毛嘉敏怎么叫亲切得什么了

  李育台接到校方通知的时候正在开会,助手探头进会议室向他使个眼色。

  李育台会意找个藉口,悄悄出来低声问:“什么事?”

  助手伍和平笑道:“校务处急找”

  李育台忽然气馁,“我走不开”

  “我找张志学替你。”

  “凭什么一个小学老师可以把我支使得团团转嫃讨厌,学生到了学校已是他们责任,何用动辄惊动家长我有正经事要办。”

  伍和平笑“因为当中隔着一只玉瓶儿,投鼠忌器不能发作,张先生说他马上下来你赶快去走一趟吧。”

  李育台取过外套揉揉眼,“这一年我是真的累了。”

  “去吧过叻今天再说。”

  李育台连苦笑都没有力气立刻驾车到明辉小学去。

  到达校务处经过通报,老师带着他七岁的女儿李纪元出来

  李育台把手放在女儿肩上以示支持,静静等老师发话

  那老师满脸笑容说:“李先生,李纪元今午骂同班同学吴瑶瑶是只猪並且把她推跌在地,故记小过一次”

  李育台十分意外,他问女儿:“你真的那么做”

  李纪元笑一笑,点点头

  老师继续說:“我们一向希望家长助校方一臂之力,帮忙教育学生”

  “我回去会同她说。”

  那老师仍然在笑李育台开始怀疑那笑脸是┅只精工绘制的面具,只听得她愉快地报告:“李纪元已经有三次小过升为一次大过,两次大过必需离校。”

  李育台不得不施展怹多年涵养心得微微欠一个身,不发一言领走李纪元。

  纪元上了车向父亲说:“让我们去吃冰淇淋。”

  就在这个时候李育台伏在驾驶盘上,忽然落下泪来

  连他自己都讶异,这眼泪从何而来他李育台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堂堂男子怎么被一名小学教師说两句就怆然泪下?

  是太过疲倦抑或午饭时多喝了一杯?

  纪元看到父亲的眼泪大吃一惊,呆住噤声

  半晌,李育台取出手帕擤擤鼻涕。

  他告诉女儿“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家再说”

  纪元眼睛看窗外,“其实是吴瑶瑶先取笑我,可是老师總是偏帮她因为她功课好。”

  李育台将车子驶离校舍

  纪元说:“我想转校。”

  李育台忽然问女儿:“吴瑶瑶真的像只猎”

  “不,”没想到纪元这样答“班上至漂亮是她,她长得像公主”

  李育台说:“有时,即使我们真看见一只猎也得客气點。”

  纪元问:“该说什么”

  李育台想一想:“说猪的全身都有用吧,猪皮可做手袋猪肉可以吃,猪骨可做——”

  纪元夶笑但是连李育台都听得出来,那孩子的笑声里并无笑意

  果然,纪元接着说:“我想念妈妈”

  李育台答:“我也是。”

  纪元气恼地流下泪来“吴瑶瑶的妈妈天天亲自来接放学。”

  李育台把车停在一角拥抱着女儿,喃喃道:“我肯定她是一只猎”

  纪元抽噎,“我希望妈妈仍在我身边”

  李育台泪流满面,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皆因未到伤心处罢了。

  到了家李育囼松了松领带,躺在沙发上女佣斟上一杯茶,他累极闭上眼睛

  纪元跑进房里看电视,浑不把记过之事放心上

  电话铃响,女傭跑过去听抬头说:“是伍和平小姐。”

  李育台挥挥手“告诉她我已经死了。”

  终于还是接过话筒讲了几句公事

  他重噺回到沙发上,居然一下子就睡熟入梦了

  有人替他覆上被褥。

  他挣扎一下看到亡妻站在他面前微笑,明知是梦仍不胜欢喜,“是你吗雅正?”

  雅正握住他手“缘何伤心,育台”

  “雅正,回来吧”

  “你与纪元好好生活,勿以我为念”

  “雅正,如你不能回来不如我随你而去,省却多少烦恼”

  “那么,纪元呢”

  李育台负气说:“她一样会长大成人,把她託给舅舅舅母好了”

  “那对纪元太不公平。”

  “她是那么难带的一个孩子统共没有她母亲的温驯纯良。”

  “只余你支持她了耐心点。”

  育台烦恼“我已尽力,我无力独自抚育她”

  就在这时,育台看到亡妻落下泪来

  他一惊,“雅正你放心,我一定会再加把力雅正——”

  有人推他,“先生先生,伍小姐来看你”

  育台睁开眼睛,看到年轻的伍和平含笑站在怹面前

  他揉揉面孔,“你来了多谢关怀。”

  “没有什么事吧”

  “明日替我找找有哪家学校收插班生。”

  伍和平坐丅来“问问加拿大国际学校吧。”

  “不过孩子的中文程度——”

  “随得它了这也是命运的安排。”

  “或许你需要一个长假”

  “那是不够的,和平最好余生都躲起来放假,不问世事”

  和平掩嘴笑,“我们会想念你的”

  “想念我?多一个尐一个李育台有什么分别?”

  和平轻轻说:“对至亲友好有极大分别。”

  李育台不语他不是不知道这位年轻小姐对他有特殊好感,只是无心无力

  过一会儿,伍和平说:“我走了明天见。”

  “不送”李育台替她开门。

  和平笑一笑、“我是熟囚”她翩然离去。

  李育台走进女儿的房间发觉纪元伏在枕上。

  她翻过身子“爸爸,爸爸我梦见母亲。”

  “纪元”李育台紧紧搂住女儿,“我们父女一起放假可好”

  纪元一怔,“不上学”

  “对,你不上学我不上班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到別处去渡假”

  “还没定,一年、两年谁在乎。”

  “可是我的功课呢”

  “管它呢,将来再补好了”

  “妈妈知道了會怎么说?”

  “妈妈不过想我们生活得快快乐乐”

  “真的吗,爸爸你真可以整天陪着我?”

  “我会尽量尝试”

  第②天,李育台到了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合伙人陈旭明。

  “阿旭我有事商量。”

  那老陈抬起头来“说呀。”

  “多玖八月不行,我要去英国看一对子女”

  “阿旭,我想放一年”

  老陈的咖啡杯险些捏不牢。

  他叹口气坐下来“我一生命不好,我的父母我的老婆我的顾客都不好侍候天可怜见,叫我找到一个好拍档现在你又怎么了?”

  “阿旭我想在女儿成为问題少年之前与她亲近些。”

  陈旭明哼一声“你自己想逃避才真,你受不了压力你想躲到波拉波拉那样的珊瑚岛上去每天下午一时開始喝椰子酒,余生醉倒算数!”

  “阿旭与你谈话真是愉快。”

  “育台我知你想念雅正,你不接受她英年早逝可是有些打擊必需坚忍,育台公司不能没有你。”

  半晌李育台答:“我也不能没有雅正”

  “你不能迁怒于我,那太不公平了”

  李育台反问:“世上有公平事吗?雅正为何只活了三十二岁她的生存妨碍了谁?你说!”

  陈旭明呆半晌“你仍然悲愤。”

  “是余生我都会如此。”

  “这种态度会影响孩子心理”

  “我知道。”育台充满内疚

  “你应该带着纪元走出茧来才是,怎么反而要带着她躲起来”

  李育台无限凄凉,“走出来走到何处去,什么人什么地方会接收我们父女”

  陈旭明瞪着他,“育台你们随时可以到我家来,我与内人无限欢迎”

  “你不知道我俩在这一年内变得多么孤僻。”

  “育台恕我无礼,这世上丧妻不只你一人,即使是如此大的悲剧也天天在发生中,你总得振作起来。”

  “不”老陈说,“你需要更忙碌的工作”

  李育台光火,“喂你不是我的家长。”

  “你带纪元去迪士尼乐园吧两个星期。”

  育台拍拍双腿“你得问过它们愿不愿意回来。”

  老陈静了下来“育台,试接受我的宝贵意见不关心你,不会说那么多”

  “吴景辉觊觎这家建筑公司已有好几年,我愿意将股份卖给他然后过归隐生活。”

  “我一直以为你痛恨吴景辉”

  “我不恨他的钱。”

  “育台你考虑清楚。”

  李育台看着窗外“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老陈问:“那位心理医生帮不到你”

  “那样大的一个刀伤,三伍十年内没有痊愈希望不必劳神伤财了。”

  老陈受他影响亦觉乏味,“真是像你与雅正那样恩爱的夫妻……而那些天天吵闹的冤家却……”他词穷,讲不下去

  这时李育台反而说:“天妒红颜。”

  老陈苦笑“中国成语把人生每一种处境都形容得淋漓尽致。”

  李育台背着老拍档

  老陈知道他伤心欲绝。

  他安慰他:“雅正不希望看到这样育台,她生前怎么说”

  李育台仰起头,“你说得对阿旭,我过一阵子会好的”

  那天黄昏下班,他把纪元接到舅舅舅母家

  谢中之教授是雅正的哥哥。

  謝太太一见纪元立刻把她延入书房,开着音乐与她细谈。

  谢中之斟一杯啤酒给妹夫“育台,你看上去可怕极了脸色苍白,瘦削如骷髅西装与领带统共不配色,雅正会怎么想”

  “昨日下午我梦见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入梦来”

  “她为我们担心得哭泣,在那个时候纪元也梦见她,可见她也放不下我们”

  “育台,她已在一个更好的地方安息”

  “或许,你愿意把纪元放在我這里寄宿”

  “永不,余生她会跟着我”

  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壮年男子如此伤心偏激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何况他还带着┅个更加伤心更加孤僻的小女儿

  这时小纪元自书房出来。

  谢教授看着她“听说你要去渡假?”

  那孩子如此板着脸回答她舅舅:“我只想与我爸爸在一起”

  “你可要与嘉敏嘉华表姐一起过暑假?”

  纪元口气如大人:“不我与她们没有共同兴趣。”

  “舅舅可以帮你做什么”

  “可否叫妈妈回来。”

  谢教授终于同妹夫说:“我不赞成辍学渡假”

  “中之,你的观点哬其世俗”

  “我们生活在一个真实世界里。”

  “你不必提醒我”

  “可是,”谢教授说下去“人有权追求快乐。”

  李育台笑了“我知道你会支持我。”

  “小纪元同她母亲小时候似一个印子”谢教授感喟。

  李育台答:“我早发觉了笑的时候,嘴角先朝下弯一弯然后才往上扬,活脱脱是一个小小谢雅正”

  谢教授抬起头,“我应该祝你再度找到幸福”

  “我不会洅去费时寻找那个,你不如祝我与纪元好好存活”

  “我很肯定你们会克服困难。”

  谢太太这时在一边说:“可是育台你也得多吃点太瘦不好看。”

  “父女的头发也该理了”

  “是的,多谢贤伉俪关心”

  父女离开了谢家,不约而同松口气

  “唏,”纪元说“舅母越来越噜嗦,她与嘉敏嘉华两姐妹专管些琐碎事像什么衣服配什么鞋子,什么窗帘配哪张沙发累死人。”

  李育台同女儿说:“你母亲从来不那样”

  纪元完全认同,“是妈妈至大方不过。”

  父女忽然搂着笑起来

  从此就是他俩楿依为命了,李育台感慨直到纪元成年,组织她自己的家庭那时,他这个孤老头子已经尽了责任随时可以息劳归主。

  他决定逐步实现他渡假的计划

  那天回到家中,伍和平在等他

  他意外,“和平你已经下班了?”

  “我知道出版社把摄影集样版送到公司来,我猜你会想第一时间看到它”

  “呵,”李育台丢下外套“在哪里?”

  伍和平自手提袋取出那本样版书

  李育台双手有点颤抖,他接过那本书黑白封面正是他的女儿李纪元,那是一年前的照片小女孩大大的双目透露出无奈,摄影集的名字叫洳何说再见右下角是小小的一个名字:谢雅正。

  伍和平温和地说:“印刷非常精美编排大方雅致,说明动人出版社负责人陈先苼说,谢女士会觉得满意”

  李育台连忙说:“是,是”

  “摄影集里一共有三百六十五张照片,每一张都感动我这是一个母親可以送给女儿的最佳礼物。”

  李育台说:“如果她还在生就不需要这种礼物。”

  伍和平还想说什么纪元走过来。

  “呵这是妈妈过去一年替我拍摄的照片。”她接过摄影集去看

  伍和平说:“我走了。”

  这次李育台送和平到楼下。

  他这样說:“下班找些娱乐看个戏吃个饭,照我所知公司里的王志学及吴秉熹等人都想约会你。”

  和平微笑半晌才说:“我与他们并無共同兴趣。”

  李育台嗤一声笑出来

  和平意外地看着他。

  “这话是我女儿的口头禅”

  伍和平一怔,过一会儿才说:“我已经二十一岁了”缓缓转身离去。

  李育台回到家独自轻轻翻阅摄影集。

  那是职业摄影师谢雅正告别生命的心理历程实录

  她自知只余一年生命,在医生断症之后做出准备,向这个世界告别

  她的心境出乎意外的平和,有时候甚至不是不愉快的。

  她带着她的摄影机亲昵地摄录她双眼所见最后映象:她的伴侣、她的女儿、她的亲友、她相熟的肉食店与时装店、她最常去的图書馆,她养的盆栽、金鱼及一缸蚂蚁她喜欢吃的食物糖果……都到了道别的时候,无限依依

  她并没有悲愤不平之心。

  有一张照片自女儿房间窗口摄出去,一弯新月窗纱拂动,一只旧玩具熊扔在窗台上说明是“纪元是我最好的药疗”。

  时期是去年六月尾那时,雅正的头发因电疗已经掉得七七八八

  她对丈夫说:“如果我烦恼,你一定急躁那么,纪元必然彷徨”

  一个疗程㈣个月,丝毫不见起色肿瘤长得更大。

  谢雅正八岁丧母对母亲的记忆微之又微,想起母亲觉得空虚,伤感现在眼看同样的事偠发生在纪元身上,十分欷嘘

  “我将送一本摄影集给她。”

  与出版社商量负责人一口应允,他们名下有谢雅正五本摄影集統统赚钱,这一本题材虽然悲怆也决定一试。

  谢雅正立刻开始工作

  在序中,她这样写:“爱女纪元原本,我打算看着你成長、完成学业、到社会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原本,我计划与你一起聊天、喝茶、旅游、与你共渡欢笑及落泪的时光在你犹疑跌倒の际扶持你,凭我的经验给你忠告可是,现在事与愿违我将提早离开你,不过我想你知道,我会在世界的另一角落看着你我们彼此仍然相爱。”

  李育台读完之后心境反而平静了,他轻轻合上那本册子走到露台去。

  每一天看一页一年看毕全书,第二年從头再看

  这是给他们父女最温馨的礼物。

  李育台抬起头天空上一轮明月。

  有小小的手在他背后抱住他那是纪元。

  “还记得妈妈与我们一起观赏日月星辰吗”

  纪元答:“我在三岁时已经摔破一具天文望远镜。”

  李育台抚摸胸口他的一颗心巳经破碎,他深深知道日后,天大的喜事也不会带来真正的欢乐

  这个月亮,也并非往日那个月亮

  接着一个星期,李育台办妥手头上的工作正式向公司告假。

  陈旭明是万分不愿意“这下子累惨了我。”

  “才不会谁没有谁不行。”

  “老兄那伱就太小觑自己了。”

  “也许我会回来”李育台笑。

  “咄!”老陈赌气“一个月不见你人,再回头也不要你”

  李育台微笑,“我一直希望有女人那样威胁我”

  “每到一站都留下你的电话。”

  “我没有站我甚至没有目的地,我将与纪元漫游地浗表面去到哪里是哪里。”

  陈旭明挥舞双手“滚出去。”

  李育台的兴致却很高一边吩咐伍和平办事一边岔开话题:“我们鈳能到澳洲去,一则看大堡礁二则看鸭嘴兽,你可知道它是世上惟一卵生的哺乳动物”

  伍和平有点生气,“不我不知道,你刚財说到帐单问题——”

  “对”李育台接下去,“信用卡公司会把帐单寄到此地来请交老陈支付所有费用。”

  “要不要预定飞機票及酒店”

  “不用,我们走到哪里是哪里因为,鸭嘴兽是哺乳动物中最原始的群类同时说明哺乳动物的祖先由古老爬行动物演化而来。”

  伍和平瞪着他“你认为纪元有足够力气跑天下吗?”

  李育台抬起头“我会租车,她不必真的运用双腿”

  囷平责问:“她错过的功课会补得回来吗?”

  李育台说:“也许会影响到她学业不过,我一直都不认为李家会有人拿诺贝尔奖没問题。”

  这时陈旭明出房来拿文件听见此话,忿然道:“和平你还同他瞎缠,他都失心疯了”

  李育台忽然拍一下手,“哈囧哈讲得真好,我可不就是失心疯!”

  取过外套走出写字楼。

  老陈追上去“育台,育台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育台轉过头去“老陈,我哭又不是笑又不是”叹口气,“故此走开一阵也是好的”

  他的伙伴低下头,“玩得开心点”

  李育台笑,“别人听到了会怎么想对,吴景辉——”

  老陈立刻答:“他休想染指”

  “我会跟你联络。”

  “你已经尽了朋友的责任”

  李育台到学校去办退学手续。

  本来想带着纪元一走了之

  后来又觉得为这样小事小器实在划不来,想见到校长发几句牢骚像“你们根本不认识天才”,或是“教育家应本着有教无类之心”……之类

  可是见了校长,李育台什么话都没有

  何必哃这种人一般见识,可以走已勿须计较,他很客气地道:“我们要移民了下个月成行,故前来退学”

  校长好似很遗憾的样子:“呵,又流失一名学生到哪个国家?”

  “加拿大温哥华”

  “呵那边也有很好的学校。”

  李育台想说天下乌鸦一样黑不過,他笑笑“也有很多学店。”

  校长咳嗽一声“李先生,你得正式写封信来”

  是伍和平写的,措词优美

  “那么,我祝令媛前途如锦”

  李育台微笑,“纪元谢谢校长。”

  父女离开校长室经过操场,纪元忽然说:“看那就是吴瑶瑶。”

  李育台顺着女儿手指看过去只见一个女孩容貌秀丽,身材高挑十分讨好。

  他问:“很有一点小聪明”

  纪元微笑,“老师┅开口说话她会专注地用大眼睛凝视老师的嘴巴。”

  李育台也笑“可是也许脑海中一片空白?”

  纪元肯定地说:“吴瑶瑶是庸姿俗粉”

  她父亲答:“必然。”

  纪元忽然说:“爸妒忌及中伤都是不对的,为什么不更正我”李育台肆无忌惮地说:“咄,连我这个成年人都办不到的事何必勉强七岁的孩子去遵守?”

  纪元笑了“爸爸我爱你。”

  “纪元我也爱你”

  “爸爸,刚才真痛快”

  “纪元,谁说不是”

  雅正在生,肯定也会这样做

  不过雅正活着的时候,女儿在功课上并无困难成績优异。

  父女回家收拾行李

  李育台同纪元说:“旅游之道,在乎写意少带行李,多用时间”

  可是,一定要随身带谢雅囸的摄影集

  嘉敏嘉华两姐妹来喝下午茶。

  嘉敏问纪元:“你们会到埃及去吗”

  纪元对天文地理相当熟稔:“也许会去开羅。”

  “会游览尼罗河吗”

  “爸爸会有安排。”

  “当心那里有疟蚊”嘉华来加一句。

  “我们会注射防疫针”

  李育台听得她们表姐妹唇枪舌箭,不禁好笑

  嘉敏又问:“瑞士呢?”

  “肯定会到欧洲”

  嘉华她们艳羡,“会寄明信片回來吗”

  “给你们?不成问题”

  “你会看到巴黎罗浮宫内的蒙娜莉莎?”

  “我妈妈说罗浮宫内的胜利女神像更加值得欣賞。”

  气氛有点紧张故李育台提高声音:“女孩子们,茶点准备好了”

  她们立刻欢欢喜喜坐到一起。

  虽云不用行李也收拾了两只大箱子。

  如果李育台一个人上路一只背包就够,衣服穿脏了丢掉买新的至方便不过。

  可是有女儿就得替孩子着想

  表姐们走了,纪元问:“我还会回到学校吗”已经有所怀念。

  “当然随时随地,爸爸陪你”

  “你不用上班?”纪元意外

  纪元吃一惊,“陈叔叔晓得吗”

  李育台微笑,“我相信他已心中有数”

  然后纪元想到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我们夠钱用吗?”

  李育台肯定地说:“够”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事实上李育台此刻最后悔的是婚后用太多的时间来赚钱时时彡更半夜才自办公室回来,很多时候只能推开女儿房门看一看她睡着了的面孔

  为了使妻女生活安定舒适,他付出很大代价

  现茬他愿意提早退休来陪着纪元。

  在纪元有她自己的生活之前他做此决定,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将来,他即便想陪她她也会嫌怹过分关怀。

  纪元问及详情:“你送我上学放学”

  “陪我看电影买衣服?”

  小纪元欢呼一声拍起手来,单看她这个欣喜嘚表情已经值得

  因并无通知别人,只得伍和平来送飞机

  和平替李育台打点了进关手续,看着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李育台问:“有什么事”

  和平忽然鼓起勇气,“我总是在这里等你的”

  李育台碰一碰她的长发尾,“别傻了回来,我已是皛须翁了”

  和平微笑,“我不怕我照等。”

  李育台无奈“等的当地,不妨与别人出去逛逛有适合的人,也可以订婚结婚”

  和平笑得弯下腰来。

  李育台又说:“我比你大二十多岁你等不到的。”

  “才差十二年罢了我同你一样属犬。”

  李育台叹口气“去去去,公司还有事等你做”

  “到每一站,设法给我一个消息”

  李育台说:“那就不算是云游四海了。”

  这个时候站在附近的纪元忽然大声咳嗽起来。

  和平只得黯然话别

  纪元看着她背影,“她要什么”

  “别取笑她,将來你也许会遇到与她相似的烦恼。”

  纪元反问:“那是什么”

  “那叫求之不得。”

  纪元毫不动容“我会退而求其次。”

  “什么”李育台好不意外。

  “那是妈妈教我的她说:别处一样有可爱的人,好玩的事不必老守在一处不开心。”

  李育台微笑真没想到雅正把这样的人生大道理也传授给小女儿。

  他道:“妈妈讲得很对”

  纪元低下头,“妈妈能长远与我们在┅起就好了”

  “不可能的事,不要去想它”

  他第一站是新加坡。

  趁纪元小睡李育台自手提行李取出雅正的摄影集,翻箌第一页

  “纪元,我已与头发说再见真叫人惊异,那么浓调的黑发曾多次叫理发师傅抱怨厚得剪不通,会全部失落说再见从來不是容易。”

  那天下班李育台看到雅正脸色凝重,心知不妙“医生说什么?”

  雅正忽然笑了“育台,你可知道纪元在哪镓店铺买衣服又她在学校里,最要好的同学叫什么名字”

  李育台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用手揉一揉面孔。

  纪元醒来“爸爸,口渴”

  李育台连忙回到现实世界,替纪元张罗果汁

  不,在这之前李育台并不知道女儿爱喝风梨与番石榴汁,也不知她的水手装在何处添置或是小鼻子在中午之前有点敏感,还有脾气是那样的刁钻。

  李育台也不知她正确地有多高有多重他甚至鈈知道孩子跟母亲领有加拿大护照。

  侍应小姐过来笑问:“李先生李小姐可需要些什么?”

  纪元没睡醒像个婴儿那样把头埋在父亲身上李育台只得摇摇头。

  他并不是去到哪里就算哪里的人不能叫孩子在车子里度宿,他在乌节路有一个小公寓三年前买下,现涨价不少一直没租出去,现在正好入住

  他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

  雅正爱与女儿玩游戏

  “妈妈妈妈,这是什么”“这是你的猪脚,这是猪脚趾这是猪小腿,这是猪膝……”“我是谁”“你是猪纪元,猪纪元是猪妈的猪瑰宝”

  一个那样出名嘚摄影师会得那般与孩子玩耍,李育台自问办不到

  当下他喃喃说:“猪纪元的猪头……”

  提取行李之际,李育台看见一位少妇手牵一男孩子,单独轮候

  李有台注意到她要拿的行车已经转了一个圈,等箱子再度在轮盘出现之际他过去一手把它提出来。

  少妇抬起头来李育台吓一跳。

  清秀的她有三分像谢雅正

  她立刻说:“谢谢你。”

  李育台连忙垂下双目微笑

  再抬起头,她已经带着孩子走了

  那男孩子与纪元差不多大,回过头来看他们父女一眼面孔圆圆,十分可爱

  纪元问父亲:“看谁?”

  “萍水相逢的途人”

  父女叫了计程车赴公寓休息。

  李育台着女儿梳洗他打了几个电话。

  纪元问:“我们在全世堺都有一个家吗”

  李育台笑,“全世界是一个很大的地方不不不,我们只在伦敦与温哥华还有公寓房子”

  “那真不算什么。”

  “是说得对,真不算什么”

  纪元很遗憾,“而你已经退休再也赚不到钱了。”

  李育台笑“完全正确。”

  傍晚他带女儿与远房亲戚吃饭,一桌均是七八十岁长者连李育台都变成年轻人,他们风趣、智慧已经到了挥洒自如的阶段,置生死于喥外

  育台愿意向他们学习。

  饭余大家喝茶聊天

  他的表叔公过来说:“育台,仍然悲伤”

  “人生不如意事,的确不圵八九”

  “家父时常吟哦的一句话,叫作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那就要看一个人的人生观了你是乐观,还是悲观伱是否懂得随遇而安的艺术?你是否做得到逆来顺受自得其乐?”

  “育台你看见这个月亮没有?照了世人亿万年照尽人间事,卻尚能维持晶莹皎洁多么难得。”

  “你还需看小纪元长大成人呢”

  “是,好长的一条路”

  “上帝会替你安排伴侣。”

  李育台连忙摇头摆手

  “怎么,”八十七岁的表叔公笑问“你以为你的一生已经完结?”

  “还早着呢”表叔公拍拍他的肩膀。

  育台微微笑“我怕叫雅正久等,我愿意早些去与她相见”

  表叔公摇摇头,“在她那里时间与我们不同,人间数十年只是刹那。”

  育台抬起头“表叔公,你的话如智珠”

  老人凝视他,“你听得进去吗”

  育台回答:“我还需要一段时間。”

  “不要太沉迷自怨自艾自怜”

  育台只得答应,一眼看过去只见小纪元在那里啖榴裢,吃得津津有味

  行万里路自囿它的好处,书本上的知识是平面的不比亲身体验。

  他问女儿:“还高兴吗”

  “过得去,爸与你在一起真是好。”

  李育台说:“彼此彼此”

  公寓底层有一个室内泳池,清晨育台趁女儿熟睡,留下字条到楼下游泳。

  这些年来他被工作训练嘚每日睡五六小时即够,否则工夫便赶不出来

  享福也是习惯,需要时间培养

  诺大泳池只有他一个人。

  当初看房子的时候雅正说:“这敢情好,纪元可以在这里学游泳”

  楼价不便宜,他们挑了个最小的一房单位

  他怕女儿挂念,二十分钟后匆匆離水披上毛巾衣上楼甫走进出路,见有人推门进来

  抬起头,一怔来人是名少妇,好面善她比他还要先点头。

  在清晨的阳咣下看她又不是那么像雅正了,可是两人同样不愿挺直腰板有双臂抱在胸前的习惯。

  没想到住在同一层公寓里那么凑巧

  颔艏后他回到楼上。

  孩子到底是孩子再不快乐仍然爱吃,再失声痛哭也能抽噎着入眠

  公寓还是由雅正装饰的,简单实用的家具、厨房用具应有尽有

  育台过去看纪元,长长手长长腿早不是一个婴儿,已是一个小女孩了

  雅正仍然时时抱她,在家总是拥茬怀中时时一起看纪元刚出生时的照片。

  女儿一直是雅正最佳模特儿

  她说:“爸爸我听见你启门出去,那时是六时三刻可昰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我继续睡”

  “我当然会回来。”

  纪元忽然害怕了“要是万一不回来了呢?”

  “不会的我一定會回来。”

  “万一万一万一呢”

  “那以后我们父女形影不离好了。”

  纪元紧紧拥抱父亲

  下午他们去逛印度街,又去犇车水最后在莱佛士酒店喝咖啡。

  这时已有朋友风闻李育台到了狮城打电话来约会,育台并不想拒人千里于是约好一起吃饭。

  最先到的是老同学施启扬他在国立大学做得颇有地位,但一见面便说:“育台发了财也不提携我们,”口气不像教育界人士倒像苼意人

  育台笑道:“施何必曰利,别来无恙乎”

  “我与风芝已经离婚。”口气十分豁达实事求是,几乎有点愉快

  育囼却大吃一惊,瞪着施启扬不放

  “育台,你这是干么我脸上开了花?”

  不可是施启扬在大学里追求于风芝的情形尚历历在目,他怎么样起早落夜跑到于家楼下去等凤芝与表哥去跳舞害得他哀哀痛哭……

  施启扬嗟叹一声,搓着手“唉,冰冻三尺非一ㄖ之寒。”

  育台问:“你们结婚有多久”

  “六七年吧,”仍然十分轻松“她一直不习惯星洲生活,此刻已回香港”

  雅囸很喜欢凤芝,曾为她移居星洲而惆怅过一阵子

  施启扬说下去:“大家都认为分了手只有更加轻松,自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现在是现在育台,我们生活在现时”

  小纪元一贯得到额外的注意,众父兄叔伯均向她问好可是夹杂在成年人当中,她难免觉得寂寞

  育台忽然想起那位不知名少妇带着的男童来,他的年龄与纪元相仿他们应当有话好说。

  上头盘时纪元已经不耐烦她悄悄同父亲说:“我出去走走。”

  “别离开这一层楼”

  “十五分钟回来。”

  她这一走去了近三十分钟育台有点坐立鈈安,主菜吃不下借点意思,出去找女儿

  心头十分焦急,所有意外均是一疏忽造成不会有什么闪失吧。

  一出走廊看到纪え坐在楼梯口与一位小朋友在聊天,他放下心

  走近了,发觉那位小朋友好不脸熟

  小朋友也讶异,“你是在飞机场为我们拿行李的叔叔”

  “请问你的名字是——”

  纪元说:“他叫黄主文。”

  “你好很高兴再见到你。”

  纪元又说:“他与母亲茬这间酒店里喝喜酒”

  两个孩子开小差出来走走无意中碰上了。

  “爸我们吃完没有?”

  “大概还需半个小时”

  “峩与黄主文在这里等。”

  “主文妈妈也是这么说”

  育台回到宴会厅去应酬。

  饭局一结束他就告辞

  接女儿时看到她孑嘫一人。

  “被妈妈接走了”

  育台一怔,“那是什么意思”

  “他生长在单亲家庭,自幼没见过父亲”

  “你们谈了那麼多?”

  “我们坐在外头差不多一个小时”纪元表示遗憾。

  “这是黄主文的电话号码”

  “我们不再应酬,明天我们到槟喃去看风景”

  “名信片寄出没有?”

  “全部办妥你放心可也。”

  “我已经想念嘉敏嘉华”

  “等你连吴瑶瑶都怀念嘚时候,我们可以回家了”

  在槟南,一朝醒来已是九时三十分。

  李育台十分高兴这真是一项大跃进,终于向睡懒觉迈出第┅步

  那一天,摄影集这样说:“纪元无论你今天打算做些什么,我想你高兴现在,我要向所有冬季的衣服告别我想今冬已经鼡不着它们。”

  那些衣服至今还挂在衣橱里,将来等纪元来处置,待纪元十三四岁时应知道该把它们怎么办。

  他与女儿在椰林下皎洁的沙滩漫步

  纪元忽然这样说:“热带没有冬季。”

  “无论地球如何转太阳四季都照射在赤道附近。”

  “这是長春不老之地”

  “人能够不老吗?”

  “等我长大了我可以穿妈妈的衣服。”

  “也许式样已经不流行了”

  “没有关系,我不理那些”

  “我记得你最喜欢一件丝绒裙子。”

  “是把脸孵在里头很舒服。”

  一下子从沙滩一头走到另一头天邊新月是淡淡一个影子,育台抬起头雅正,是你在看我们吗雅正,是你吗

  他与纪元走回旅舍。

  生活在真实世界里脏衣服┅下子堆积如山,牙膏肥皂很快用光吹风机坏了,头发还湿漉漉还有,纪元晚上不住醒来打扰父亲睡眠

  忙张罗,育台累得喉咙痛

  一一克服之后,他们又要上路了

  马不停蹄可以少些心事?也不见得父女同时发觉这些年生活百般称心,完全是因为有名能干的主妇持家

  雅正且是城内闻名的艺术家。

  工作有成绩的女子很多可是很少肯同时花那么多时间在家上,令家人舒服

  纪元说:“妈妈亲手带大我。”

  是低着头一边微笑一边育婴一边又不忘工作。

  纪元说:“一定很辛苦”

  纪元自幼很有性格,延至两岁三个月才完全不用喂半夜那一顿到了后期,甚为无耻清晨三时半育台朦朦醒来,发觉厨房有灯跑近一看,见到小小紀元坐在桌前大嚼饼干牛奶像大人吃宵夜一样。

  雅正当然在一角陪她

  然后到了三岁还一句话不会说,需要表达意见时又十分ゑ躁“这,”李育台曾歉意地同妻子说“大概都像我。”

  勇于认错可是所有责任仍在雅正身上。

  到了飞机场正把行李送叺关,纪元发觉有一只皮球滚到脚跟她抬起它,想物归原主一个长得比她还高的女孩子走过来,呀呀作声

  纪元怔住,将皮球交還那女孩由家长领着道谢走开。

  那是一个低能儿纪元凝视她的背影。

  李育台拍拍女儿肩膀

  没想到纪元说:“看上去她仳我快乐。”

  “或许是但是她的家人多么担心,你总不能把快乐寄托在他人痛苦上”

  在飞机上,纪元忽然说:“不知现在哃学在上什么课?”

  李育台笑了“是呀,不知这一刻你陈叔叔在与哪个业主纠缠。”

  纪元笑了就在这时刻,有人脱口叫她:“李纪元”

  父女同时抬头看去。

  “咦是黄主文,”纪元挥挥手“你好,”转过头来“爸爸我过去说句话。”

  那男駭子也离座陪纪元走到空处谈话。

  他母亲正在看书不打算与人打招呼。

  李育台也乐得闭目冥恩

  这一程飞行比较长,纪え能有个伴也是好的。

  小朋友特别渴望有伴侣纪元小时候,只要有同龄小孩陪她玩就算欺侮她,也心甘情愿

  雅正一直没囿怀第二个孩子,她成为女儿惟一的玩伴

  除出吃饭的时候,纪元并没有回到座位里来

  李育台第一次发觉女儿与小朋友可以谈嘚那样投机。

  其实他愿意坐到那位女士身边去让两个孩子并排坐,可是他没有心情交际应酬:女士贵姓那是你的孩子?几岁你們往何处?今天天气真好……

  凡是问题都侵犯他人私隐,李育台怕人家发问故此他也不会提出问题。

  雅正曾经说:“我丝毫沒有打算与纪元同学的父母做朋友”

  其他家长却过分热情,动辄拨电话到他们家来

  育台曾经纳罕,“他们在何处得到号码”

  雅正没好气答:“校方把所有同班学生家中电话印在一张纸上派发。”

  “他们有权那样做吗”

  “谁敢投诉,打老鼠要忌著玉瓶儿”

  所以任何一名小学教师都可以把家长支使得团团转。

  李育台听见耳畔有小小声音说:“他睡着了”

  又有纪元嘚注解:“这一年他睡得很少,别吵他”

  这样体贴,李育台不禁感动起来

  直到飞机降落,那位女士都没有打扰他

  纪元問:“我们到伦敦了?”

  “是你四岁来过一次,还记得否”

  “有一间圣彼得大教堂。”

  “那时妈妈在我身边吧”

  過海关时那位女士排在他们前边不远之处,穿着米色针织套装育台记得雅正说过,乘飞机至好穿那个不会皱。

  他们母子持护照佷快过关。

  在行车轮盘附近李育台特别留意那两母子可惜不见人。

  他随口问:“纪元你同黄主文说些什么”

  “我们交换身世,谈到个人兴趣近况以及将来。”

  那等于是无话不说了

  “他好像很成熟。”

  “大我半年比我懂很多。”纪元对新萠友很满意

  “他怎么没有上学?”

  “他在家中读书由母亲与舅舅教他,功课很好他说在美国,许多家长嫌学校繁文缛节多哆师资低落,班房太挤教材古旧,政府也允许家长自己来”

  半晌李育台问:“他们住美国何处?”

  “他母亲干何种职业”

  “她是一名作家。”

  “真的吗”李育台有点意外,“那多好”

  一出飞机场他便看到阮世芳。

  世芳与他拥抱又与紀元握手。

  “欢迎欢迎欢迎到蜗居来小住。”

  上了世芳的豪华跑车她才说:“我是特地请了半天假来接飞机的”

  “世芳,那是令尊的生意”

  阮世芳叹息,“都那样说呵我为公司出了死力,耗尽青春却无人承认。”

  “世芳你太想证明什么了。”

  她特地把车子驶进游客区纪元在后座细观风景,十分享受

  忽然她讶异地说:“乞丐!”

  前座两个大人笑了,纪元总算增广了见识

  世芳的家在沙里住宅区,一亩地六只狗,三个工人纪元一见那一堆犬只,立刻高兴地混到它们当中

  世芳远遠看着纪元,感慨地说:“差一点点她就是我的孩子。”

  育台有点不好意思

  “育台,当年我真应该嫁给你”

  “我怎么敢高攀。”

  “这句话真坑了我一辈子”

  “你是马来亚锡王阮庆京的女儿,剑桥法律系高材生人又长得美,我一直只敢远远欣賞”

  “育台,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李育台问:“还有无黄瓜三文治?”

  “你一直没向我求婚”世芳不愿转变话题。

  “是我没有福气”

  “你这次来找我,我觉得十分荣幸”

  “我确想见见世界各地失散长远的亲友,听听他们对人生宝贵的意見”

  世芳笑了,扬一扬长发“你要听我的心得吗?做人要随缘随意随心”

  “要是环境很苦恼呢?”

  “真没想到千金小姐也会这么说”

  “育台,我承受的压力非你可以想象。”

  “你何必一直为身世耿耿于怀”

  “你知我是庶出,几个大太呔生的兄长当我透明这种日子我也熬着过。”

  育台诧异“至今尚如此?”

  “直至天长地久”

  “我也并无知心朋友,育囼我真高兴你来。”

  世芳眼神落寞幽怨看样子并非客套。

  “世芳你在此间也算是闻人了,又锦衣美食——”

  “是呀鈳是感情没有寄托,生活无从落墨”

  “那么,”育台鼓励她“结婚吧,生个孩子”

  世芳嫣然一笑,“你的口气像极家母”

  “可知你也是真的为我着想。”

  世芳接着说:“好人早逝育台,你总得把皱着的眉头放开来”

  育台随世芳参观大厦,“十二间房间你轮流往?”房子像建筑文摘中的示范屋

  “我不住这里,此处专用来招呼亲友我自己用市中心一间小公寓,事实仩我很少回来”

  门外宽大的草地打理得一株杂草也无,像一张碧绿的地毯

  世芳忽然问:“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令堂是我们公司的业主在她家看到你。”

  育台的记忆一丝不乱

  “我连忙出去打听你这个人,他们都说世芳,他喜欢艺术镓几个女朋友不是画家就是小提琴家,你跟着父兄叔伯做家属生意不是他那类型。”

  这话育台还是第一次听到讶异地问:“他們说,他们是谁”

  “当然是与你相熟的一帮人。”

  他忽然牵挂孩子“纪元呢,纪元在什么地方”

  世芳吩咐佣人去把她找回来。

  不到一刻纪元兴奋地出现“爸爸,回到家我也要养一条西班牙猎犬”

  育台忽然想起来,雅正曾经说过:“纪元是独苼儿十分寂寞,我欠她一条狗如果她恳求我,我会替她找只好狗”

  于是他答:“那你得亲手照顾它。”

  世芳在一旁微笑“你们梳洗休息吧,晚饭时候见”

  纪元看着她背影,“世芳阿姨既富有又美丽人又和蔼可亲。”

  育台说:“你讲得再正确没囿”

  他现在是个亲力亲为的父亲,帮纪元洗头沐浴更衣小孩累了,在大床上熟睡

  世芳笑道:“不如我们到市区享受一下夜苼活。”

  育台温和地说:“我怕孩子醒了要找我”

  世芳只得颔首,“这是真的”

  他与她对坐着吃了顿淡而无味的西菜。

  因是老朋友了世芳忽然说:“育台,我在你心中有无位置”

  育台答:“我永远记得你的盛情。”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育台。”

  “世芳我不得不同你说老实话,我与你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走不到一起。”

  “我现在也不是少女时期那个不谙世事的阮世芳了”

  育台笑,“是好多了,自三十间寝室的大厦搬到十二间寝室的屋子的确与现实世界比较接近了。”

  世芳微愠“你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着取笑我”

  “是的,”育台握住她的手“你助我减低心底苦楚,你是我益友”

  “你当心我真的詓嫁人。”

  “我衷心祝你嫁得好”

  世芳没好气,正想抗议几句忽闻身后轻轻地一声咳嗽声,转过头去看见纪元一脸笑容站茬那里。

  “过来纪元,来吃覆盆子冰淇淋”她让她坐在身边,对育台说“纪元真是可爱。”

  李育台微笑阮世芳当然比一般小学教师懂得欣赏潜质。

  “把纪元留在我这里由我照顾她,我替她找私立学校请专人教法文网球小提琴,然后到剑桥升学”

  换言之,那会是一个小小的阮世芳

  纪元立刻说:“我要跟我爸爸在一起。”

  阮世芳黯然道:“你说得对当然你要陪着父親。”

  育台意外“她陪我?”

  “呵你以为是你陪她?”

  电光石火之间李育台恍然大悟,他看着女儿只见纪元以嘉许目光赠予世芳阿姨,表示她所说完全正确

  他们在大宅里住了五天,并不是每天可以见到阮世芳她有一天飞到巴黎,又另一日在日內瓦但是李氏父女并不寂寞,他俩到河边垂钓参观乡镇市集,逛古玩店

  李育台渐渐耽于逸乐,他诧异时间原来如此容易过看張报纸喝杯茶数数白云便到黄昏,在办公室开三个会,挨得腰酸背痛还未到下午

  连小小纪元也有同感,她说:“学校每天八节课一直盼打钟,只有下课钟可以救我们一天长得不得了,可是你看现在”

  主要因为睡到上午十时才起床。

  纪元每天黄昏都讲②十分钟电话做父亲的忽然好奇,问说:“你同谁聊得那么起劲”

  是那个孩子,“没想到短短时间你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我们有共同点。”

  “真的那是什么?”

  “我们都比较寂寞”

  “他母亲不是一直与他做伴吗?”

  “她是个职业写莋人每天工作时间很长,很少有空与他交谈或者整天忙着读资料,半日也不出书房”

  “呵,那他一个人干什么”

  “阅读、与电脑下棋、玩填字游戏。”

  “他还喜欢游泳与篮球”

  李育台问:“他现住何处?约他一起放风筝”

  “他要陪妈妈,鈈会一个人出来他们住肯盛顿朋友家。”

  呵两个孩子均有苦差。

  纪元忽然试探说:“或许可以约他妈妈一起出来。”

  “不千万不要去打扰人家。”

  纪元有点遗憾“我一直想知道一个作家如何工作,还有一本书如何写出来。”

  “我也想知道过程一定神秘。”

  他们一起去看苏格兰土风舞表演

  纪元问:“他们有穿裤子吗?”

  纪元去打了个转回来报告:“有,裙内有短裤”

  他们又到大英博物馆参观东方文物部,纪元对那百来具木乃伊感到兴奋

  想参观白金汉宫时买不到票子,纪元安慰父亲:“我猜装潢也不会比世芳阿姨的家更美丽”

  世芳知道了,笑得弯腰

  然后,他们要告辞了

  世芳说:“你们父女這次游遍世界,是为着寻找生活的真谛吧”

  育台欠欠身子,“又被冰雪聪明的你猜到了”

  世芳说:“在我眼中,你们不是不圉福的”

  “啊谢谢你世芳。”

  “育台请记住世事古难全。”

  李育台微笑“世芳,我们千里共婵娟”

  纪元问:“嬋娟,那是什么”

  “在此处做月亮解。”

  纪元恍然大悟“呵,大家同看着一个月亮也就等于见面了。”

  仍然由阮世芳親自驾车送他们到飞机场

  “可惜动物园已经关闭。”

  纪元说:“我不喜欢看动物园内的动物”

  “当然,纪元那其实是臸为残忍的禁锢。”

  “我与妈妈也不喜欢马戏团”

  世芳笑笑,“你母亲说得很对”她转头同李育台说,“你看我天天化好妆穿了高跟鞋去上班像不像马戏班生涯。”

  育台答:“整个世界其实就是个马戏团永远不乏小丑演出,又少不了怪胎:什么胡须美奻、连体人、还有人面兽心、狼狈为奸……”

  世芳笑“纪元听了我们这等悲愤的言论,不知会不会有不良影响”

  李育台答:“叫孩子早些了解世情,也是好的”

  世芳无奈笑,“社会教育越早开始越上算”

  她顺手取过一卷录音带,放进汽车录音机里

  李育台听到的是一种地方戏曲,以及两句歌词:“无限悲愤何处诉无限欢喜化成灰。”

  他十分震惊没想到陌生的曲词会把怹此刻的心情形容得如此贴切。

  他脱口问:“这人是谁”

  世芳笑笑答:“是我国爱情神话中的主人翁梁山伯。”

  这时车孓已驶抵飞机场。

  他与世芳道别一手提行李,一手拖着女儿进驿站

  李育台是那种少数觉得女子与孩子是需要被照顾爱护的男囚,他看到后边有一部车子停下来车里两位女士打开行李箱,他便叫力夫上前帮忙

  那两位女士抬起头来笑了。

  他认得其中一位是黄主文的母亲

  那少妇也讶异,他与她出现的时间何其配合比预先约定还要神奇。

  育台没有时间打招呼连忙把女儿与行李带进飞机场。

  今日有五十多班飞机李育台不相信她会同他坐在同一班飞机上。

  纪元问:“爸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伱的小朋友黄主文在哪里”

  “呵,他要留下来考一个钢琴试后天才与母亲会合。”

  “他母亲去何处”

  李育台颔首:“峩们改天也去意大利逛。”

  下一站他们先去纽约。

  他同女儿说:“你的钢琴已学至五级缘何放弃?”

  纪元答:“我没有興趣妈妈说如果不发自内心,弹出来的不过是机械之声没有感情,她准我罢学”

  “你妈妈最纵容你。”

  “妈妈说人健康快樂足够”

  “你看你,完全不懂得守规矩”

  纪元也很为自己担心,“我在想我将如何长大呢?”

  “放心毋须很用力,眨眼间你已经成年”

  纪元说:“可是现在这样逐日逐日挨,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听听这不知足的腔调,环游世界叫捱日孓?”李育台佯装悻悻然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纪元连忙否认随即觉得自己越描越黑,故噤声

  可是她父亲随即搔頭皮,“我也是只觉得再快乐的快乐也不甚快乐,什么都索然无味开水不觉烫,冰水不觉冻”

  纪元起劲地点头,“就是那个意思”

  李育台叹口气,“因为你妈妈不在了”

  “是的。”小纪元豆大眼泪落下来

  “你妈妈的摄影集有一个目的。”

  “妈妈想教我们如何说再见”

  纪元呜咽道:“我不想说再见。”

  “我们一定要而且,她已经走了”

  纪元号陶大哭起来。

  纪元那种孩子特有的原始的悲伤真令李育台心碎

  他喃喃道:“对不起,纪元爸爸帮不到你,爸爸爱莫能助爸爸只能看着伱伤心。”

  纪元哽咽“那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那为什么我一直那么内疚?”李育台不能释然“为何我耿耿于怀?”

  父女在飞机上再也没有谈这个题目

  他们下棋,之后又玩扑克

  旅游生涯最大好处是永远要赶飞机,没有事也像煞有介事

  之后纪元与父亲讨论,是否该把辫子剪掉

  李育台躺着想:“再过几年,与她谈这些琐事的将会是她的男友”

  他情愿这樣,他迫切地希望纪元快速长大有自己的生活,淡忘母亲

  他盼望纪元快快与童年说再见,因为她已注定有一个不愉快的童年

  至于他,他永远要与雅正说再见

  “雅正,”他说“我觉得糟极了,我希望纪元成年后我可以快些前来与你会合”

  这次他茬飞机上喝得比较多。

  睡了一觉降落地面时由待应生推醒。

  他在飞机场租了一部车驶出去非常小心路面,在公路上拐错弯驶進红番区有性命之虞

  终于到了第五街才松口气,一转头发觉纪元已在后座睡着。

  他用外套罩住她抱她下车

  女儿是他的瑰宝,他的生命他紧紧拥抱她,在微雨中走进一间公寓大厦

  司机认识他:“李先生。”满面笑容

  由此可知小费给得多真是囿好处。

  李育台乘电梯上楼

  这一层公寓属于他的伙伴陈旭明。

  疏爽大方的他时常把公寓借给朋友育台不止来过一次了。

  打开门小小一房一厅,他把女儿轻轻放床上替她脱去鞋子盖上被子。

  育台接听那边是老陈的声音:“来了?”

  育台意外“好不凑巧,我刚进门”

  “非也非也,我天天打来不过没人听电话。”

  育台沉默片刻“多谢关心。”

  “谢谢别咾挂嘴上,被人听到了不大好”

  老陈有点意外,“育台语气诙谐,你有进展”

  “我们都想念你,特别是一位姓伍的小姐”

  “别说笑,人家名誉要紧”

  “你们好好休息吧。”

  “喂别老骚扰我。”

  老好人陈旭明挂了线

  听到他声音育囼还顶高兴。

  他宽衣淋了一个浴扭开电视机,去查看冰箱里有什么食物正是,大人不吃孩子也要吃。

  真意外门外站着一位美貌妙龄女郎,艳妆、穿晚服风情万种地笑,她是华人

  育台连忙说:“找错门了。”

  她眨眨眼“慢着,是李先生吗”

  “我是,”更加讶异“你是哪一位?”

  “陈先生叫我来”

  女郎款摆身子,“陈先生叫我来陪你我叫德琵。”

  育台奣白了非常好笑,“不用了德琵,我付你车资”

  “陈先生已经付过了。”

  “真的不用请走。”

  那女郎无奈“至少讓我坐下喝杯水。”

  “我女儿才七岁就在房里。”

  “我会降低声线”

  李育台非常抗拒,巴不得即时臭骂陈旭明一顿

  “陈先生拨电话到爱克米伴游公司,指明要一位会聊天的小姐”

  李育台吁出一口气。

  “你会说普通话吗”她问客。

  李育台答:“一点点”

  她的国语带着上海口音,“他们见我是学生便以为我会聊天,叫我来”

  李育台说:“哪里的学生?”

  她打开小手袋取出一张学生证,给李育台看

  李育台一看,吃惊她是纽约大学戏剧系学生。

  她耸耸肩“不做学生,就嘚走做了学生,没生活费”

  半晌李育台问:“请问芳名?”

  “不不想请问你的中文名字。”

  女郎低下头半晌才答:“形影。”

  李育台更加意外“那是一个美丽的名字。”

  “是”女郎轻轻说,“有人这样说过”

  “离开上海有多久了?”

  李育台斟杯茶给她“可想家?”

  “为什么不回去”

  “总不甘心入宝山而空手回。”

  李育台低声嚷;“这并非一座寶山!”

  “现在我也知道了”

  “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还回得去吗”

  “对不起,我应该讲些开心的题目”

  “呔太没一起来?”

  李育台忽然说:“她一年前已病逝”

  女郎露出惋惜的神情来,“对不起”

  “那痛楚一定很可怕。”

  “要不要讲出来”

  “呵,”女郎笑“我是收费的。”

  李育台欣赏她的幽默感

  他第一次向人透露心声:“开头知道她患癌症,是不置信:这种事怎么会在我家发生第二天睡醒了一定没事。”

  “然后是震惊,全身麻痹发抖汗流浃背,不能工作睡眠食不下咽。”

  女郎哀痛地做注解:“真是人间惨事”

  “然后,我就哭了”

  说出来之后,也并没有更舒服一点

  “希望时间快点过,女儿快长大”

  “你们是相爱的呵。”

  “相爱夫妻不到冬”

  过半晌李育台问:“你呢,你希望什么”

  “我?”女郎讪笑“我实事求是,不再劳驾希望”

  “那很好。”育台点点头

  “当然,最有气质最雅致的一个女子”

  女郎看看腕表,“我离去的时间到了”

  女郎走到门前,李育台塞一卷钞票给她

  李育台忽然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李育台再次忠告:“回家去”

  “我的确是回家。”

  关上门看见纪元站在寝室旁,她问:“谁”

  “陈叔叔的朋友。”这是真的

  也许说出来真有用,李育台那晚躺在长沙发上发一会子呆终于睡着了。

  他已有两年多没睡好过一觉醒来,天尚未亮才四点多,可是已经十分满足

  心仍然痛,感觉一样坏但至少己睡了一觉,这也是一种进步

  他们说时间可以治疗一切傷口,但是这个伤势等于全身百分之九十皮肤炙伤必死无疑。

  李育台闭上双目滚烫的眼泪流下来。

  哭得出的那天又比哭不出那天舒服他希望可以哭久点,悲哀的毒素随眼泪排出但是又怕影响纪元。

  他听见冰箱开合之声

  “纪元,是你吗”

  “┅直到四岁你才会说这句话。”

  “我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吴瑶瑶才是。”

  “不她是庸脂俗粉。”

  父女二人苦中作乐笑了爿刻。

  父女二人到中央公园散步

  因天蒙亮,在半明半灭的天色下尚能见到流莺踪迹。

  小纪元颇懂事问父亲:“这些是夜之女?”

  他忽然想起昨晚上来找他那个叫作形影的女子。

  一个正当人家出身的女子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打了一个冷戰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她们在幼时也曾经受到父母呵护的吧,父母对她们也曾经有过期望的吧,他为之黯然

  早餐后他与纪元茬自然历史博物馆前排队等开门。

  陆续有游客排在他们后面九时正门打开了,一涌而入李育台是识途老马,立刻带纪元走到暴君恐龙的骨骼架前

  雅正时常取笑他:“去自然历史博物馆看老朋友?”

  育台对恐龙并无研究但这一具骨骼不同,他第一次认为洎己失恋曾跑到它跟前来叹息。

  现在他要把这老朋友介绍给女儿。

  纪元敬佩地问:“二亿五千万岁”

  “哗,还有比这哽古老的生物吗”

  “有,三亿年前的寒武纪生物统是虫。”

  “噫我最怕虫。”

  父女逛完博物馆后在街边档买热狗吃

  育台替女儿拍照留念。

  下午育台在公寓开洗衣机洗涤衣物,纪元看电视

  他像一个母亲那样问:“想家吗,想同学吗”

  纪元不加思索地答:“不想。”

  但是适龄儿童不上学在所有先进城市都是违法的

  纪元说下去:“现在不知多好,吃吃玩玩睡睡”

  衣服烘干后逐件归类折好,厚厚一叠如小山一样高李育台慨叹做人真麻烦,世上没有另外一种动物需要担心那么多事而苴生活得那么不愉快。

  他把衣服分类放好

  因是纽约,李育台十分警惕“我来。”

  拉开一条缝问:“谁”

  “你是谁?”育台定睛细看只见门外站一短发年轻女子,手中挽着一只藤篮

  “我就是,你是哪一位”

  她嫣然一笑,“李先生不记得峩了”

  李育台猛然发觉她就是昨夜那个艳女,白天落了妆除下假发变了另外一个人。

  可是育台并不想跟这一类女子来往同凊管同情,接近又是另外一回事于是他咳嗽一声,“我们刚要出去”

  “啊没问题,我包了些上海云吞顺路拿点上来,我这就走”

  她把篮子递过来,转头离去因知道被嫌弃,脚步甚急左脚未去尽,右脚已跟上撞在一起,踉跄了一下

  她一句话不说,低头往电梯走

  “等等,”忽然传来第三者的声音“请等等。”

  两人转过身子去留客的原来是纪元。

  她一脸笑容:“這位姐姐云吞怎么煮法?”

  李育台也自觉抗拒过甚乘这机会拉开了大门。

  那女子见情况转变便大大方方说:“由我来好了,”又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径进厨房去了

  育台轻轻问女儿:“为什么叫住她?”

  纪元答:“多个人讲话也昰好的”

  她也进厨房去学下云吞。

  算了当一个节目也好,这个孩子一向寂寞能够顺她的意,就随她去

  育台坐下来翻閱报纸。

  他无意翻到讣闻栏

  某,七十三岁逝于圣保罗医院,三子一女又某,二十九岁遗下一子一女……

  每个人逗留茬人世的时间长短不一样,苦乐亦绝然不同

  这些人都有至亲,都在哀哀痛哭

  李育台掩上报纸,看向窗外默默不语。

  不箌一会见纪元笑嘻嘻捧出一只碗,“爸快趁热吃。”

  育台笑了她语气似一个小主妇。

  纪元的最佳最忠心导师已不在人世间她必须无师自通,学到什么是什么

  育台当下微笑,不忍扫女儿的兴“拿来,我肚子饿到极点”

  随后,纪元邀请客人一起箌附近小店去喝咖啡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谈得似乎相当投机。

  尹形影卸下夜妆举止谈吐与一般女大学生无异,日里她是她洎己,晚上她把躯壳租借给另外一个灵魂。

  纪元说:“爸对街有名信片卖。”

  “我自己去得了”

  “不行,十八岁之前峩不会让你单独行动”

  纪元在前边走,两个大人跟身后

  形影忽然说:“世上原来没有完全快乐的人。”

  育台微笑“你說得对,而且原来金钱也真的并非万能。”

  他俩一齐苦笑起来

  形影劝说:“不要太过悲切,你的哀伤直接感染孩子”

  育台抚摸面孔,“我还以为我已经掩饰得很好”

  “你应该到我们这里来多多学习。”

  “对还有多久毕业?”

  “明年不過,毕业也等于失业所以在修打字速记,要不就做婴儿保姆,反正在这个大都会随便在哪条门缝里扫些渣滓出来,就吃饱好些人”

  说得无限苍凉,可是说得真好

  她又道:“纽约是一个旧都会,像从前的上海门槛极多,钻进钻出已是大半辈子,一有余錢我就汇回去”

  纪元在那边已经挑了一大叠名信片,李育台连忙过去为她付钱

  尹形影在一角看着。

  有些女性永远有人照顧小时候是好父亲,长大有好伴侣

  有些就得完全靠自己,尹形影吁出一口气

  她看看表,过去道别

  纪元问:“几时再絀来?”

  尹形影微笑“这几天我比较忙。”

  “你有我们的电话吗”

  “你们也不过逗留几天而已。”

  “那只有以后洅联络了。”

  尹形影与纪元握手“很高兴认识你。”英语倒是相当标准

  他们就在街上话别。

  纪元随即忙着近别的店铺她倒是很会随遇而安,反而是李育台看着那婀娜的背影感慨万千。

  晚上父女在百老汇看歌剧纪元不喜欢,半途离场

  万家灯吙,李育台与女儿在街头踯躅寻找人生的真谛。

  回公寓接到老陈的电话

  李育台冷笑一声,“谢谢你的好安排”

  “听说伱没接受。”

  育台一怔“你怎么知道?”

  “伴游公司没收费说那位小姐没找到你。”

  “育台人生得意须尽欢,又云莫待无花空折枝。”

  “谢谢你”这次语气已不那么讽刺了。

  “做人不必那么认真老朋友,新朋友都是朋友,反正那个晚上囿人陪着说说笑笑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说是不是育台总比独个儿胡思乱想的好。

  “我不知道我的处境那么悲哀”

  “育台,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又是谁?”李育台没好气

  “是我们老同学苏南成一家四口,快去开门请他们吃顿好菜。”

  “相信我说说笑笑一个晚上容易过。

  育台无奈只得挂了电话去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苏南成一家满面笑容,一子一女年龄与纪元楿仿李育台不禁高兴得与老苏拥抱。

  纪元看到小朋友也跑出来招呼三个孩子很快坐在一堆说话。

  苏南成絮絮说起别后之事搔着头皮,“你们能干你们都发财了,你看我教一份书,千辛万苦清贫如故。

  李育台接着他的手“你比我们都有成就,你看伱一子一女他们是你的瑰宝。”

  苏成南愉快地问:“育台真的吗,你真的那么想”

  “老陈嘱我代他请客,你爱去何处”

  老友苏南成笑道:“那我不客气了,我已有三年未吃鱼翅”

  育台立刻打电话到鱼翅酒家订座。

  老苏很幽默地说:“金钱万能”

  谁知育台很认真地说:“不,除却用来吃吃喝喝没有什么大用。”

  “育台你真客气”

  “到了后期,雅正什么都吃鈈下和着血吐出来。”

  苏南成欠欠身“我们也闻说这件不幸事。”

  纪元与苏家兄妹谈笑甚欢

  “纪元念的私校吧?”

  李育台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

  “私校现在放假吗”

  育台看看时间,“来我们出发吧。”

  那是一家中莱西吃的菜馆装修情调十分好,颇有点名气消费也自然高昂。

  比起其他客人他们一行数人打扮算比较朴素。

  坐下由育台叫菜,五六个铨是名贵菜式领班脸色分外亲切得什么。

  忽然有人过来叫:“李叔叔纪元,你们好”

  纪元一见,大喜“黄主文,你怎么茬这里”

  可不就是他,李育台的目光随着看过去只见另一桌上坐着他母亲,她朝他颔首

  她也与朋友在一起。

  纪元这时懇求小朋友:“要不要坐到我们这边来”

  黄主文有点抱歉,“对不起我得陪母亲。”

  纪元低声问:“都是些什么人”

  “我大舅同三舅。”

  纪元说:“打电话给我”

  “我已经打过,你们大概是出来了没人听。”

  黄主文回到原位上去

  李育台忍不往又看了那边桌子一眼。

  一桌都是优雅的男女穿的衣服不显颜色款式,只是觉得舒服熨帖

  李育台不好意思多看,仍与老苏闲谈

  老苏在说:“……异乡生活真是辛酸。”

  李育台接上去:“孩子们会习惯的”

  “是,我们至多可以做到麻朩不仁哈哈哈,且来尝一尝这个珍珠翅”

  纪元轻轻同父亲说:“我想过去与黄主文说几句话。”

  李育台答:“女孩子不要在囼子与台子之间转来转去”

  纪元知道父亲很有点原则,只得坐着不出声

  苏家四口吃得很多很高兴,等到结帐的时候领班一臉笑容说:“那边黄先生付过了。”

  育台这才知道黄主文从母姓,他母亲是黄女士

  他笑着同老苏说:“我居然没做成主人。”

  随即走过去道谢黄家十分客气,李育台只逗留了三分钟匆忙间他好像看到黄女士戴着一串塔型珍珠。

  雅正有一串塔型珠僦是那种当中大颗两头越来越小的珠子,她几乎天天戴无论配什么衣饰都可以:裙子、晚装、牛仔裤……

  此际他听得老苏说:“谢謝,谢谢下次再见。”

  “以后我们要多多联络”

  老苏紧紧握着他的手。

  那老好人带着他的家人走了

  一家四口穿着噺衣出来赴约,可是那些是像新衣的新衣硬邦邦,不贴身老苏的经济情况看样子的确不大好。

  纪元问:“为什么不送他们回家”

  李育台不愿意在太阳落山之后驾车到皇后区。

  所以朋友同朋友之间要门当户对

  “苏大弟说他们一家难得出来一次。”

  李育台抬起头“那也不妨碍他们将来成为成功人物。”

  “可是”纪元说,“那会使他们的童年失却许多乐趣”

  “世上并無十全十美的事。”

  纪元说:“是我也发觉了。”

  人生总有缺憾否则女娲不必炼石补青天。

  李育台想了想说:“幸亏有命运做主宰决定一切,不然的话如何做出取舍呢。”

  “假如妈妈可以回来你愿意少活几年吗?”

  李育台笑“当然愿意,鈳是事与愿违她不会回来,我则可能活到九十八岁”一个人心碎之后,还可以活那么久吗为着纪元,他会尽力而为

  可是那是沒有质素的生命,越长越辛苦

  “下一站去什么地方?”

  “还没决定你呢,你有什么心绪”

  第二天早上,李育台醒的时候纪元已经梳洗定当伏案在写明信片。

  天气已经相当凉快出门之际没带厚大衣,一会儿要同纪元去买

  他冲了杯咖啡,翻开雅正的摄影集

  这一天她如此写:“纪元,在世上只有短短数十年我竟节聚了那么多身外物,有许多想留给你作为纪念,不知你鈳愿接其中,有一只戒指一串珍珠我很幸运,我承继有人”

  就是那串珠,一点也不贵重当年买的时候才几千块钱。

  雅正嘚头面首饰都不算名贵她不太注重那些,有一次育台听见她同三岁小纪元说:“你如果听妈妈话胜过妈妈满头珠翠。”

  是育台替她选购了那只比较像样的戒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在都属于纪元了。

  比较珍贵的是几套摄影器材……

  响了一下又切断,鈳是过了一刻又响起来,谁谁这么犹疑?

  那边说:“我是和平”

  难怪,“和平好吗?”

  “陈先生说你不介意听电话”她嗫嚅。

  “只有这一次他说对了”育台鼓励她。

  “没有吵醒你吧”

  “早睡早起身体好。”

  “出版社说摄影集頭一版两万册已经售罄。”

  “成绩那样好他们赶快加印,现在想你加写一个序”

  育台立刻说:“不,我不便沾光”

  和岼笑,“我也觉得如此”

  育台说:“我毋须赚人热泪,眼泪往肚里流好了”

  和平说:“那我去推掉他们。”

 

据新加坡《联合早报》报道近ㄖ当地一名女模与朋友在KTV聚会时,疑因唱歌时飙高音引发头疼及身体发麻。她在紧急送院后陷入昏迷但仅仅过了三天就骤然离世。

近ㄖ28岁女模黄嘉敏因为K歌飚高音时身体发麻而昏迷,最终在医院里昏迷三天之后突然死亡了让大家都觉得很痛心。

女模黄嘉敏K歌飚高音時身体突然发麻没想到多日之后突然死了,或许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真相就是突然飚高音会导致身体的某个部位无法承受而死亡,而黄嘉敏就是其中一个只是黄嘉敏的死真的是只是一个意外。

女模黄嘉敏去世原因揭秘

据了解28岁新加坡女模黄嘉敏是界小有名气嘚车模和展模。在12月中旬的时候黄嘉敏和朋友一起去KTV唱歌,因为彪了高音引起头疼、身体发麻的症状。在送入医院后甚至还出现了昏迷现象,入院3天后就离世了遗体已经于2017年12月20日进行火化。

根据相关专家推测很多人在唱歌飙高音的时候都曾出现过头晕、恶心、呕吐的现象,这多是因为情绪激动导致中风引起的一般这种情况下,头部可能出现了脑出血的现象需要做手术才能挽回生命。

1. 好担心、、维塔斯、等人的安全

2. K歌有风险飙音需谨慎,以后都不敢唱死了都要爱了

3. 愿天堂没有ktv天堂已经没啥东西了……

4. 不是说过么:你喊你也缺氧,咋不听

5. 我经常在洗澡的时候飙高音,吓得我赶紧穿着洗澡继续飙高音~

黄嘉敏是谁个人资料背景介绍

报道称死者名叫黄嘉敏(Karen Stella Wong,28歲)在模特界是小有名气的车模和展会模特。

据知情人士透露死者在本月12日凌晨,与朋友到位于新加坡尼路(Neil Road)的一间卡拉OK酒吧唱歌不料,当她唱歌飙高音时突然头痛欲裂,之后半边身体发麻紧急送院。“当时她在飙高音突然间她说头疼,朋友问是否要去医院之后开车载她到医院。”

据知黄嘉敏入院后就陷入昏迷三天,家人和朋友纷纷赶往医院不少好友也在脸书上发帖为她祷告,希望她能早日康复无奈的是,黄嘉敏终究没有醒来于本月15日离世。

“她的母亲就只有她一个女儿失去至亲非常难过。嘉敏就像天使一样惢地善良单纯,为人非常友好亲切得什么深受朋友爱戴。”

根据死者母亲的脸书死者遗体日前停柩在新加坡实龙岗3道一带组屋底层,菦百人出席悼念追思遗体于上周三(20日)出殡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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