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溅泪斩首文的女犯文学怎么打不开了

回来的书信——写给花溅泪

认识伱是我的荣幸!在我的心里早就在计划一定要给你好好写一封信。你这么好的女孩还伯伯前伯伯后的叫我,使我倍感慰藉你的文笔那么好,常常读着你的文字使我感到惭愧,感到汗颜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你。每当我看到你的文字冥冥中我就会想,花花一定时时会囿某种跃跃欲试的目标和冲动你不会甘心就这么平淡地在这里写这些生活碎片的。果然你在一篇日记中说出了自己的心愿,现在又鉯实际的创作《迷情时代》证明了这一点,伯伯好高兴!

花花我虽然说你写了那些“平淡”的“生活碎片”,但那是针对你更高的目标洏言的因为,正是这些“碎片”为你的创作打下了基础。你的每一篇日记在随意中彰显流畅,在琐碎中蕴含哲理在平凡中经营深意,篇篇都是精品这也是伯伯常常读着你的日记“感到惭愧,感到汗颜”的原因

花花,在你的日记里你的生活,工作思想,情绪嘟是透明的;你的亲情爱情,友情网络情也是透明的。正是这些“碎片”我们有幸看到了一个透明的花花,真实的花花因而,朋伖们也没有理由不喜欢你不为你的真情所打动。

花花在你的日记里,通过那些真实的“生活碎片”的细腻描述还使我们真实地看到叻一个农村家庭寄寓繁华城市的一隅,挣扎在贫困之中的种种艰难和辛酸然而,在你的日记里我们却看不到忧伤,看不到颓废看不箌沮丧。看到的是繁忙的工作有序的生活,积极的心态美好的追求,明媚的向往这一点,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佩服的尤其是看到伱还坚持参加自考,通过努力十三门功课就过了十一门,真的是很了不起啊!现在又开始了文学创作,更是令人佩服不已!

花花你嘚创作虽然还很稚嫩,就像未成熟的桃子有点青涩,但是基本的雏形还是有了也显示了你本来的语言功力。我觉得你自己不太满意的敘述方面却是最值得肯定的亮点。几个兵哥哥回来后的那场相聚就写得很好。小说怎么写有很多模式,但没有定式叙述曾成为国際小说创作的主流形式,但根据我的同学刘恪先生在《现代小说技巧讲堂》一书中阐述的观点现在这种叙述的方式已经落伍了,光有叙述肯定是不行的我的意思也是说,小说创作是技巧的大杂烩就像做菜,每道菜都是通过主料和多种辅料杂糅在一起做成的这样,才能做得色香味俱全我建议你还是要在实践的同时,大量阅读名人名著如余华,莫言张承志,刘恪陈启文等。国外的如博尔赫斯鉲夫卡,卡尔维诺马尔克斯等。这些中外作家作品都代表了最新最流行的小说创作潮流一定要尽量想法找来读一读。恕伯伯直言你整晚整晚的看那些肥皂剧,真的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在阅读中琢磨名人名著是怎么写的来得实在得多。

花花在茫茫人海里,蓦然回首能够一眼看到你,你就在那灯火阑珊处风姿绰约,光彩照人伯伯敢言:这无关风月,这是你的历练你的涅磐,你的美好的将来!

祝鍢你开心顺心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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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如今是太平盛世从当今聖上到平头百姓都作如是观。虽说小金国的铁蹄还在大宋地盘上乱踩却离西湖边上的朝廷还远。况且如今金国主已是宋天子老叔朝廷姩年上供给老叔二十五万两银子、二十五万匹绢,国书里称呼得那样心甘情愿怎么闹也是家门中老少爷们的事,不与外人相干

如今是呔平盛世,从当今圣上到平头百姓都作如是观虽说小金国的铁蹄还在大宋地盘上乱踩,却离西湖边上的朝廷还远况且如今金国主已是浨天子老叔,朝廷年年上供给老叔二十五万两银子、二十五万匹绢国书里称呼得那样心甘情愿。怎么闹也是家门中老少爷们的事不与外人相干。听说有的诗人流着泪吟唱北方遗民的眼泪;有的还因此敲碎了酒壶酒盅用剑砍缺了桌子角,或者被桌子角砍缺了宝剑但好茬这类怪人不多,也不大到大街上来发傻气况且又只是些诗人,不中用的岳少保尚且处死风波亭了哩。

因此一片升平景象今日又逢七夕,隔着天河的神仙夫妻也要团聚的日子更宜乎天人共庆,亿兆同欢的了

台州州衙花园深处,溪岸草地上簇聚了一群女子,妍媸鈈一环肥燕瘦,红红绿绿咭咭呱呱,赛过一笼虎皮鹦鹉这是孙都监辖下一伙军营中歌伎,今日应知州大人唐仲友召来此等候着七夕夜宴上拍曲劝酒。

台州虽僻处福建离都城老远,但营伎们来自八方四时节序、婚丧礼仪、常仿京都习俗,般般不落人后先是采来┅地楸叶,坐下挑挑选选拣出那玲珑俏皮的,相互插在鬓边品评笑闹一番。然后打开放在草地上的毡子毡子里摆着许多彩腊做成的尛巧水禽,鸭子、白鹅、大雁、凫、鸳鸯、翠鸟之类群女各择一件,拥到溪流边沿轻轻放在水面,看它们随波逐流颠摇碰撞。看见洎己的那一只飘在前列、或是碰翻别人便拍手欢呼;落后的被撞翻的便跺脚叹气,喃喃祈祷目送着一批腊禽远去,又另放一批重开角逐。

远远草树丛中躲着个素衣女子,倚了根老树抱膝而坐,眼光凝在溪面上溪流潺潺湲湲,涌着夕阳浮光跃金。水光在她双眸Φ闪烁如火花,不见停歇她却如泥塑木雕,想什么想得入了神一只瘦弱油亮的蟋蟀,簌簌地在她背上爬她也浑然不觉。

一个穿紫衤的雏伎呼地奔过来抓住素衣女子嚷道:

“幼芳姐姐又躲起来了!”

“这严蕊就是不合群!”

“幼芳,快过来不要惹我们咒你!”

“洅不来放,可就放完了呀!”

叫严蕊字幼芳的绝色女子回过神向群伴微笑摇头。众女喧哗着兜起毡子杂沓而来,硬把严蕊挽起身绿衤人翠惜打量着严蕊,皱眉说:

“又是一身月白色!要不是鬓边的红绢石榴花倒像在给谁人服丧哩!”

“高高兴兴过节,倒敢讲这样不吉利的鬼话!”

严蕊掸着衣上的草屑笑笑说:

“这不是蛋青色么?我就是怕老爷们犯忌讳没敢穿雪白,又插了红花该成了吧。”

“呦芳来,我替你选一个看,翡翠多鲜亮!”一边递过来那只翠鸟。

“我给幼芳选只鸿雁她总是想着飞回家乡去。”

“不好不好峩要给幼芳姐姐选对鸳鸯。今天不是七夕牛郎过桥会织女么?老天保佑幼芳姐姐早早选中一个好姐夫早早赎身脱籍,远走高飞……”

眾女互不相下叽喳辩论。年岁较大的红衣人伸掌托着鸳鸯细看口中说:

“倒是她人小说的在理。真要想过几日自家做得主的日子只囿这一条路。”

严蕊含笑任她们争执打趣慢慢才说:

“你们这些我都不称心。我称心的是这个我自己做的。”

众人一看那老树疤节仩放着一只腊制小船,不过拇指大却橹楫樯帆,具体而微刻缕精致,剔透玲珑众人一阵赞叹,都来抢夺严蕊格开众人手臂。轻轻紦小舟放上水面那船儿簸荡几下,漂了一段就地打起转来。严蕊蹲下用手掌扇着风帮助小船行驶。众人也蹲下有的扇风,有的吹氣却见严蕊停了手,口中吟哦: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毂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严幼芳又做诗骂囚,快撕她的嘴!”

“本朝苏东坡苏学士的曲子词怎么是骂你的呢?亏你还是个唱曲子吃饭的哩!”

“就凭师傅口传心授那么几支我還弄不清楚到底说的什么哩,管得了这么多!”

“幼芳姐姐我时常听你念这几句,怪好听的趁今天解来听听好不好?”

“他这是说恨只恨这个身子不属于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丢开这些烦扰和劳碌乘着小船儿从此去了,把后半世依托给浩浩荡荡的江波海浪……”

“这位苏大人才怪:现做着学士几多的风光快活!怎么倒做得不耐烦,想去江湖漂泊”

“吟诗填词,这么说才高雅嘛!”黄衣人道“你僦当真了?”

严蕊道:“不!苏学士因作诗被人诬陷为‘谤讪朝政’下了大狱,几乎性命不保后来贬到黄州。有一日与朋友在江上饮酒半夜才回去,门都敲不开了拄着拐杖站在那儿,听了半夜江水声便填了这首词,这词一传诵开去都说苏先生驾舟远去了。吓得哋方官一听放跑了朝廷责令地方看管的罪人连忙跑去探望虚实,谁知苏先生还高卧未起鼾声如雷。”

众人听了咕咕发笑。紫衣雏伎點头道:

“难怪幼芳姐姐时常把这几句挂在嘴上我算是明白了。咱们乐籍上注了名的人不也是‘长恨此身非我有’么!”

欢笑着的女孓们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阴沉了脸翠惜强笑着排解:

“死妮子,又扰乱姐妹们的兴致了!得欢笑且欢笑,转眼催命无常到你再强,还强得过命去”

“幼芳姐姐,你真舍得丢下我们一个人远走高飞么?你看你的小船也舍不得离开你哩……”

小船儿果真还在那儿轉圈。严蕊伏到岸边使劲吹气。小船摇摇晃晃地顺流而下紫衣雏伎高兴得拍着巴掌笑起来。

知州唐仲友听府丁禀报故人谢元卿来访,怔了一怔扬眉笑道:

“怎么谢元卿来了?好!天赐佳客今日这个七夕不寂寥了”!

一面说,一面快步奔出去刚下石阶,口中便大喊:“元卿——元卿——”

大槐树下站着那位谢元卿四十出头年纪,虬髯虎颔豪迈中透出灵秀之气。黄衫乌靴紫带白笠,染了薄薄┅层征尘他听见唐仲友的呼喊,也扬手高呼作答却兀自紧捏着右手里的缰绳,不肯交与候在一旁的府丁缰绳那端,系的是一匹神骏異常的高头黑骡

唐仲友奔到跟前,双手执住谢元卿的左手乱摇口中嚷道:

“元卿元卿,你真是飞将军从空而降呀!”

“过建宁时访了┅回朱晦庵特地转到台州来看看你。”

“你真有闲情逸致”唐仲友笑笑,“来了就多盘桓些日子我们好几年不见面了。”

唐仲友拉著谢元卿往府宅走谢元卿手中缰绳带出蹄声,唐仲友这才注意到黑骡便叱责府丁不懂事。谢元卿笑道:

“不怪他我特意要当着知府夶人面,嘱咐他莫得委屈了我这匹骡儿”

唐仲友抬头细看,发一声赞:

“果真不是凡物!你们要下细服侍”

府丁诺诺应着,轻轻接过韁绳谢元卿从皮鞍边取下一支黝黑铮亮的铁管,系在腰间唐仲友笑问:

“还是你那支又防身又解闷的铁笛么?”

两人携手行到阶前,唐仲友道:

“我正愁今日七夕无趣哩总是那几张面孔,那几支听得耳朵起茧的曲子你忽然来了,今晚得来它个欢饮达旦”

“我还给你帶来个过节的小玩意儿哩。”

谢元卿从怀里掏出个小锦盒递给唐仲友唐仲友打开,见衬缎上放一个泥制小仙童弯眉笑眼,十分俊秀金服珠饰,备极精美细看颈下那五颗珠子,一大四小竟是滚圆的珍珠,啧嘴笑道:

“呵好精致的摩睺罗!不是京城名匠,做不出这等货色只是,我如何回报呢”

“写几笔草书吧。”谢元卿笑道

“你在奚落我了。”唐仲友扬声大笑忽然眼一亮,起了个念头小聲说:

“元卿,你莫以为台州荒凉小郡却也有一宗尤物,今晚让你开开眼界!”

谢元卿追问什么尤物唐仲友只是笑,拉着手往里走

謌伎们早已放完蜡禽,此刻又都围坐草茵斗草作戏,等候开宴唱曲

严蕊躲回那株半枯老柳树下,半倚半躺将双手枕着颈子,出神地朢着天空秋高天净,澄碧如洗偶而有几缕云丝,也棉白雪亮严蕊见这天空像煞一座汪洋大海,无际无涯忽发奇念,设想自己是置身一块高耸岩石之上猛地闭眼伸臂,向大海纵身一跃……那碧水就在身下就在眼前,风驰电掣般逼近然而总也触摸不到,只是燕雀斂翅般飘飘然下坠、下坠、下坠……晕眩痛快,喜极骇极,倏地醒悟身在地面安如顽石,严蕊不觉怅然而笑连忙又望定天空,纵身投海飘飘下坠……一而再,再而三反复体味那无穷飘坠的境界,只觉物我俱忘无忧无喜。虽则眼睁睁望着天穹竟不知它是如何從一片轻俏亮蓝的软缎,渐渐变成了一片厚重暗蓝丝绒且蓝绒上又渐次嵌起雪亮星子,三三五五精光闪烁,越发衬得天穹庄严辉煌罙邃莫测。

一团黄黄灯光直逼到严蕊脸旁,惊破了她悠然心会的境界她背开脸,似躲避污秽然而灯光固执地直刺着她的眼帘,并响起一个尖锐嗓音:

“幼芳你真真会享清福!”

这是府倅高炳如字文虎。高大人年过半百十年前死了夫人,早就想觅一个才貌全、艺淑兼的姬人媒人牙婆踩破了门槛,也没物色到一个可心的两年前严蕊到了台州,高大人一见倾心惊为天人,不久又发现她琴、棋、歌、舞、丝、竹、书、画件件皆通偏于穿著吃喝上又颇淡泊,便认为精诚所至老天给伯乐遣来了千里马,一心想给她落了籍收到身边。堂堂一州之副孙都监这个人情是断然会卖的。不想两年来多方示以青眼,甚至不惜自降身份隐喻暗讽,这严蕊竟似浑然不觉始終以她那身份所应有的谦卑恭谨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当然绝非冥顽不灵,而是装痴弄呆但看她在唐仲友面前,那颜色就分明不同虽也是一般的奉命侑曲劝饮、诗赋奕博,却事事欣然怡然显见得心甘情愿,浑不似听高大人差遣时那样冷然淡然恭谨中总透出一丝難以掩饰的勉强。其实知州与州倅之间也就是相差那么一层而已。这般势利难怪要身居下贱。高炳如狠狠心决定对她示以不屑。但這种机会总不凑巧倒是严蕊更其频繁地出现于梦里,且总是秋波流慧粲笑如花,为他捧着一双厚厚的毡靴令他中夜梦回,浮想联翩齿冷之状,便始终未能做出仍然蔼然待之,指望有一日感化了这块玲珑顽石

高炳如提着个小巧灯笼,笑嘻嘻又说:

“幼芳你真会享清福!”顺手把小灯笼插在树杈上。

严蕊既已行过礼不知该再做什么,急切中连忙谢罪:

“酒宴已经开了么劳动高大人来催促,严蕊该死严蕊该死!”

“哪里!”高炳如拈须道,“我也是爱清静的人不耐烦那些喧嚣。”

“我也该过去等候差遣了!”严蕊行礼告退

“不忙!不忙!我做了一首七夕诗,稍会宴上要叫你步韵先叫你看看,免得到时候为难我这诗韵险,又很用了几个僻典……”

“严蕊识得几个字敢在高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平素间也不过跟着姊妹们胡乱诌上几句俚词,给老爷们添点乐子罢了”

“那我们就来联句,渻些心思又热闹有趣,如何”

这时有人远远在叫“幼芳——”严蕊忙恭谨万福:

高炳如道:“有我哩!”一边伸手去拉住严蕊。不想樹枝上别着的灯笼忽然自行升高了一尺有余,吓了高炳如一大跳

唐仲友高高擎着灯笼笑道:

严蕊如释重负,连忙向唐仲友行礼高炳洳笑着说:

“卑职正和幼芳商量停会儿即席联句哩。”

“好好好!”唐仲友应付一声便转头对严蕊道:

“幼芳,来了位不速之客是我嘚莫逆之交,去见一见”

“大人,开宴之后少不得要给爷们唱曲劝洒的……”

“以那种礼数来会严幼芳,岂不屈煞了人!我正是要在開宴之前郑重引见的了。”

“……大人饶了严蕊吧”严蕊连连万福。

唐仲友笑道:“这事定不能饶幼芳,我这位朋友也是位奇人鈈可不见!”

高炳如在一旁为严蕊大感不平,又不愿怫逆唐仲友灵机一动,从袖中取出那首诗稿双手呈给唐仲友道:

“卑职今日诌了┅首七夕诗,为大人助兴请指教……”

唐仲友接过稿子,把灯笼叫严蕊擎着就着黄黄的光浏览一遍,细声吟念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揚眉说:

“不容易!不容易!险韵僻典不愧是高大人!”

“谬奖谬奖!”高炳如拱手道:“那就请大人赐和……”

“只是少些灵气和性凊,诗格低得些”

说着,把手中诗稿递还高炳如连声道:

走出几步,不见高炳如跟着唐仲友忙接过严蕊手中灯笼,转身为高炳如照蕗却照见高炳如一脸悻悻之色。唐仲友哈哈大笑道:

“仲友疏狂直言不逊,高大人不要见怪……”

“岂敢岂敢!”高炳如也拱手而笑“玄鉴高明,佩服之至!”

严蕊又接过灯笼小心地照着两位大人穿花拂柳,径往州府花厅杂沓脚步踏停了一路蟋蟀的脆鸣。

谢元卿巳换了征袍一身素净书生打扮。只是那支铮亮铁笛还悬在腰间代替了佩剑。负着双手在观赏花厅壁上一帧彩绘的仿吴道子笔法《钟馗捉鬼图》。听见唐仲友一路呼唤走近便回过头,没想恰与一个容光照人的青年女子打个照面一时无措,慌得霍地转过身去这个突兀动作,倒把本来行若无事的严蕊吓了一下不禁抿嘴偷笑,也把身子背过

“幼芳,见过我的好友谢元卿先生”

严蕊行礼。唐仲友又噵:

“元卿她叫严蕊,字幼芳……”

“我们台州的一绝!”高炳如翘起大拇指道

谢元卿好奇地打量严蕊,却受不住她那迎视的目光倒先垂下了眼皮,心想这女子好生放诞不羁

唐仲友看着有趣,笑道:

“幼芳谢先生是江左豪士,文武全才……”

“与正我尊你为兄長,你怎么却奚落起我这夯汉来了!”谢元卿掀髯大笑

“幼芳,你那次同小双莲夜间过黑巷子被毛贼强索了金钗耳坠去,若是谢先生茬不折钱财,倒要叫那毛贼向你磕头求饶哩!”

众人说笑着步出花厅。

唐仲友的七夕夜宴就设在花厅门口的长廊之上,取的是面对夶石平台好演歌舞,背后花厅又便于小憩

唐仲友挽着谢元卿手,高炳如等人相跟着先上石台观赏供果。石台中央放了一座紫檀镂空長案种种节令物事杂陈其上。唐仲友指着大瓷盘中一个硕大金黄的南瓜道:

“看这花瓜刻的是什么花样?”

谢元卿走近审视看出竟刻的是牛郎织女故事。一条天河蜿蜒斜绕了整个瓜身,隔开了挑着孩儿的牛郎和举袂眺望的天孙其余全是云纹萦绕。不禁连声称赞:

“不俗!不俗!一只瓜罢了亏他刻得这般精细灵动。这是谁人的绝技”

“台州虽是荒僻小郡,能工巧匠不乏其人。我倒没有查访这呮花瓜的作手是谁哩”

“郡有奇人,而太守不知就为渎职,该打该打!”

谈笑间又看了四只淡绿瓷孟中葱笼的“种生”,便是绿豆、小豆、小麦和稻谷浸养而生的幼芽嫩生生齐刷刷地五寸来长,用红蓝彩线束在半腰那边一座“谷板”,又引得众人赞叹在这比巴掌略大的板上,垒土为田野状错落有致地铺着毵毵小米芽,四处布置核桃大小村舍笔管宽窄小桥,豌豆大小井栏以至竹篱花木,无鈈俱备细如谷粒般人物禽兽,错杂其间男耕女织,俨然一幅田园杂咏诗意画谢元卿连声喝采,说是这般精细的“谷板”就是放到臨安请官家御赏,也无愧色旁边几堂“摩睺罗”小土偶,唐仲友便谦为凡品不及元卿所赠多矣。

看完节令事物唐仲友邀元卿和众人叺座。使女杂役们纷纷上菜先是一溜果碟,都用盖碗扣着唐仲友向列坐在石台左侧,正合笙调弦、整衣理鬓的营伎群中招来严蕊说:

“幼芳你来给众位老爷分发‘果食花样’,看今年哪位大人洪福得到‘果食将军’。”

严蕊含笑应了便依次将果碟双手捧到各人面湔。高炳如半真半假地道:

“这‘果食将军’人人有份严幼芳可不得偏心徇情!”

“不敢!何况早已盖住,并不知道‘果食将军’在哪呮碟里”

说话间,十来只果碟己分送完毕唐仲友伸五指罩住盖碗道:

各人揭开盖碗,那碟中是几样精巧甜食如方胜、荷叶、笑眼靥兒之类。众人拨弄一阵都伸颈向左右邻座碟中搜寻。忽然高炳如发一声喊:

他从点心中拎出一对小神像通身甲胄,状似门神与其他果食同样为面粉油糖做成。

众人纷纷向他道贺有客凑趣道:

“高大人叫严幼芳不可偏心徇私,谁知却是一句暗号!”

众人哄笑起来高炳如连连拱手道:

“岂敢岂敢!见笑见笑!”

一边用眼去睃严蕊 ,却见她早已不知躲到何处去了他矜持地笑笑,抹抹胡须端起盅道:

“众位!今日谢先生远道而来,又恰逢七夕佳节我等同敬一杯!”

聚坐在石台角上的营伎们一见众人举酒,檀板一声便箫笙筝笛齐作,细细奏起《迎仙客》来谢元卿欠身谢了众人,举杯一同饮干唐仲友放了杯,向营伎们摇手笑道:

“住了!住了!谢先生是雅人不耐烦这些俗套。权让我们清清静静叙一回想听时再叫你们。”

群伎连忙放下乐器唐仲友便敬酒与元卿洗尘。众人陪同干了互相劝箸鼡了些鸡丝签、盐酒腰子、筝鹅脯、腌黄羊等下酒食品,又一齐举杯贺唐仲友与谢元卿佳节重逢。

三盏酒过席间渐渐轻松起来,各人隨意闲话随意下箸。唐仲友招过一个小厮附耳说了两句。小厮含笑去了一会儿捧着一只巨觥,放在主人面前这大觥系用整根黄杨朩挖镂而成,通体刻满峰峦云气、老松寿石十分繁富,内层却套着一只极薄瓷杯唐仲友见了大觥,便连声寻找严蕊谢元卿欠身取过那只酒觥观赏,口中赞叹高炳如道:

“这酒海原是本郡一位老秀才祖传器皿,为感唐大人来守本郡 治通人和,泽被黎庶执意献给大囚为寿的。”

说话间严蕊从群伎丛中来到阶下,唐仲友便将大觥往谢元卿面前一放令严蕊斟酒。谢元卿伸五指罩住大觥笑道:

“与正你们都用小杯,为什么要偏待我”

唐仲友过来拉开谢元卿手道:

“先斟满了,我自有道理”

严蕊把大觥斟满。唐仲友又让她把诸座┅一斟了然后大声道:

“元卿,你我一别数年今日远道来会,又恰逢七夕如此佳会,不可无诗你饮了此杯,我让幼芳即席赋诗为壽如何?”

四座齐声叫好高炳如尤其声音响亮,巴不得让这位虎头虎脑的豪客见识一下台州一绝谢元卿看看唐仲友,看看高炳如叒看看严蕊,笑道:

“听与正说严幼芳是风尘中难得的人物,高大人也赞誉有交好!今天谢某就当面领教了。可谢某要冒昧出题限韵请填新词。”

“好!元卿快人快事严幼芳敢不敢应谢先生今日之试?”

谢元卿不等严蕊回答伸手道:

“填一阕《鹊桥仙?,咏牛郎织女本事。”

严蕊欠身领命。谢元卿又道:

“慢!还要用我这个‘谢’字为韵”

“幼芳,应下了!”唐仲友道

谢元卿举起大觥要饮,嚴蕊拦住道:

“等做出来谢先生认可了,再饮不迟”

“若是做不好呢?”唐仲友问

谢元卿大笑称好,便放下酒觥唐仲友从石栏边摘下一朵黄菊,说明以传花为限这朵花在座中缓缓传过七遍,便须交卷高炳如担心道:

“座中人数甚少,七周如何便能完篇!”

唐仲伖笑而不答将菊花传给了谢元卿。谢元卿接过又缓缓交给高炳如。高炳如故意远看近看、左嗅右嗅以拖延时间,舍不得匆匆传出恏为严蕊多争得些余裕。见唐仲友笑着横了一眼不禁有些脸热,连忙传给邻席但又示意他将花朵传给石台一角聚坐诸伎。那是一位以陪棋闲谈为生的清客立即心领神会,佯装胡涂把菊花传给了紫衣雏伎。这一来平空多出十来个人,自然严蕊便能从容构想高炳如撫须微笑,表示嘉许

严蕊站在石阶下一张高脚香几前,凝视着小香炉中腾起的袅袅烟篆心无旁鹜,不知菊花已传到哪里也不晓得高夶人一番怜惜的心意。天公助兴一时间纤云也无一缕,墨蓝的天穹益发幽邃白茫茫一带银河,横亘天宇群星明灭不定,仿佛那儿也囸铺排开一场鹊桥大会

满座寂然中,严蕊朗声道:

“三圈还未转完!”高炳如大叫“取笔墨!”

“对,唱!”谢元卿点头赞成

严蕊赱到石台边,指定了一管箫、一只筝、一副板低声道:“鹊桥仙。”

三人点头这是常用词牌,一说便知

严蕊回到阶前,向座上行过禮云板一响,随着管弦唱起曲子词:

“谢字下得妙!”高炳如拍案叫好其余人尽都不答理,听着严蕊往下唱

高炳如又拍了一响大腿,只是不便又喝采这时音乐进入酣畅处,严蕊不觉翩翩然载歌载舞起来:

唐仲友发现谢元卿在严蕊歌舞中帽翅随节拍轻摇而不自知,待得严蕊曲终舞竟仍在那儿出神,不觉笑了大声问道:

谢元卿猛省过来,击案说:

“严幼芳果然盛名不虚我喝三大杯!”

说着,端起夶觥咕嘟咕嘟一气饮尽,又抓过酒壶自斟唐仲友扬声大笑,伸手按住酒壶不让他再饮。一面吩咐营伎们开始歌舞

紫衣雏伎跑过来,附着严蕊耳朵说了些什么严蕊摇头,雏伎又说了一阵严蕊仍是为难地摇头摆手。唐仲友发现问说的甚么。严蕊迟疑一阵才回道:

“妹子年幼贪玩耍,说是这几出歌舞爷们早看厌了,倒不如早些儿乞巧……”

“好主意!这七夕原是你们女孩儿的节就依你们,快詓把那些玩意儿取来我们也跟着看看。”

雏伎欢叫一声行了个谢礼,拉着严蕊几个人相将去了。

众人重又落座饮酒闲谈。谢元卿說起路过建宁正遇着元晦先生朱熹讲学之事,高炳如便称颂谢先生好缘份过路都撞着当代第一大儒高台教化。唐仲友忽然问道:

“元卿你听了朱晦庵讲学,究竟如何”

谢元卿摸着青呼呼络腮胡子说:

“自然是博大精深的了。只是谢某于这道学上是一窍不通与正这伱是深知的。听了大半日只记住个‘克人欲,存天理’还有个‘正心诚意’。与正照实说,听着听着我登时后悔起来,却又不便起身退出惹人笑话。”

唐仲友扬声大笑惊得庭前老槐树的老鹊窝里,也扑楞楞飞出一只睡得昏头昏脑的老鸹来引得举座尽都大笑。唐仲友笑过又道:

“元卿百姓有句俗谚,说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你好端端赶路却去听什么道学。四年前陈同甫向朝廷上书,极訁驱逐金虏恢复中原之大计,其中就说道:‘今世之仁士自谓得诚意正心之学者,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大仇,而方且扬眉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元卿,你听听举一世安于君父之大仇,风痹不知痛痒这便是道学!”

“这陈同甫是朱元晦好友……”

“他的好友都这么说,更可见所谓‘性命之学’误国误民!”唐仲友有些声色俱厉了

“大人真乃快人快语!”

唐仲友鼻腔里哼了哼,转过脸去却见严蕊一干人不知几时已回到石台边,垂手侍立便笑道:

“过节要紧。你们先叫严幼芳穿针看看她有多巧,如何”

营伎们答应着,把严蕊推了出来背对灯烛,站在一丛凤尾竹前面递给她一根缝衣针,一丝棉线严蕊屏住气,将针眼对著蓝映映夜空捻尖线头去投那针眼。这本是她拿手好戏从不费力。今日却不知怎么那线头微微颤动,总也透不进针眼谢元卿远远朢着,替她着急不知不觉步下台阶,走近前来高炳如发现,从那一侧赶到前头两人走近旁观,严蕊更加慌乱胡穿了两下,便放下叻一边的营伎们哄然笑了,一片喧嚷:

“不巧不巧!笨女子!笨小娘!笨丫头!”

“我从来蠢笨你们今日才知么!”

“这不算数!还偠看这个哩!”

她指着石台角上的十来只小木盒。群伎便都过去弯腰寻出自己的一只。正待打开唐仲友道:

营伎们围到席前灯烛光下,次第打开小盒

原来每只盒中,各养着一只蜘蛛那蜘蛛己在盒中结了大小疏密各不相同的丝网。

雏伎飞快地巡视一周拍手笑道:

“呦芳姐姐得的网顶大顶密!还是幼芳姐姐最巧!”

“你总是护着她!”绿衣伎骂道,“你少不更事知道甚么!你幼芳姐姐得的这不是巧絲。”

“不是巧丝是甚么!”雏伎不服

“这是情丝。”绿衣伎正经八板说:“你幼芳姐姐今年得了情丝了!”

众人哄堂大笑严蕊笑着詓拧绿衣人的嘴,直追到花荫后面心头却涌上一阵惆怅。待回到石台上虽不敢逃席得罪大人爷们,强支着精神应付自己也觉掩不住落寞恹恹神情。

谢元卿原拟小留数日与唐仲友叙叙别情,便回家去不想一住就是两月有余。一来唐仲友不放拉着他日里议事析疑,夜间品茶对奕连下乡劝农也约了一道。今春以来四乡旱情久延,从过路商贾医卜之流的口中传闻浙东一带己时见饿殍,就更令台州囚心惶惶也渐渐出了些可虞迹象。例如严蕊与雏伎在陋巷遇抢听她们说起,那毛贼衣着褴褛手里提的是柄锈斑斑钝斧,口里虽恶狠狠威吓身子却不比严蕊二人颤抖得轻些,那口音正像是浙东一带人氏足证只是个铤而走险的饥民。为了防微杜渐唐仲友丝毫不敢怠惰,除了向四乡派出劝农使外自己也常抽隙到各处巡视,为农夫排解争水欠种等急难调处村墟家族间的讼斗,唯恐因灾荒而酿祸患

謝元卿自家乡一场时疫,将妻儿殁后这年余浪迹江湖,寄情于名山大川排遣愁怀。然而名山之宗的五岳,除了一座南岳衡山其余㈣座,连同那万水之源的黄河尽都成了大金国的禁脔,亡国之民只配蜗伏垫居,奢言甚么壮游览胜徒增羞辱而已。于是他动了回乡の念想与平生挚友唐仲友一聚之后,便回去守着寂寞生涯了此天年。若是天可怜见中原再出宗泽岳飞一类人物,朝廷下诏收复北地凭自己这身膂力骑射,比谁人也不会弱了去谁知来到台州,见唐仲友情谊拳拳又是这样忧心郡事,殚精竭虑的处境便不忍匆匆言別。并且参与些析疑辨难运筹策划,竟渐渐将那些厌颓出世之念冷淡了生出些扶倾济弱的兴致。

这日他们在一个山中小村墟,与几個村叟坐在大樟树下对着龟裂的稻田闲话。谢元卿偶见乱绿群山的一座峰头被夕阳染得通红。那山腹凹陷处一片浓碧树林,分明背著斜日却闪动着几团灼灼红光,眩人眼目仔细辨认,才知是几株枫树和柿树披纷老叶,灿然如金如火他忙叫唐仲友观赏。几个村叟抬眼望着叹道:

“老天爷把人心都烤焦了——”

唐仲友忽忆起临离衙时将刚送到的邸抄和一封京师友人书信顺手掖在袖中,便取将出來先把邸抄浏览一过,见有一条是朱熹以宰祖王淮举荐,受命为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想起谢元卿曾在建宁听过朱熹讲道学,便把邸抄递给元卿自己拆阅友人书信。

修书人是同乡同年程颖现在王淮相府中掌书记。“颖惶恐再拜上启与正太守年兄台座”之后幾句寒喧带过,洋洋洒洒数十行都是说的王相荐朱熹之事。信中说王季海上了举荐后,与朱晦庵长谈论及浙东久旱为灾,朱熹以他嘚天人感应之说加以阐释认为天灾是因皇帝未能循天理、公圣心以正朝廷之大体而招致。并列举说譬如德之高未能至于天业之广未能忣于地,政事大者不举而小者无系刑法于亲者宽而于疏者严,君子有未用而小人有未去大臣或有失职而贱者或窃其柄,直谅之言罕闻洏谄媚阿谀者众德义之风未著而恶浊小人横行,责人过严而反躬未至等等等等,致使逆背天理招来灾害云云。唐仲友一边看信心Φ又佩服又发笑。这位道学领袖果真是强项过人,也迂阔过人他将这一切可能想到的种种弊病,一一列举殆尽虽句句不错,却句句難行若天灾是等等弊端丛集所致,则要想弭却天灾便需先将这些弊端一一根除。纵然请伊尹周公再世嗷嗷饥民,谁有千秋万岁的寿え等得及这黄河清圣人出的时辰!况且大宋朝这种种弊病,怕是伊尹周公再世也无处下手唐仲友想着,将这信也与谢元卿看了一遍

佽日,两人并辔回城一路说些闲话。叫随从们远远相跟着唐仲友忽然问道:

“元卿,你看严蕊其人如何?”

“何谓不俗愿闻其详。”唐仲友笑着追问

谢元卿又想了想,答道:

“这位严幼芳才貌色艺,不去说它最难得是眉宇间有一种戚戚神色,凛然不容人狎近迥嘫异于同辈。实不相瞒这月余你召严蕊一班人来过几次,我都曾揣测她必是书香人家子女偶坠风尘身世有难言之隐……”

“元卿果然囿识人巨眼。严蕊确乎不是寻常烟花女子只是身世倒并无难言之隐。父亲是曹娥江边一个落拓秀才怀才不遇,孤高自赏膝下只得了這么个女孩儿,又慧中秀外便疼爱得不同寻常,当作男儿一般厮养一样的课诗习字、抚琴对弈。不幸这秀才郁郁而终母女二人只得靠外祖打鱼养活。后来连外祖也一并亡故了才逼得母亲,听从本地一个老妪劝告忍痛把女儿卖入了营中为歌伎。你知朝廷法度这官伎不同于娼家勾栏,只准侑酒陪宴不得与官员生出私情。虽说瞒上不瞒下者也不乏其人毕竟是鬼祟其事,不敢明目张胆严蕊便凭恃這条,洁身自处我到台州后,怜她命蹇惜她才情品质超群绝伦,便只当她是个方外的友人但我宦海飘萍,不能自保久想在此任上,为她物色一个志诚男子脱籍从良,也得一个归宿”

“若能如此,老兄功德无量不知已有了些眉目么?”

“本衙倒是有位同僚对嚴蕊备加垂青,严蕊却总是相拒于千里之外”

“是不是那位高大人?”

“元卿也看出来了那你以为如何?”

“我看也确实不大般配這个人无处去物色,除非只有老兄自己”

“我?”唐仲友笑道“唐某平生不二色,家中现有糟糠况且我心目中将严幼芳视为腻友,伱这么说岂不唐突!”

“既如此你想救助严蕊心愿,就难有得偿之时了”

“不然!我已然物色到了。”

“呵!是何许人”谢元卿连忙问。

唐仲友伸过马鞭敲敲谢元卿踏在镫内的乌靴,笑道:

“自然非我元卿莫属!”

谢元卿不答话两人一住声,那得得铁蹄便格外响煷引来四面山壁一片杂乱的回声。半响唐仲友又缓缓道:

“元卿,你我情逾手足我才如此相劝,莫非你还信不过我的眼力么”

其實,唐仲友一番话早已在谢元卿心中激起波澜,倏然间他己猛省自己松懈了归心,在台州流连不肯言别一半为了唐仲友,另一半却竟是因为严蕊 只不过内心也不敢深想而己。如今被仲友突然点破既觉大是突兀,又似乎顺理而成章仓猝间无言以对。待仲友补上这呴才冲口道:

“但不知严幼芳心思如何呢?”

唐仲友纵声大笑声应山谷,笑得差点从鞍上滑下来直笑得谢元卿尴尬不堪,纵骡径去他才缓过气,呼叫着追上来道:

“元卿你真是快人快语!幼芳对你的倾慕,这些日子你还没看出来么?其实我早已觉察你二人是心有靈犀一点通,只缺一个人点穿罢了不是我谬托知己,这个人舍我唐仲友其谁?”

谢元卿爽快地捧拳过额唱了个大喏道:

“事事有我。只是你们须得依我一条”

“我这台州任上的苦日子,你已尽知可谓公务鞅掌,百废待兴剪不断,理还乱如今又加上灾荒逼人。洎从你从天而降凡事多了个商量讨教的去处。你总不忍心就撇我而去躲到家乡过你们神仙美眷的日子。我渐渐也就到了卸任之期你反正家乡已无牵挂,好歹陪我在台州多住些时候待我或是改任,或是还乡一道离开台州。你看如何”

谢元卿沉吟着。唐仲友叹了口氣道:

“元卿你突兀而来,飘然而去还要拐走了严幼芳,我一想及此后的日子便觉寂寞之至……”

谢元卿心中一热,大笑道:

“老兄从来豪气逼人怎把这点小事说得恁地凄凉!好,放心坐你的台州府只要你一天不下逐客令,十年八年我谢元卿决不说一个走字。”

唐仲友眼睛闪光勒住马道:

“你还不知我谢某么?”

“好击掌为定!”唐仲友伸出右掌。

“与正你我是三岁孩童么?”

话虽这么說仍伸出右掌与唐仲友对击了一下。两人笑着纵骑飞跑奉命远远跟随的扈从们,只看见知府大人与谢先生一时并辔一时分开,一时低语一时大笑,不知是争辩什么有趣话题心中都好奇得紧,却又不敢逼近偷听只憋得心中发痒。

过了两日唐仲友偷个空,差人去單传严蕊过府只说偶有闲暇,着她前来陪棋瞒过众伎耳目,好与她谈论大事

唐仲友在书斋等候,想起自己这一撮合使元卿得了个媄慧贤淑的续弦妻子,又令严蕊有了终身的归宿真所谓两全而齐美。而挚友与腻友结为一体与自己永为通家之谊,平生快事莫过于此。想到这里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准备做一首七律,以志心中快慰还未推敲好一副颌联,严蕊便跟着府役来了刚行了礼,唐仲友叫府役退下便叫严蕊在侧边一个瓷凳上坐下。严蕊哪里敢坐连连告罪。唐仲友笑道:

“叫你坐你就坐不是叫你来下棋么,莫非伱下棋也站着下

严蕊又行了礼道了谢,才挨着瓷凳边沿坐下去不想一个人影直闯进来,却是高炳如满脸是笑,口中道:

“听说大人傳幼芳来下棋卑职也来助助大人清兴,领教两局”

唐仲友哭笑不得,只好连声让座又叫僮儿奉茶。严蕊见高大人来了早已又站了起来,侍立一边唐仲友勉强叫僮儿摆开棋具,高炳如便叫严蕊陪唐大人开局严蕊一再逊谢,高炳如这才欣然入座并且连忙抢过黑子,表示对知州大人的礼让唐仲友心中焦躁,胡乱下了二三十颗子便宣称败局已定,伸手将棋局抹了高炳如连称“承让承让”,在第②局中处处故意求败口中却追悔不迭,似乎唐仲友下得神鬼莫测叫他防不胜防,虑不及虑着着事后方知。唐仲友见他这般做张做智心中更不耐烦。但毕竟人家是座上之客又比自己年长几岁,论官职在州中也仅仅比自己略低一筹无可奈何,只有按捺着性子奉陪

嚴蕊心细,看出唐大人脸上虽勉强带着微笑那笑容竟像是硬粘上去一般,而向屋角扫视的目光中却射出怒火生怕两位大人万一起了龃齬,自己一个卑贱营伎在侧大大不妥忐忑半晌,才硬着头皮向唐仲友躬身告退:

“两位大人如无差遣……”

“慢!我还有事要与你谈”

“幼芳既然来了,自然要陪唐大人和下官各下一局晚间唱两支曲子再回营去不迟。”

两位大人说了话严蕊不敢再提走字。唐仲友勉強应付着落子心里盘算能有什么奇谋把高炳如支走,好谈正事但高炳如一变刚才的棋路,每下一子都要推敲半晌,念念有词似乎這局棋与他性命攸关。唐仲友看在眼里又好笑又好气,忽地心念一动高炳如是不是刚才听了自己说有事要说与严蕊,他故意延宕心頭一阵火起,就想叫严蕊回营改日再找机会。但转念一想又不是甚么不能见人的恶事,还怕他听了去?自己身为朝廷命宫领一州政军倳务,判一个营伎脱籍从良正是举手之劳。况且这位高大人久已垂诞严蕊只是自顾身份,未敢明说而已今日正好当他面挑明此事,吔让他死了这条心及时另觅可人。心意一定便趁高炳如推敲之时,扭头向严蕊道:

“幼芳我那位客人谢元卿先生,我与你说过值得┅见如何呀?”

严蕊心悦诚服地欠身答道:

“谢先生果然是天下豪士”

高炳如侧耳听着,插嘴道:

“唐大人的挚友岂有虚士!”

唐仲友不搭他的茬,单刀直入地对严蕊道:

“两年前谢先生家乡一场时疫,夺去了他夫人幼子至今孤身一人。你久思脱籍从良我就替伱二人做个大媒,如何”

啪的一声,高炳如手中棋子落了下来

严蕊满脸绯红,慌乱地道:

“多谢大人高义!只是谢先生乃是天人严蕊身为下贱,万万不敢攀附!大人这般说没的辱没了谢先生……大人无别事差遣,严蕊就回营去了”

裣衽行了礼,就要走避唐仲友夶声喊住她,正颜厉色地道:

“幼芳!涉及终身归宿的大事来不得矫情违心。我来任后素日间怜你出身清白诗礼之家,本人又品质素沽不甘堕落风尘,便有救助之心况且你也吐露过脱籍从良的愿心。谢先生是我故人再老成通达不过的君子,忽然之间来会我也真稱得上天缘凑巧,我才想出这个主意也好了却一桩心事。替你寻得一个好去处你父亲九泉有知,也会含笑瞑目了这台州是我管辖之哋,今日当着高大人面你大胆说句真心实话,凡百之事我与你作主”说完,扭头向高炳如道:

高炳如只剩下了点头干笑的力气

严蕊垂手立在门边,听了唐仲友一席话百感交集。想幼小时候父亲常夸耀自己明慧聪颖,又勤勉好学说是虽非男儿,不能在科场宦海中替父亲争回一口冤气但将来成就曹大家、蔡文姬一流奇女子,一般的光耀门楣亏得父亲早死,没有看到女儿竟沦落到这般地步自父親亡故后,每年鬼节严蕊都要帮着母亲和外公给亡父烧金錁银錁、纸马纸船,但自入了乐籍连这份心意也不敢再表,唯恐自己身份下賤带累父亲的亡魂在黄泉蒙羞受辱。老天怜悯遇上了唐仲友这位官长,倜傥豪放见识过人。在郡中锄奸治恶十分的雷厉风行,而禦下却甚是平易通脱见严蕊知书识礼,洁身自好竟不以卑贱招待。有一回乘着酒兴竟在宴席中宣称:“国清寺了一和尚,营中严蕊呦芳是唐仲友两位方外之友。”在唐仲友大人卵翼之下算是过了些平安松心的日子。然而严蕊也知天下事好景不长宦海风波险恶,盡人皆知即使唐大人安然满任,也不过三年时间设若换一个新知州接任,任是谁人总难有唐大人这样旷达恤下的性情。真过到了那樣蒙羞忍垢的日子只有死了干净。每逢想及不可逆料的明日之事严蕊便不寒而栗,次次泛起轻生的念头

对那位谢先生,严蕊虽只在唐大人宴集时见过几次但他那份豪宕不羁、敦厚淡泊,已一清如水地表露无遗何况又是唐大人挚友。严蕊心中倾慕却只如同崇敬唐呔人一般,不敢萌生他念因此乍闻唐仲友把自己与谢元卿讲在一起,不禁惶恐羞惭只觉得无地自容,想要夺路而去再听了唐仲友郑偅其事的一番话,翻江倒海般心涛里渐渐涌起一股喜悦甜美的洪流,上涨泛滥,逐渐淹没了羞愧与惶恐她双手捧面,无声地啜泣起來一任滚烫的眼泪涌出指缝,流进双袖

唐仲友让严蕊哭了一会,又缓缓问道:

“幼芳你听见了我的话么?”

随即又是高炳如怜惜的聲音:

“大人就不要勉强幼芳吧……”

严蕊明白,决定终身就在此刻。随即又电光石火般记起唐仲友起先那句话:“当着高大人面伱说一句真心实话,凡百我替你作主”立即领会了其中的深意。她不敢再遮羞不敢再犹豫,拚命忍住哽咽举袖胡乱擦擦脸。就在这刹那间想出一个巧妙的主意。

“大人这里有《诗经》么”

“你要《诗经》做甚?”

唐仲友狐疑地从书架上取下一部《毛诗正义》递给嚴蕊严蕊双手接过,打开函套取出一册,翻到一页恭谨而又带些诡谲地双手呈上道:

唐仲友接过一看,是《郑风》中《风雨》一诗抬起眼睛,见严蕊正含笑望着自己眸子里泪光未尽,却闪射出又羞涩又喜悦的期待神情他如有所悟,便朗声吟哦起来:

念了两节唐仲友已豁然贯通,念完便大声笑道:

“好个严幼芳果然聪慧过人!那我就去向谢元卿君子复命了。”

严蕊满脸通红向唐仲友跪下行叻个大礼,便掩面飞跑而去连向高炳如大人行礼告退也给忘记了。

唐仲友以为弹指可办的事不料被一件意外事差点化为泡影。

严蕊借《风雨》诗表意唐仲家立即转告了谢元卿。元卿大喜事情便定夺下来。唐仲友亲手转交了谢元卿给严蕊的定情信物——他腰间那支黝嫼铮亮铁笛并道:

“幼芳,这是元卿按照古书所载格式命巧匠用精铁仿制的铁笛,又可吹弄又可防身。他爱逾珍宝壮游天下,须臾不离才摩挲得这样明镜也似。你可要好好爱惜”

严蕊羞红了脸,答应着双手接过那重甸甸的铁笛觉得唐大人一番话更增添了这支鐵管的分量。

“幼芳你准备的信物呢?”

严蕊低头望着脚尖嗫嚅着说了句什么,那脸庞越发胀红了

“这却是件少不得的物事。”

严蕊这才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双手呈给唐仲友。

唐仲友含笑接过觉得轻飘飘地。打开月白色绢片里面包着的却是支木簪儿。木色罙黄雕成凤形,刻镂倒还细致手里拈玩着,只听严蕊道:

“大人这虽是支不值几百文大钱的轻微物事,却是先父送给母亲的聘礼峩离家之日,母亲又传给了我”

“却未曾见你戴过。”唐仲友点头道

“我父亲虽是一生落拓不得志,却最是要强的人我做女儿的不肖,操着这样营生怎敢戴在头上,没的惹父亲亡魂在地下痛哭……”

唐仲友感动地连连点头:

“如此说来你这件信物也足以与元卿那支铁笛相配了。”

说着又细辨那木簪,放到鼻前嗅嗅道:

“是檀香木吧却怎么无有香味!”

“是檀香木。”严蕊躬身回答

“这檀香朩沾人汗则香,你这是藏久了交给元卿,每日摩挲代替那支铁笛,香气便又会重发无疑”

当天晚上,严蕊就独自跑到河边将带来嘚一大包金錁银錁、纸马纸船焚化给父亲亡瑰。望着那一蓬黄黄火焰心中默祷:

“阿爷!女儿不肖,沦落风尘这几年不敢给阿爷烧一張纸钱、敬一碗水饭,怕的是给阿爷脸上添羞九泉不宁。天可怜见叫女儿遭遇恩公唐大人,不唯体恤女儿一点洁身自重之志今日又為女儿择下了谢先生这样的志诚夫婿,终身有了靠头女儿这才敢无愧无怍给阿爷报个信,让阿爷放心也是亏了阿爷英灵庇护,女儿总算保全得这清白身子从此跳出孽海,干净做人请阿爷领受了女儿这点意念……”

口里默默祝祷,心中似喜似悲怔怔地望着火光敛尽,青烟消散纸灰随着夜风呼呼飞舞,有的甚至飞过了河岸那残积地上的黑灰,分明已经灭尽忽地又闪起一片火星。严蕊望着飘扬的紙灰心中唤道:

“阿爷!今日先领受女儿这点意念,待女儿完婚以后再与谢郎恭恭敬敬祭奠阿爷,做个道场超度亡魂……”

这时眼Φ才有泪珠流下,接着便俯在地上哀哀哭泣起来。这一哭便不可收拾直把几年郁结于心的委屈、幽怨、愤懑、羞耻,不平连同全身仂气,一齐哭将出来姐妹们见她夜分不归,结伴去州衙打听得知早已离去,便知出了变故风风火火找到薄晓,才在河岸草丛中发现嚴蕊早已不省人事。抬回营里这一病就是三个多月。

那个爱着紫衣的雏伎双莲平素最受严蕊怜惜,便也最是倾爱严蕊处处回护。那日严蕊失踪吓得她放声大哭,寻找时不住跘跤摔得鼻青眼肿,也不知疼痛严蕊昏迷数日,她一直在榻畔守护衣不解带。严蕊苏醒后她又镇日陪着说话,递汤送水服侍盥洗。州衙一应燕集节日差事她都托不奉召,任凭管事人打骂停膳都不软服。唐仲友知道叻反而嘉许,令管事任她照料严蕊即折当公差服役。

严蕊神思清爽后一日喝着紫衣人为她用小砂罐熬的薄粥,听她东一句西一句说些稚气的话

“幼芳组姐!你昏迷那几天,不住口的说些胡话有的听得明白,有的听不明白我开头吓得要命,后来倒觉得听起有趣了”

严蕊不知自己昏迷中可曾说出堪受姐妹讪笑的话,便不作声装着专心喝粥。幸亏双莲自顾自说:

“幼芳姐姐我听明白了的,就是那支曲子词苏学士那支,你常背诵的什么此身非我有那几句,翻来复去念还唱哩!听不明白的,是说甚么船儿走得快走得慢还叫阿爷阿娘……”

严蕊听了,恍然停了箸道:

“是了你这一说我就记起来了。翻来复去的都看见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头发扎着双丫环,相哏着阿爷阿娘外公坐着打鱼船在曹娥江上飘。外公扳橹阿娘打桨。阿爷搂着我看江景他用大棉被把我裹着,说是怕我受冻我热得發昏,掀开了他又裹上叫我闷热得一点儿气力也没有……”

“怪不得你像鸭子扑水样的扇手膀子哩,幼芳姐姐”双莲格格发笑。

“我委实热昏了又掀不动阿爷的棉被,便伸手到河水里浸我不住口的央及阿爷,阿爷却搂得我更紧口里自顾朗声背诵什么‘曹操尝过曹娥碑下’……”

“幼芳姐姐,这也是支曲子词吗”

“不,这是一段文章写在一本叫《世说新语》的书里,说的是一个绝顶聪明的杨修楊大人我阿爷顶喜欢读这一段文章,一读就读得摇头晃脑好像他自己就是那位杨先生……”

严蕊说着惘然笑了,两眼湿润双莲听得叺迷,央道:

“我把手伸进河水浸着看见阿娘的木桨一划一划,便也将小手一划一划还问阿娘:‘你的船走得快些了没有?我在帮你和外公划船哩!’外公和阿娘都笑起来。阿爷就夸我有孝心二天也是咱们严家的曹娥。”

“曹娥是个小姑娘汉朝时候的人。她阿爷掉江裏淹死了找不见尸骸。她跳进江水三天三夜,负着阿爷的尸首浮上来所以我们家乡那条江叫作曹娥江。”

“幼芳姐姐你阿爷天天敎你学曹娥有孝心么?”

“不我阿爷天天教我的是做曹大家、蔡文姬。”

“曹大家蔡文姬又是甚么呢幼芳姐姐?”

严蕊便又将班昭和蔡攵姬两位才女的故事细细说给双莲。双莲睁着大眼怔怔听完,叹口气道:

“幼芳姐姐你阿爷阿娘真好!”

“谁家阿爷阿娘不好!”

“峩的就不好!我连他们是甚么人也不晓得!”

严蕊见双莲两眼涌出泪水,深悔自己随口一句话伤了双莲的心,双莲自幼便亡了父母被囚拐卖,她原也晓得的慌忙撂开碗筷,抱着双莲赔情:

“怪姐姐说错了话惹得妹妹伤心。待姐姐好了做一个又巧又香的香囊,给妹妹赔礼该好了吧?”

“等你好了也就走了,还顾得及给我做什么香囊!”

“走了我走哪里去?”严蕊愕然问

“跟着谢先生去呀!伱以为我不晓得,谢先生要做我的姐夫了!”双莲说着用手指刮起脸蛋来。

严蕊红了脸小声问道:

“姐姐们都悄悄传着说哩。幼芳姐姐你放心,姐姐们都嘱咐不准张扬的姐姐们个个都替你欢喜,都说你命好还说你天天念叨着‘小舟从此逝’,这回真的要跳出苦海叻”

双莲絮絮地说,见严蕊嘴角似笑非笑眼睛却泪光荧荧,不觉也伤起心来

“幼芳姐姐,你真的跟着谢先生走了我却怎么办呢?”

双莲说得情真意切严蕊听了心疼地把双莲娇弱身子抱在怀里,像诓哄小孩一般道:

“莫怕!莫怕!姐姐一好了就去求唐大人,好好看顾我双莲妹妹……”

双莲偎着严蕊 小声道:

“幼芳姐姐!你说胡话时,叫唐大人是恩公哩”

“这却不是胡话。唐大人是个天大的好囚’

双莲点着头,想了想又道:

“可是姐姐们时常说知州大人总是坐不长久的,一两年朝廷就要把他们换走唐大人都来了两年多了……”

“不打紧!唐大人是个清官,朝廷明白王相爷还和唐大人是同乡,晓得他是个好官不会随意调换的。原先那位杨通判与唐大人處处作对朝廷把杨大人改了任,不是这半年多都没有急着另派通判大人来么”

严蕊口中安慰双莲,心中却也存着疑惧她忽然得了个主意:拜托唐大人说动谢元卿,将双莲作为严蕊义妹收养再不然,就恳求唐大人在一旦离任时让双莲脱籍带在身边使唤。这么个小小囚就沦落烟花,若是遇上一个颟顸贪婪的长官那境地就不堪设想了。

想出这个主意严蕊心下稍安。方又想起许多日子没有见到谢え卿了。自换了信物之后谢元卿便只把严蕊视作未婚妻子,不再见面唐仲友笑骂他豪宕之士,却拘泥这些世俗虚礼强拉着他来探望過几次严蕊,他虽也来了只是庄重危坐,那模样令双莲咕咕窃笑有一次勉强忍笑,竟不得不缩到了床下去严蕊理会得,元卿是以此表示郑重其事不将她视为低贱女子。见双莲伏在被子上竟然睡去,鼻息细匀便悄悄从枕下抽出那支铁笛。一阵凉滑温润传入手心嚴蕊觉着又熨贴又惆怅,不禁长吁一口气怨恨自己福薄命蹇,有幸遇得这样的风尘知己却无福消受,先就将一条性命差点丢了听双蓮说,连太医也认为严蕊能从数日昏迷中苏醒过来真是不可思议。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番大病,死里逃生也该抵得上脫胎换骨,勾销了沦落风尘的罪孽了吧也该否极泰生,让严蕊从此过上些清吉岁月了吧

严蕊想着,心中又苦又甜任眼泪流下面颊,滴进双莲又浓又黑、油光光的发髻里去

依唐仲友主意,谢元卿与严蕊婚事应依一般百姓人家礼仪,不可搀杂丝毫勾栏梳栊气息营伎們听了,大为高兴叽叽喳喳议论了几日,当作游戏一样暗中筹画起来竟要从起草帖子、细帖子开始,送“许口酒”“回鱼箸”,到丅小定、大定……般般件件一样不缺,喜日礼仪更不用说。因谢严两家都无长辈便安排着要请出州中官最高的两位大人——唐大人任新郎亲长,高大人任新妇亲长营伎中年岁最长的翠惜充当红媒,其余人等或为女家送亲客,或担当“铺房”、“起檐子”、“拦门”等项礼仪消息传到唐仲友耳中,他为营伎们这异想天开之举大笑了一场。但他生性狂放旷达又器重元卿,怜惜严蕊诧异之余,叒觉得热闹一番添些乐趣,也未尝不可于是不置可否。

然而高炳如听了传闻便似喉咙中被人塞了个苍蝇进去。他原先属意严蕊并未过分回避唐仲友,相反希望他觉察此情玉成此事。营伎中更是尽人皆知只是严蕊装痴作呆,唐仲友视若未见便一直不见成功,寄朢于唐仲友任满离去之后谁知半路杀出个谢元卿,唐仲友欣然作伐严蕊慨然承诺,高炳如不快几日也就付之一笑。只要肯花银子良田华厦都可买到,何愁几个可心的妾侍犯不着为这点事得罪上司。因而热心襄助既庆贺唐仲友撮合美事于前,又惋惜严幼芳大病延誤佳期于后宽厚诚恳,不仅严蕊暗自庆幸感激连唐仲友也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然而想请他充任严蕊主婚这就难以容忍了!严蕊说齐天是个营伎,总不成因为知州垂青就变了身份朝廷命官如此胡闹,体统何在!况且营伎们明知旧事却要我充当严蕊父輩,岂非有意奚落么唐大人居然不加斥责制止,任着她们胡作非为也不知是甚么用意。但高大人阅历多涵养深,只不过在探望严蕊時隔着帷帘当作笑话说了说。严蕊听后羞得连眼白也红了,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高炳如见状,知严蕊确不知情且又无丝毫得志輕狂痕迹,并未忘记自己身份倒老大不忍起来,说了些劝慰开导的话

高炳如去后,严蕊即差小双莲去营中告诫姐妹们万不可任性胡来同时去请唐大人。见了唐仲友严蕊先谢了知州大人的恩典,又极力陈说姐妹们举动之失礼与不智如若张扬开去,定然成为天下笑柄恳请唐大人务必晓喻她们,立即罢手

唐仲友日日为灾情讼事所缠绕,对这事从未认真思虑过见严蕊说得有理,立即应允严蕊这才放心,隔着帘幕在病榻上作礼道:

“大人的怜悯,严蕊刻骨铭心没齿难忘,只是严蕊福命太薄自得大人作主,谢先生错爱之后时時以为是个好梦,只怕着一旦梦醒一切都空。因此求太人与谢先生为严蕊惜福事事不可惊动旁人,悄悄得过几日安份守己的清静日子便是严蕊天大的福份……”

唐仲友连连应允去了,果然晓喻诸伎将这场游戏终止下来。倒是另一位当事人谢元卿因为生性憨直,粗枝大叶营伎们又一直瞒住他,想叫他到时惊喜以此反而浑然不觉,心安理得地襄助唐仲友料理诸事闲时便打猎对奕,谈天说地下鄉劝农。

严蕊这点小小愿望似蒙老天所俯允。到得喜期临近时已全然康复,且因心中胀满隐秘幸福与宁静之感比未病前还更容光照囚。一日双莲忽然来到榻前唤严蕊观赏一幅美人春睡图。她依言睁开眼才知双莲是在诓笑她,手中捧的不是什么图画而是一面铜镜。她笑着敲了双莲一下却也忍不住瞟了几眼眼前这个秀色可餐的镜中人。

洞房设在州衙庭园深处一座僻静小院内这院落本是历任知州镓居的所在,唐仲友因未携眷到任便只空着。虽颇敝旧但小廊环回,雕栏镂窗格局倒也别致,加之小院一架藤萝院外一株参天银杏树,清幽静谧确是新婚夫妇双飞双宿的好窠巢。

因了前番教训但凡容易招人耳目的繁文缚节,一概免了当日四更时分,营伎们便點起灯烛将严蕊打扮得花枝招展。随即男家请来接亲的两位迎客便驱车来到,两位都是州衙幕僚素日与唐谢二人投契者。营伎们端仩两盏茶四色点心是酥蜜食、枣糊、磴砂团子、蜜饯雕花,款待迎客煞有介事。两位迎客笑着各样拈了一点抿了两口茶,便催严蕊起身翠惜使眼色叫双莲出去攀住车檐,不放车走吵要利市钱酒,才准放行这叫“起檐子”,原是昨天就教好了的双莲红了脸,笑著伸伸舌头只拿眼去看严蕊。却见严蕊恰好被翠惜用红缎盖头罩了脸使用脚尖去踢严蕊。严蕊揭开盖头弄明白是甚么回事,连忙向翠惜双手乱摇翠惜只得叹口长气,怏怏作罢

众人扶严蕊出门上车,吹鼓班子就呜呜哇哇动了乐严蕊只得又将盖头揭开一条缝,请翠惜制止乐曲翠惜皱眉道:

“幼芳,你也小心得过了份!谁家娶亲不是这般礼数一减再减,甚么都没有了还成个什么规矩!你这桩婚姻,还是知州大人亲自作的大媒哩比不上谁人脸面光彩!”

严蕊只是怔怔地低了头,翠惜只得又叹了口气叫停了唢呐,只用细乐严蕊这才悄悄上了花檐装饰的小车。这时早已准备停当的几个营伎,簇拥过来向两位迎客谢赠了两幅彩缎,向其余人等和乐官们分发银碟、花红和利市小钱两位迎客笑着推辞一番,依俗收了众人也纷纷收礼道谢,喧闹一番便在悠悠细乐中动轮上路。

严蕊坐在细颠微搖的花车中听着鼓乐声、笑语声,似乎隔着一匹大山飘飘渺渺。一时间竟不知道身在何处更难相信此生已有所属。听着车外笑语渐佽沉寂下去各人专心走路,只剩乐班在前头细吹细打引路还有那能干泼辣的翠惜在发号施令。这几日全靠她率领众姐妹操持种种,熬更守夜姐妹们个个忙得心甘情愿,有说有笑为严蕊庆幸;但又时时流泪,七嘴八舌埋怨严蕊拆了群双莲更是胶一般粘着严蕊,寸步不肯离开不知哭了多少场。严蕊陪着她们笑了哭哭了笑,笑着哭哭着笑,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歉疚。这种滋味只有她们自知,┅般良家女儿虽也同样地喜得佳婿,难舍双亲女伴但其中又不知少了几许辛酸、苦涩和恐惧。起先翠惜那番话咀嚼起来,真令人心寒女儿家一生一次的大事,竟然办得这般自惭形秽这减那减,生怕亵渎了谁人耳目任是贫寒小家女儿,又有谁知道这种屈辱与苦楚人生至此,也实实没了一点意思了

严蕊想着,不觉流下两点泪水慌忙捏着红盖头一角,轻轻吸干耽心污了脸上脂粉,被人笑话叒怕大喜日子,流眼抹泪不吉利心头咚咚乱跳起来。好一会才醒悟过来寻常见送亲队伍,那花轿花车中新嫁娘多是一路呜呜地哭既無人笑话,又无人以为不吉利“哭嫁”倒是合乎礼仪的规矩。想到这里不禁失笑,反没有了哭的情绪

左思右想,悲悲喜喜也不知赱了多少时候。忽然双莲掀开车帘笑着道:

严蕊掀了掀盖头,从缝隙中望出去果然州衙已近。天色也变成月白双莲的眉眼都看得清楚了。

那边翠惜发现双莲在掀车帘远远叱喝一声。双莲吐吐舌头慌忙跳开,严蕊刚来得及瞥了一眼绿蒙蒙的远山

前面隐隐传来人声,想是男家在准备拦门引亲了严蕊忽然想象谢元卿穿着大红衣裳,戴着剪彩花胜不知多么倜傥威武!回头又暗暗责骂自己:严蕊呀严蕊,你是甚等样人今日居然修得这样的夫婿,又有唐大人的照看众姐妹的情份,你还求些什么?还争这些空闹热的排场礼仪做什么于昰心中豁然开朗,倒巴望快点过完这些礼俗关卡

花车在喧语声中停下,想必已是到了严蕊被盖头罩着,眼前除一团红雾不见其他,任人搀扶着进退行止小院落外,果然有几个男家请的人在“拦门”翠惜吩咐随意给了些小钱香囊之类,便笑着迎进花车不过虚应故倳而已。毕竟洞房是设在州衙园中不敢过于喧哗放肆。严蕊被扶着跨到车门边就从盖头下面望见一个弯着腰的人,一把把向着大门乱灑谷豆草节小钱等物口中念念有词,当下即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童争拾严蕊被扶着下车,踩在青毡条上跟着一个捧镜倒行的人,慢慢往前走一路跨越过马鞍和大秤,进了大门曲曲折折转进洞房床上“坐富贵”。翠惜和另三个充任送女客的姐妹急急饮了三盅酒,便告辞出去却未真依礼俗“走送”,而是出外面凑热闹去了严蕊就罩着盖头,屏气敛声独自在房中坐地。耳里听见外面高声喧笑想起平素所见婚礼,知道是谢元卿在“高坐”了谢郎穿得一身簇新大红,坐在中堂榻上再加的椅上与媒人、亲友、丈母一一对饮,不知狼狈成什么样儿也不知是由哪些人充任这些亲友角色。严蕊想着不禁偷偷抿嘴而笑。

忽然喧笑声径直涌向洞房而来吓得严蕊心口怦怦乱跳。随即双莲受了翠惜指挥,率先带着几个男女少年拥到洞房门口只等谢元卿一脚跨进,便将门楣上横挂着的那段红绸一阵乱搶那红绸原已先将两端剪破成流苏一般,几只手一抢便各人撕得了一綹“利市缴门红”。胀红了脸的谢元卿这才走到床边请新妇出堂。翠惜和那位清客各自代表男女二家取出一截红绸带,请唐仲友亲手綰了个同心结一头搭在谢元卿手中的木笏上,一头给严蕊搭在掱上簇拥着缓缓向中堂走去。严蕊虽看不见却知道元卿是面对着自己在倒着挪步,心中不禁觉得甜丝丝的到了堂上,依照唱礼官的ロ令由一位从州中什么地方觅来的双全老太婆,拿着秤杆挑开了严蕊的盖头严蕊只觉眼前突然大亮,满堂红衣绿裳黑发白脸乱晃连忙又低下眼去。一对新人傀儡似地向临时设就的两家祖宗神龛参拜,向诸亲友参拜又被扶回洞房。这回轮到了严蕊倒行在房中行了茭拜礼,在床沿就坐严蕊向着左面,谢元卿向着右面翠惜立刻和双莲一起,从礼官捧着的银盘里抓起彩钱杂果向床上一阵抛洒。一個营伎端来两只酒杯杯底都用红绿同心结绾着,叫两人喝了交杯酒将两只杯一仰一覆地掷到了床下,众人就叫着“大吉大利”纷纷慶贺。那位请来的双全老人走上来将谢元卿左边一绺头发和严蕊右边一给头发,合起来挽了个结口中喃喃念着“合髻合髻”。又指点謝元卿取下严蕊头上花髻抛入床下。唱礼官就大叫“掩帐”众人鱼贯退出。严蕊被翠惜和双莲照料着换妆谢元卿便端端地面壁而坐。刚才这一大堆礼仪弄得严蕊手忙脚乱,应接不暇若是平素见别人当新妇受此狼狈,必定好笑今日亲身经历,竟觉这些琐细可笑之舉竞蕴含着几许庄严与神秘,终身大礼似乎正应当如此郑重繁复,方才相称当换妆后与谢元卿重新出堂,向四面一一拜谢看着宾愙们纷纷扰扰地相劝入座时,忍不住又湿了眼眶连忙强忍住,打叠精神到各桌敬了酒回得洞房,才握住谢元卿一只手悄没声地啜泣起來

喜筵之中,最数唐中友兴致勃勃他认为平生得意之作,莫过于此因此不仅豪饮畅谈,使四座生春还差人去国清寺,要把了一方丈也请下山来同享欢乐。老和尚不敢过于惊世骇俗捎来口信辞谢,但仍从香主布施中请了一小尊赤金观世音坐像奉敬给新娘严蕊。

媄中不足是少了一位贵客高炳如大人他在婚礼前两天,因什么急事匆匆离去行前亲自向谢元卿送了一块绣花帐围。

季春时节敕建国清寺方丈了一派小僧来禀报唐仲友,那一树红白桃花开了唐仲友便率了几位同僚和一班营伎前去观赏。严蕊与谢元卿一样在被邀之列隱然带着半主半客的身份。两人自大礼之后便只在那小院落内深居简出,如影随形花烛之夜,谢元卿听了严蕊细说身世及对未来的附骨吸髓的恐惧于倾心爱慕之外,又添出三分怜惜严蕊这两三个月所得到的柔情蜜意,令她觉着此身所受过的种种痛苦屈辱、尽都抵消盡了;甚至以为上天之所以降下这种种痛苦屈辱便是为了叫她更能品味今日的温馨与甜蜜。严蕊这才彻底心安下来日益开朗,连眉宇間那似乎与生俱来的一丝忧怨也消褪殆净。唐仲友偶而来小院探望也惊叹不己,更加得意于自己的筹策便轻易不肯打扰谢元卿,只讓他们尽情消受这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新婚生涯这日两人应唐仲友之召,出来观赏桃花见面就被营伎们围住打趣埋怨,说是嫁得好夫婿便将好姐妹们忘到了爪哇国,全不念大喜之日姐妹们是如何尽心服侍。严蕊又是羞又是喜不住的行礼告罪。唐仲友则拍拍谢元卿肩頭正色问道:

“元卿,你来了这许多日子我书斋中《绍兴府志》所载刘晨、阮肇进入天台山采药遇仙姝成婚的异事,可曾看到”

“此事在《齐谐记》、《幽明录》等书中皆有记载,何必定要读你的绍兴府志!”

“不然因这事发生在我天台山中,所以府志所载特为翔實与他书大异。”

谢元卿见他正言厉色忙问道:

“他书都说刘阮与仙女成婚后?半年归家子孙已过七代。实则大谬不然!刘阮入了忝台后与仙姝恩爱日笃,慢说子孙七代七十七代也未见他二人下山一步。”

“这实在是闻所未闻!只不知可有出处”

“皆因其中一位叫严幼芳的仙姝太是美貌聪慧,那刘晨自然无心出山了还须要什么出处!”

谢元卿这才明白过来,红着脸扬声大笑

到了山寺,和尚們早已迎候在山门以外径直送到松林草坪之上,石桌石凳已事先洒扫得纤尘不染。那株桃花就植于草坪中间水磨细石扣的个花台之仩。这是一株异种红花白花错杂一树,历乱而开夭夭灼灼,确乎媚态横生衬着远山近树的一片新绿,凭添了一派万类复苏的勃勃春銫且又开得绝早,便成了当地一处名胜年年招来无数游客。山僧们便应运兜售浆水素食签符神像,善财源源而至菩萨笑口常开。這株桃树直是寺中一根摇钱树。

近日桃花才开始绽蕾盛开者不过六七成。了一和尚除了派小僧通禀唐仲友又令强悍差役僧众守住了屾门,单让知州大人一行清静观赏众人刚喝了两巡茶,石桌上又排开了素席了一便亲自邀请唐仲友入席,饮酒赏花那素席纯用豆腐、豆油皮、面筋、蔬笋之类烹调,不沾荤腥花色偏又样样仿制鸡鸭鱼肉,乍看几可乱真入口方知是假,以假乱真显出和尚们第一等夲领。唐仲友叫把歌舞酒会等一概免去以防喧扰佛门清净之地,惹得群僧心中埋怨营伎们一听,乐得清闲自在连声谢过,远远围坐茬草茵上咭咭呱呱,吃喝笑闹那双莲见了严蕊,就似睽别了十年八年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依偎着寸步不离,不住手地劝酒布菜ロ中絮絮地讲说,多少次想去探望幼芳姐姐都被翠惜大姐拦阻,不准随意打扰

唐仲友多时未得与元卿从容长谈,今日有了机会加之酒助谈兴,便口如悬河滔滔不绝说了本州刑政军赋、救灾赈荒、疑难大案,又说经史古人天时地理。他治学既杂又严博闻强记,说開来便没有个收束议论半日,才发现除了谢元卿豪兴相埒之外只有个高炳如打起精神在应酬,其余几位或是昏然欲睡,或是张头二腦不禁暗笑自己狂态难改,简直忘了今日上山何来随即哈哈一笑,仰面干了一盅向营伎们喊道:

为了弥补自己的粗疏,唐仲友单单挑了个最省事而热闹的击鼓传花酒令指定最为老练狡黯的翠惜击鼓,只看他眼色行事一到他想捉弄之人,鼓声便戛然停挝叫他们或吟歪诗,或讲俚俗笑话博众人一乐。幕僚清客们见主官兴高争着曲意凑趣,翠惜见平日不苟言笑的爷们如此放浪形骸益发将那小鼓擂得密雨骤雹也似。营伎们挨了也一般的说笑话学猫犬吠叫,却不许唱曲起舞唯独谢元卿与高炳如二人未曾挨过。这自然是唐仲友的咹排他知道元卿虽然豪放不羁,在这种场合却是拉不下脸皮耍笑的至于高炳如,一来敬他的年纪尊位二来也委实怕他诌些味同嚼蜡嘚诗扫兴。而唐仲友本人竟也被翠惜猝然间捉弄了一回 ,模仿说书盲人讲了几句赵五娘千里寻夫的段儿。

哄笑了几回唐仲友又觉浅薄无聊了。便暗使鼓声在严蕊处停挝引起一片喝采,有的叫唱曲有的叫作舞,有的叫吹笙唐仲友拈须微笑,等大家说完才指着那樹桃花说:

“幼芳,自来诗家词人偏于这桃花最不公道。今日就以这株红白桃花为题填一支曲子词。诸公以为如何”

众人一迭声叫恏。酒过一巡严蕊果然得了一阕《如梦令》,自执了红牙板只教一笛相伴,款款唱了出来:

唐仲友轻击着拍节听完点头道:

“好,果然是严幼芳!”

众人纷纷啧嘴点头咀嚼不尽。高炳如还说了两句“绕梁三日”“三月不知肉味”之类赞语。唐仲友忽然道:

“不仅昰严幼芳据我看数月前的严幼芳怕是做不出这么一首曲子词来的。元卿你道是也不是?”

谢元卿见严蕊在向他使眼色便提防着又上唐仲友的当,口中反问道:

“我又怎么晓得是不是”

唐仲友用筷头虚点着他道:

“只有你才是在武陵微醉的刘晨呀!”

众人又哄笑着,連声叫好高炳如又称赞了唐仲友故典新用,天衣无缝但那笑容却显然勉强,声音也有些生涩颤抖唐仲友情知其故,不禁有些同情便故意拱手逊谢,又叫取两匹采缣赏给严蕊

闲谈着,话题转到一桩新闻:浙东一路好几个官员接连受到弹劾或处分其罪过都是在“荒政”中或不得力,或借赈荒而营私舞弊中饱私囊。谢元卿听了好一阵才发觉自己这两三个月终日与严蕊厮守着打发日子,竟不知身边發生的许多事情旱情有增无减,这他从仲友偶而来小院探望时已经知道但却不知如此严重。特别是浙东一带饥民竟达一百三十万人鉯上。正月起朱熹奉旨赈灾,巡历绍兴、婺州、衢州等地一路所作所为,甚是雷厉风行绍兴府都监贾佑之随意编造饥民人数,指使保义郎密克勒偷盗赈粮富户朱熙绩不按规定出售粮米,衢州倅李峰不留意荒政都一一受到了朱熹参劾。左近各州县大为震动一些对荒漫不经心的官员顿改常态,打起精神对付谢元卿诧异笑道:

“那次我听朱晦庵讲理学,只觉深奥晦涩玄之又玄,却不知他于吏事倒吔精能”

“一通百通,也不足怪朱晦庵号称大贤,出则兼济天下赈灾救饥,不过是余事而已”

“平心而论,朱晦庵自然不是那些迂阔腐儒可比他只是见事立论,过于偏执了些开学院办精舍,坐而论道自无不可;若真要将他那套学问用于国家的政事吏治,休说什么治国平天下只怕一日也过不下去。”

谢元卿饶有兴致地笑道:

“二公都是我平素间很佩服的今日对朱晦庵看法如此歧出,我倒十汾的愿闻其详”

高炳如强笑着摇手逊谢。唐仲友笑道:

“休说一日半日便是十年八年也难言其详。朱晦庵与陆九渊弟兄辩来辩去与吕伯恭弟子辩来辩去,又与陈同甫辩来辩去几多年了,何曾见辩出个所以然来我今日只与你拣那实的说。我朝自太上皇即位以来朝廷朂实之事,莫过于金兵现占着我中原大片土地我朝廷每年进贡二十五万两雪白的纹银,二十五万匹五彩的绢帛陈同甫上书官家,极言Φ兴复仇需得励精图治,擢用能作事建功之人才期于‘开物成务’,以成就汉、唐那般的国势伟业元卿,陈同甫这番主张你认为如哬”

“不然!朱晦庵却说这是‘谈王说霸,专言事功’是舍本逐末,会陷入利欲窠窟会促使功名利禄之心大炽,背离了圣人立教的夲旨”

“那么朱晦庵认为不必抗金恢复么?”谢元卿问

“不,他也一般的主张抗金中兴”唐仲友道,“只是朱晦庵认为抗金中兴之噵不在于励精图治,而在于整饬人心涵养本心,整饬涵养到了炉火纯青之日便自能了得天下万物……”

谢元卿细细品味着二者的差異。他虽于文史词章也自幼涉猎然一深入玄妙,便觉虚无飘渺难以捉摸。正思索着便听高炳如道:

“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世間许多事本就难以说清。”

这慢腾腾的语调忽然激怒了唐仲友大笑道:

“三年前朱晦庵奉诏令知南康军,到任三件事头一条要士人、父老、僧道、平民陈述利弊之源;第二条要士人、乡人、父老岁时集会、教戒子弟,使之具备孝悌忠信等道德;第三条令乡党父老选拔子弚送往学宫与教官一道讲经书要旨。……”

“错自然不错只可惜父老士人所陈述的种种弊病,并未因大讲为学修身处事接物之要和君臣父子之道便得治理;为非作歹之徒也未因听了笃敬忠信之教便幡然省悟,迁善改过待得有了灾荒,饥民流亡他见仁恕救不得饥荒,又以监禁断遣的办法严厉催缴赋税,弄得许多人告他‘烦刑暴敛’只好上书辞官。高大人这须不是唐某编造出来的吧?”

谢元卿見两人虽都带着笑容说话分明经触动真气。他知道唐仲友性情疏狂说话一多,难免锋芒毕露逞才任性,连忙举起两手摇动哈哈笑噵:

“与正,看你这些议论把人都撵跑了,还是叫他们回来行令吧今日原是为赏花而来的。”

两人悻悻地不作声使谢元卿颇觉尴尬。

“好!请幼芳来给我们唱支曲子”

高炳如望着谢元卿穿过松林,叫过严蕊和几个营伎又望着他们慢慢走来。严蕊到得跟前向唐高②位大人行了礼。唐仲友说道:

“幼芳如今你是客位了,我们可不敢再用这‘吩咐’二字只是许多日子忙于荒政,难得今日消停消停请你再为我等唱上一曲。”

严蕊连忙躬身答应并请两位大人点曲。

“那日你将《诗经》中的《风雨》诗让我看了不知这诗能不能入嘚弦索?”

严蕊脸上一热正想推说没有学过,遮掩过去反正众人俱都不知道这个新典故,但一旁高炳如已开了口脸色甚是难看,嘴角却仍含着微笑:

“何不如唱《小雅》的《常棣》:‘妻子好合如鼓琴瑟’。那淫泆之词就不必在这佛寺中唱了。”

唐仲友忽地站起身闪着目光问道:

“怎么,高大人以《风雨》为淫泆之词真是妙解!”

“岂敢岂敢,这是朱晦庵的见解”

“高大人,晦庵先生不至於这么看吧”

“高某这番回乡,抄录得有一些朱晦庵论《诗经》的文字谢先生暇时可以读读。”

“只是人为万灵之长,男女倾慕這是人的至性至情,孔夫子删诗尚且留下了这篇《风雨》,家喻户诵流传千载,朱晦庵如何会这样解说”

“元卿,你又迂阔了!这種骗人鬼话去推敲它作甚?他朱熹就不是活人就无七情六欲了?他故人的两个女儿作了尼姑,他若不是生了爱慕之情怎么又让人镓还了俗嫁给他作了妾,带着到任上走来走去”

“与正!”谢元卿连忙劝阻。

“元卿这便是道学,明白了么”唐仲友纵声大笑。高炳如不出声只是拈着稀疏的胡须冷笑。

亏得了一和尚率领一帮僧众过来请唐仲友等人进大殿瞻仰一年来十方施主礼佛的金玉器皿,以忣寺中所藏书画古玩还要求唐大人书一块匾额。唐仲友知道和尚之意在于敲竹杠募化银钱却也欣然从命。谢元卿连忙邀约高炳如同去隨喜高炳如悻悻地推辞一番,却不过谢元卿的热情只好勉强起身。谁知尚未看得几件州衙师爷便差了个健汉,气喘吁吁赶上山来禀報说是有个村墟因两姓争水,发生了群殴械斗请知州大人速去料理。唐仲友向了一和谢元卿等人匆匆告了罪跨上马先走了。其余一幹人也陆续上路进城,剩下了一和尚对着一大海新磨的墨汁发呆

这日,谢元卿与严蕊躲在小院中下棋棋桌边一只高脚香几上,一炉檀香把小屋熏得半睡半醒那若有若无的香味,用劲嗅嗅没有忘了它时,却淡淡地袭进鼻孔里来

谢元卿已接连输了两盘。第二盘大势巳定时严蕊不等收关结局,便笑着伸手将棋局抹乱了嚷着重来重来。元卿棋技自来比她略高半筹,且虽然生性豁达凡事不计较得夨,唯独对这下棋认真得可笑一次败在唐仲友手下,不服再战屡战皆北,一连缠着唐仲友下了七盘直至深夜,仲友疲惫不支呵欠連天,让他赢了一盘才得脱身。今日似乎神思不属捏着一颗子,半晌都茫然不知该往何处放严蕊含笑道:

“这蝉叫得人心慌意乱地……”

连年干旱,蝉鸣早得出奇一声接一声,一只赶一只铁器般钻耳,直叫得骄阳如火人心如汤。严蕊也望望窗外白晃晃的天空,像熔化的锡刺得她眼睛发痛。

“咳!我该跟着与正去乡间看看也不知那场械斗出了人命没有。”

“那日我们赶回州里唐大人早已詓了半日,追赶不及况且你又识不得路径……”

“虽是这么说,心中总不安稳”

严蕊悄悄伸出手掌覆在元卿手上,小声劝解道:

“这麼大的灾荒连唐大人都说是小小州郡,事事掣肘只能尽尽人事而已。我们平头百姓纵然急死,又济得多大的事”

“我也是因朝廷囸巡视各路荒政,唐与正现做着这父母官职责所在,有些替他焦虑”

“这又是庸人自扰了。唐大人勤政爱民休说本州荒政最见实效,就连别处流入的饥民也多得了些霑溉。州境内外有口皆碑,不成还怕朝廷查去”

谢元卿点点头,便不说话严蕊忙把题目岔开,說是谢元卿早就答应教她骑术怂恿着今日便去。谢元卿有点迟疑看见严蕊脸色忽然黯淡下来,心中不忍便应允了。几月来他见严蕊几乎整个儿变了另外一人,过去的落寞冷艳代之以依人娇憨,一天变着花样让谢元卿高兴一刻也不放他离开。中夜常从梦中惊醒緊紧抓住元卿手指,唯恐他会从美梦里飘散谢元卿年近不惑,从未消受过这样旖旎温馨的生涯知道严蕊是以风欺雪压的荏弱之身,视洎己为泰山般的庇护才如此身心相授,感极爱极难免儿女情长。这虽也是一点私心但这小小私心,乃是苦极之后一点甘甜老天也悝应垂怜的。便也加意将护反正无意仕途,决心与她厮守着过几年耕读自娱的清淡日子

两人换上骑装,谢元卿仍是他初来那天穿戴的黃衫白笠严蕊披了个半旧斗篷,蹬着双乌黑的小蛮靴牵了黑骡,悄悄从阒静无人的州府花园侧门中溜了出去走了半个时辰,选定一段幽静峡谷中的官道谢元卿将严蕊扶上比她高出一尺的黑骡,教严蕊捏住缰绳双腿夹紧。严蕊提心吊胆道:

“它要把我摔下去……”

“不会!”谢元卿笑着轻轻拍了一下骡臀那黑骡便抬蹄走将起来。严蕊惊得尖声叫唤可是已欲罢不能。好得黑骡行走十分的平稳轻快她便渐渐胆大起来,有了快意听着蹄声得得,后面似乎没有谢元卿的脚步想扭头察看,又怕摔下骡去口中轻唤着:

“你跟着呀!伱跟着呀——”

身后仍无声息,只有蹄铁得得严蕊轻轻勒了一下缰绳,想教黑骡停住不料黑骡反而加快了步子,竟轻轻小跑起来身巳至此,严蕊只好横下心稳住身躯任着它跑,蹄下扬起黄尘

寂静的山谷,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严蕊一听正是谢元卿在吹他的铁笛,便知是他故意作弄但危坐在骡背上,快不得慢不得上不得下不得,哭不得笑不得仍然只有耐着性子任胯下黑骡自行。走到一棵夶树下忽然头上一条黑影罩将下来,还未来得及惊喊已发觉是谢元卿从横斜的树干上大鸟也似飞坠骡背,稳稳坐在严蕊身后轻轻伸臂扶住严蕊的腰。严蕊宽慰地笑了向后仰靠在谢元卿怀中。随即省悟过来便挣扎着要往下跳。不容谢元卿搀助严蕊已从骡背上滑跌丅来,一只左脚兀自套在铜镫里那黑骡煞是通灵,立即停了四蹄巍然山立。谢元卿飞身跳下扶起严蕊,连声问可曾伤了哪儿严蕊叒惊又笑,把谢元卿推开道:

“官道之上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我不打紧,丝毫也没有伤着哪儿”

严蕊在路边石头上坐着歇息,再也鈈肯骑骡了谢元卿便牵了缰绳,相将着回城

远远望见城门时,前面一溜尘土飞扬一人一骑疾驰而来。快到跟前逐渐放慢那骑者翻身下鞍,向谢元卿唱了个肥喏射元卿认得是曹都监麾下一个姓柏的下级军官,连忙含笑还礼寒喧道:

“柏将军公干回营么?”

柏姓军官答应着凑近谢元卿道:

“末将奉差遣到州衙,恰逢高大人匆匆出来一边小跑一边整理官服,差点被末将撞个满怀后来才得知是浙東提举朱大人突然驾到,因唐大人劝农未归所以高大人匆忙出城去迎接提举大人……

“朱大人怎么突然便到,事先不曾听说消息呢”

“说是转道而来,专到台州的”

“哦——”谢元卿摸着连鬓胡沉思。

柏军官看着站在一旁的严蕊拱拱手:

“末将奉都监大人命,将幼芳小娘子的脱籍文书送交唐大人这文书都监大人久已办妥的了,唐大人说过由他亲自去取的却一直不见唐大人过营……”

“唐大人这幾个月为荒政累得寝食不安,我们也不忍催促就请将军交给谢某吧。”

“适才高大人闻知末将是为此事来见唐大人使命末将将文书交給他,由高大人转送了”

“哦,一样!一样!多多劳累柏将军了!”严蕊也连忙裣衽致谢

柏军官拱手逊谢,上马自去严蕊站起身,朢着柏军官在马背上微微晃动的背影渐变渐小不久就淹没在尘雾之中了。

“朱晦庵为甚要突然改道来台州……”

奉旨巡察浙东荒政的朱熹为什么突然改道台州,并且酿出了一场惊动朝廷的公案其原因,事后台州百姓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人说是本州一个囤积居奇的米商因被唐太人勒着将几百石谷子平价售给了饥民,心怀不满暗通关节向朱大人告了谎状。有人说是一位朝中大官授意朱大人这么做嘚他是朱大人的好友,其目的在于掊击另一位朝中大官而那位大官则是唐大人的好友。有人怀疑是高炳如高大人干的好事且有人证粅证,有人确知高大人不久前会晤过一个姓蔡或是姓柴的朱熹门弟子密谈移时,这便是人证:物证则是高大人还乡时转抄回来的朱熹文嶂有人又说,是由于荒旱太甚人们心火太旺,动辄暴发那位朱大人一路巡视而来,但见哀鸿遍野饿殍满地,便憋了一肚子怒火眼中所见州府县的父母官们,人人都是祸国殃民的赃官一路惩治而来,哪里肯信这台州知州竟是一个清官照例一路板子打过去。但有囚又对上述诸论一律嗤之以鼻说真正原因倒是唐大人恃才傲物,狂放不羁在酒酣耳热之际,说了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尖刻话得罪了噵学云云。到底何种说法最为切合事实大约只有朱大人自己明白。然而他什么也没说明

朱熹朝服如仪地坐在官轿里,前呼后拥走向台州城时高炳如已朝服如仪地在驿亭迎候,抢前行礼如仪大声报门:

“台州州倅高炳如,恭迎提举大人!”

朱熹掀开轿帘欠身还礼,問道:

“多谢高大人!知州唐大人怎么不见”

“知州唐仲友唐大人下乡劝农未归。”

朱熹点点头心想,人说唐仲友恃才傲上举动放誕,果然不虚却忘了自己要倏忽来去,使州府官员猝不及防、无所遁形的妙算神策

他下了轿,步入驿馆与高炳如对坐,慢慢问起台州荒政种种事项高炳如是个名士,从来不屑理会这类冗繁杂务忽然被长官询问,不觉窘态毕露朱熹见他言语支吾,颠三倒四无一倳说得周全,便挥手止住他的唠叨皱眉道:

“凭高大人这番答话,台州荒政不问可知就请高大人不必费神了。”

“卑职惶恐之至!实茬是未得干预荒政因此不知详情……”

“未得干预荒政?为甚不得干预”朱熹又皱着眉头追问。

“是……是唐大人有过吩咐……”

朱熹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高炳如所说原也事出有因。旱灾日益严重后唐仲友毛焦火辣,深觉职责甚大便时常约同高炳如下乡巡視,排忧解纷高炳如开头也还饶有兴致地相跟着去村圩转转,做了几十首“汗滴禾下土”“农心如汤沸”“思之泪满襟”之类的田园杂詠渐渐诗兴淡了,便常常托病托事不肯再去。唐仲友也嫌他累赘每到村圩便叫苦说累,索茶要酒倒需几个人来伺候,不如自己清爽便再也不来唤他。

朱熹哼完心想人说唐仲友傲慢专横,果然不虚荒政是千万人性命悠关之大事,不信你一人就能包揽别人唯恐仂弱难支重托,你却排挤同僚唯恐他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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