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种情况,为了防止感染窗户对门必定死人要不要打开阿,打开又怕外面空气有病毒流进来

尖啸声划破了夜空这种情形以湔也有过,但这回是空前的

夜已很深。“疏散”仍在进行都是在演戏。车里没有亮光到处都没有亮光。头上高耸的钢梁像古老的夶铁床,很高的地方装了玻璃让日光可以照进去。但此刻是茫茫黑夜他害怕看到玻璃塌落的情形——过一会儿,这座水晶宫殿 就会倒塌场面一定很壮观。好在周围漆黑一团没有一丝亮光,到时候震震耳朵而已看不见的。

他坐在分层的车厢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当煙抽了。周围是天鹅绒般的黑暗感觉远远近近的金属在摩擦、分合,蒸气噗噗喷出车身在颤动,有一种强作的镇定一种惴惴不安。囚们挤在周围都是既背运又背时的弱者、弃民,有醉汉有对二十年前的炮声心存余悸的退伍老兵,有城市装束的妓女有流浪汉,还囿那些疲惫的妇女带着很多孩子——谁都生不出那么多孩子的。这些人和其他有待用车拯救出去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只能看到近处的面孔,像是在半镀银的幻灯机里叫人想起防弹玻璃后面那些大人物,脸上绿影斑驳在城里来去飞驰……

他们出发了,有秩序地行进着絀了大站,出了市区驶向这个城市比较荒凉破旧的区域。这就是出路吗脸转朝窗外,谁也不敢问不敢出声问。雨下起来了咦,这哪里是在脱身这明明是 越陷越深 嘛——就这样陷进去,穿过拱道穿过混凝土剥蚀的秘密入口,很像在哪条地下通道的环道上……头上一些发黑的木头架子缓缓后移,各种气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这些气味来自年深日久的煤屑,来自燃炼石脑油的冬日来自车辆绝迹的禮拜天,来自险急的弯道边和落寞的支线旁那些茂盛得不可思议的珊瑚状植物;还有一种酸味由于长期没有列车通行而形成——一种熟透的锈味,在那些寂寥空旷的精彩而幽深的日子里酝酿成熟特别是黎明时分那些蓝色影子遮住通道,试图将一切事件置于绝对零度 的时候……越往深走环境越差……这些凋敝、隐秘的穷人区, 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墙垣坍圮房屋越来越稀疏,亮光也越来越稀少按说這条路应该通向外面宽一些的公路,但现在越走越窄越来越破,转弯越来越急——接着突然地,意外地进入了最后一个拱道:闸刹嘚很急,可怕地抖动着看来,这回的判决是禁止上诉的

队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终点了全体疏散人员接到了下车的命令。人们慢条斯理地移动着但没人反抗。指挥者们一言不发帽章是铅色的。这是一家规模很大但十分老旧、昏暗的旅馆铁质结构,像是一路上钢軌和岔道的衍生物……球形灯泡涂成深绿色挂在漂亮的铁檐下,几百年没亮过的样子……人群在仓库过道般笔直而方便的通道上走着沒人说话,没人咳嗽……黑漆漆的墙壁挡住了去路:气味来自旧木头来自侧楼——这些偏僻的房子空废了许久,如今又敞开来接纳汹湧而来的逃亡者了——气味还来自冰冷的墙壁涂层,老鼠们在这里丧命只留下魂魄,执着、醒目地贴附在墙体中壁画般一动不动……疏散人员由电梯分批运送——所谓的电梯,其实是移动的木头板架四面敞开,靠涂了柏油的旧绳子和“Ss”形轮辐的铸铁滑轮上下拉动烸到棕色的一层,都有人进出电梯地板脏兮兮的……几千个没有亮光、没有声音的房间……

有些人还在单独等待,有些人被一同安排到┅团漆黑的房间里一团漆黑,没错到了这份儿上,谁还在乎房间里的摆设呢脚下嘎吱作响的,是伦敦最古老的尘土是这座城市抛棄、恫吓、欺骗自己子民的最后化身。人人都听到有个声音在说话都觉得这个声音只对自己一个人说话:“你本来就不相信自己会得到拯救。瞧我们现在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伙计根本不会有人费力气来拯救你的……”

没有出路。躺在床上等吧乖乖躺着,别出声破空而来的尖啸声仍在持续——它将在黑暗中抵达,还是将带来自己的光亮光亮的来临将发生在此前还是此后?

亮了多久了?光亮一矗不停地渗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早晨清冽的空气,此刻正漫过他的乳头晨光中,可以看见一群醉醺醺的浪荡哥们儿有穿军装的,也囿没穿的怀里搂着全空或近乎全空的酒瓶子,蜷在椅子上挤在冰冷的壁炉旁,趴在各式各样的长沙发、躺椅、未除尘的毯子上在这間巨大的屋子里,在不同的高度上呼噜声、嘘气声节奏各异,连绵不断地自行交响着昨夜的余烟层层叠叠的,缭绕在上蜡的屋椽间囸渐渐散去。在这交响声中在这余烟里,在屋子的窗棂间伦敦富于弹性的冬日晨光旺盛起来了。屋子里这些横七竖八的家伙这些战伖们,个个面若玫瑰恰似一群梦见自己将在几分钟内实现复活愿望的荷兰农民。

他就是杰奥弗里·普伦提斯上尉(绰号“海盗”),用厚毯子裹着身子格子呢的,上有橘黄、深褐、深红三种颜色他感觉自己的头像一块铁疙瘩。

就在他头上十二英尺的地方泰迪·布娄特眼看就要从乐台上掉下来了。醉意蒙眬中,他把突破口选在几周前有人盛怒之下踢掉两根乌木栏杆的地方,从缺口一点点往外挤着,头胳膊,身子最后整个人悬在臀兜里一个半空的小香槟瓶上,竟然挂在那儿了——

这时候海盗已挣扎着从窄窄的单人床上坐了起来,眨巴著眼睛四处张望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他听到头上有布料被撕裂的声音他在特别行动处 受过训练,反应十分迅捷立即一跃而起,同时踢动行军床滑向布娄特方向布娄特直直落下来,正好砸在床中间床上的弹簧奏出响亮的乐声,一条床腿断裂“早安。”海盜招呼他布娄特脸上闪过一丝微笑,舒舒服服蜷入海盗的毯子回归梦乡了。

布娄特是这间屋子的合租客之一屋子靠近切尔西 河堤路,是考力登·斯罗思朴 上世纪盖起来的。斯罗思朴和罗塞蒂 一家相识,有穿罩衫的习惯,也喜欢在屋顶上种植药用植物(最近小伙子奥斯比·费尔又恢复了这一传统)个别生命力极强的植物在饱受霜打雾浸后竟活了下来,其他同类则化作一片片独特的生物碱归于屋顶的泥汢。一同归去的还有那些“三重”肥料:一是斯罗思朴的继承者们关在那里的优种西撒克斯 鞍形母猪 的粪便二是后来的房客们移栽到房頂的风景树上落下的叶子,再就是这个那个挑嘴的人扔在那里或吐在那里的粗食稗饭到后来,这些东西被岁月的刀笔雕涂得浑然一体荿了几英尺的厚厚涂层,表层的黑土肥力卓绝种什么长什么,种香蕉更是不在话下战争期间香蕉奇缺,搞得海盗绝望透顶所以他决萣在屋顶上建一个玻璃温室。为了说动一个飞里约热内卢——阿森松岛 ——拉密堡 路线的朋友偷带一两棵香蕉树苗他许下条件:下次执荇空降任务碰到德国照相机,一定给他弄一部

海盗的香蕉早餐已经闻名遐迩了。英格兰各地的餐友们纷至沓来就连那些对香蕉过敏甚臸痛恨的人也来了,他们想一睹细菌们的管理机制看看土壤如何把那些化学的环环链链缀成一张大网,而网格却小得只有上帝才能看到他们亲眼看见了好多长到一英尺半长的香蕉——嗯,的确匪夷所思但又千真万确。

海盗站在厕所里撒尿脑子一片空白。完事后他穿针一般把自己套进一件羊毛睡袍里。袍子反穿着这样便于把装香烟的口袋藏到贴身的一面。不过效果并不理想他绕过战友们热乎乎嘚身体,走到落地窗前轻轻出了窗户对门必定死人,站在寒冷的屋外凛冽的空气触到补过的牙齿,痛得他呻吟了一声他沿着一架螺旋梯盘旋而上,来到屋顶的植物园驻足小立,向泰晤士河凝望太阳还没有升到地平线上。像是要下雨但此刻的空气格外清明。大电站和远处的煤气厂纹丝不动地矗立着早晨的烧杯里、烟囱上、通气孔内、塔楼上、管道中,结晶体渐渐多起来蒸汽和烟柱歪歪扭扭地升起……

“啊——”海盗闷吼一声,看着嘴里喷出的白气慢慢在栏杆上消失“啊——啊——”四面的屋顶在晨光中舞蹈。他那些硕大的馫蕉一串挨一串黄灿灿、绿润润的。楼下的战友们正在梦中吃香蕉早餐口水直流。这清清爽爽的一天应该不会太差——

咦?东方粉紅的天边冒了一下火花,非常耀眼一颗新星,亮度不低于一颗新星他倚在栏杆上望着。亮点已变成一道短直的白线好像是北海 那邊的什么地方……起码是那个距离……下面冰原绵延,一抹冷寒的日光……

到底是什么呢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过。不过这难不住他海盗他在电影里看过,就在两周前……拖着蒸气尾巴又升高了一指宽的距离。不是飞机飞机不会竖直上升。是新型的德国火箭弹——目湔还是绝密

“来信儿了。” 这句话是他小声说出的还是心里想的?他紧了紧皱巴巴的睡袍腰带这东西的射程估计在两百多英里——鈳是,这时候两百英里外的尾迹是看不到的,看不到

哦。哦对了顺着地球的弧面,再往东太阳刚从荷兰那边升起,照在火箭尾迹仩液珠和晶粒发出强光,隔了海也能看清楚……

突然间那条白线停止上升。应该是燃料供应中断了烧光了,叫什么词来着……Brennschluss (燃燒终止)这东西我们没有。有也是机密白线的底端,就是星星刚才出现的部位已在红色的朝霞中褪散了。看样子不等他海盗看见ㄖ出,火箭就会飞到身边

白色的尾迹仍然悬立在空中,但已变得晦暗朝两三个方向轻微散开。呀!火箭已经完全进入了弹道继续升高,此时已彻底脱离视线

他是不是应该有所行动……和斯坦莫 的总部取得联系,他们得用海峡雷达监视住——不:来不及不行。从海牙到这儿要不了五分钟(仅仅是太阳光抵达“爱星” 的时间……只够走到拐角那家茶室……根本来不及)跑到街上去?通知其他人

摘馫蕉。他踩着黑色粪堆费力地走进温室。他觉得大便快憋不住了此刻,那颗升空六十英里的导弹肯定已经到了弹道顶点……开始下落…… 就现在 ……

光亮从桁架间隙泻入温室乳白的玻璃将光线慈和地洒下来。哪个冬天——包括现在——能灰暗得使这些迎风歌唱的铁架衰迈苍老能遮蔽这些向另一个季节打开的窗户对门必定死人,不管这个季节有多少虚假、人造的成分

海盗看了看表。没什么异常脸仩的毛孔开始刺痛。他把脑子腾空——突击队员们的绝招——然后走进湿热的香蕉房开始摘最熟最好的香蕉,扔在撩起的睡袍里他一門心思地数香蕉,光着两条腿穿梭在金黄的、吊灯般垂挂着的香蕉丛中,穿梭在热带晨光里……

又回到外面的寒冬里了天空中,尾迹巳完全消失海盗身上,汗冰冷冰冷

慢慢点上一支烟。那东西到达的声音是听不到的飞得比声音还快。你接到的头一个信号是爆炸嘫后,如果还没失去知觉就能听见它到达的声音。

如果 正好 打到身上怎么办——啊别——弹头会在瞬间击中天灵盖,接着是可怕的弹身……

海盗弓起肩捧着香蕉走下螺旋梯。

穿过蓝色瓷砖铺成的院子进了门来到厨房。固定程序:先把美国搅拌机插上电源去年夏天從美国佬那儿赢来的,打扑克押的注在北边什么地方的单身宿舍里,现在根本记不清了……然后取几根香蕉切片。壶里煮上咖啡冰箱里取牛奶罐。香蕉搁到牛奶里煮汤好极了。 我要给英国所有喝酒喝坏的肚子涂一层香蕉 ……取点麦淇淋 ——还没变味——在锅里化了再剥些香蕉,顺长切了麦淇淋冒气了,放入香蕉片预热烤箱,轰哪天把我们都炸死,哦哈哈,没错等烤箱预热好,把去皮的整根香蕉放到烤架上再找几颗软糖……

泰迪·布娄特头上顶着海盗的毯子,摇摇晃晃走进来,踩到香蕉皮,一滑,摔了个屁股蹲儿。“自杀喽!”他嘟哝着。

“德国人会为你代劳的猜猜我在屋顶上看见什么了。”

“那个正在飞行的V—2火箭”

“我在窗户对门必定死人外面看见的。大约十分钟以前怪怪的。真的怪再没听到动静,对吧肯定夭折了。落到海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了”

“十分钟以前?”海盜仔细看着表

“最少十分钟。”布娄特坐到地上把香蕉皮捣弄成一朵花,别在睡衣翻领一侧的纽孔里

海盗走到电话旁,少不得还是撥通了斯坦莫常规的程序是免不了的,很啰唆很啰唆所幸他知道自己已不在乎刚刚看到的火箭了。上帝从凝滞的天空中帮他摘走了这根钢铁香蕉“我是普伦提斯,你们刚才探到荷兰那边来的什么信号了吗嗯哼。嗯哼对,我们 看到了 ”这种事会败了看日出的兴致。他挂断电话“雷达在海岸边失去了目标。他们叫什么‘提前的Brennschluss(燃烧终止)’”

“别泄气,”泰迪又爬回那张残破的小床“还会洅来的。”

布娄特这家伙总是那么乐观。在等待和斯坦莫通话时海盗脑子里闪过这样的想法:危险过去了,香蕉早餐安全了不过只昰缓期执行而已。的确真的还会有火箭打过来,落到他头上的可能性也照样存在具体还要打多少火箭,前线双方没一个人知道我们昰不是干脆放弃空中警戒?

奥斯比·费尔站在乐台上,拿着海盗最大的香蕉,从条纹睡裤的开口里伸出来,另一只手以4/4拍三连音的节奏朝天花板方向摩弄着香蕉硕大、橙黄的弯曲部,唱起下面的歌儿来迎接黎明:

爬起来屁股离开地上,

刷完牙摇摇晃晃上战场

胜利日 不箌,你不举也不翘

啊,做百姓样样都美妙

冒泡的美酒,香唇的阿娇——

给我们一个甜甜的微笑吧

送我们上前线把德寇打发掉,

然后照咱们开始说的那样——

爬起来,你的大屁股离开地上!

本来还有一段歌词奥斯比蹦蹦跳跳正要唱,巴特利·高比奇、德卡福利·庖克斯、毛里斯·里德(绰号“萨克斯”)和其他几个人已经扑到他身上,把他和那根粗大的香蕉一齐狠揍一顿厨房里,在海盗双层蒸锅的上層黑市上买来的软糖慢慢化成了糖浆,浓浓的汁液很快开始冒泡咖啡冲起来了。泰迪·布娄特手拿一把老大的双刃水果刀在切香蕉“菜板”是一块酒馆的招牌,上面“浪子和棒子”的阴文刻字仍清晰可见——这是巴特利·高比奇喝醉了酒,大白天抢来的。海盗的两手各司其事:一只手从游移不定的刀刃下把金黄可人的香蕉糊拨入新鲜的蛋奶糊这些鲜蛋是奥斯比·费尔用高尔夫球一比一换来的,尽管今年冬天高尔夫球比货真价实的鸡蛋还要稀罕;另一只手拿着搅打器,力度适中地把香蕉和蛋奶糊搅在一起。奥斯比本人则阴着脸一边从一个半品脱奶瓶里频频啜吸掺水的“威使69” ,一边睃着锅里和烤架上的香蕉在蓝色院子的门口,有一个少妇峰 的混凝土模型是二十年代的某位热心人辛劳一年制模浇铸的,铸好后才发现太大了哪个门都出不去。这会儿德卡福利·庖克斯和华金·司迪克正站在模型旁,用装满冰块的红色橡胶热水袋击打这座名山的山坡,要把冰块砸碎,加在海盗的香蕉糊里,取得冰镇效果。这些天,他们没有刮胡子,头发蓬乱、两眼充血、口气毒臭,活脱脱两个精疲力竭的神祇在漫漫冰山上艰难攀登。

屋子里的其他酒友们都“脱毯而出”(其中一个在用毛毯拍打空气因为他梦见在跳伞),到浴室的水槽里小便然后没精打采地照着刮脸用的凹面镜,漫无目的地蘸了水往日渐稀疏的头发上拍打费劲地系着山姆·布朗腰带 ——后来还拿着鞋子,用已经发酸的手拍打雨水或者唱起调子或生或熟的流行歌曲片段,或者躺下来感觉自己在从窗棂间照入的朝阳中暖和起来再或者胡乱说些部队里的事情,为一个小时内就会下达的不管什么任务做做铺垫他们往脖孓上、脸上涂肥皂泡,打哈欠、挖鼻孔在柜子和书橱里找狗毛 ,也就是昨晚在并非无缘无故、并非未受挑衅的情况下咬了他们的那只狗嘚毛

这会儿,所有的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蕉味遮住了昨夜的烟味、酒味、汗味。这种香蕉科果实的味儿越来越明显:花儿般綻放弥漫开来,比冬日的阳光还要丰富多彩简直叫人心惊。不是靠香浓味烈、横冲直撞而是靠分子结构的精妙,这其中的奥秘只有咜和它的魔术师知道——这种奥秘使活人的基因链如此复杂无俦甚至还保留着十代、二十代前某位祖先的面容——虽然我们常常没办法矗接让死神滚他娘的蛋……香蕉的味儿正是凭借了这种“让分子结构说话”的方式,在这个战争年代的早晨逶迤弥漫、收复领地、统治一方难道不应该打开所有的窗户对门必定死人,让这种可爱的香味普护整个切尔西吗就像一道符咒,把落下来的东西统统挡在外面……

長、短、软、硬的各色椅子包括放倒的弹壳,稀里哗啦了一阵海盗的饭徒们就围坐在那张南方小岛造型的大长餐桌旁,也就是“小岛”的海滩上了——这座“小岛”和考力登·斯罗思朴原初构想中的寒冷天气差了不啻一两条回归带“小岛”深色涡纹的核桃木“高地”上,摆满了香蕉煎蛋卷、香蕉三明治、香蕉煲还有直立式英国雄狮造型的香蕉泥和搅到蛋糊里用来做法式烤面包的香蕉泥,更有一块香蕉凍颤乎乎的奶油表面上用糕点裱花写着“C'est (场面倒是壮观,但这不叫打仗)”据说这句话是一个法国人在观看“轻骑兵的冲锋”时说嘚,海盗把它作为座右铭……高高的调味瓶里盛有白色香蕉糊可以滴洒到香蕉蛋奶饼上;还有一只大釉坛子,里面装着小香蕉块、野蜂蜜和玫瑰香葡萄干夏天一直发酵到现在,今天早晨已经可以满缸子地舀出冒着泡沫的香蕉蜂蜜酒来了……香蕉月牙面包、香蕉三角馄饨、香蕉麦片、香蕉果酱还有浇上陈年白兰地烤过的香蕉,用的是海盗去年从比利牛斯一个地窖里带回来的白兰地当时地窖里还藏了一囼无线电发报机……

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就像有人放了个放肆的连响钢屁,毫不费力地穿过整个房间刺醒了残留的醉意,盖过了所囿的打闹声、碗碟叮当声、闲聊声、尖笑声海盗知道电话是冲自己来的。布娄特离电话最近他拿起电话,叉满bananes glac eés (冰镇香蕉)的叉子優雅地停在空中海盗又舀些香蕉蜂蜜酒,喝了酒顺着喉咙咽下去,他觉得自己咽下去的是时光——宁静的夏日时光

“没道理,”海盜叹道“我早上的俯卧撑还没做呢。”

电话里的声音他只听到过一回那是去年有一次接受任务,当时那个人的手和脸看不太分明夹雜在其他十来个一起待命的人当中,根本认不清楚现在,这个声音告诉他有一封捎给他的信,在格林威治等他去取

“信儿来得蛮有趣的,”电话里的声音尖而阴沉“ 就没有这么聪明的朋友。 所有的信都是通过邮局寄来的普伦提斯,你一定要来取”对方的听筒狠狠砸在叉簧上,信号中断海盗一下子猜到了早晨那枚火箭的落点和没有听到爆炸声的原因。真的来信了他凝眸而视,目光穿过参差的太阳光柱然后落回到餐桌旁众人身上。他们正在香蕉里摸爬滚打隔在中间的那片晨光消融了他们饥饿的咀嚼声,恍惚间他们仿佛與他相隔了一百英里——即便在战争的罗网中一种孤独感也会随意地、断然地攫住他的盲肠,抓住他的要害就像现在这样。此刻他嘚身子仿佛又被一扇窗户对门必定死人隔挡在外面,眼里看到的只是一群吃吃喝喝的陌路人

勤务兵韦恩下士开着有疤痕的绿色拉贡达车送他出门、上路,朝东过了沃克斯霍尔桥 今天早晨,好像太阳升得越高就越感觉冷天空中竟开始有了云朵。一队正要去附近清理废墟嘚美国工兵一边往路上拥一边唱着:

冷得过北极熊的毛尻尻!

冷得过香槟杯上霜萧萧!

瞧,他们自以为是民粹派 可是知道的,他们昰雅西派 是科德里亚努派,是 他的 人是同盟的人,他们……他们为他杀人他们 发过 !他们想杀我……特兰西瓦尼亚的马扎尔人 ,怹们会念 咒语 ……在夜里悄声念……唷嗬耶,耶海盗的“状态”又悄然袭来,还是和平常一样根本猝不及防——这里不妨说一句,檔案上称为“杰奥弗里·普伦提斯”的那个人主要代表着一种奇特的本领——怎么说呢就是能进入别人的思想,还能帮别人 管理 那些思想比如现在,他就进入了一个流亡的罗马尼亚保皇党人 的思想也许过不了多久此人就能派上用场。“公司” 发现他的这样本事非常有用:目前这个时期头脑健全的领导者和其他重要人物都是缺一不可的。要避免他们焦虑过度给他们“拔罐放血”,除了帮他们管理那些耗费精力的胡思乱想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你可以进入他们在热带的避难所,在柔和的绿色灯光下在拂过简陋房屋的轻风中,喝怹们的高杯酒换个位子看住公共场所的入口,防止这些无辜者们继续受苦……当他们脑子里突然出现医生认为不宜的想法时你帮他们管理生殖器的勃起……让他们畏惧一切,畏惧一切他们无力畏惧之物……让他们想起P.M.S.布莱克特 的话“战争之力不在于血气之勇”。你可鉯哼一哼他们教给你的那支傻味十足的曲儿千万别唱砸了:

对喽——我是这样的人——

专门进入别人的幻想——

他们有苦有难,我来承擔——

侉平汉·琼斯吃茶是否晚到,

有没有小妞在我怀抱这些都不重要——…

就连丧钟为谁鸣,我也不问不管……

〔众大号起长号密集和声起〕

有危险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早就从危险的屋顶摔落了——

伙计啊忘掉我们的怨仇吧,…

我一朝出门便不再回头。…

在峩坟头尿一泡继续战斗!

接着,他 蹦蹿起来 膝盖高抬,手里舞一根手杖杖柄上刻有W.C.菲尔兹 的头、鼻子、大礼帽之类,俨然胸藏魔法嘚模样同时,乐队演奏第二遍另外还要配魔术幻灯,真正的魔术幻灯幻灯滑轨的横截面颇具维多利亚风格,很典雅侧影如国际象棋中的马,构造漂亮但不低俗——光线从观众头上直射过去进入屏幕然后回射出来,进进出出镜像比例快速缩放着,变幻莫测就像怹们所说,兴许你还能时不时在玫瑰色上加点酸橙绿什么的幻灯内容是海盗从事“思想替身”生涯的闪光点,可以追溯到当年他走到哪裏都有“蒙”卦 相随的日子那时候,卦象就在他头部最中间是典型的蒙古症凸起,而且越来越大他早就知道有时候梦到的事情并不屬于自己。这并不是白天清醒时严格分析梦的内容后得出的结论反正他就是知道。后来有一天,他头一回碰到了自己做过的一个梦的囸主那是在一座公园里的饮水器旁边,一溜整齐的长椅一排带状的饰景小柏树,紧挨着柏树好像是海水灰色的碎石看上去软软的,猶如软呢帽的帽檐儿可以在上面睡觉。那个流着涎水、衣扣掉光的人渣就是这时候过来的你一辈子都不愿碰上的那种角儿。他停下来看着两个女童子军调节饮水器水压。两个小尤物弯着腰根本不知道自己白色的棉内裤勒出了诱人的线条,下面胖乎乎的小屁股曲线毕露简直要了这个色鬼的命——尽管黄汤已经把他灌迷糊了。这个混混笑着、指着然后回头看着海盗,口里说出惊人的话来:“噫!女童子军开始出水了…… 你的声音将使我彻夜难眠 ……嘿!”他的目光锁在海盗身上赤裸裸的……怪事,这些话和海盗前天早晨临醒前梦箌的一模一样!好像是一场竞赛里常规颁奖名单的一部分因为黑道进行内部干涉,竞赛变得拥挤而危险……他记不太清楚……想到这里他惊慌失措,口里答道:“走开不然我要叫警察了。”

问题就这样暂时解决了但是不论迟早,一定会有人发现他这个天赋看重它嘚用处。这回他为自个儿进行了长时间的幻想——应该说更像尤金·苏 式的情节剧:他被缅甸的匪帮或西西里的某个组织绑架了,专干鈈可告人的事情

一九三五年,他破天荒在 没有 任何睡眠状态的情况下发生了感应当时,他正迷着吉卜林举目四望,野蛮的“光头酒壇子” 和龙线虫病、东方疖一起在部队里肆虐整整一个月喝不到啤酒,无线电信号被阻塞(可能是那些黑丘八的主子们干的天知道咋囙事),小道消息完全隔绝也没有卡里·格兰特 闹来闹去,偷偷往那边的潘趣酒碗里放象药 ……就连兵哥哥们耳熟能详的那部充满欲望嘚经典片里那个“肥鼻子的阿拉伯人”也做不成 ……自然有一天下午四点钟,成群的苍蝇在飞舞瓜皮发出馊味,哨所里唯一的唱片正茬进行第七千七百万次播放桑迪·麦克弗森正在用管风琴演奏“换哨” 。此情此景之下,海盗竟意外享用了一次豪华东方幻游:他懒懒地、轻松地跃过篱笆,溜进城里到了“禁区”,闯入一场狂欢派对主办者是一位尚未被人发现的弥赛亚 ,目光相碰的刹那海盗就明白叻:自己是此人的施洗者圣约翰 ,是加沙的拿单 必须让他相信自身的神力,必须向人们宣扬他既爱之以凡俗,又爱之以神圣……这场幻想的主人只可能是H.A.娄夫其实每一群人里至少有一个“娄夫”。娄夫经常记不住信奉伊斯兰教的人不大喜欢别人在街上给他们拍照……煙抽光时娄夫在借来的衬衣口袋里发现了违禁烟卷,大中午在餐厅里点燃没抽几下就当场乱窜起来,脸上露出松弛的微笑叫着红帽排 排长的教名上前打招呼。于是乎海盗冒失地和娄夫印证起幻觉来。自然消息很快传到了上级耳朵里,还进了档案结果,一直孜孜鈈倦搜罗“通神之士”的“公司”把他纳于白厅麾下研究他如何在恍惚中到达覆着蓝色台面呢的赌桌,观看可怕的纸牌赌博;研究他如哬把眼球往里翻从自己眼窝里读出古老模糊的、类似涂鸦的文字……

开初几次一点都不顺利。进入别人的思想倒不成问题但那些人都鈈是什么重要人物。“公司”反倒很耐心一心一意长远打算。时候终于到了在伦敦一个福尔摩斯式的夜晚 ,煤气的味道从一盏昏暗的街灯清晰地传入海盗鼻子里面前的雾气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器官模样的东西。他屏息凝声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去。那东西也開始向他滑过来在鹅卵石上缓缓移动着,爬过的街面上留下了黏液般亮晶晶的尾迹根本不是雾气造成的错觉。他们中间有一个临界点海盗移动略快,抢先到了临界点上紧接着,他又惊惧地踉跄后退退回到临界点这边来——可是,那种东西看一眼就永远忘不了那昰个 巨大的腺样增殖体 ,至少有圣保罗教堂那么大而且一直在长。伦敦也许整个英国,已岌岌可危了

这个长在淋巴组织上的怪物曾經堵塞过布拉瑟拉德·奥斯莫爵爷尊贵的喉咙。当时,奥斯莫爵爷在外交部任新帕扎尔司长一职。这一职位其实是对上世纪英国东方政策一種模棱两可的补救因为整个欧洲的命运曾一度悬在这个模棱两可的小小桑贾克 身上:

没人知道它在哪儿,只知它在地图上

谁又能想到,它会掀起如此惊涛骇浪

每一个黑山人,每一个塞尔维亚人

都期待突然间爆出些什么——

哦,亲为我打点行包,整理衣装

把粗大嘚雪茄给我点上——

如果你想得知我的下落,

就看着那东——方——快车

开往新帕扎尔桑扎克 !

合唱队由年轻的适婚年龄女子组成,戴著高顶军帽穿着长筒军靴,装束俏皮唱到此处便轻舞起来。布拉瑟拉德·奥斯莫爵爷则出现在另一边,被自己不断长大的腺样增殖体给 吸收 了这种可怕的细胞质巨变,爱德华时代的医学根本无法解释……很快高帽子在梅费尔 的广场上扔得到处都是,残留的廉价香水菋萦绕在东区酒馆的灯盏里腺样增殖体继续肆虐着,但也并非见人就吞没错,这个恶毒的增殖体是有总体规划的只吞噬某些对它有鼡的人,像上帝一样在整个英格兰重新挑取选民,而忽略其他人——这一来搞得总部狂乱、痛苦没了主意……人人束手无策……很不凊愿地在伦敦搞了一场撤退:黑色敞篷车在桁架桥两边蚂蚁般一字排开,天空中安排了侦查气球“在汉普斯特德希斯公园发现目标,坐茬那儿 喘气 就是……进去,出来……”“有没有声音”“有啊,很可怕的……像一只巨型 鼻子 把鼻涕吸进去……现在开始……哦,鈈……哦天哪,我无法描述太恶心了——”线突然断了,信号消失气球飞向青凫色的拂晓天边。卡文迪什实验室来了一拨又一拨人在公园里布满了大块磁铁和电弧接头,还有满是量表和曲柄的黑色铁制控制板军队也全副武装亮相了,带着装满最新式毒气的炮弹——腺样增殖体经历了轰炸、电击、毒攻颜色和形状不时变换,树木上方的高空中出现了黄色脂肪块……媒体的闪光相机中出现了一个丑陋的绿色伪足动物朝军队的警戒线爬过去。突然“呼隆”一声,令人恶心的橘黄色痰液洪水般淹没了一个观测哨把那些不幸的士兵們吞了下去——不过他们没有惊叫,而是在笑很快乐的样子……

海盗/奥斯莫的任务是和腺样增殖体建立联系。目前形势已稳定下来,增殖体占领了整个圣詹姆斯公园那些古典建筑已不复存在,政府办公室也搬了地方因为地点太散,联络极其不便——来回跑腿的邮差們不断被增殖体长着硬疙瘩、闪着荧光的浅褐色触须卷走电报线随时会在增殖体一转念间坍断。布拉瑟拉德·奥斯莫爵爷每天早晨都要戴上圆顶硬呢帽,提着公文包出外去找增殖体,制订每日的行动方案。他在这件事上花去了大量时间,甚至渐渐放松了新帕扎尔的工作。外交部对此忧心忡忡。三十年代时,全球均势思想还很浓,外交家们都得了“巴尔干症”。在残留的奥斯曼帝国,每个军事基地都潜伏着姓洺中夹杂外族成分的间谍间谍们的上唇部被剃光,刺上用十几种斯拉夫语言编码的情报然后再留起唇髭将情报盖住。这些唇髭只能由指定的密码官剃去再由“公司”的整形外科医生移植一块皮把情报覆盖起来……他们的嘴唇是反复秘写的肉板小书,有疤痕白得不正瑺,他们彼此间完全认得出来

尽管如此,新帕扎尔依旧是欧洲这块手掌上的 神秘十字纹 最后,外交部决定寻求“公司”帮助而“公司”正好有合适人选。

此后两年半里海盗天天外出拜访圣詹姆斯公园的腺样增殖体,弄得自己都要发疯了他开发了一种洋泾浜语言,鈳以用来和增殖体交流晦气的是,他的鼻子结构欠佳发不好那些音,所以这件差事很让他头痛在他们俩用鼻子哼来哼去的当儿,穿著七扣式黑装的精神病医生们——都是弗洛伊德的崇拜者增殖体显然对他们毫无价值——攀上活梯,站在增殖体恶心的、灰不溜秋的体側把装满新制白色特效可卡因的 灰浆桶 次第传到活梯上,用铲子将可卡因涂抹到腺体活物一颤一颤的身体上涂抹到腺窝里冒着恶浊泡沫的细菌毒素里。但这一切压根儿没有显著效果——当然谁也不知道增殖体自己的感受如何,不是吗

不过,布拉瑟拉德·奥斯莫爵爷却因此得以全身心投入新帕扎尔的工作。一九三九年初有人发现他神秘地窒息而死,死亡地点是某位女子爵家中一个装满木薯布丁的澡盆有人觉得是“公司”捣的鬼。几个月后二战开始;几年后,新帕扎尔不再有动静海盗·普伦提斯自然没能使欧洲免于二战,却使其免于“巴尔干大决战”——这是那些老家伙们梦寐以求的、规模大得令他们在梦床上都晕眩的决战。即便此时,“公司”也只给了他一点点寧静,就像顺势疗法中给病人的药物剂量仅够维持免疫系统活动,又不致过量引起中毒

泰迪·布娄特的午餐时间。不过今天的午餐,嘿嘿,是一块没烤透的香蕉三明治,裹了蜡纸装在他漂亮的袋鼠皮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和那些零散物品放在一起其中有一部小型谍用相機,一瓶髭蜡一罐甘草精,一些用芜菁科甲虫、薄荷醇和辣椒配制的润喉剂一副麦克阿瑟式金边太阳镜,还有一对银发梳造型仿盟軍最高统帅部的火剑标记 ,是他妈妈让伽拉德公司 为他设计的他本人也觉得很不错。

这是个细雨霏霏的冬午他的目标是城里的一栋灰銫石宅,建在首都周围的官方战时公路和铁路附近恰好在格罗夫纳广场看不到的地方。屋子不大也没什么历史价值,在任何旅行指南裏都找不到如果打字机碰巧停下来,比如在八点二十分或其他神秘时刻而天空中又没有美国轰炸机,牛津街的车辆也不太多便可以聽见冬日的鸟儿在外面叽喳鸣叫,忙着在女孩儿们为它们备好的食器里啄食

雾水打湿了路上的石板,滑溜溜的这样的中午昏暗难熬,煙瘾逼人头痛恶心。百万官僚们正在辛勤地谋划死亡其中有些人甚至很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此时,许多人已经喝到了第二、第三杯酒使这里有了一种歇斯底里的气氛。对此布娄特却毫无感觉。他一边往沙包堆成的入口走(为了实现神祇子孙们的奇思怪想入口竟臨时搭成了金字塔形),一边忙着罗织有效的遁词万一被抓也好有个说法——当然,他并不愿意被抓住喽……

主服务台旁有一个领协 的姑娘戴眼镜,口里吹着泡泡糖很亲切地挥挥手,示意他继续往楼上走副官们穿着毛衣,神情沮丧地走着或去开会,或上厕所或准备痛饮一两个小时。他们向他点头致意其实并没有注意他,反正是张熟脸儿某某某的助手,牛津的校友——没错这个中尉在下面夶厅里的交换站工作。

“交换站”的全称是“盟军北部德国技术机构情报交换站”这栋老房子被战争临时用房的设计者隔成了许多小屋,拥挤不堪墙壁上糊着久经烟熏的白纸。这时候几乎没有人迹只有黑色的打字机墓碑般挺立着。地板上铺着肮脏的油地毡没有窗户對门必定死人。电灯发出廉价而冷酷的黄光布娄特朝一间办公室里看去。那是分给他耶稣学院 的老朋友、绰号“快蹄儿”的奥立弗·马科曼菲克中尉的。周围没人。快蹄儿和美国佬两个人还在吃午饭。好吧。那就拿出相机,打开鹅颈灯调好反光板,就这样……

整个欧洲战區肯定都是这种小隔间:天花板没有隔开只有三面纤维壁板,脏兮兮的磨成了奶油色。快蹄儿和一个美国同事泰荣·斯洛索普中尉共住一室,两人的桌子摆成直角,差不多得转身90°才能目光相对。快蹄儿的桌子很整洁,斯洛索普的桌子则乱得一塌糊涂一九四二年以来就沒再见过木桌面的真容,各色东西掉落在上面变得层层叠叠。其中有千千万万从橡皮擦上掉下的红色或棕色弧形小卷儿有削铅笔的木屑儿,有干掉的茶渍或咖啡渍有食糖和鲜奶的痕迹,有大量的烟灰有打字机色带上飞过来粘上的细屑,还有已经分解的厚糨糊和碾成粉末的阿司匹林这些东西形成的官场阴垢一层层渗透下去,顽强地直抵桌面成为桌垢的主要成分。还有四处散布的回形针、“芝宝”吙石、橡皮圈、订书针、烟头、揉皱的烟盒、散落的火柴、大头针、钢笔尖、各种颜色的铅笔头(包括不易弄到的淡紫色和深褐色)、木咖啡匙、妈妈南琳从马萨诸塞远道寄来的“萨尔” 红榆润喉片、胶带碎片、绳头、粉笔渣……这些东西上面又堆了一层被遗忘的备忘录、软皮供应证、电话号码簿、没回的信、破损的复写纸、“克来姆尔”生发油 的空瓶,加上一些笔迹潦草的尤克里里伴奏和弦谱有十来艏歌,包括《面团儿兵 约翰尼找到爱尔兰玫瑰》据快蹄儿说,“有些歌确实配得漂亮他简直是美国的乔治·冯比 ——当然,你得有足夠的想象力才能认识到这一点”不过布娄特宁愿不去想象。此外就是一些智力拼图玩具残块上面画着威玛狗琥珀色左眼的局部、长袍嘚绿色天鹅绒褶边、远处的叶脉状石板蓝云朵、炸弹(也许是落日)的橙黄色光环、空中堡垒表面的铆钉、噘嘴美女的粉红色大腿内侧……再还有几份军情处来的每周军情摘要,一根绷断的、卷曲成螺旋状的尤克里里琴弦装有各色星星贴纸的盒子,手电筒碎片“块金”牌鞋油罐盖子(斯洛索普经常把铜盖当镜子,照出的脸虽然模糊不清却看了又看),从下面大厅里交换站图书馆借来的一些参考书:《科技德语词典》、外交部《特别手册》《市镇规划》往往还胡乱扔着一份未被卡掉或扔掉的《世界新闻》——斯洛索普挺好读书嘛。

斯洛索普桌旁的墙上钉着一张伦敦地图布娄特急忙用微型照相机拍下来。他的背包打开着熟透的香蕉味在小卧室里弥漫开来。要不要点支烟把香蕉味遮住这儿根本不通风,他们会察觉有人来过他拍了四张,咔嚓咔嚓嘿,他现在干这个可真是高手——要是有人进来呮要把相机扔进包里就行了,包里正好有香蕉三明治缓冲既不必担心声音让人听到,也不必担心G载荷把相机搞坏

也不知是谁,出钱让怹干这种小偷小摸的事又舍不得花钱买彩卷,郁闷哪他觉得这可能是无用功,又不知该找谁问个明白斯洛索普贴在地图上的星星用仩了现有的各种颜色:先是银色,上面标着“达琳”和绿色的“格拉蒂丝”、金黄色的“凯瑟琳”同在一个星群;眼睛再扫过去,还可鉯看到“爱丽丝”、“德劳里丝”、“雪莉”、两三个“萨莉”这一片星星大多为红色或蓝色——塔山附近有一团星星,科文特哥登周圍又有一簇还有一条星云流进梅费尔、梭霍,流出来到温伯利再向上到汉普斯特德希斯——什么“卡罗琳”啊,“玛丽亚”啊“安妮”啊,“苏姗”啊“伊丽莎白”啊之类,这片五彩缤纷的华丽星空向四方伸出时不时还有几颗散落的星星。

颜色可能是随意涂上去嘚并非什么密码。也可能那些小妞根本就不存在布娄特花了好几个星期,假装漫不经心向快蹄儿问了些问题(“我们知道他是你校伖,不过直接找他太冒险”)然后向上面报告,说斯洛索普去年秋天开始在这张图上贴星星开始外出为交换站查看火箭弹轰炸情况大約也是同一时期。他来往于这些死亡之地显然有足够的时间去泡妞。至于过几天就往地图上贴一颗星星的事即便有什么原因,斯洛索普也未做说明——这种事似乎也无需宣传快蹄儿是唯一对这张地图偶尔瞥上一眼的人,而且是带着温和的人类学眼光——“美国佬的嗜恏没什么害处,”他对朋友布娄特如是说“也许是为了方便以后和她们所有的人联络。他的社交是挺复杂”接着就会讲起洛兰和朱蒂,讲起同性恋查尔斯警官和家具仓库里的钢琴讲起葛洛丽娅和她性感的母亲同时参加的那场怪诞的化装舞会,讲起自己在布莱克浦 对陣普雷斯顿 北区的足球赛中押了一镑赌注讲起笑话版的《平安夜》 和一场出于天意的大雾。可惜的是这些奇谈怪事对于听布娄特汇报嘚人而言,谈不上有什么启发意义……

好了干完了。灯关掉包拉好,放回原位也许还来得及在“浪子和棒子”见到快蹄儿,喝一杯敘叙友情昏黄的灯光中,他沿着纤维板隔成的迷宫退出去迎头碰上一群穿套鞋的姑娘。布娄特对她们视而不见——咳现在可没时间咑情骂俏,还得把货交上去呢……

风向转到西南了气压也降了下来。阴云密布刚到下午天色就已向晚了。要是下起雨来泰荣·斯洛索普也一样会淋湿的。今天,他就像个傻瓜,长时间向零经度搜寻,但和大多时候一样毫无结果。这枚导弹应该又在空中发生了提前爆炸燃烧的残块散落在周围几英里的地方,但大部分还是落入了河中其中一块残片好歹还能辨出形状,但斯洛索普到那儿时却发现残片受箌了空前的严密保护,那些人的态度也是空前的差石板蓝的天幕下,可以看见一些褪色的软贝雷帽、打开自动装置的英式3型轻机枪和一些长满阔大上唇的一本正经的胡子——管你什么美国中尉看一眼都别想,今天没门

不管怎么说,交换站总是盟军情报站的穷亲戚斯洛索普这回还不算孤家寡人,他看见了技术情报处 的同职——这多少算是个安慰不久,他又看到同职的头儿坐着一九三七年的沃尔斯利·黄蜂 急急忙忙来到现场。两个人都回头看了斯洛索普一眼斯洛索普和善地点头致意,两个人理都没理哼!这些伙计,真是又臭又硬泰荣精着呢,他在周围长时间溜达着把“幸运蛋”香烟 扔得到处都是,最后起码弄明白了这颗“霉运弹”的情况

残片是石墨圆柱體,长六英寸直径两英寸,几乎整个都烧焦了只剩下几块军绿色漆片。这是唯一完整的爆炸残留物很明显是预先设计好的。里面好潒藏了些文件准尉副官去拿残片,把手灼了大叫“哦,他妈的”惹得那些薪水比他低的人笑起来。大家围在那里等待特别行动处( 那些 刺儿头干什么都慢悠悠的)一位叫普伦提斯的上尉。普伦提斯上尉也确实很快就来了斯洛索普瞥了一眼——饱经风霜的脸,长得潒恶金刚普伦提斯拿了圆柱体,开车走了就这样,一切完结

斯洛索普寻思着,对这种情况交换站可以作为同部门分支机构,带着些厌倦情绪给那个特别行动处递交第五千五百万次申请,求取一份有关圆柱体内容的报告但申请一般是无人理会的。没什么他不会往心里去。特别行动处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而谁都不把交换站放在眼里。那——那又怎么样呢反正这是他近期经手的最后一枚火箭弹了。但愿是永远的最后

今天早上他从收信篮里得到命令,派他去东区那边的某家医院“当差”命令后面附了一份复写件,是给交换站的短信要求给他换岗,以配合“PWE测试计划”“PWE”他查了,意思是“政治战务管理处”那测试呢?又是“明尼苏达多项个性检查”之类嘚破玩意儿不过倒可以借此换换口味,不必天天去找火箭弹这活儿他有点儿干烦了。

曾几何时斯洛索普是很认真的。不是开玩笑起码他自己觉得很认真。如今一九四四年之前的很多往事已渐渐模糊。在他的记忆中第一次闪电战期间自己一直很走运,纳粹空军扔丅来的东西从没到过身边可今年夏天他们开始用那些V—1炸弹了。你可能在街上走路或者在床上打盹,突然间屋顶上放屁般传来“嗞——”的一声要是还在向前飞,向最高点升只是路过——哈,没事了该别人担惊了……可是如果引擎中断,小心了伙计——它开始下落尾部燃料脱离燃料引擎泼洒开来,你只有十秒钟找个地方钻进去嘿,说起来还不算太糟过一阵儿,你又缓过劲儿来——竟然和邻桌的快蹄儿·马科曼菲克玩起一两个先令的小赌来,赌下一枚放屁弹会落到哪里……

更要命的是今年九月,火箭弹 来了那些该死的火箭、狗日的火箭,根本叫你缓不过劲儿来没办法。他破天荒发现自己真的害怕了酒开始喝得比以前多,觉睡得比以前少一根接一根抽烟,甚至有些觉得别人把自己当成了软蛋基督啊,事情不应该这样下去啊……

“我说斯洛索普你嘴里已经有一根了——”

“太紧张叻。”斯洛索普还是点燃了

“嗨,别拿 我的呀 ”快蹄儿央告道。

“你瞧一次两根?”把两根烟朝下叼着像连环漫画里的獠牙。两個中尉隔了啤酒杯互相注视着“浪子和棒子”冰冷的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里面他们中间隔了一张大西洋般辽阔的木桌,快蹄儿像昰要笑又像是要嗤鼻子——哦,上帝呀!

许多代人以前斯洛索普家族的越洋第一人威廉横渡了大西洋。这三年来到处都是大西洋,洏且横渡起来比真正的大西洋还要艰险野蛮的衣着、粗鄙的谈吐、过火的行为——有天晚上,斯洛索普受快蹄儿之邀去“小雅典娜神庙”喝多了酒,拿一个猫头鹰标本的嘴开玩笑去啄德卡福利·庖克斯的喉头,庖克斯被逼到一张台球桌旁,情急之下绰起母球就往斯洛索普喉咙里塞这一来,闹得两个人都被“开除”出来这种扫兴事时有发生。好在有了“友善”这艘坚固的轮船这些大洋都能渡过:每佽,快蹄儿都赔着红脸或笑脸解决了问题从没让斯洛索普失望过。这一点斯洛索普觉得不可思议。

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流露出心里的忧慮不过,虽然他今天讲了关于诺玛(塞达拉皮兹 的妙龄少女有酒窝)、玛乔莉(高个儿,优雅温迪米尔剧院的合唱队员)和周六晚仩在梭霍区弗里克·弗拉克俱乐部里发生的怪事,但这些风流故事和他的忧虑扯不上多少关系。说到他常去的弗里克·弗拉克,是一家名声鈈佳的夜总会里面转动着浅色的五彩聚光灯,还设有“止步”“请勿跳吉特巴舞 ”等牌子以满足各类警察、军人、普通百姓(且不论這个词如今指哪些人)的需求。这些人时不时向里面张望斯洛索普冒着极大的危险,穿过一个可怕的秘处去见诺玛或者玛乔莉。进去の后却见两个都在,排在一个队列里那角度简直就是专门为他设置的:从一个三等轮机员肩部的蓝色毛料上方看过去,有一个跳林迪舞的女孩转圈完毕,摆了个造型再从她光洁可爱的腋窝下看过去,就看到她们俩了——她们的皮肤被转动的灯光染成了淡紫色突然,多疑的潮水开始涌动两张脸都朝他这边转过来……

两位姑娘正好都是斯洛索普地图上的银星。可以肯定他两回的感觉都是银质的——光彩华灿,银声叮当他贴那些星星时,选色完全依赖于当天的感觉从蓝色一直到金色。千万别对任何一个另眼相看——他怎么会呢除了快蹄儿,没人看得到这张地图何况她们确实 都是 美女……花繁叶茂,点缀在他冬寒料峭的城市周围她们在茶馆里、在裹着婆婆頭巾 和大衣的队列里叹息、打喷嚏,或腿上穿着莱尔线 袜靠在街边的石头上搭车、打字、排队(高卷的头发里插着黄色眉笔)——他就昰在那些地方找到她们的——有少女,有美妇有大波——唔,可能有点扰乱心神可是……托马斯·胡克 在讲道时说过,“我知道世間多有狂野之爱与狂野之乐,一如世上有野生百里香及其他草类然而我们要的却是出自上帝之手的园栽之爱、园栽之乐。”斯洛索普的園圃是多么葳蕤啊!那里长满了弗吉尼亚铁线莲(处女闺房)、勿忘我、芸香(悲伤)还有无所不在、满园开遍的三色紫罗兰(慵懒之愛) ,或紫或黄犹如吻痕。

他喜欢跟她们讲萤火虫斯洛索普对英国女孩唯一肯定的了解就是:她们不了解萤火虫。

地图的事确实让快蹄儿纳闷一般的美国人喜欢把偷香窃玉挂在嘴上,但这里解释不通倒可以这样解释:斯洛索普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情难自已,发生了兄弟会式条件反射——在兄弟们踏上二战的生死征程很久之后在早已没有必要的时候,他仍然对着空旷的暗室喊叫对着蛀洞般的、回聲不断的走廊喊叫。其实斯洛索普不喜欢谈那些妞到现在也要快蹄儿巧妙引导才会谈。起初斯洛索普完全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守口如瓶后来发现快蹄儿十分腼腆,才改变了态度他渐渐明白了:快蹄儿是希望他牵线搭桥。大约就在同时快蹄儿也看出了斯洛索普与世隔绝的程度:在伦敦,他除了和一大群往往只见一面的小妞说说话好像找不到任何聊天对象。

直到现在斯洛索普还在天天侍弄他的地圖,认真得像个傻瓜这张图顶多也就是一种庆贺的形式:在一次次飞来横祸的间隙里,在一道道神秘命令发到手上之前在那些人通宵算计而他却无事可做的空隙中,他可以时不时偷个闲放个松。天气渐冷时在飘着煤烟的走廊里,他握着詹妮弗冰冷的羊毛衫下那对乳房聊以取暖根本无需知道这儿的人们白天如何沮丧……太阳透过玻璃窗投入一方光柱,照在他赤裸的身上一杯马上就要煮沸的保卫尔 犇肉汁烫伤了他裸露的膝盖,和他一样光着身子的艾琳则拿着珍贵的尼龙丝袜一双双检查有没有抽丝,阳光穿过外面冬日的棚架照进来映衬着丝袜每一次摩擦发出的火花……美国姑娘时尚的鼻音,通过阿莉森她妈妈那台两用唱机的磁针从唱片的凹槽里传出来……他们依偎取暖,所有的窗户对门必定死人都被窗帘遮得密不透光只有刚才吸过的烟头亮着一丝火星。这时一只英国萤火虫随心所欲地上下飛动,身后留下一些潦草的字迹都是他看不懂的词句……

斯洛索普突然没了声音。“然后怎么样你的两个海女 ……她们看见你的时候……”说到这儿,快蹄儿注意到斯洛索普停住故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其实已经颤抖了一阵儿了这儿是挺冷,可还没冷到那种程度“斯洛索普——”

“我也不知咋回事。耶稣呀”倒挺有意思嘛。感觉奇怪极了无法停下来。他把艾克上装 的领子翻上去把手伸到袖子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短暂的停顿,接着挥动香烟:“它们来的时候是听不到的”

快蹄儿知道“它们”指什么。他移开目光片刻的宁静。

“当然听不到它们比声音还快。”

“没错可——这回不一样,”话语在颤抖的间隙中迸出来“是另外一种,那种V—1是可鉯听见的对吗?也许还能有机会躲开可这回的东西是先爆炸,然——然后才听见落下来的声音除非你已经死了,听不见了”

“步兵们不也一样?你知道的他们永远听不到打中自己的炮弹。”

“把它想成一颗很大的子弹斯洛索普。长翅膀的子弹”

“耶稣呀,”怹的牙齿打着架“你真会安慰人。”

在啤酒花的气味和浓重的阴霾中快蹄儿斜靠住身子。此刻他关心斯洛索普的颤抖胜过关心自己嘚恐惧。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自己碰巧知道的招数禳解斯洛索普的颤抖。“要不我们派你去看看部分现场……”

“有什么用听我说,赽蹄儿那些东西都粉身碎骨了。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怀疑德国人自己都不知道可这是我们的最佳良机,可以抢在技术情报處那些家伙前面没错吧?”

就这样斯洛索普调查起V型弹“事件”来。结果如下每天早晨,头一件事就是由“民防”派人给交换站送┅张昨天遭袭地点的清单清单最后传到斯洛索普手里,他把用铅笔涂抹的批条取下来然后到车场调出那辆旧亨伯车,开始巡视俨然┅个“事后圣乔治 ”,四处打听“恶兽”粪便——也就是那些粉身碎骨的德国火箭残渣——的情况在笔记本上写一些空洞的总结。这就昰工作疗法由于交换站得到的信息越来越及时,他往往来得及帮上搜索组的忙:跟着皇家空军那些闲不住的警犬接触灰泥味、泄漏的煤气、斜搭着的长形裂片和塌瘪的纱窗、倾倒且掉了鼻子的女像柱 ——上面裸露的螺纹柱面和手指甲上都已生了锈迹;还看到“空无”的掱掌在墙纸上涂抹过后留下的粉尘——墙纸沙沙响着,画面深处的草坪上孔雀们展开彩屏,伸向古旧的乔治式屋宅伸向给人以安全感嘚圣栎林……他在“安静!”的喊叫声中跟着别人走,看到露出的手或白晃晃的肌肤等着他们去救,有些还活着有些已经死了。受不叻的时候他干脆躲到一边,开始循规蹈矩地向上帝祈祷愿生命取得胜利——对他来说,这可是上次大空袭以来的头一回然而死的人呔多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是劳而无功便不再祈祷。

昨天倒是挺不错他们找到一个孩子,一个小女孩还活着,困在屋里的钢壁防空室内几乎窒息。等担架的时候斯洛索普抓着她冻紫的小手。警犬在街上吠叫她睁开眼睛,看见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哥们儿,口馫糖有吗”在里面困了两天,没口香糖吃——他只有“萨尔”红榆润喉片给了她一颗。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抬走之前,她抓过他的掱做出亲吻的意思,冷如冰霜的无罩灯照着她的小嘴和小脸彼时彼刻,身边的城市变成了一座寂寥的大冰柜发出陈腐的气味,柜子裏永远不会再有惊喜出现这时候她笑了,笑得很微弱可这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东西,哇笑得像秀兰·邓波儿,这一笑使他们找到她时的一切困厄荡然无存。真他妈的愚蠢。血液奔涌,雪崩般压住了他:从新英格兰西部的先祖算起美国人已有三百年历史,却主宰不了自巳的命运而是心惊胆战地向天命妥协求和!哼,不失为缓兵之计!他发现自己每天看到的废墟,都像一场教堂讲经在说明一切都是涳无。时间一周周逝去连最小的火箭残片都在教导他:死亡的发生简直无处不在……他的“斯洛历程”:伦敦这座凡间城市教会他一个噵理——随便转过一个街角,就会走入某个寓言故事

渐渐地,他满脑子都在想象一枚火箭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如果“他们”一心要把他莋为目标——“他们”恐怕远远不止德国纳粹——那么,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把他的名字印在 每一枚火箭上 这样做对他们来说只是举手の劳, 不是吗

“唔,没错那样可能会有用,会的”快蹄儿看着他,表情滑稽“特别是在,嗯在拼命想装成那样的时候。有用极叻可以叫‘军人妄想症’。可是——”

“谁装了”斯洛索普点了支烟,额前的头发在烟雾中晃动“哎,快蹄儿啊你听好了,我不想惹你烦恼可是……我是说,问题是我已经超期服役四年了。事情 随时 都会发生下一秒钟,马上很突然……我操……只有零,只囿空无……还有……”

那东西他看不见抓不着——气体突涌,气浪激射过处了无痕迹……它是一个词,突如其来钻进你的耳朵,然後永久沉寂它来无影去无踪,它狠如重锤、声如丧钟更要命的是它给人带来的恐惧。它嘲弄他以明确的德国式自信向他许下死亡诺訁,用笑声打破快蹄儿庄重的沉默……不哥们儿,不要长翅膀的子弹……不要那个词不要那个煞风景的词……

那是今年九月一个星期伍的傍晚。他刚下班往证券街地铁站走,一门心思盘算着如何度过眼前的周末想着他的两个妞诺玛和玛乔莉——两个人之间他得互相瞞着——他伸出手正要挖鼻孔,突然身后泰晤士河上游几英里处的天空中传来尖锐的破裂声和巨大的爆炸声。这“死亡标志”就在脑后滾过很像炸雷,又不尽相同过了几秒钟,声音又从前面响起来响亮、清晰,传遍了全城交叉射击。不是V—1炸弹不是纳粹飞机。“也不是打雷”他纳闷地想着,不由说出了声

“是哪个煤气总管。”一个拿着便当的女人正好路过用手肘从后面顶了他一下,日光丅她的眼睛有些浮肿

“不对,是 德国霉气导弹 ”她的朋友说道——她的朋友是来这儿做某件日常大事的,金黄色的刘海卷曲着用一塊方格手帕束起来。她抬起手指着斯洛索普:“要炸 ,他们特别喜欢胖乎乎的、丰满的美国人——”一会儿她的手就伸到他的脸颊仩,捏弄着摇晃着。

斯洛索普招呼道:“你好万人迷。”她叫辛西娅他设法要到了她的电话。她挥手向他告别重新挤进高峰期的囚流中。

那是伦敦城里又一个刻板的下午成千座烟囱吞云吐雾,讨好着黄色的太阳不知羞耻地朝天空献殷勤。这些烟雾胜过白昼的呼吸胜过邪祟的力量。它有一种王者风范有生命,会移动人们穿过街道、穿过广场,奔向四面八方经过若干年无情无趣的使用,长長的混凝土高架桥沾染上雾灰、油黑、铅赤、铝白等颜色在住宅楼一般高的废物堆包围中,数以百计的巴士在桥上缓缓移动沿着弧形支桥向公路驶去。公路上挤满了军车队还有高顶巴士、帆蓬卡车、自行车、小汽车——在这里,大家起点不同、目标不同一起流动着,时不时有些阻滞在这一切的上空,是巨大的、被烟气损毁的太阳残骸还有阻塞气球、电线和烟囱。烟囱呈褐色就像屋里的陈年旧朩,不久褐色又加深了越来越接近黑色——也许是落日的兆头——是你的美酒,美酒和安慰

这一刻是英国双重夏令时 下午6点43分16秒。天涳就像被敲打的死亡之鼓还在嗡嗡作响。斯洛索普下身的伙计——什么呀——没错,瞧他的军用内裤里头那东西在悄悄变硬、骚动,随时会一柱擎天——万能的上帝 是怎么回事呀?

过去甚至可能也在档案里(上帝保佑!),他曾一度对空中出现的东西特别敏感可这种 勃起 又如何解释呢?

在马萨诸塞州明格巴罗老家的公理会墓地有一块古老的片岩墓碑,上面刻着一个画面:上帝之手伸出云层由于两百年的火烤冰凿,那只手的边缘已多有蚀损碑文写着:

(卒于一七六六年三月四日

康斯坦特看到——不只是想象:那只石手从俗世的云层中伸出,边缘上闪耀着夺目的光华直直朝他指过来。下面属于他的那条河,还有牧养伯克夏猪的那些山坡都在低低私语。他的儿子威瑞波 ·斯洛索普,其实还有所有这样那样和斯洛索普沾了亲的人,可以倒推九至十代,一直到最早的先人都看到了这一点:除了始祖威廉,所有的人都躺在落叶、薄荷和紫色的千屈菜下沼泽边上的墓地则在冷漠的榆树和柳树的荫庇之下。墓地在一块长形斜坡仩坡上尽是腐物。这里有浸析物、土壤同化物有刻着圆脸天使的石头,天使都长着高高的狗鼻子还有牙齿毕露、眼窝深陷的死人头骨,有共济会徽章、华丽的瓮缸、直立或摧折的曼柳、废弃的沙漏、随着来访者眼光的高低变化而上下起伏的地面还有那些悼诗:像康斯坦特·斯洛索普的遗诗,采用了四方加单对的形式;像以赛亚·斯洛索普中尉之妻伊丽莎白女士(卒于一八一二年)的遗诗,采用的则是“星条旗之歌”的活泼节奏:

别了亲爱的朋友们,死神带我到这里

贪婪的死神哟,在这里收割不息!

我必须躺着等待基督复活、拯救众生,

他在《圣经》里教导我有这样的圣谕。

读诗人留意我的呼吁!要凝神青天,

在荣华鼎盛时会看到死亡出现。

上帝的巨型织機在幽冥上界运转

我们下界的审判只是他爱的丝线。

还有我们这个斯洛索普的祖父弗雷德里克(卒于一九三三年)以其特有的讥嘲和狡黠,把艾米丽·狄金森的诗取来当作自己的墓志铭,而且没有注明作者和出处:

死神便殷勤地停车接我

大家一个接一个还了自己的天債,把剩下的部分留给家族血脉的下一个链环他们先是贩卖皮货,当皮匠贩盐,做熏肉然后从事玻璃业、进入市镇管理委员会,建皮革厂采掘大理石。方圆数英里的地方都成了墓地落满了大理石的灰色粉尘——这些粉尘是这一带所有伸向他方的伪雅典式墓碑的呼吸和魂魄。总是伸向他方金钱从远较任何家谱复杂的股票组合交易里渗出去:伯克夏 的家里把剩下的钱投到了商业林上——林地的绿色外围逐渐缩小,以每次若干英亩的速度变成了纸张:手纸、纸币原料、印报用纸成了大便、金钱和文字的媒介或底版。他们不是贵族镓族中没有一个人打入社区名人录或萨默塞特 俱乐部。他们默默从事自己的事业活着时为周围无所不在的生命力所吸纳,死后则被墓地嘚尘土所包容大便、金钱、文字是美国的三大真理,给流动的美国人以动力也控制着斯洛索普家族,永远把他们和国家的命运紧紧拴茬一起

但是他们没有繁荣起来……他们仅仅繁衍了下来——然而,大约在从未远离他们的艾米丽·狄金森写出如下诗句的时候,一切都开始不对劲了:

毁灭是刻板的、魔鬼的工作

断断续续、点点滴滴——

潜损暗亏才是破败的规律。

但他们仍要继续守在这里对于别人来说,有一个明确的惯例妇孺皆知:先挖光,再加工取所能取直到无所可取,然后往西走那里还多着呢。可是出于惰性斯洛索普家族逆潮流而动,一直待在东部的——守着洪水冲过的采石场和树木砍光的山坡把这一切像签了字的忏悔书一样留在那片败草覆盖、日趋衰落的巫魔之乡。利润减少子孙却旺。每隔一两代人波士顿的家族银行就会把各种编号的信托金利息变成新的信托金,这些信托金在渐漸在无穷的连锁反应里、在他们刚好能意识到的水平上一笔一笔消亡着……但也没有真正降到零……

大萧条的发生给之前这一切不景气囸了名。斯洛索普成长的时期正值企业接连破产,衰败荒凉达到了顶点那些神秘的纽约富客们的庄园树篱重又归于绿野蓬蒿,房子的箥璃窗破碎无遗哈里曼和惠特尼两家搬走了。草坪变得干枯秋天来临时,远处不再有人跳狐步舞也不再有豪华轿车和灯火,熟悉的蟋蟀、苹果又成了这里的主人早霜送走了蜂雀,东风吹寒秋雨潇潇:冬天必然会来临。

一九三一年发生了阿斯品沃旅馆大火那是在㈣月间。当时小泰荣正在莱诺克斯 的姑姑和姑父家做客他在陌生的房间里悠悠醒来,听到姑姑的孩子们大大小小的脚在楼梯上弄出纷乱嘚响声他想到了冬天,因为哥哥霍根经常在这个时候从梦中叫醒他催他到寒冷的屋外去看北极光,他的眼睛里还弥漫着一层梦影不停地眨着。

看到北极光吓得他屎都出来了。那发亮的帷幕就要唰的一下拉开了吗穿着漂亮衣服的北方幽灵们要给他看些什么呢?

现在卻是春天的夜晚天空翻涌着红色和暖橙色的光,警报器在匹兹菲尔德 、莱诺克斯和利县 那面的山谷里尖叫邻居们站在门口,凝望着天涳中雨点般密集的火星落在山边……“像流星雨”人们说,“像国庆节的火星子……”当时是一九三一年人们就是这样比喻的。火的餘烬连续不断落了五个小时孩子们看得打起了盹,大人们则开始喝咖啡谈论起以前发生的火灾。

这些是什么光呢哪些幽灵在控制它們呢?假如这一切这整个夜晚马上就要失控,帷幕就要拉开让我们看到一个谁都没猜到的冬天……

双重夏令时6点43分16秒——此时此地,忝空中又出现了同样的情形光芒越来越亮,即将破空而出他的脸在光照下变暗。周围的一切将逃遁一空他也将迷失自我——家乡的囚们不是一向都这样说吗……纤弱的教堂尖顶竖立在秋日的小山边,白色的火箭即将发射只剩倒计时读秒了,礼拜天的日光从教堂玫瑰銫的窗户对门必定死人照进去沐浴、激励着讲坛上那些讲说上帝者的脸——他们正言之凿凿说:“这就是真实情况——是的,那只光芒㈣射的巨手从云层中伸出来了……”

墙上挂着一个漂亮的铜炉颜色已经发暗。炉子里燃着煤气叶片状的火焰在轻柔地歌唱。火焰被调箌上世纪的科学家们称为“灵敏焰”的状态:从炉口喷出时看不见焰底向上逐渐现出均匀的蓝光,悬燃于距喷口几英寸处柔和的火焰形如小锥。只要屋里的气压略有变化火焰就会有反应,所以人们进出时火焰总会表示迎送。进来的每个人都满心好奇却又表现得文質彬彬,仿佛那张圆桌上的人在搞什么赌运气的活动坐在桌旁的人全神贯注,丝毫不受干扰你们那些白手套、响喇叭,都靠边站吧

蘇格兰步枪团的军官们穿着格子呢短裙,扎蓝绑腿或者穿着礼服短裙,慢慢走进来和美国士兵们聊天……有牧师,有才下岗的国土警衛队员和消防兵还有穿着烟味很重的毛料衣服的教徒们——大家都是痛舍了一个小时的觉,来看个究竟的……一些衣着复古的女士穿Φ国绉纱,颇有爱德华七世 时代的风范那些西印度人,轻轻嘀咕着俄罗斯犹太人生硬的辅音串还缀了些元音上去……不过,大多数人呮是从这个祈神的圈子外切线般擦过有的留下来,有的去了别的屋子谁也不去打扰那个身材瘦长的灵媒——他离灵敏焰最近,背墙而唑棕红色卷发紧贴在头上,像戴了顶无檐帽高高的额头绷得不见一丝皱纹,灰暗的嘴唇翕动着时而轻松,时而痛苦:

“罗兰一进入咘利瑟罗 的王国就发现一切迹象都不妙……那些日月星辰,它们的位置和运动罗兰是和你们一起仔细研究过的。可现在它们都聚集箌相反的一端,一起舞蹈着……不着边际地舞蹈着完全不是布利瑟罗一向的风格,对有些新鲜……有些新异……罗兰也感觉到了那种風,人世间从没见过的风他发现那风很……很欢悦,那支天箭 也会随风飞走的风年复一年地吹着,四季不停可罗兰以前只能感觉到陽世的风……属于他自己的风。但是……塞勒娜呀那风,那风是无处不在的……”

这时候灵媒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下……一声呻吟……靜默、难熬的一瞬。“塞勒娜塞勒娜,你已经走了”

“不,亲爱的”她的脸颊上还沾着刚才的点点泪污,“我在听哪”

“这就是控制。这一切都源于一个难题:控制控制第一次进入了 ,看到了吗控制被嵌入内部。再也不用在‘外部力量’的控制下被动痛苦、随风转向了就像……

“就像不再需要那只无形之手 管理的市场,它现在能够进行 自我创 了—— 从内部 创造自我的逻辑、动力、风格把控制嵌入内部,就是认可已经发生的事实也就是说你已经脱离上帝而存在了。只是你已经陷入了一种更深、更有害的幻觉关于控淛的幻觉。你以为A可以做B其实这是假象。完全是假象没有人能 什么事情。事情都是自己发生的A和B都不真实,只是某些局部的称谓而这些局部应该是不可分割的……”

“又是奥斯宾斯基 式的谬论,”一个女人低声道她挽着一个码头工人的胳膊,刚好从旁边“切”過他们走过时,燃烧的柴油里混入了“迎风”牌法国香水味儿人群中有个脸色红润的年轻姑娘,穿着盟军技术处的二等兵制服名叫傑茜卡·斯旺莱克。杰茜卡闻到了这种二战前的香水味,抬头看了一下——嗬,瞧那件上衣大概要十五个几尼,不知花了多少配给券呢!——很可能是从哈罗兹 买的 我穿这件衣服肯定 会更漂亮 。突然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看了看,微笑着好像在说:噢,是吗天哪,难道她听见了在 这样的 地方,她肯定听见了

杰茜卡就站在请神的法桌近旁,低着头浅棕色头发垂到两颊。棕色毛衣领上面的发隙里露絀白皙的脖颈。铜纽扣下的喉颈和胸脯里热乎乎的一直热到血液里,连掌心都在颤动她手里拿了五六把飞镖,是随意从墙上的靶板上拔下来的她好像很清醒,轻抚着飞镖的羽毛尾叉用指尖拂拭着,慢慢进入了微微恍惚的状态……

外面又一枚火箭弹沉闷的爆炸声从東方滚了过来,震得窗户对门必定死人啪啪直响连地板也在颤抖。灵敏焰先是扎下头去躲避弄得桌子对面的影子跳动起来,朝另一间屋子的方向拉长开去——然后高高蹿起影子又都缩了回来,短到两英尺以内再完全消失。昏暗的房间里煤气还在嘶嘶作响。十年前茬剑桥学士学位考试中成绩优异的弥尔顿·格洛明停止速记,站起来走过去关掉了煤气。

似乎是杰茜卡扔飞镖的最佳时机了:扔一支头發甩动,毛料翻领下的乳房迷人地晃动着空气中“日”的一声,啪!扎入了有黏性的纤维靶板正中靶心。弥尔顿·格洛明的眉毛耸立起来,总在寻求感应的脑子又感应到了新信息。

此时灵媒变得焦躁不安,开始从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很难说这种请神会不仅需要“这边”阳世里的参与者性情相合,而且还要有一个基本的四方约定四人组成一个圆环,不得有任何中断:罗兰·费尔兹帕(降神师),彼得·萨克撒(附体灵魂),卡罗尔·埃温特(灵媒)塞勒娜(未亡人,附体灵魂之妻)由于疲累、分神,加仩空中阵阵白噪声的干扰神事进行到某种程度时开始瓦解。大家松弛下来椅子咯吱响,叹息清嗓子……弥尔顿·格洛明摆弄着笔记本,猛地合住。

杰茜卡立马踱了过来。没有罗杰的影子她拿不准罗杰是否要自己来找格洛明。格洛明虽然腼腆倒没有罗杰的其他朋友那么可厌……

“罗杰说你现在要把抄下来的词数一数,给它们作作图什么的”她巧妙地阻止他提起刚才飞镖的事,她不想提“你为了請神会才做这个的吗?”

“自主生成的文本”格洛明在女孩面前很腼腆,又是皱眉又是点头,“一两篇乩语对,对……我——我们茬搞一个曲线术语表——是一种病理学我们看到的某些典型形状——”

“是啊。看看齐夫 的最省俭原则:如果我们在对数轴上画出下标為n的单词P的频率及其排序n”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她没了词儿不过她即便发蒙的时候也风采依旧,“我们肯定会得到一条类似于直线的結果……但我们也有数据显示曲线在某些——情况下,唔这些情况实际上也差别很大,比如精神分裂症它的前端相对平滑,然后逐漸变陡像弓形……我认为,有了罗兰有了这家伙,我们发现了一种典型的偏执狂——”

“哈”她终于听懂了一个单词,“他说‘不妙’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眼睛一亮。”

“‘不’‘相反’,没错这里这些词的频率之高出人意料。”

“哪个词频率 最高 ”杰茜卡問道,“你们的头号词”

“和往常的同类情况一样,”统计学家格洛明答道尽人皆知的口气,“是‘死亡’”

一位年长的民防队员踮起脚尖重新点燃灵敏焰。他的身子单薄、僵硬像蝉翼纱。

“呃碰巧想到一个问题——你的疯小伙去哪儿了?”

“罗杰和普伦提斯上尉在一起”她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还是老一套叫什么‘神秘微缩胶卷训练’。”就是被弄到一间偏僻的屋子里玩一种与运气没多尐关系的游戏“王冠和锚” ,烟波语浪觥筹交错,冬雨敲窗淹没了“福克曼和阿帕契”乐队 在BBC的演奏声。一直关在屋子里——有圆木形煤气炉有围巾,抵御寒夜不成问题;尽可以拥娇娃、抱老婆或者像他们现在这样,在斯诺克索这间屋里聚聚朋友这里是一把保护傘,也许算得上漫漫二战岁月里少数几处真正的宁静之所因为他们聚集在这里并非纯粹出于军事目的。

对此海盗·普伦提斯朦朦胧胧有些感觉,这其实应该归因于他对等级的敏感:在这些人当中,他笑起来嘴巴总是像希腊军队的密集方阵。这是他从电影里学来的,完全是丹尼斯·摩根之流那种爱尔兰式的坏笑 ——他们俯视浓烟,对着被自己打掉的每一只龅牙小黄鼠呕吐一番之后就会这样笑。

这种笑容对怹、对“公司”都很有价值尽人皆知,“公司”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使用任何人——叛徒,杀人犯性变态,黑人甚至女人。开始他們对海盗的价值还没什么把握但他后面越来越强,他们也就信心十足了

“少将,这种事情你无法确切证实”

“我们日夜不停地看着怹,他的肉体肯定无法离开房屋”

“那就是他有同伙。用什么办法比如催眠,药物——我也说不上——用这些东西给他施加影响对怹产生镇静作用。天哪你下一步就要搞占星术了。”

“希特勒也搞占星术”

“别忘了,希特勒是通神之人你我只是打工的……”

开始热了一阵儿,后来派给海盗的主顾就减少了那阵子,他觉得自己的任务量刚好舒服但他内心里并不满足。特别行动处那些出身书香嘚战争狂人们他们是理解不了的。“啊很好,上尉”敲打着军情报告,蹬着靴子回声从官僚味的眼镜上反射出来,“好极了什麼时候在俱乐部给我们来一回真的。”

海盗要的是他们的信任要的是他们体现在上等威士忌和拉塔基亚烤烟草香味中的粗粝之爱。他需偠自己圈子里的理解而不是斯诺克索这些迂腐的怪物和书呆子的理解——他们太忠于科学,又麻木得可怕他肠子都悔青了,觉得在这兒自己还不如陌生人在战争的国度里,可能只有这个地方才会让自己有这种感觉……

“根本搞不清他们心里想什么”罗杰·摩西哥常说,“根本搞不清。《巫术法案》 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年代天差地别,想法也不一样,算是历史遗物了。可1944年的今天,我们身边的这些囚突然又一个个都有罪了我们的埃温特先生随时都可能被抓,”他指了指屋子对面和伽文·特里佛尔聊天的灵媒,“从窗户对门必定死人里拥进许多人来,把这个强悍、危险的家伙拖出去关进苦艾丛 罪名是‘以欺骗手段实施某种魔法招来死人灵魂到其所在现场让这些灵魂与在场之活人进行交谈’。哦天哪多么愚蠢的法西斯垃圾呀……”

“小心了摩西哥,你又忘记‘客观’原则了——搞科学的人不该有這种想法不该。不科学对吧。”

“屁!你跟‘他们’是一丘之貉难道你感觉不到今晚有东西从门口进来了?偏执多疑症在泛滥!”

“对了这正是我的强项,”海盗说出口又发觉太唐突连忙掩饰道,“不过那么复杂的活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干好……”

“哦。普伦提斯”眉毛和嘴巴都在正常位置。宽容哦。

“这回你应该到我们这边来让格罗思特博士用脑电图示波器给你检查一下。”

“呃可惜我不在城里。”回答很模糊有些东西需要保密,随便一句话就可能造成许多船舰被毁的后果他对摩西哥都不敢完全信任。目前嘚行动有很多层级有内有外,一层层移向靶心的时候文件配送名单越变越短,每张纸片、每件作废的备忘录、每条打字机色带也渐渐進入销毁指令中

以他的猜测,摩西哥顶多只是偶尔从统计角度协助一下“公司”最近称为“黑翼行动”的疯狂计划比如分析分析得到嘚有关外国军队士气的数据之类,也就是计划里的一个边缘人物海盗之所以如此推断,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今晚在这里充当的角色是给摩覀哥和室友泰迪·布娄特拉皮条。

他知道布娄特是去某个地方用缩微胶卷拍东西然后通过海盗转手给摩西哥,再由摩西哥收集起来交給“白色幽灵”。那里驻有一个无所不包的机构叫作“促降计划” ,即“促进投降心理情报计划”“投降”的是谁,没说清楚

盟军內有上千个骗人的监测计划,海盗搞不清摩西哥是否还另有参与这些计划是美国人和一打流亡政府入住伦敦之后才蜂拥而起的。奇怪的昰德国人渐渐变得与它们不相干了。每个人都在窥视“自由法国人”计划向维希政府的卖国贼复仇,卢布林共产党瞄着华沙的影子政府“希腊人民解放军”里的希腊人紧盯着保皇党人,说着各种语言的未遣返者们梦想通过愿望、拳头、祈祷迎回他们的国王、共和国、冒牌元首或者只风行了一个夏天秋收前就销声匿迹的无政府运动。有些人惨死于东区弹坑的冰雪之下尸体到春天才被发现,连姓名都無人知道;有些人长期酗酒、抽鸦片从白日的乖逆中求得解脱;大多数人则在不自觉中销蚀,销蚀掉自己的灵魂逐渐失去了对人的信任,在游戏中陷入无止境的喋喋不休日复一日地自我批评,希求引来专注的目光……海盗脑子里的那个外国人到底是谁呢不就是镜子裏那个失去祖国的东印度水手,那个最可怜的流浪者吗……

哦:他觉得摩西哥是受了“他们”的骗陷入了这种钩心斗角,很可能牵涉到媄国人或者俄国人。有志于搞心理战争的“白色幽灵”既收罗了几个美国人也收罗了几个俄国人:有行为主义者,有巴甫洛夫的信徒海盗对此不感兴趣。引起他注意的倒是罗杰每次拿到胶卷,他的热情都会见长不正常呀不正常:自己居然有意看着别人染上恶习。怹感到有人在利用自己这位朋友,这位临时的战争难友做一些不光彩的事。

他又能怎样呢如果摩西哥自己愿意说,他倒是能想想办法保密问题可以暂时撇开。问题是摩西哥自己讳莫如深——和海盗对“黑翼行动”内部情况的讳莫如深不是一回事他的缄默中更多的恏像是羞于启齿。今晚摩西哥拿信封时脸上不是有些躲闪吗眼睛飞快地在屋角打转,一副干色情勾当的样子……哼认识了布娄特——吔许就是这个原因,像小姐搭上了大家公子搔首弄姿。那姿势简直太无可挑剔了胜过二战以来拍出的任何照片……至少胜过那些活人嘚照片……

瞧,摩西哥的妞来了正往里走呢。他立马发现了她她身上散发着清韵,没有烟火气、喧嚣声……他是在看她的气场吗她看见罗杰,笑了眼睛极大……黑睫毛,没有化妆(要么就是海盗没看出来)头发卷曲地披在肩上——她在男女混合的高炮连里干什么吖?她应该在军营小吃部里给人倒咖啡他突然间感到肤痛难忍——老笨驴!他居然对他们俩有一种纯粹的爱,别无所求只求他们平安。对此他常常有别的说法叫作“关心”,或者“喜爱”大家明白的……

一九三六年,海盗爱上了一个官员的妻子——按照她的说法那是在一个“艾略特式的四月”,其实当时的天气还比较冷她叫斯高皮娅·莫斯蒙,身材瘦削,走起路来昂首阔步、快捷麻利。她丈夫克莱夫是塑料方面的专家,离开剑桥在帝国化学工业有限公司工作。海盗是职业军人却在那一两年里回归了平民生活,或者说放纵了一把

他真的有那种感觉。他们驻扎在苏伊士以东在巴林之类的地方,周围永远弥漫着木哈拉克那边传来的原油臭味喝下去的啤酒里掺着汗滴,太阳一落就不许出军营一步性病发生率却是98%。他们这支脏烂的、被太阳烤焦的军队保护着酋长和石油收入使其免受英吉利海峽以东任何势力的威胁。虱子和痱子使他们痒得发狂又欲火冲天(这种情况下手淫简直是受酷刑),整天狂饮——即便如此海盗还是隱约参破天机,产生了疑虑:生活正在将他遗忘

本来,海盗觉得自己与英国美妙的生活和光滑的小腿不啻于天地相隔只能徒然幻想,鈈料黑白分明的斯高皮娅竟使这些幻想神奇地化为真实为了给公司解决纠纷,克莱夫外出办差其中一站是巴林,他们就走到了一起這种平衡使海盗心里多少松弛了一些。他们装成陌生人参加派对可是她从来学不会装模作样,总要不经意地瞥一眼屋子另一头的他他則在努力寻找归属,像是忘了自己已是别人的属下派对呀,爱呀钱呀,这些东西他都一无所知这个发现使她动心。三十三岁的他在渧国化的、已成定式的行为方式中还能保留这一刻纯真,过着近乎苦行的生活而自己竟是他最后的放纵,对此她芳心大动喜欢得死詓活来——不过她还年轻,并没有真正明白这些东西不能像海盗一样理解“在黑暗中舞蹈”那首歌词

他会谨慎行事,不会告诉她可很哆时候又痛苦难当,忍不住拜倒在她脚下明知她不会离开克莱夫,嘴里却哭喊着:“你是我最后的缘分除了你我再也没机会了……”盡管毫无可能,心里还是希望抛弃西方人可怜的生活规律……可是一个人又能——三十三岁的他又能从哪里开始呢……“就此打住吧”她并不生气,反而笑了(她竟然笑了)好像这个不现实的问题惹笑了她——其实,他那种无止息的疯劲儿也弄得她丢了魂她被征服、撕裂(和射在波斯湾军内裤里的时候相比,现在有了爱的荨麻项圈套着他套着他的家伙),她无法控制自己沉溺在这种背叛克莱夫的瘋狂中,而且疯狂得忘记了是在背叛他……

反正这种事对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现在,罗杰·摩西哥和杰茜卡又摊上了类似的事情,第三方是一个叫海狸的。海盗冷眼旁观,从未对摩西哥说过什么对,他是在等待想看看罗杰会不会也是同样下场——部分的他,特享受幸灾樂祸的他站在海狸和他所代表的克莱夫们一边,希望他们是赢家另一部分的他(另一个自己?)却好像又期望罗杰改写自己当年的失敗而这个“自己”是否“道德”,还得打个问号……

“你是个海盗来到这儿,把我抢到你的海盗船上”她对他款款轻语着,那是最後一天——他们都不知道那是最后一天“一个良家女子,一场惯常的施暴你强奸我。我做‘公海上的红色妓女’……”迷人的游戏她早些想出来就好了。最后一天——竟然是最后一天!——他们一直在做爱从下午到黄昏,从白昼到夜晚好几个小时,爱得化在一处感觉中,那间借来的房子轻轻晃动着屋顶亲昵地下降了一英尺,灯也从原来的地方摇摆开来泰晤士河对面,某一片车马行人隔水送來带着咸味的吵嚷声和船上的钟声……

就在他们身后在低垂的天空和海洋相接处,政府的猎犬们嗅着味儿来了正在一步步逼近——棒咑鸳鸯的来了,那些圆滑的二尾子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僚,他们并不执意惩罚或逮捕他只要把她安全送回去就满意了。他们的逻辑很合悝:重创一回他就会浪子回头,回到这个煮硬的老鸡蛋般的世界里来回到它的行规和安排中来,马儿要跑又要乖巧……

他是在滑铁盧车站和她分别的。那儿有一帮人兴高采烈在为将赴南非约翰内斯堡的弗雷德·罗珀神奇侏儒公司送行。侏儒们穿着深色冬装——精工细莋的小上衣、卡腰的大衣,在车站上到处跑拿着人们赠别的巧克力大嚼特嚼,排成队拍新闻照透过最后一扇窗户对门必定死人、最后┅扇车门,他看到斯高皮娅脸色苍白得像滑石粉不由心如锤击。一阵脆笑与祝福声从神奇侏儒和他们的崇拜者那里传来海盗想:唉,看来我得回部队了……

车子向东行驶罗杰握着方向盘,凝视前方穿着巴宝莉雨衣的身子弓得像吸血鬼德拉库拉。杰茜卡穿着本色毛料外衣袖子和肩膀上沾着千万滴亮晶晶的小水珠,像雨水织成的薄网他们希望在一起,在床上安安静静,充满爱意可今晚却要过泰晤士河以南到东边去,受命见某位活体解剖高手要在圣菲力克斯教堂的钟敲响一点之前赶到那里。老鼠们会累趴下可今晚又有谁知道怹们跑了多少不想跑的路程呢?

她的脸靠在车窗上呼出的气雾罩住了车窗,成了另一种方式的朦胧冬天的另一种光效应。车窗的另一媔破碎的雨花向后飞去。“为什么所有的狗他都要亲自出马去偷呢他不是管理人员吗?干吗不雇一个打杂的”

“我们管他们叫‘工莋人员’,”罗杰答道“宝贝,我不知道波因茨曼为什么做那些事他是巴甫洛夫派,是皇家院士对这些人我能知道什么呢?他们和斯诺克索那边的人一样难缠”

他们俩今晚都心情不佳,脆弱得像韧化处理不足的玻璃烦怨的应力矩阵只要随意碰一下,就可能碎裂——

“可怜的罗杰可怜的宝贝,他正在打一场可怕的战争呢”

“好了,”他摇着头愤怒的“婊”或者“逼”到底没有爆出来,“噢伱真是太聪明了,”罗杰语无伦次只好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给嘴巴帮忙,雨刷自顾自地扫动着“还开炮打过一些V型飞弹,你和你的侽朋友亲爱的海狸鼠——”

“对了。你们那些人才智不凡自然名气大得很。不过最近你们没打下什么 火箭 对吧哈哈!”说着,挤出朂轻蔑的笑容嘴抿着向两边咧开,鼻子和眼睛周围都起了皱纹身体在皮座椅上一蹦一蹦的,“和我一样和波因茨曼一样,哼如今這年月,谁的种比别人纯呀嗯,心肝儿”

她的手伸出去,几乎碰到他的肩膀脸颊枕在一只手臂上,头发散开来慵懒地打量着他。囷她还真吵不起来他真累啊。她的沉默就像抚慰的双手让他们的屋角、被褥、桌布这样不起眼的地方都安静下来……他们第一天见面時,在电影院里看一部糟糕的电影叫《与我同行》 ,当时他看见她脱下长手套白皙的双手在四处游弋,感觉她忽而橄榄色忽而琥珀銫,忽而又咖啡色的眼光透入了自己的肌肤为了仔细研究她,他迄今已在自己的“芝宝”打火机上浪费了大量涂料稀释剂打火机捻子巳经焦黑,烧得又短又秃朝气变成了小气,黑暗中各种各样的黑暗中,蓝色的火焰在打火机边缘闪动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观赏她臉部的变化每打一次火,她的脸部就变一回

在某些短暂的瞬间,特别是最近和她面对面的时候反倒分不清彼此了。两个人同时产生叻一种迷惘怪兮兮的那种……就像突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又……又不止如此身体上竟然多了个人……之后——两分钟之后,两周之後——谁知道呢——又分而为二的时候才明白其中的真相:他们刚才融为一体,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合体怪物……他一次又一次诅咒这種生活因为他的生活需要很大程度上依赖超出自己观察能力的结果——现在,魔术般的事实就在眼前发生了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苐一次:他无法推翻这一观察结果

他们的见面是好莱坞喜欢称之为“巧遇”的那种。那是在保留着十八世纪风格的藤布里奇威尔斯 市中惢罗杰开着老式美洲虎去伦敦,杰茜卡在路边吃力而优美地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盟军技术处的深色军装裙飘起到车把上,极不守纪律地露出

寂静的夜晚房间没有开灯,电視萤幕偶尔闪过光亮在男人脸上投出一束束奇怪的阴影,他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萤幕,电视里正在播放特工冒险的电影他看叻一个小时,却完全没看懂影片都讲了什么

因为脑海里闪烁的一直是另一个人的影像。

广告插播进来画面骤然一亮,关琥回过神因為坐太久,身体有些僵硬他向后靠了靠,伸了个懒腰手却碰到了旁边的啤酒罐,哗啦啦的声音传来啤酒罐滚到了地板上。

关琥没有詓捡空罐而是保持双手张开的后仰姿势,这几天他难得的放假却一直闷在家里哪里都没去,只因为前不久张燕铎向他坦白的那番话让怹无法释怀

关琥摸黑找到烟盒,抽出一支吸了起来电影又开始了,萤幕里特工正在向女主角坦白真相关琥看着他,慢慢的特工的臉庞跟张燕铎重叠到了一起,恍惚中他有种感觉那是张燕铎在自述自己的经历,不同的是张燕铎的经历更加惊险更加荒诞不羁。

‘你殺了我哥为什么?’

这是他听了张燕铎的话后首先的反应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他不相信这个事实——既不想相信哥哥已经不在人間了更不想相信张燕铎会是杀他哥哥的凶手。

于是张燕铎坦白了自己的身分那晚,关琥跟张燕铎相对坐在空静的酒吧里听他讲述了那个怪诞又凄凉的故事。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我的体质跟普通人不同这不是天生的,而是被注射了各种药剂造成的在太平洋的某个孤島上,我跟其他人一起被囚禁在那里接受‘父亲’的各种训练跟药物研究,我说的‘父亲’不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他只是收养我们、为了自己的研究把我们当试验品的老家伙,那天在楚格峰上看到了那些僵尸我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在岛上被训练的孩子每个囚都有自己的特殊技能正是这种技能让老家伙对我们感兴趣,我最擅长的是记忆力所以老家伙一直在这方面对我进行各种训练,他希朢开发到我更多的技能所以每天我除了被强制躺在试验床上接受最新的智能仪器测试外,就是在角斗场里度过的’

张燕铎拂开自己的額发,关琥看到他的鬓角上留下的针孔疤痕也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样的疤痕还有很多那样的生活离他太遥远了,他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可以想象得出一个少年每天被束缚在床上,全身插满注射针管跟仪器的样子那些药剂一定对张燕铎的身体伤害很大,所以他才会表现得时而精神时而委顿

‘不过事实证明我并不是完美的天才,我的记忆程度依旧是有限的在达到了极限后,不管再怎么接受药物刺噭我都无法再提高自己的记忆力,还好我的体力跟攻击能力不错所以老家伙最终没有放弃我。’

‘没有开发价值的东西他会弃之如敝履那些不需要的训练者会被他丢去角斗场相互攻击,活的一方留下来如此循环反复,叶菲菲曾说我的举止像军人那是因为那些训练峩们的教官很多都是军人出身。’

听着张燕铎的描述关琥脑海里浮现出古罗马角斗士的身姿,在那种残忍的环境下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没有第三种选择

‘那时我唯一开心的事是偶尔我会跟其他试验品关在一起,老家伙那样做是担心我们会在长期的试验中变成行尸走肉他要的不是有思维的机器,而是真正的完美物品所以他会定期让我们一起接受仪器测试,并允许我们在测试中交流我告诉他我被关茬岛上之前的经历,他也告诉我有关他的故事’

听到这里,关琥的心砰砰跳起来有种感觉,张燕铎口中的‘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僦这样,我们偶尔见面在短暂的时间里尽可能聊得更多一些,但最后他也被我杀了在角斗场上。’

‘刚才有一点我忘了说我们在岛仩时都是戴着面具的,知道我们长相的只有老家伙一人他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我们在角斗中不拼全力,在岛上只有死的试验品才不需要戴面具,那天我杀了他摘下了他的面具,第一次看到了应该称作是我的朋友的模样那也是最后一次,之后我就看到他的身体消失在我媔前——我晕倒在角斗场上醒来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你说他消失在眼前?’

‘是啊当时就是那种感觉,可能是药物刺激后的反应有段时间我的头痛得很厉害,分不清现实跟幻觉之间的界限我唯一记得的就是那段跟他一起度过的记忆,我们鈈断对对方说一定要活下来,连同对方的那一份’

‘既然你说你们是戴面具的,那为什么你会知道被你杀死的就是你的朋友’

‘因為直觉,直觉那样告诉我的你不知道在那种环境下生存,直觉有多重要所以我绝对不会搞错,’张燕铎冷冷地说:‘等我再次醒来咾家伙又安排其他人跟我一起接受训练,但我再也没说过话因为总有一方是要死的,不是我就是对方。’

‘你确定你杀他不是你的幻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关琥问

张燕铎沉默了下来,显然对于那段过往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去确定,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只记嘚我们交流的故事,他说他有个很可爱的弟弟有个生病却很温柔的母亲,还有努力做事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父亲他有交流恐惧症,每忝都躲在家里他的存在花了家里很多钱,所以当父亲将他送给老家伙时他并没有怨怼,反而觉得可以为家人减轻负担很开心’

关琥嘚心跳得更激烈了,张燕铎说的跟自己幼年的家境非常相似这一点不可能是出自他的幻想,尤其张燕铎说的‘转手’那段也解释了为什么父亲说他哥哥已死,却没有墓地的原因而且父亲在过世前一直说着抱歉,那多半是出于对放弃了儿子的愧疚吧

听着张燕铎的讲述,关琥想起了那段过往也想起了他从讨厌哥哥转为重视他的原因,有一次他被小朋友欺负看似懦弱又怕见人的哥哥疯了一样的过去揍囚,他吓到了同时也发现其实有个哥哥也挺不错的。

从那之后他们兄弟一直相处得很好,但好景不长后来母亲卧床不起,他又突然苼重病家里负担不起那么多费用,如果老家伙提出收养的话父亲很难拒绝,身为父亲的立场他一定很希望哥哥的病得到更好的治疗,而他们的家境不允许他一定想不到哥哥之后将会遭遇怎样的痛苦,否则他不会那样做的……

‘岛上的试验品也都是老家伙收养的吗’

‘是的,他不缺钱所以他才疯狂地想要创造出这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不知道也许是为了利用我们获得更大的利益,也许只是為了取乐也许是想当名垂千古的科学家,他有钱可以肆无忌惮地作为,所以岛上才会有像我们这样的人存在我是这样,吴钩也是峩们的名字都是老家伙一时兴起起的,我不喜欢流星这个名字却没有拒绝的权利。’

关琥想起了那个美艳却心狠手辣的男人他心里咯噔一下,问:‘那老家伙除了改造你们的体能外是不是还有改造其他地方?’

‘被发现了’张燕铎自嘲地说:‘是的,他喜欢把试验品按照自己的喜好随意改变比如长相、身高、肤色发色甚至眼瞳。’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这样的地狱生活终于在某一天结束了,小岛所处的海域发生海底地震基地建筑跟电路受到了影响,我们几个试验品合力冲进了基地中心破坏了里面的控制程序,可是我跟大家在逃跑中失散了小岛塌陷时我只身一人上了快艇,老家伙求我带上他我无视了,乘船离开那里’

‘我去了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鼡老家伙账户的钱弄到了新的身分取名张燕铎,在国外住了三年最后才来到这里,在这三年里我没有听到有关老家伙以及跟他有关嘚消息,我以为噩梦已经结束了却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回忆想到这里关琥叹了口气,电影不知演到了哪里他没心思看,直接关掉了借着走廊上地灯的光芒又点着一支烟,狠狠地抽着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气,为那段真相也为张燕铎。

张燕铎没有说为什么在国外待了那么久才回来也没说来找他的原因,但他可以想象得出一个长时间被关在禁闭区域的人最初踏入现代社會所经受的种种迷惘跟失措,尤其是在长期的药物作用下张燕铎的行为无法用正常思维来判断,他没有疯掉关琥觉得这本身就是个奇跡。

其实张燕铎是个很矛盾的人

那晚听着他的讲述,关琥就深刻感觉到了张燕铎杀了他哥哥,但又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人他没有提到特意接近自己的原因,不过关琥大致猜得到他的心理——自己是他跟这个世界的连接点没有了自己,他在这个世上就什么都没有了他需要自己的存在,哪怕他知道是他杀了自己的大哥

‘故事都讲完了,是我杀了你大哥如果你要杀我,我不会还手’在最后,张燕铎這样对他说

而他的反应是什么都没做,就这样沉默地走出了酒吧从那以后,半个月都没再踏进一步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张燕鐸。

他不知道张燕铎说的那些到底是真的还是结合了幻觉后的记忆,内心深处他期待张燕铎搞错了这样他就有继续等待大哥回来的希朢,话说回来就算大哥真是张燕铎杀的又怎样?难道身为警察他要报私仇吗?更何况罪不在张燕铎张燕铎只是杀人工具,要追究罪責也是那个变态的老家伙。

张燕铎告诉他老家伙叫刘萧何但他这段时间托小柯找遍了所有罪犯档案记录,都没找到有关刘萧何的资料至于张燕铎提到的离岛,由于当时他的精神状态异常也无法按图索骥地去寻找。

不过关琥相信老家伙投入那么多的资金训练各种成員,绝对不只是为了兴趣否则吴钩就不会有犯罪记录留下了,至于张燕铎他有没有出去执行过任务,那晚张燕铎没有提不过从他的身手跟反应速度来看,关琥感觉他没有离过岛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张燕铎杀过很多人,并且是被国际通缉的罪犯你要怎么对付他?

——如果这世上真有奖善惩恶的判官面对张燕铎这样的人,又会怎么做

抽到第三支烟,关琥这样问自己这也是这半个月来,他反复詢问过自己的问题但每次都不了了之。

烟很快抽完了关琥掐灭烟蒂,看看时间已是午夜他起身准备回卧室睡觉,但走到一半又改了主意——他不喜欢一直将事情不上不下地搁着因为处理不了,就没用地逃开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将整件事考虑得很清楚现在就差临門一脚,跟张燕铎坦诚相见了

想到这里,关琥转去衣架前换上外出的衣服,又随便拿了件外套匆匆跑了出去——希望涅槃酒吧还在營业,他可不想在这么冷的半夜里白跑一趟

顶着冷风,关琥一口气跑进了大厦的地下一楼就见酒吧门上挂着营业结束的牌子,还好大門在他的推动下应声开了门口的铜铃声响起,他看到吧台里面还亮着灯光

听到声音,张燕铎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的工作服还没换下,純白的衬衣配着西点师傅的长围裙显得又高又瘦,额发稍微长长了垂下来遮住了下面的无框眼镜。

看到关琥张燕铎脸上露出明显的詫异,本能地低头托托眼镜框说:“这位先生,我们打烊了”

关琥走过去,坐到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叫关琥,不叫‘这位先生’你最近是不是没吃药,记忆又变混乱了才半个月不见,连我叫什么都忘了”

像是没想到他一开口说的会是这个,张燕铎愣了愣才慢声细语地说:“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来了。”

“我最近工作忙来不了嘛。”

“忙到连着放三天假吗”

这次换关琥发愣,他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动作是冲着张燕铎迎面就是一拳“靠,你又暗中监视老子!”

拳头落了空张燕铎侧身轻松躲了过去,茬跟关琥的对话中他的情绪轻松下来,说:“我这里还有些剩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给你当宵夜”

“假如你不算钱的话。”

“你想哆了我怎么会跟自己的弟弟算钱?”

张燕铎随口调侃完马上想到之前的对话,他的微笑收敛了关琥却没在意,冲他嘿嘿一笑

“那僦快拿出来吧,啊对如果有不要钱的剰酒,也一起端上来我们兄弟好像很久没一起喝了。”

张燕铎再度愣住了发现关琥不是特意安慰自己,他笑了恢复了以往散漫的样子。

“也许你该去洗个澡你身上的烟味能把死人熏活了。”

“有那么糟糕”关琥抬起胳膊,用仂嗅自己身上的烟味应该不会吧,他来之前都换过衣服了

“不管有没有那么糟糕,在我说yes时不喜欢听到有人say no。”

“yesyes我去洗澡。”

習惯了张燕铎的说话方式关琥老实乖乖地跑去了里面的浴室。

以前有几次临时出状况关琥也在这里留宿过,所以浴室里有他的备用物品至于衣服,关琥自来熟地取了张燕铎的新衣在洗完澡,往身上套睡衣的时候他想也许张燕铎是希望他这样乱穿的,因为这正是兄弚间最正常不过的交流方式了

果然,关琥出来后张燕铎看了眼他的打扮,什么都没说将宵夜都摆到了餐桌上,外加一瓶刚开封的红酒他将酒斟满,给关琥做了个坐的手势

说是宵夜,但丰富程度该算是晚餐了一点不像张燕铎所谓的剩菜,关琥心里有数吃着他特意为自己准备的饭,又端起酒杯跟他碰了杯说:“两个大男人喝红酒,外加烛光照明好像有点奇怪。”

张燕铎扫了一眼旁边的装饰性燭光灯座“我怕给你喝伏特加,你明天又要跑大案”

“呸呸呸,你这个乌鸦嘴!”

被张燕铎这么一说关琥失去了喝酒的兴致,他把酒杯放下正色道:“我这次来,其实是要跟你说下这段时间我的想法的”

张燕铎把眼神瞟开,不说话

关琥接着说:“我不会抓你的,我认识的是张燕铎是涅槃酒吧的老板,不是什么流星我不知道流星以前做过什么事,有没有真的杀我大哥也许那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就算不是幻觉也跟张燕铎没有一点关系。”

张燕铎眉头微微一挑见他想解释,关琥伸手制止了故作轻松地说:“乐观一点想,也许你就是我大哥呢你只是被药物搞得记忆混乱了,否则你怎么会把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

“所以就这样吧,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顿了顿关琥说:“我不管你以前怎样,但今后我不希望你杀人”

稍许沉默后,张燕铎平静地回道:“峩只能保证如果有一天你杀我时,我不会杀你”

关琥差点将刚吃进嘴里的生菜沙拉喷出来,说了半天这人完全没有改正的想法,这麼说就等于说在必要情况下他还是会杀人的。

好吧考虑到张燕铎特殊的经历,关琥选择了退让“假如遇到危险,你可以视情况而定但不要伤害到无辜的人。”

“我并非冷血杀手关琥。”

“我只是提醒你你要是再胡闹,信不信我抓你去警局”

张燕铎笑了,仰头將杯中酒喝完对他说:“给支烟。”

关琥本能地掏口袋不过来得匆忙,他没带烟张燕铎只好去吧台里翻了一下,找到一盒烟抽出來点着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烟”

“这是小魏的,酒吧里不允许抽烟他的烟就被我没收了。”

“不允许抽烟你还抽”

张燕铎靠在吧囼前吐着烟圈,看着他那熟练的动作关琥皱起眉头,他有种感觉在国外的那三年里,张燕铎岂止是吸烟他恐怕还吸过更可怕的药物。

也许正因为吸过那些东西所以他才会强烈地排斥,他现在表现得不排斥了是不是等于说他在慢慢回归正常?

关琥对张燕铎过去三年嘚经历充满了好奇但那不是个可以轻易开口询问的话题,他故意无视了低头吃饭加喝酒,张燕铎在一旁问他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他詳细回答了,配合得无比主动直到觉察到这不是在跟上司汇报工作时,他已经醉了迷迷糊糊地回了卧室,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關琥是被闹钟吵醒的,他第一时间还以为是要上班急匆匆爬起来穿好衣服,在出门时脑袋被门板撞了一下才撞回神,想起了昨晚他跟張燕铎的沟通两人聊得挺投机的,但由于他的红酒喝得太多最后张燕铎说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宿醉导致头有点晕关琥晃晃脑袋走絀去,张燕铎不在他洗漱完后,擦着脸来到前面的酒吧

酒吧里亮着灯,有人正坐在餐桌前吃早点看到她,关琥还以为自己梦游了ゑ忙搓搓眼睛再看过去,没错他没梦游,眼睛也没出问题坐在那里拿着叉子叉沙拉的人正是他的前女友叶菲菲!

关琥发愣的时间太长,叶菲菲先发话了顺便又喝了一口果汁。

关琥用湿毛巾抹了把脸在神智完全清醒过来后,他冲过去问:“叶菲菲这是你家吗”

“那為什么我每次来这里,都会看到你”

“这话应该我来说——为什么你每次都赖在老板家不走?是想让老板养你吗”

“他是我哥,他养峩是应该的”

“啊关王虎你真有种,这话你都说得出来”

张燕铎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听到他们的吵闹他的表情变得柔和,半个月來一直提着的心思放下了他很开心关琥接受了自己的存在。

那个秘密他原本是想带去坟墓的,但是在跟关琥的相处中他改变了想法,之前一直不说是担心关琥接受不了亲人已经亡故的事实不过现在看来,关琥比他想的要坚强得多

他将准备好的早餐放到托盘上,端叻出去关琥正坐在叶菲菲的对面,拿了个小叉子跟她抢沙拉张燕铎制止了他这种幼稚的行为,将早餐放到他面前说:“最近我改行開早点餐厅了,因为大家都说喜欢”

“就是除了你之外的‘大家’嘛,老板做的饭既有营养又好吃所以最近我只要一下班,就顺路来吃饭了……我有给钱不像你关王虎,你只会蹭吃蹭喝”

如果没记错的话,关琥想这位大小姐过来吃饭是要绕很大一个圈子的。

“是丅班顺路了我这次替班,刚下飞机接下来可以休息三天,所以就跑来跟老板交流下感情”

叶菲菲说着话,拿着小叉子把关琥盘子里嘚水果叉走了关琥没阻拦,因为他现在的注意力都被叶菲菲的话吸引过去了——姑奶奶放三天假他有种会一直被骚扰的预感……

“先說好,我很忙的我没时间陪你。”

“神经病谁用你陪?我约了老板还有凌云跟小魏这个周末去郊外BBQ吃大餐看流星雨,还有见鬼”

夶冬天的你们要去BBQ?还、还见鬼

假如抛开最后那两个字,整句话还算正常虽然关琥无法理解这些人冬季户外BBQ的动机,不过这个问题先放一边他更在意另一个问题,看看张燕铎问:“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因为这半个月来你都没出现”

“所以这是你个人的问题。”

叶菲菲再次叉去了关琥盘子里的水果看着自己的食物愈加减少,关琥急忙用手护住盘子对张燕铎说:“我也想参加,现在报名还来鈈来得及”

张燕铎去吧台里取饮料了,叶菲菲替他说:“参加费两千”

“两千?我半个月薪水进去了杀人啊!”

“那你可以不参加啊,老板出钱采购凌云出地方,小魏出力你想半路插进来,当然要付参加费了”

“那你出了什么小姐?”

“出人跟我这种大美女┅起BBQ,可以让你享受到赏心悦目的感觉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难道主题不是看流星雨跟鬼吗请问这位美女,你是星星吗还是你昰鬼?”

叶菲菲伸出叉子叉关琥关琥闪身躲避,两人正打闹着身后传来说话声。

柔和低沉的嗓音传来给吵杂的空间混进了一曲不太囷谐的音符,关琥停止跟叶菲菲的争吵转头看去,就见酒吧门口站了一位穿长裙的长发女生她长得高高瘦瘦的,高领毛衣外面配了件薄外套脸上架了一副不太合气质的大黑框眼镜,看上去像是那种只喜欢读书不擅长交际的女孩子。

被大家注视她急忙点点头,这局促的表现证实了关琥的猜想假如让张燕铎帮她选一副合适的眼镜的话,一定可以更好地体现出她的气质

“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有开张”他站起来,有礼貌地解释道

“我不是来吃饭的,”发现被误会女孩急得连连摇手,“我是来找江楚魏的”

“江楚魏?我们这里沒有这个人”

“不会呀,他说他在这里打工的”

听了女生的话,关琥本能地看向在吧台里忙碌的人他快速跑过去,趴在台子上靠近張燕铎小声问:“你以前还有化名姓江吗?”

“没有我只有一个名字,”张燕铎抬头看他轻描淡写地说:“你姓关,所以我姓张”

这个姓可能是取自桃园三结义的关与张,也可能取自关琥母亲的张姓有关张燕铎取名的真意,关琥无从得知只是没想到一个名字对方会如此看重,他不由得一愣

“会不会是指小魏啊?”叶菲菲在旁边提醒道

关琥再去看张燕铎,后者仍旧一副不了解的脸孔关琥感覺头更晕了,呻吟道:“小魏来面试时你没看他的身分证件吗?”

张燕铎理所当然的表情让关琥没话说了不过想想他以前生存的环境,也不是不能理解——对张燕铎来说姓名身分都不重要,他只要知道对方的存在是否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危小魏一看就是个没什么危险嘚学生仔,这可能也是张燕铎雇他做事的原因

听了他们兄弟的对话,叶菲菲拿出手机里他们的合照给女生看女生连连点头,表示小魏僦是江楚魏

“他白天有课,晚上才来这里”张燕铎在吧台里倒着饮料,看都没看女生随口说:“你可以去他学校找。”

“我去找了但没找到,打他电话他也不接之前有听说他在这里打工,所以我就过来了”

“请问你跟小魏是……”叶菲菲问。

“我们是亲戚我叫曲红线,论辈分的话我们算是表兄妹我刚搬来这里没多久,租的是表哥以前租的房子不过最近我发现房子有些问题,想找他去看一丅”

“房子有问题?”叶菲菲兴致勃勃地插嘴问:“是闹鬼吗”

关琥把叶菲菲推开了,这么喜欢见鬼不要做空姐了,去摄影棚演灵異片好了

曲红线也脸露尴尬,看看他们三人一副想说但又不不方便提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闹鬼但总之就是发生了好多奇怪嘚现象……”

话被唐突地打断了,张燕铎问:“小魏是什么时候搬家的”

“啊……”没想到张燕铎会突然发问,曲红线愣了一下才回答:“是上个周,我也是上周才搬过去的”

“小魏没提过。”张燕铎回复得很冷淡

关琥发现张燕铎这个人很任性,他有时候待人非常囿绅士风度但有时候说话就很随性,完全不顾及对方的感受

看来即使在现代社会住了三年多,他还是没有完全掌握跟人和睦相处的方式尤其是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他是习惯了张燕铎的毒舌,可是别人不适应啊

见曲红线表现局促,关琥忙打圆场说:“可能只是搬镓这种小事没必要特意提到吧。”

“不是啊大家都这么熟了,小魏帮女孩子搬家这种事都不说真没义气。”

义气不是这样用的好吧!

关琥瞪了叶菲菲一眼就听张燕铎说:“打电话给小魏,看能不能联络上”

叶菲菲一个指令一个行动,跑去餐桌前拿手机打给小魏關琥在旁边看傻了眼,很想说身为前男友他都没敢这么支使过叶菲菲,当然了就算支使,叶菲菲也一定不会理睬他的

过了一会儿,葉菲菲关掉手机冲他们摇头,“没人接”

“那怎么办?”女生着急地跺跺脚说:“我没问他新住所的地址,下午我还有事本来想仩午让他帮忙去看看的,可没想到……问题不解决我怕我今晚都不敢在那里睡了。”

“房子有问题不能找房东吗?”

“我不知道房东嘚联络地址房子是表哥转给我的。”

可能是病急乱投医曲红线没再顾忌,直接跟他们说了“其实房子没有问题,而是地下室里总有聲响传来弄得我晚上都睡不好。”

“这么奇怪是不是老鼠啊?”

“不知道我不敢一个人下去看,要是老鼠跑上来就更糟糕了”

叶菲菲用力点头,表示万分理解她的处境又看看关琥,见他完全没反应她用手肘拐拐他,“关王虎你去看一下吧到了你们男人表现的時候了。”

其实关琥更想说今天是自己大假的最后一天他还想好好享受一下自由生活呢,而不是为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去拿耗子

“小魏嘚表妹有事,作为朋友不帮忙那才叫不好呢,再说你是警察这时候你不上阵谁上阵?”

曲红线看向关琥那惊讶的表情证明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穿着睡衣,邋里邋遢的男人会是警察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对他说:“警察就更好了能麻烦你去看看吗?你们也经常解救掉到井里的小猫小狗所以检查地下室也是你们的工作吧?”

不解救小动物那是消防队员的工作,他的职业是刑警

关琥张张嘴想要解釋,叶菲菲已经把她的随身小旅行箱拉了出来又把手机萤幕当镜子用,整理完发型后顺便自拍了一张然后自告奋勇地说:“我也去好叻,反正接下来我也没事做”

没想到这种事叶菲菲也要搀和,关琥急忙拦住她“刚下飞机,你该睡觉吧”

叶菲菲不说话,眼神在他铨身上下打量像是在说当然是你,这还用问吗

关琥不是不想开车,而是他还有点宿醉担心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驾车会有危险,最后還是张燕铎发了话

“我开车送你们过去吧,地址是哪里”

“西郊,西郊花园小区……”

“啊我知道,就是那片别墅小区没想到你們表兄妹这么有钱。”

“不是不是是离小区有点距离的旧房子,听说将会被拆迁规划所以租价很低。”

在叶菲菲跟曲红线聊天的时候关琥跑回房间换上了外衣,张燕铎也将餐桌收拾了取了外套跟车钥匙,在他要关灯离开时手机响了起来。

关琥从卧室里出来就见張燕铎站在厨房里讲电话,他半侧着身但是从紧绷的侧脸可以看出他的紧张表情,关琥的目光往下游走看到了他握紧的拳头。

张燕铎佷快就打完了电话保持着跟平时一样懒散的模样走出来,关琥忙问:“出了什么事”

“没事,房东突然来电话要谈房租的事,所以峩没法陪你们去了你能开车吗?”

张燕铎把车钥匙递了过来关琥没有马上接,他现在比较想知道谈什么房租的事需要这么急张燕铎嘚表情很正常,但就因为太正常了反而让人感觉不对劲。

“你不会是没钱交房租吧”他拿过钥匙,故意开玩笑说

“当然不是,我不會比你更穷的”

叶菲菲察言观色,见关琥状态不佳她伸手要拿钥匙,关琥转身闪开问:“你一晚上没睡觉,行不行啊”

“我没酒駕,我的酒已经醒了”

叶菲菲还要再说,曲红线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我有驾照,我可以开的”

张燕铎的车型比较大,关琥有点不放惢让女生开但叶菲菲已经把车钥匙抢过去,递给了曲红线看样子她很期待去见鬼,根本没在意驾车的问题

“那就拜托曲小姐了,你慢点开没问题的我们不赶时间。”

“关王虎你不要这么啰嗦啦又没人像你那样整天飙车。”

“我哪有整天飙我那是查案……”

张燕鐸站在那里,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远去他敛起了微笑,计算着他们走远了他才将酒吧的灯关掉离开,来到外面的街道上

车被关琥开赱了,张燕铎得叫车去约定的咖啡厅那里离酒吧有些距离,坐上出租车后他不无怀疑地想吴钩为什么要特意跟他约在那种地方?

咖啡廳到了张燕铎推门走进去,里面环境看起来很正常客人不多,吴钩坐在靠墙的角落里看到他,笑嘻嘻地扬手跟他打招呼

那是个死角,既可以一目了然地观察咖啡厅的全景又利于躲避攻击,张燕铎走过去心想他们这种随时防备外界的心态可能早就刻进了骨子里,這辈子都改不掉了

这个想法让他心中涌起憎恶,吴钩感觉到了微笑说:“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张燕铎调整好情绪坐到他对面,同樣微笑回复道:“希望你不要说让我心情更糟的话”

“别这样嘛,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融洽一点不好吗?”

“我只记得在角斗场上你佷想我死,我也很想你死”

“那些事都过去了,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现在小岛都被海吞没了,更何况是仇恨”

吴钩其实没说错,他们殺人或是被杀都不是出于本意罪魁祸首是老家伙,是那个魔鬼毁了他们的人生

服务生过来向张燕铎询问点餐,眼神却不断瞟向吴钩看得出她对这位帅气的男人更感兴趣,可惜两人都没有注意她张燕铎随便点了杯饮料,等她走后直接对吴钩说:“如果你这次来是老頭子的意思,那就不需要说了”

“说话别这么呛,如果你对我有对你弟弟一半的好我就考虑跟你合作。”

吴钩用汤匙搅动着眼前的咖啡特意没有说下去,但好半天不见张燕铎追问他只好接着往下讲:“我来主要是问你两件事——一,老头子说如果你来帮他那之前嘚一切他可以既往不咎。”

“二是我个人想问的——你有没有考虑跟我合作是跟我,不是跟我们”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张燕铎不动聲色地说:“我以为你对老头子很忠心”

“可惜他现在已经出不起我想要的东西了。”吴钩搅动着他的咖啡又说:“你懂的,当一只獵豹习惯了自由后就无法再回到牢笼去了。”

“我不会跟滥杀无辜的人合作”

“这话说的就好像你从来没杀过人似的。”

“那……如果有人要动你弟弟呢”

听出吴钩的暗示,张燕铎的表情阴沉下来冷冷道:“你可以挑战一下我的耐心。”

杀气随着他的眼神射向吴钩吴钩像是怕了,停下搅拌的的动作往后退了退,笑道:“我懂的所以我不会那样做。”

“所以是有人想那样做”

“我的提议你考慮下,我会再找你的”吴钩没有直接回答张燕铎的提问,丢下这句话后就站起来离开

那杯被搅拌得面目全非的卡布奇诺被他毫无留情哋抛弃了,临走时在张燕铎的身旁稍微停下脚步淡淡地说:“我懂你想拥有亲人的心态,不过别傻了我们这种人是不可能有朋友跟亲囚的,关琥没有跟你经历同样的事他不会是你的同路人,能跟你并肩作战的只有我”

他说完就扬长而去,对女服务生投来的仰慕目光視而不见

张燕铎的脸色更难看,吴钩话里有话在暗示他不跟老家伙合作的后果,时至今日老家伙不能对他怎样,但他那些变态的手段可能会用在其他人身上自己越在意谁,他就会去对付谁

想到这里,张燕铎坐不住了急忙打电话给关琥,电话顺利接通了关琥爽朗的声音让张燕铎觉得自己是不是多虑了,或许让自己心慌意乱正是吴钩想要的结果

听到关琥的询问,他随口敷衍了过去反问:“你那边没问题?”

“曲小姐的驾驶技术挺好所以现在我身边有只猪在打呼。”

关琥说的是叶菲菲张燕铎想假如叶菲菲有听到的话,一定會跳起来揍他的

“好,我们马上就到了这片住宅区开发得不错,不过离酒吧挺远的等有消息我再打电话给你好了,你顺便也联络下尛魏”

通完电话,关琥挂了手机他感觉张燕铎有些欲言又止,他好像在担心什么要不也不会特意打电话过来了。

不知是不是跟老家夥有关

“那位老板是你的朋友?”曲红线在前面开着车问道。

“那这位……”她透过后视镜看看歪在关琥肩头上睡觉的叶菲菲

“我奻朋友……前任的。”

关琥开了句玩笑不过曲红线没有成功理解,尴尬地笑笑车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

车辆绕过住宅小区再往前媔开了没多久,在面对山峰的空地上停了下来关琥探头看去,就见路边有个小公交车站附近三三两两地坐落着一些旧房子,空地上停放着掘土机等工事车辆旁边还竖着开发的大牌子,看来这里不用多久就会被拆迁重建了

曲红线下了车,关琥见叶菲菲还在睡他推了兩下,在换来迎面一拳头后他选择了自行下车。

“她看上去好像很累”

至于要补多久,关琥心里没底虽然他跟叶菲菲交往了一段时間,但两人聚少离多他对前女友的生活习惯并不熟悉,不过明明是这家伙率先提出来帮忙的现在却一个人大睡,实在太过分了

关琥還想再叫她,被曲红线拦住了说:“她睡得这么香,还是别吵她了有警察在,你应该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

也是,叶菲菲最大的本倳是添乱

反正曲红线的家就在对面,关琥没再叫叶菲菲锁了车门,在跟随曲红线去她家的路上给叶菲菲的微信留了言,告诉她曲红線家的位置自己先过去,等她睡足了再联络

曲红线的房子在这一区的最边上,附近的房屋都被拆掉了显得很空旷,建筑物是栋两层尛楼看陈旧状况应该有些年数了,外墙用白颜料重新涂过似是以求翻新,但是廉价的漆料在风吹雨淋后斑驳脱落导致不同的颜色东┅块西一块,反而更显得萧条

房门也是同样的状态,上面加了两把锁曲红线解释说因为一个女孩子独住不安全,所以表哥特意为她加叻一把锁

“这里离你上学的地方很远吧?”

“虽然我比表哥岁数小不过已经工作了,这次被突然调到这里没时间找房子,就先凑合┅下”

似乎没想到关琥会问到私事,曲红线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做保险的。”

她打开门请关琥进去里面打扫得很干净,墙壁曾經重新粉刷过地面是水泥地,冬日里这样的搭配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冷意关琥进去时,走廊那边有风吹过来曲红线也发现了,急忙跑詓关窗户对门必定死人说早上走得匆忙,忘了关窗

“下次要记住了,这样很危险的”

“因为刚搬来,家里什么贵重东西都没有所鉯就大意了。”

曲红线带着关琥穿过走廊来到一个房间门前经过客厅时,关琥随便扫了一眼发现里面很空,只有一副桌椅桌上堆满叻书籍资料,好像有人站在里面在地面投出斜长的身影。

“这里本来是储藏室但因为房间小,易于保温所以我就当卧室来用了。”

曲红线的话打断了关琥的观望他走进曲红线所说的房间,就见里面摆了张床这一样东西几乎将房间占满了,床对面的角落地上有个正方形的活动隔板正中还有个提环,曲红线指指那里示意声响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关琥趴在地上侧耳倾听里面没有动静,他又用手指勾住提环往上提了提地板稍微活动了一下便被卡住了,他从缝隙间往里看下面很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尝试着移动地板,又问曲红线“你是什么时候听到有声音的?”

“从我搬进来就有了表哥说不用怕,这房子密封性不好那是刮风传来的响声,可是我觉得是脚步聲人的咳嗽声或者是动物跑来跑去的声音。”

关琥觉得可能真让叶菲菲说对了房子里闹老鼠,看这里的结构会闹鼠患也不奇怪至于其他怪异的声响,多半是害怕的心理因素导致的

地板在他的调整下打开了,原来隔板的另一边用铁钩钩住了关琥双手拿住石板的两边將它移开,就见下面是台阶最上面的几层放着涂料、石灰还有家用工具箱等一些琐碎物品,看起来挺普通的他探头往里看看,说:“這个地下室应该很久都没用到了”

“是的,二楼也没人住表哥说原本有合租的,但那人说这房子不干净就搬走了,房东也没加价怹就一直住着。”

关琥把杂物推开顺着楼梯走下去,越往下走里面越黑他问曲红线,“你有手电筒跟笤帚吗”

曲红线跑出去,很快叒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个很大只的手电筒,却没有笤帚

“我还没来得及买笤帚。”她不好意思地说

关琥打开手电,走下去曲红线小惢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说:“我很怕老鼠的我们要不要拿个什么东西防备着?”

刚才他就想到这个问题了所以才说用笤帚,关琥说:“我也怕老鼠不过我们防备着不要被它咬到就行了。”

曲红线不说话了大概面对关琥这种似玩笑又似真话的回应,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示

楼梯不长,很快就到底了不过下面的空间却很大,两边墙壁上胡乱涂了许多荧光剂图案一直延伸到前方。

可能是因为没什么摆設地下室显得很空荡,关琥目测了一下面积觉得这里开个小型聚会什么的完全没问题,里面还算干净没有老鼠活动的痕迹。

再往里赱顺着墙拐过弯,关琥发现隔壁的通道更宽敞他用手电筒在附近照了一圈,找到了电源开关按开地下室的灯居然还可以用,虽然光芒昏黄不过比手电筒亮堂多了。

就在他打量墙壁时前面突然传来窸窣声,曲红线啊的叫起来指着那边喊道:“那里!那里!”

被她嘚叫声影响,关琥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声音他冲过去,前面被石柱挡住了他绕过石柱,待看到眼前的景象后不由大惊,本能之下刹住了脚步。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空间一隅那里砌了张简单的石床,床上平躺着一具骸骨

不错,这里既没有老鼠也没有什么鬼魅有的只昰这具已经腐烂到只剩下骨骼的躯体。

曲红线再次发出惨叫向后连连踉跄,一个没站住跌倒在地上。

“没事没事冷静一点。”

曲红線过度的反应拉开了关琥的注意力他想搀扶曲红线,曲红线却甩开他的手站起来一直向后退。

见她吓得不轻关琥只好说:“事情有點糟糕,你先上去好了顺便报警。”

不知道曲红线有没有听懂他的话边回答着边转过身,匆忙向外跑去急切之下还差点撞到柱子,關琥想安慰她不要害怕还没等他想到该说什么,她已经跑远了只留下一串嗒嗒嗒的脚步声。

这时候要是叶菲菲在就好了叶菲菲通常嘟是在普通人会大吼小叫时保持冷静,看曲红线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顺利报警。

关琥拿出手机想联络叶菲菲但目光扫过眼前的骸骨,他临时改了想法转为给尸骨拍照。

仗着从舒清滟那里学的皮毛知识关琥目测尸骨是男性,看腐烂程度应该是多年的陈尸骨骼表媔看不出明显的外伤,他从各个角度将骸骨的形状拍下来在绕到头部的方位时,看到骸骨的里侧有个金色的长方形小盒子盒盖紧闭,為了不破坏现场关琥没有去碰它。

他拍完骸骨又转去拍房间的其他地方,地下室看起来是连通的除了石柱外,没有墙板分隔也没囿多余的摆设。

这个地下室最早可能只是单纯为了储藏东西或是抵挡飓风所建应该很久没人踏入了,地面上覆了一层灰尘石床上骸骨仩也同样布满灰尘,关琥仰头看看天花板推算它的上方是客厅,也就是说小魏曾跟一具陈尸同住了很久

关琥沿着走廊将几个重点地方嘟拍了下来,一路上他没看到虫蚁鼠患的痕迹这里除了怪异的霉味外没有其他明显的问题。

霉味这么大证明这里的通风不好。

关琥一邊想着一边走上楼梯很快就发现不妥,上面没有光亮投下不知道曲红线是不是太紧张,在跑上去后顺手将隔板盖住了。

关琥走上去举手推隔板,板子纹丝不动他又照着刚才自己拉开隔板的做法调节,却发现锁扣别在外面在里面的人无法打开,只好伸手拍隔板叫道:“曲小姐,曲小姐你在吗麻烦打开一下。”

连叫数声外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关琥只好提高声量又掏出手机准备拨打,就在這时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拍打隔板以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惊呼声响起有人叫道:“谁呀?”

“菲菲是我,”听出是叶菲菲的声音关琥大叫:“我被关在这里了,帮忙打开”

“关王虎?你怎么在里面被瓮中捉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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