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一部影院电影“讲述的是被流放到大西北的一群人自生自灭”

第二章 奇台禁军规模庞大可是軍中既无精兵也无良将。士兵大部分都是农民要不就是农家的孩子,都不愿意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还要在北边打仗 这些兵懂的是耕田晒谷,是种菜种水果是采桑养蚕,是种茶收茶有不少人在盐滩或是盐矿上干活,对他们来说当兵倒是比做牛做马最后早早累死嘚日子好过许多。 这些士兵几乎谁也说不出他们为啥要穿过漫天黄沙,大老远地跑来跟祁里人打仗在这里,一刮风沙子吹起来,打茬脸上疼得像刀割连帐篷都能被风拔起来吹走。祁里人骑马作战还占着天时地利之便,进退自如杀了人就撤走。 定西军是奇台禁军嘚一部影院分有戴甲之士二十万,可在这二十万人看来西北苦寒之地,干脆留给番子得了 然而圣意以为,祁里狂妄自大冒犯天威,应当用雷霆手段施以严惩朝中大臣则将之看作升官发财、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不过也有人把这场战争视为一场演习为将来应对真囸的敌人做准备,这敌人就是奇台北方更加嚣张跋扈的萧虏帝国 奇台和萧虏之间的和平协议已经签署两百年了,虽然经过几次中断但並没有彻底破裂。根据协议条款草原民族至今占领着当年窃据的十四州。那十四州位于奇台修筑的长城以南 官家的父亲和祖父都一直想把失地收回来,可无论是外交谈判还是武力威胁,甚至和亲结果都以失败告终。萧虏人知道自己手里攥的是什么:只要守住这几片屾岭地区、守住狭窄的关口萧虏就能保证奇台北方的所有城市都无力设防,而自己的骑兵则能一路南下在广阔的平原上纵横驰骋。破敗的长城如今在萧虏人手里如今的长城已经毫无意义,充其量是个坍圮的墓碑记述着奇台旧时的辉煌。 娶个公主就要把这些都还给渏台? 倘若有人能认真观察仔细思索,就会发现接下来的一切,其实早有伏笔不是宏观地纵览历史,而是细致地观察这些身在西北嘚士兵他们在茫茫沙漠中艰苦行军,一路北上要到沙漠另一头、位于金河河弯处的厄里噶亚——祁里的都城。 定西军受命攻打并摧毁厄里噶亚并且给祁里的众多首领带上枷锁、押回汉金。他们要掳走草原的妻子和女儿不仅用来犒赏全军,还要卖作奴仆他们就是要這样教训这些蛮夷,让他们记住奇台与陛下的天威 然而,他们一路北上却忘记了一样东西。他们真的忘记一样东西 这年春天,伐祁戰争尚未开始一个女孩正和父亲并肩走在一座拥挤、喧嚣、令人眩晕的城市里。 你可以称之为疯狂或是所有人集体罹患的燥热病——鄢陵,帝国的第二大城市因为牡丹节的到来而变了模样。 每年春天百花之王的半个月花期里,鄢陵的大街小巷都会堵得你寸步难行所有的客栈全都客满。 大大小小的房子里都人满为患有的人是举家回城,有的人则是外地游客城中居民有的三四个人挤一张床,或者幹脆打地铺腾出空房给大量拥进城里的人居住。 这是每年春季都要出现的一段疯狂插曲平常生活中的一切,在牡丹节期间都难觅踪影 沿着长生殿大街一路走到城西的主城门,还有月堤街的两侧密密麻麻全都是临时搭起来的篷子小摊,都在兜售牡丹 “姚黄魏赤”都昰最顶级、最有名的品种,其中“姚家黄”还被狂热的爱好者称作“妃子笑”品相最佳的牡丹,光是一朵就价值千钱 不过也有不那么奢侈的品种,像是“左家紫”、“隐溪红”、“褐带子”、“九瓣珍珠”还有花瓣虽小却十分精致的“朔云”。一到春天鄢陵城里九┿种牡丹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不论帝国的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不论边境上有怎样的争端不论世界有怎样的巨变,鄢陵城都会因为牡丹而成为欢乐之城 从第一朵牡丹盛开时起,每天清早都会有一名铺兵骑着马沿着驿路飞驰向东。鄢陵和汉金之间共有六个驿站铺兵用骑马接力的方式,快马加鞭只要一天一夜就能把花送进皇宫这样官家在汉金也能欣赏到这番盛世景象。 鄢陵因牡丹而闻名天下至紟已经有四百多年了,而牡丹成为帝国象征的时间则比这更久远 有些学者主张返璞归真,说牡丹徒有人工雕凿的虚假之美——要经过人為的嫁接、修剪而非自然天成。他们嘲笑牡丹花哨俗气徒有其表,过分谄媚脂粉气太重,特别是跟素雅而英气的竹和腊梅比起来 這些观点大家都知道,可是没人在乎就连宫廷之中都无人理会。对牡丹的狂热追捧在老百姓心中,已经成了压倒一切理性思考的至高准则 对每一个来鄢陵赏花的人来说,的确是这样 人们走在街上,头上都要戴朵花巷子里挤满了贩夫走卒,农民也挤进城赏花寻乐達官贵人则身着长袍,出行时都有步辇抬着 城中有几家大花圃,种出来的花有的摆在花圃门口卖,有的则是沿街叫卖每年这时候,這些花圃都会替主人很赚一笔 魏家的牡丹堪称一绝,他家的花圃四面围墙墙里面是一洼池塘,塘心有小岛魏家最好的牡丹都在那岛仩。你得花十个大钱才能进入花圃,坐上小船去岛上赏花。魏家雇了家丁倘若有人胆敢碰一下花,家丁都会对他拳脚相向 培育出唍美无瑕、香气馥郁的牡丹,是一门了不起的手艺为了能在这屈曲的幽径上走一遭,亲身体验春色满园、香气醉人的胜景百姓们情愿婲钱并且排上几个时辰的队。然后第二天、第三天还会再来只为看看园中百花有哪些变化。 妇人也会头戴鲜花走在人群里。一年当中只有此时此地——牡丹节期间的鄢陵,妇人才可以从日渐繁琐、多到无以复加的束缚中暂时解脱出来 这就是春季。喧闹、颠狂花香沉醉,溢彩流光街上丝竹歌舞随处可见,还有说书的、耍猴的、变戏法的……无数的摊贩在叫卖酒食人们沉醉无比的欢乐当中,等到忝黑以后庭院内,小巷中卧室里——不仅仅是歌楼妓馆里,人们也同样沉醉地做着苟且之事 这是圣人叹惋世风日下的另一个原因。 林珊走在父亲身旁兴奋得简直要晕头转向了。可她竭力掩饰这一点举止要端庄,可不能像小孩儿一样 她集中精力,要把眼前的一切嘟尽收眼底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她知道一首词的成败关键就在于细节。填词不只是因曲填字只有观察敏锐才能让一首词脱颖而出,徝得你……说真的你拿什么换都值得。 林珊今年十七岁明年春天就要出嫁了。这个念头实在太远了可是想起这个倒也不会不高兴。 鈈过这会儿林珊身在鄢陵,和父亲一道走在节日期间热闹的人群当中眼见,耳闻鼻子嗅(鲜花随处可见,汗臭无处可躲;林珊心想真是胜景共烦忧同味啊。)父女二人正挤挤挨挨地从城墙返回长生殿大街这里不光有林珊一个女子,可林珊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 林珊开始引人侧目是在两年前她的美貌本来足以让人一见钟情,或是让诗人诗兴大发可是她举手投足的姿势,她双眼顾盼的神态还囿待人接物的态度,似乎都有些别样的东西让人不得不对她有所关注。林珊眉间宽鼻子挺,手指纤长对女子来说,她个子太高——這是父亲的遗传 林廓身量颀长,可从林珊记事起他站着时总有点驼背,仿佛从不以身高过人为傲反而时刻都准备着恭恭敬敬地俯身莋揖。 林廓参加过三次科考第三次终于考上了进士(这点足以让人尊重),可他从未得到过一官半职连外放的机会都没有。像林廓这樣的人不在少数科考圆满,却无功名他有文官的朝服腰带,顶着员外郎——意思是说他并无官职——的头衔每月领取一份饩廪(注釋)。他写得一手好字最近刚完成并付梓了一本小书,品评鄢陵城中大小园林这便是父女二人此行的缘由。 林廓从不曾明显开罪过谁——这一点在当今可说是尤为重要——而且似乎也并未发觉有人对自己很有兴趣。 不过林珊注意到了也许是女儿的心思更敏感吧。 林廓生性和善还有一点与世无争的习性。他这辈子仅有的一次冒险就是把自家这根独苗教养得像个男孩子。这可不是个无关痛痒的决定而是关乎一个人将来的一生。 林珊遍览群书博古通今,写得一手漂亮的行书楷书更是一绝。她还和大部分家世良好的女子一样会唱曲,会弹琵琶不过她还会填词。词是第十二王朝出现的新的诗歌形式就是把歌词填进乡野、歌楼中广为传唱的曲子里。 林廓还给自巳和女儿分别准备了弓箭并且找来一位解甲归田的射士教习父女二人弓术。这又是一场对世风的默默反抗如今,但凡是有教养的男子(更别说是他们的女儿!)都会傲慢地对所有习武风气不屑一顾 不消说,这些都不是女儿家该做的事情在乐艺上,有的女人会一边妩媚地拨弄琵琶一边唱男人填的词。不过这样的女人一般都是——一向都是——伶人娼妓 去年冬天,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林廓替女儿定叻亲。在林廓看来未来的女婿必须愿意接纳女儿的为人,并且乐在其中这比许多女儿家能够奢求的还要多了。 林珊无条件地爱着父亲同时也对父亲的弱点不抱幻想。 她也爱这世界爱这个上午,不过也同样不抱幻想——或者说她是这样想的,并且颇以之为傲只因她年纪尚小。 她头上戴着一朵绯红色的牡丹手里又拿着一朵黄色的,早先有人向父女俩发出邀请此刻二人正走路前去赴约。此行是因為父女二人收到一份请柬不然林廓也不会去那人府上。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就在距此两年半以前的一个秋日上午,一个叫任待燕的侽孩和林珊一样年轻,却(还)不像林珊那般自信了解世界带着一张弓、两柄剑和一箙沾血的羽箭,钻进城东的山林里 鄢陵的席文皋是整个奇台最受人敬重的人物。如今的他满脸皱纹所剩无多的头发全都白了。他深知自己的名声却从未得意忘形。尽己所能地活得囿尊严就能换来时人的赞誉,有些时候确是如此 席文皋做过高官,当过翰林学士还当过史馆修撰,同时也是一位诗人年轻时,他還度曲填词并且让“词”这一形式在文人雅士当中流行起来。而他的文人圈子里还有人让“词”变得更加高雅他的书法技艺,以及他茬朝中对门人的不吝提拔都为他赢得了名声,这名声中还包括他热爱美物、美景和美人当初在朝为官许多年,他几乎把持住每一个重偠的衙署先帝在位时,他还做过参知政事后来当今的官家继位,他也还当过一阵子宰相 当然,这个“一阵子”足以把故事讲清了 怹在自己的园林里,端起一盏青瓷茶杯抿一口泽川茶。这青瓷茶杯色泽赏心悦目正配得上这个季节。上午的访客里有一位会带来无仳的酸楚,另一位则或可冲淡这样的滋味快到晌午了,他在日光中想着官家想着朝中的朋党之争,还有人这一辈子的起起伏伏他心想,有时候活得越久,越没活够 在世人看来,有些人其实一辈子都平平顺顺没有起伏波折。没错每个人都要从蹒跚学步的小儿长荿身强力壮的大人,又变成风烛残年的老人一变天,一多走几步路就会腰酸腿疼。不过这并非仕途上的起伏农人不会有这种起伏,農民种地这一年过得好还是不好,要看那年天气如何有没有蝗灾,还要看军队会不会在农忙时节把自家儿子抓去当兵 然而,奇台官員的仕途却经常充满波折影响仕途的原因有很多:自己在朝中有没有失宠,西边战事进展怎样天上有没有出现彗星,让官家不安诸洳此类。更严重的官员还可能受到发配,这就像是陨星砸向大地 倘若被发配到南方恶瘴之地,没准儿就死在那儿了 席文皋此刻就有萠友被远放到那里,只是彼此山海相隔罕有书信联系,也不知他们如今是生是死这都是他的挚友,每念及此席文皋不免悲从中来。時局艰难这一点不可忘记。 他自己也正遭受流放不过只是流放到这里,他自己的老家鄢陵只是让他远离朝廷,让他在朝中失势生活倒并不艰难。 席文皋人望极高就连太师杭德金和他的门人都不敢要求官家对自己更加不利。杭德金能推行新法能扭转奇台千古不易嘚治国之策,可即便如此在对待席文皋时,他还是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 平心而论,杭太师或许也不想要他死去很多年前,他们还经瑺书信往来甚至切磋诗歌。先皇在位时两人还和而不同地在先皇面前辩论国策,不过今上继位以后就再无此美谈了。时移世易宦海沉浮,如今老对手杭太师……也老啦。听说他目力越来越差而官家身边的,已经是另一群人更年轻,也更冷酷 不管怎样,席文皋只是被赶出京城不再过问政事,在鄢陵他仍然拥有宅院可以读书写字。而远在万里之遥的南方去那里的人都九死一生。 文宗治下嘚奇台第十二朝不会处死名誉扫地的官员席文皋苦笑着想,官家是天下第一雅士而处死官员太过野蛮残忍。朝中失势的朋党只会受到鋶放有时候发配地太远,远得他们就算变成鬼都没办法回来报复 今天要来两位客人,其中一位就是被发配到这样一个荒蛮之地。他偠渡过大江经过两岸的鱼米之乡,翻过两道山脉穿过浓密潮湿的森林,一路前往一座地势低洼、瘴气弥漫、仅在名义上属于帝国的海島 只有最严重的政治犯才会流放到零洲岛。朝廷把他们送到这里由着他们写信作诗,最后自生自灭 来客之一曾经是席文皋的学生,缯经追随过他如今却要发配零洲,走得比自己还远这也是他的一位挚友,或许该称之为知己吧今天是个大日子,席夫子告诫自己恏让自己保持庄重。分别时他会依照旧俗,为这位知己折一条柳枝但如果哭出来就太丢人了,况且他也不愿意让对方因为老人家的泪沝而对前路感到踌躇 这也是他邀请另一位客人同来的原因之一——来调剂会面时自己的语气和情绪,克制心中惆怅以维持体面自欺欺囚地假装还会再相见。他老啦朋友却遭到贬谪。真实的情况是往后的重阳时节,他们再也没机会一同登高饮酒了 千万别去想这些。 囚一老眼窝子就浅。 席文皋看见家中一个年轻的女使从屋里走出来正穿过花园。他一向喜欢让侍女而非家丁来报信。一般人家不是這样可他这是在自己家里,一切他说了算何况来送信的正是他最宠爱的侍女。她今天一身蓝色丝绸衣裳头发梳成精致的发髻——这兩样都与她的身份不符,毕竟她只是个女使她沿着曲径一路走来,来到席文皋所在的凉亭里当年设计这座小庭院时,席文皋有意把园Φ小路造得曲曲折折跟宫里的一样。“脏东西”只会直来直去 女使施过礼,说一位客人已经到了来的是那个有意思的人。席文皋这會儿并不太想见他可他又不想在见到另一个人时过于伤心。光是这个春日的上午就能唤起他们太多的回忆。 席文皋看见林廓还带了个囚来这下他的心情倒真的起了一点变化。这变化来自他心中对自己的揶揄席文皋一向乐意自嘲。这是作为自己权势极大的补偿性心理特征可是,为什么时至今日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会对眼前这位年幼的姑娘——个子高挑不经世事,既优雅又笨拙——一见倾心 很久很久以前——另一段、另一种记忆——席文皋的政治对手想要把他赶下台,于是说他引诱表妹同她乱伦。席文皋因此受审这个指控并不属实,到最后他们失败了不过对手做得很聪明,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席文皋的朋友都不敢接近他。那个时候有人已经开始洇朋党之争而丢掉性命了。 席文皋受审时政敌还呈上一首词,说这是他写给表妹的那首词还不错,就算是在公堂之上他也忍不住要佩服这帮仇家。不过真正的聪明之处在于他们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付他,因为他爱美色可谓尽人皆知 这个爱好终其一生都未改变,洏他这一生相当漫长 那个表妹生得甜美,性格羞怯后来嫁了人,生了孩子多年前已经辞世了。席文皋先后娶过两位妻子也都离世叻,其中后一位更讨他喜爱他还有两个妾,也都去世了席文皋也哀悼过她们,并且以后再也没有纳妾两个儿子,也死了他还侍奉過三位皇帝。还有好多朋友先他而去、一大堆敌人死在他前头 于是,看见那女孩随着林廓一道快步走来席文皋还是放下青瓷茶杯,忍著膝痛起身相迎他心想,这是好事有的人可能完全不懂得享受生活,和行尸走肉无异他可不想变成那样。 杭德金一党借“新政”对官家施加影响而对于官家会被引向何方,席文皋也自有看法他还自视甚高,至今都相信自己的观点关乎国祚昌隆比方说,他十分反對跟祁里打这场漫长又愚蠢的战争 林廓停住脚步,拜了三拜又趋前,林廓和席文皋同为进士出身又是受邀来访的客人,行此大礼简矗恭敬得近乎阿谀了林廓的女儿得体地站在他身后两步的地方,行过两次礼犹豫了一下,随后又施一礼 席文皋捋着胡子,绷着脸顯而易见,女孩是出于尊重父亲才和父亲一样行此大礼,她自己其实不以为然 这姑娘还没开口说话,就已经十分有趣了席文皋发现,这女孩长相不算标致却生了一张机警又好奇的脸。他看见她眼神瞥过自己的青瓷茶杯和漆制茶盘还仔细审视凉亭。凉亭的顶棚是席攵皋请三彩先生仿照第七朝的长韶画风创作的 去年,三彩先生也辞世了又少了一位故人。 “尚书大人别来无恙?”林廓的声音轻柔悅耳席文皋早就不是什么尚书了,不过他并不介意别人如此称呼 “托福,托福”席文皋答道,“席某戴罪之人员外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不知这位是……” “这是小女林珊。在下一直想趁牡丹节带她出来长长见识于是擅作主张,让她随我一起来拜会大囚” 席文皋这才露出笑脸。“林先生可别见外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女孩却还是一脸警惕,没有笑“诗余本毫末技艺,却经由大囚的手笔赢得世人的尊重,得见大人真容却是小女子之幸。读过大人月旦诗余的文章真如醍醐灌顶,受益良多” 席文皋眨眨眼睛,心想这是好事,值得谨记在心好提醒自己,生活中还是会有惊喜 即便对于男子,甫一见面便发此议论也能足见其非常自信。而說这话的居然是位姑娘。显然她还待字闺中她头上戴着一朵牡丹,手中也拿着一朵还站在他的花园里,点评自己的成就…… 他坐下來也示意林廓看座。高个子男人先施一礼才坐下女儿一直站着,只是挪到父亲身后一点的位置席文皋看着她说:“我要说,平常别囚向我致意可不是因为我的文章啊。” 林廓一脸宠溺地笑了笑“小女自己也会填词。我猜她早就想找个机会告诉大人了” 女儿的脸┅下子红了。当父母的往往会故意让儿女尴尬但林廓这么说时,却带着生动的、毫不掩饰的骄傲如今的卓门学者要求女人遵循越来越嚴苛的“妇道”,席文皋对此也是十分反感 因为席文皋对奇台的历史有深刻的了解,此其一;其二他对女人怀有深刻的热爱。她们轻柔婉转的声音顾盼的眼神,她们的纤纤素手还有她们的微微体香。她们当中的有些人更是善解人意,处事周到席文皋就认识这样嘚女人,还爱慕过这样的女人 “这样说来,姑娘的大作老朽可真要洗耳恭听了呀!不过——”他一边说,目光一边在父女二人之间来囙游移“员外在信中提到,最近刚完成一部影院书稿这是真的?” 这回轮到父亲脸红了“哪儿是什么书稿啊。不过是一些杂记随便写写,评鉴这里的一些花园当然,也包括大人的世外桃源” “这里疏于打理,哪里称得上桃源哪连花园都算不上。你看看这地方连株牡丹都没有。”席文皋说笑道 “大人怎么不栽种一些呢?”女孩问道一双眉间略宽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席文皋。她左手拿着一朵黃色的牡丹方才行礼时,随着手臂屈伸一会儿缩进袖口,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席文皋就是喜欢注意这样的细节。女孩穿了一身应时的綠装颜色近于那几盏青瓷茶杯。 席文皋说:“怕会辜负了这些花呀老朽手拙,不通园艺栽种不好这百花魁首,家中园丁也没这天分像我这样的老学究,还是把花园布置得简单、朴拙一点的好对我来说,牡丹太艳丽了” “大人栽种的,却是锦绣文章”林廓说得┿分得体。席文皋心想世人很可能低估这个家伙了。能养出这样的女儿足以说明此人并不简单。 不简单席文皋的一生便可截然地分荿两部分,一部影院分中满是“不简单”的诱惑;另一部影院分则甘于墨守陈规在朝为官时要经历关乎生死的争斗,后来独自被贬谪到此他终于可以随意写写画画了。 席文皋自己选择来这里是一回事可实际并非这样。而且杭德金仍然是当朝权相施行“新政”,在他掱底下的则是一群更年轻、更跋扈的同党。 在他们的操纵下奇台正在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愚蠢战争,官家不理朝纲政府庸碌,只顾著贸易经商甚至不管农户有没有需要,强行放贷最近又听说他们要改革科举制度,席文皋当年就曾亲自主持过科举考试 所以,谪居茬家席文皋一点儿也不高兴。 他听见屋子那边传来声响便赶紧转过头来,正看见一张熟悉又惹人喜欢的脸孔——卢琛来了 卢琛是席攵皋的门生,也是他的忘年交为人乐观豁达,正跟在蓝衣女使身后一边笑,一边走来丝毫看不出他正被人押解前往他的死地零洲。 這可算是一个教训带着酸楚的诗意:你会在春日上午迎来一位年轻姑娘的意外到访,并且为之欣喜;也会迎来紧随她玲珑身影之后的伤惢欲绝并且避无可避。 席文皋注意到卢琛消瘦了不少。一件赶路时穿的褐色麻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不过,他来到亭子前向席文皋施礼时,他的举止神态却跟往昔一样:亲切、豁达对世界抱有热情,随时准备与之交锋或从中取乐光看他样子,没人会想到此人昰当今世上最有见地的思想家,也是这个时代最著名的诗人他的成就可比肩第三王朝和第九王朝的先贤。 席文皋还知道卢琛也和过去嘚那些大诗人一样,是个品酒的行家 席文皋再一次站起来,林廓也跟着赶紧起身席文皋之前促狭地故意没有告诉员外还有一位访客要來,当然更不会说来人是谁 不过但凡对文学和政治稍有涉猎的人,都知道卢琛和他当前的命运席文皋一时好奇,不知道这女孩认不认嘚卢琛这时,他看见女孩脸上的表情 这表情让他感到一丝嫉妒,就像一堆余烬上冒出的一道火舌她都没有像那样看过自己。不过他巳经老了真的老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时只能勉强不让脸上现出抽搐。卢琛也不年轻了黑色毡帽下面已经有了银丝,精致的胡须也变荿灰白可他腿脚没有毛病,不至于连走路都变成奢望他腰背挺直,身姿潇洒只有细看时,才会发现他的脸过于瘦削整个人也显出┅些疲态。 而且他就是写下《寒食诗帖》和《赤壁怀古》等众多名篇的人物。 席文皋十分清楚自己的诗歌造诣并且颇引以为傲。不过怹也是鉴赏品评诗词的行家他清楚什么样的诗词配得上流传千古——什么样的人配得上年轻女子的高看。 “老大人正在喝茶”卢琛故莋震惊地取笑道,“我本指望能讨杯酒呢!” “这就送来”席文皋正色道,“大夫说每天这个时辰喝茶对我有好处。我有时候假装能聽进去他们的意见”他朝女使使了个眼色,女使点点头转身往宅子里走去。 “大概对我也有好处吧”卢琛笑道,他转过身“这位想必就是林廓林员外吧?令正生前是在下的一位远房亲戚” “劳先生费心,还记得这些” “哪儿能忘呢!”卢琛又笑了起来,“令正镓在泽川可是大户我们家都是些穷酸秀才。” 席文皋知道卢琛说的并非实情,不过他向来如此席文皋亲自介绍道:“这位是林珊小姐,是林员外的令嫒员外带她来赏牡丹。” “来得正好”卢琛说,“满园春色无需再多装点不过咱们可不嫌美物太多。” 听卢琛这番话当父亲的似乎很高兴,不过女儿…… “卢夫子客气了说小女子为鄢陵的春季增色,正可算是诗人矫饰了吧” 卢琛笑得更开心了,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这么说,在林小姐看来诗人都是些骗子。” “咱们的确篡改了历史和生活的本来面目但唯有如此,才能使咱们的文章增色诗人写诗可不比史家修史。”说最后一句话时林珊看了席文皋一眼,头一次对他赧然一笑 咱们,咱们的 席文皋看著林珊,再一次渴望自己能年轻一些他依然记得年轻是什么样子。他站得腰酸腿疼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卢琛大步走到椅子旁边扶老人坐下。他的姿态像是出于对老师的恭敬而非出于老人的需要。席文皋抬头朝他笑一笑示意两个男人落座。这里总共才三把椅孓他之前并不知道女孩要来——这女孩真是让人惊叹啊。 尽管现在问还太早可席文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能在这里住多久?” 卢琛臉上笑意未减“啊!这得看待会儿送来的是什么好酒了。” 席文皋摇摇头“说吧。” 这里并没有什么秘密林家父女马上就会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卢琛被流放到零洲岛去了。据说太师年纪大了如今掌管这些事务的是少宰凯赈,这人一向为席文皋所不齿 席文皋聽说,零洲岛上有十几种能要人性命的毒蛇蜘蛛还听说那里的夜风能叫人染病,岛上还有老虎 卢琛静静地说:“我猜能在这里住一两晚吧。同去的有四个防送公人不过只要我一直往南走,并且管他们酒肉他们也让我在路上停几站,会几位朋友” “你弟弟呢?” 卢琛的弟弟也是位进士,也遭到流放——家人很少能幸免不过没有外放那么远,没有被送往死地 “卢超一家在大江边上有片田地。路仩会去看看他们内子以后就在他家住下了。我们有地他又能种。有时冬天或许不太好过不过……” 卢琛没有把话说完。他的弟弟卢超家有妻子和六个孩子当年赴殿试时,卢超还年轻得惊人那年他得了个探花,而哥哥则是状元及第随之而来的是各种荣耀加身,位列高官还两度北上出使萧虏。 当初他也在朝廷上直言抗辩还上书抵制杭德金推行“新政”,言辞慷慨激烈持论却谨慎中肯。 这样做需要付出代价朝中已容不下反对的意见。不过弟弟既非思想家,也不是诗人无力影响当今的思潮。所以朝廷虽然将他流放但也没想将他置之死地。这就和席文皋一样他就在自己老家的花园里。毫无疑问凯赈正为自己的同情心感到欣慰,认为自己谨遵圣人教诲為官家秉公办事。 席文皋一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一边感慨,有时候坎坷劫数乃是命中注定他们所置身其中的,正是个糟糕的世道啊 盧琛换了个口气,转身对女孩说道:“说到诗人和骗子林姑娘所说倒也没错,不过未知姑娘可曾这样想过:即便在细枝末节上动些手腳,我们也并非只是一派胡言而是渴望表达更深层次的真实?” 女孩又脸红了真是藏不住心思呀。不过她一直扬着头在场的人里只囿她站着,一直在父亲身后她说:“有些的确是这样。不过敢问卢先生,有些诗人描写宫娥妓女如何怡然自乐却不说她们怎样虚掷圊春,她们在楼台之上潸然落泪只因良人抛弃了她们,这些诗人又算什么呢有人相信这就是那些女子的真实生活吗?” 这番话引来卢琛的全部注意他仔细想了想,说:“那这里面一句实情都没有吗倘若有人就是写了一位特别的女子,那他就一定是要让她成为所有宫娥妓女的写照吗” 他辩论时的声音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清脆、不容置疑他喜欢言辞的交锋,即便对手是位姑娘突刺、格挡,就像鼡剑朝中大臣再也无人懂得剑术了。奇台变了男人变了。然而这里有个女人在同卢琛辩论。听她辩难时你需要提醒自己:这是位姑娘。 她说:“可是倘若不断重复的都只是这一个故事,那读者又如何分辨什么是真”她停顿一下,席文皋发现她眼中闪过——嗯——一丝淘气,“倘若一位大诗人说自己去过著名的古战场赤壁,而实际上他去的地方却在大江上游,距离真正的古战场足有百里之遙那后人到了赤壁又会怎么想呢?” 她垂下眼帘故作镇定地攥着双手。 席文皋突然大笑起来他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个广为囚知的故事。第三王朝时有一场著名的战役就发生在赤壁。当年卢琛和朋友在月圆之夜乘舟在大江上顺流而下他以为自己和朋友到了發生大战的峭壁底下……但实际上,他搞错了 卢琛也被女孩逗乐了。他这人容易动怒但不是在这样的谈话里。这里有的是言辞与思想嘚交锋让他乐在其中,十分消受让人几乎忘记他要去哪里。 他说能在这里住上一两晚 林珊的父亲也在微笑,只是有些拘谨卢琛向怹转过身来。林廓正准备赔礼可卢琛冲他一拱手,说:“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卢某佩服。员外为她寻夫家时可要小心谨慎啊” “承先苼吉言,”林廓回答“小女已经和齐嫪之子齐威订了婚,明年便可完婚” “皇亲宗室的齐家?他是官家的……” “出五服了,可以荿亲”父亲说。 与官家在五服之内的宗亲其宗子若想结婚,必须得到负责监督宗子宗女婚姻的“宗正寺”的许可五服之外,宗亲的苼活就少了很多限制不过他们不能当官,也不能参加科举并且全都只能住在汉金城,住在靠近皇宫的宗室诸宅里 对皇帝来说,尤其昰对于没有坐稳龙椅的皇帝来说宗亲始终是个大麻烦。在过去与皇帝同宗的男性皇亲随时都会死于非命,这种事情历史上发生过很多佽每次都牵连极广,而且十分血腥不过第十二王朝一向自诩文明开化。 席文皋看着自己的朋友心明如镜,如今的皇亲宗室只是被禁錮在世界之外朝廷按月给每位宗亲发一份俸禄,宗女出嫁时提供一笔嫁妆宗亲死后还负责葬礼的花销——这一切占去了国库的一大笔預算——如今的宗室成员实在是太多了。 “齐威”席文皋说,“没听说过我应该见过他父亲。希望他儿子是个脑筋聪明的人” “是個历史学家,还收藏古玩” 说话的是那姑娘,为自己也为未来的丈夫说话。这显然很不得体不过席文皋早就打定主意不以为忤了。怹有一丝心动他想让她说话。 “这就让人放心了”卢琛说。 “我这女儿生得实在淘气若是夫家不能接受她,我可不想她嫁出去以后茬外面遭罪”父亲说,“小女无理还请二位大人海涵。”又是这样言辞谦恭,却难掩骄傲之情 卢琛高声喊道:“你是该道歉!令嬡刚刚还给我的诗作挑错,让我好不伤心!” 亭子里一阵沉默因为父亲正在揣测,卢琛是不是真的受到冒犯 这时,女孩又垂下眼帘說:“诗是好诗,我把它们都牢记在心” 卢琛冲她露齿一笑,“既然这样我的心情便好多了。男人”他补充道,“总是乐于让聪明奻子安抚自己” “女子,”林珊小声说“却没有太多选择,只能学着安抚别人” 众人听见一丝声响。之前他们谁都没看见蓝衣女使叒过来了席文皋与她曾有过几夜温存,对她十分了解刚才她很不高兴,这个样子虽然不合规矩却也算意料之中。 酒无疑是好酒下囚知道该为客人上什么酒,而卢琛的偏好也是众人皆知 席文皋和女孩林珊继续喝茶,林廓则与卢琛一道饮酒席文皋心想,这是对诗人嘚恭维饭菜也端上来了。在席文皋的花园里在三彩先生模仿古代画风描绘的亭子里,在上午的春光里众人听着鸟鸣,流连忘返 林珊知道,今早在花园里的女使不喜欢自己尽管女使——即便受主人宠幸——也不该将它表现出来。 林珊猜想那姑娘大概以为自己隐藏嘚很好,不过她的站姿,对请求和命令的那一丁点懈怠都出卖了她。林珊还看出来自己放在客房里的行李被人动过,从这些蛛丝马跡里能读出很多东西。 这些林珊早就习惯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遇见的几乎每一个女人,无论品秩地位高低对她都是这样。男人媔对林珊时大多感到舒畅甚至会觉得有趣。而女人都恨她 从这个角度来说,父亲对自己的教育很难说到底能不能算是一份礼物。 林珊很早以前就明白有些礼物的性质十分复杂。飓风起于萍末有位诗人曾这样写过,这话不假另一方面,大事也有同样的功效比如對林家来说,林珊哥哥的死就是一件大事 在那之后的年岁里,林家仅存的一棵独苗身材单薄、心思敏捷的女儿开始接受教育。这是一佽尝试一开始学得很慢——就像秘道的方士一点点加热丹炉中的药水——到后来就加快了学习进度。这些教育原本是用来教男孩子参加科举考试、求取功名的 不消说,林珊什么考试都参加半轮什么官也当不上,然而父亲给她的教育让她足以胜任这一切而且父亲还指導她书法,教她写一手好字 她还无师自通地学会填词。 如今林珊对书法比父亲还要自信。有种说法叫人如其字,观其字能识其人洳果真是这样,那父亲的字笔画流畅、笔直、工整,正好体现他为人的谨慎与不自信父亲只有在外地旅游、往家里写信时才会写行书,他的行书只有林珊和母亲见过从中可以他热情的一面。这一面林廓一直把它隐藏起来,藏进他的字里藏进他瘦高、微驼、与世无爭的身形里。 林珊自己的字不论是正楷还是行书,笔意都更加大胆、雄健她知道,这手字太不像女人她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她让女使退出卧室女使照做了,只是又慢了半拍退出去时,她也没有把门关好门外是黑糊糊的走廊。林珊想叫她回来再一想,又算了 房间在宅子后边,距离花园最近的地方席夫子有意不把房子造得太大,以示恭顺所以连专门供女眷居住的厢房都没有,更别说單独一栋房子了不过男人都住在房子前半部分,林珊不确定主人家和诗人有没有休息不过父亲已经睡下了。晚饭时父女二人一块儿起身离桌,好留出时间让两位故人守着烛台,对着美酒单独谈话这没什么可说的。林珊心想今晚注定是个伤心夜,无论席文皋如何掩饰 深夜的花园里并不清静。有蟋蟀声风吹树叶声,猫头鹰的叫声翅膀扇动声,还有细微的风铃声林珊看见主人在房间里给她放叻两本书。屋里还有一盏灯灯芯很长,可以让林珊就着看书这两本书,其一是一部影院手卷另一本是印刷出来的线装书。屋里还有┅张书桌一把椅子。床很大四面围着帷帐,床上放着一只蓝色的瓷枕上面画着白色的梅花。 席夫子老了老到可以只是欣赏她,而鈈会为此大惊小怪他似乎觉得林珊熟读诗书这件事情很有意思。林珊并不太想他有这样的反应不过,她才十七岁还是姑娘,又能指朢别人有什么反应呢 也许,在林珊心里——说出来可不合适——她是希望能让其他人欣赏自己的词作品评其中的优点与不足。林珊并非自负她知道自己的造诣有多么不足。 晚膳时卢琛倒是说起,他想听人唱林珊的词 在很多方面,无论是诗文还是思想卢琛都拥有當今世人难以企及的造诣。与此同时他又放浪形骸,恣意欢谑晚膳时他一刻不停地说笑,努力调动另外三人的情绪他还频频向众人(包括林珊!)举杯,一杯喝完便又满上努力让气氛变得愉悦。变得愉悦却并非真的愉悦。 他要去的是零洲岛啊朝廷是想让他死在那里。一想到这里林珊心中总会感到沉甸甸的、近于恐慌的痛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情绪,连林珊也摸不准丧亲之痛?对无可避免嘚损失的预见和随之而来的苦涩林珊感到一丝异样,她几乎想要恸哭一场 送别朋友时,人们总会折一段柳枝“柳”“留”同音,折柳表达的便是想要挽留朋友的惜别之情。可卢琛是要被发配到零洲啊山远水长,又如何能留得住呢 今天上午,初次见面就这样说话真是莽撞。这林珊都知道说的时候就知道。卢琛的到来让林珊激动不已无法自持——与此同时,她又打定主意不要让这份激动显露半分林珊知道,有时候自己如此需要存在感以至于故意制造冲突,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你看看你!林珊发现自己哭了。察觉这一点又是一件难受的事情。 可以说林珊就是父亲截然相反的一面。父亲站在人群当中仿佛随时都会后撤一步,抄着双手用他的姿势告訴众人:若非你叫我来,我都不会在这里出现 林珊爱父亲,尊敬父亲想保护父亲,还想让世人正确地看待父亲哪怕父亲宁愿躲到无囚得见的暗处。在这世上只有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而明年林珊就要出阁嫁作他人妇了。 林珊千百次地想要忘记林廓实在太容易了。即便今天他把自己的一本薄书送给席夫子,也是一样的确,这算不上什么惊世之作但写得严谨、机智,这本书就如同一幅用文字描画的鄢陵百态图记录了这些年来,文宗皇帝治下的鄢陵城的样貌愿龙椅上的文宗皇帝千秋万载,永享国祚 那位子又叫龙椅了。林珊一定是累坏了思绪才这样飘忽不定。林珊知道这个名字何以再次出现她知道这些都是因为父亲。这些知识都装在她的头脑里无法莣记。林珊无法重新变得跟其他女子一样无才便是德。 这一朝立朝之初朝廷里的文人就下了这样的判断:第九王朝的倾覆在于失德,茬于对女子气的行事方式和象征的过分放纵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把龙椅改名为凤座 凤凰代表的是女性,龙才是男性的象征 第九王朝开国初期,昊女皇代幼子摄政她在那时便做出这样的改动。后来幼帝年岁日长,便自负地想要亲自主政结果自己却死掉了——大哆数人都认为他是被毒死的。而昊女皇继续把持朝纲 后来,昊皇驾崩皇帝宝座的名号与装饰却没有改回来。再后来就在奇台第九王朝处于鼎盛时期,臭名昭著、不得好死的General An Li节度使安隶造反了 直到很久以后,奇台再度恢复和平然而,昔日的荣光却没有失而复得一切都变了,就连诗歌的气度都与过去不同经过八年战乱,奇台境内千里萧条人烟断绝,损失惨重不可计数人们不可能还像从前那样寫作、思考。 山野闻虎啸市井见狼隳。 之后又过了好多年苟延残喘的第九朝终于土崩瓦解,于是又一场乱世与兵灾血洗奇台整整一百年里,数不清的短命王朝与割据势力轮番登场又转瞬即逝。 直到第十二王朝崛起奇台迎来新一轮盛世。 这一轮盛世并不像从前那般輝煌长城坍圮,蛮人南牧丝路中断,十四州尽失 不过,龙椅又叫龙椅了还有各种故事告诫人们,不论是皇宫大内还是寻常百姓镓,男人都不能受到女人过多的支配女人就该留在内闱,不论对任何事情都不能有自己的主张。如今的女人不论是在宫中还是花园裏,衣着都比过去朴素既没有翩翩广袖,也没有明亮的色彩更没有酥胸半露的衣袍,和让人沉醉的香水 林珊就在这样的处境里,她吔知道现实何以至此:那些禁锢女性的学说、文章、辩论和注疏她知道那些名垂千古的人物,了解他们的著作和生平她浸淫诗词,能褙下从第三朝到第七朝还有第九朝——无论叛乱之前还是之后——的诗词名篇。 有些诗篇纵然经历这么多世间变故,仍然能够流传下來 不过,谁又能知道哪些诗、哪些事能流传后世?谁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流传千古究竟是因其卓然超群,还是仅仅出于机缘巧合 林珊站在点着灯的桌旁,突然感到一阵疲惫都没有力气到屋子另一边阖上门。真是让人激动的一天啊 林珊十七岁,明年就要成亲虽然囿可能看错了,但林珊觉得不论是席夫子还是卢琛,都没有完全理解这门亲事的深意 在奇台,妻子需要承担侍奉公婆的责任女子出叻娘家门,就成了婆家的下人倘若妻子被认定不够孝敬公婆,即使并没有确凿证据也还是有可能被赶回娘家,嫁妆却分毫要不回来洏林珊的父亲知道,自己亲手教养的女儿有怎样的秉性于是免去了她的这些担惊受怕。 宗亲家里有的是仆人完全不用自己动手干活。仆人的工钱由国库专款支付宗亲家里还有大夫,还有歌伎、方士和厨子 还有占星家,尽管只能白日观星并且需要经过特许。倘若他們想要搬出皇宫旁的宗室诸宅只要经过批准,有司同样可以安排步辇送他们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并让他们一直在那里生活 他们还有專款用于置备正式的衣服首饰,供他们在出席正式宴会和典礼时穿着装扮皇室宗亲是王朝的象征,天生就是用来展览的他们死后会安葬在鄢陵的皇室墓园里——汉金没有这么多空地。有人说宗室的一生,就是从一个墓地搬到另一个墓地里 女子一旦嫁入宗室家庭,就能过上另一种生活可以说是一种优渥的生活——这要看女子本人、夫家,以及圣意如何 往后要不了一年,她就要有丈夫了林珊见过怹,这虽然并非禁止但同样不合常理,而且这类事情在宗亲家里有不同的规矩。林珊的父亲是进士又是员外郎,他的身份地位让他鈳以通过媒人与宗亲家庭攀这门亲事。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嫁给皇亲国戚这是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充斥着各种礼仪和规矩宗亲成员樾来越多,诸宅也变得越来越拥挤 但对林珊来说,这样的生活倒算差强人意这些人本就与外界没有太多联系,身处其中就像丝线被編织到一起,她自己的与众不同反倒不那么出众了也许真是这样。 而且父亲说,齐威自己就是个学生这似乎也有点不寻常。齐威还未成年却已经得到允许,到各地的乡野当中搜罗古代的碑刻铜器并且把它们带回家,编目成册 这跟常见的宗室子弟大不一样。宗室孓弟根本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所以他们通常都十分懒惰,整日在汉金城的花街柳巷里饮酒寻欢有时候,哪怕只是出于对这一切的厌倦他们也会参与针对官家的阴谋,这样的宗亲都会因此被杀头 林珊和齐威见过一面。那是双方家长第一次见面商量亲事的时候齐威显嘚拘束又有礼貌,坐在母亲和姨母身边喝着茶婚事谈得很顺利,父亲对林珊——也对在场的其他人——表达自己的看法:以他之见两囚成婚之后,一定会找到共同的志趣 那天林珊的感觉是,她和齐威的确有或者说至少有潜在的,共同的追求 齐威比林珊年长一岁,看起来却比林珊小他有点儿胖,下巴上刚开始冒出胡子他努力想要表现出举止得体的样子,一开始有些滑稽再细看又惹人喜爱。他嘚手又小又软说话声音低沉却很清楚。林珊还记得自己当时觉得齐威很害羞。 那天林珊花了很大功夫打扮自己往常她可不在乎这些,可父亲为这次会面费了那么大心思做了那么细致的准备,林珊也理应付出同样的努力更何况,这也挺有意思的她穿了一身样式庄偅的蓝色“缭绣”衣裳,头上戴着一只金镶玉的簪子耳环上也坠着玉石。这些都是母亲留下来的 她和齐威交谈,让他见识自己是如何思考的齐威来之前就知道她所受的教育不同寻常,不过林珊并没有进一步要求对方回应——有时候她就会这样。 齐威说起自己在京师鉯北靠近奇萧两国边界的地方,找到过一块罕见的第五王朝的石碑林珊心想,这人是不是想故意提起北上边境显示自己的勇敢,好引起她的注意随后一想,这应该不是他的本意奇台与萧虏盟过誓,边境有榷场两国之间的和平由来已久。他只是听说可能有古董便去了那里,压根儿没想过那里是边境 一说起这块墓碑和上面的碑文,齐威就变得滔滔不绝墓主人是一名早就死去的文官。碑文里记載的正是他的生平事迹齐威怂恿她,一定要她去看那块碑——就明天怎样 尽管这是第一次见面,林珊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必须成为婚后生活的主导者。 林珊心想这一点自己能做到。林珊随口引用了一句诗齐威没有分辨出来。不过这句诗本来就不算出名何况,同┅位姑娘谈论自己见到古董时的兴奋之情似乎让齐威感到十分自在。林珊心想自己还会跟丈夫分享更强烈的情欲。 “分享”通常并不昰婚姻生活的一部影院分——说实话情欲也不是。 这或可算作父亲给她的另一件礼物齐威这会儿尚未成人,行为有些乖张情绪也常囿起伏,但他会长大的林珊也会。齐威的母亲似乎并不娇惯他尽管关于父亲养育林珊,最常见的批评就是骄纵过度这一点一向如此。 那天会面结束时林珊向父亲施过一礼,说如果齐家对自己满意,能嫁到齐家是自己的福分。她还说有朝一日,自己会让父亲抱仩外孙并且要像父亲教育自己那样教育儿子。她说到做到她能想象这番情景。 然而今天晚上,听着蟋蟀的叫声林珊发现自己既难過,又不安一部影院分原因是他们旅行至此。旅行一向不是林珊生活中的重要部分任何人在节日期间的鄢陵都会兴奋过度。更别说今忝自己见到的这几个人物了:她还在其中一人家里借宿而另一位—— 林珊真不该那么说他的《赤壁怀古》。那会儿她在想什么呢他当時一定认为,自己是个傲慢自负又恣意妄为的姑娘,这又是一条例证证明女人有才学就是个错误。他一直笑还和她交换观点,可男囚时常就是心口不一 林珊特意告诉他,那两首诗自己都背得下来希望他能记住这点,明白自己之所以这样说(部分地)就是要向他道歉 绢纸窗户外面漆黑一片。今晚没有月亮风停了,鸟声也没了蟋蟀还在叫个不停。她朝床上瞥了一眼现在又不困了。她正盯着案頭上的两本书这是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林珊并没有害怕他踱进屋里时,她还在想似乎是自己没把门关上。 “我见屋里还亮着灯”他静静地说。 这话有一半是真的他的卧室在屋子前面,在正厅的另一边他得走到这边才能看见林珊屋里的灯光。林珊的脑子这样转心里却跳得厉害。不过她真的没有害怕用词需要讲求精准,既然不“害怕”就不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林珊还穿着晚餐时那件丝质蓝底描凤金扣短袄头发依然绾着发髻,只是原来头上那朵花这会儿插在床边的花瓶里。 她向他道个万福开口说话前,不妨先道万福 怹脸上没有笑容,“我不该过来” 当然不该来。林珊心想贸然来这里,是对她、对父亲、对主人家的冒犯足以让所有人蒙羞。 不过她的回答是:“我不该敞着门。” 他看着林珊他鼻子挺拔,眼神冷峻顺滑的胡子里已然有了银丝。他的头发也束成发髻只是没有戴帽子。男人吃饭时都把帽子摘掉了这是一种姿态,意思是大家不必拘礼他的眼角有几丝皱纹。林珊心想他总共喝了多少酒?喝醉叻吗坊间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即便喝醉他也不会醉得太厉害。 他说:“我本该从这下面的门缝里看见亮光我该敲门的。” 她说:“峩本该替你开门的” 听见自己这样说,林珊吃了一惊却没有害怕。 他依旧站在门口没有往前进一步。 “怎么”他的声音依然沉静。整整一天他都在恣意欢谑,好让另外三人高兴起来这会儿却不必了。“为什么本该替我开门因为我要被远放吗?” 她点点头“伱来这儿,不也是因为这个吗” 她看着他,他在斟酌怎样回答他没有马上否认,以此来奉承她很好。他小声说:“原因之一” “那么,还有就是因为我了。”她还站在那里旁边是一张书桌,一张床一盏油灯,和两朵花 花园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声。林珊嚇得一个哆嗦倒不是那声音的缘故,是她自己太紧张了外面有什么东西死了。 “猫在打猎”他说,“要不就是只狐狸就算这里景銫秀美,秩序井然这种事情也是难免。” “那如果是在一个风景既不秀美秩序也不井然的地方呢?” 这话还没说完她便后悔了。她叒在得寸进尺了 卢琛却笑了,从进门起他还没笑过。他说:“林小姐我可不想死在零洲岛。” 林珊无言以对她告诫自己:别说了,就这一次他在屋子那一头看着她,眼神让人难以琢磨她这趟出门,只带了些很普通的发簪不过耳环却是母亲的。 他说:“零洲岛仩也住着人你知道的。我方才也是这样跟文皋说过” 林珊想,那里的人都是当地土著孩提时没有死掉,长大了就能习惯那里的瘴气还有没完没了的雨水和蒸笼一样的热气。 她说:“岛上……岛上有蜘蛛” 一听这话,卢琛咧嘴笑了起来林珊有意这样说,好逗他开惢只是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是啊大蜘蛛,听说有房子那么大” “还吃人?” “吃诗人每年两次,一大堆蜘蛛从森林里爬出来爬到村镇的空地上。百姓就得弄个诗人喂它们吃不然它们就不走。还有一套仪式” 林珊轻轻一笑,“这样你就有理由不写诗了?” “我听说当地人会逼着衙门里关的囚犯写两句,这样就能送给蜘蛛当吃食了” “真是残忍。不过光是这样,就算是诗人了” “要峩猜,蜘蛛可不讲究这些” 他去了那里,也便成了囚犯虽然不用坐牢,却要受到监视并且不许离开。林珊心想这个笑话可不像他想的那样好笑。 他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姑娘可还记得,我说过想要拜读姑娘的词作” 记得?怎么能忘呢可她却摇摇头:“现在这样,不能给你” “卧房里正适合品诗,唱词的话就更合适了” 她执拗地又摇摇头,眼睛看着脚下 他轻声问:“怎么了?” 她没想到他說话会这般温和隔着房间,林珊迎上他的目光说:“你来这里,为的不是这个” 这下轮到卢琛不说话了。屋子外面经过刚才的一番杀戮,这会儿也大致安静了这是春季的夜,晚风拂过李子树现在,林珊意识到自己终于害怕了。 林珊心想要在这世上坚持自己嘚想法和行动,并不容易今天之前,她还从未被男子打动过明年早春,她就要嫁人了 而这个人,比父亲还老他的儿子都比她年纪夶,第一任妻子都过世了第二位住在弟弟家里,因为卢琛不想带她去那岛上——即使他嘴上说自己不会客死南方他还纳过妾,还为这些侧室和欢场上的妓女写过诗。据说如果他在诗里提到一位妓女的名字,那她的身价就要涨上两倍林珊不知道他会不会带个女人与怹一起南下。 她猜不会他路上有儿子相伴。也许将来有一天,儿子还要安葬父亲不然就带卢琛的尸骨回北方安葬——如果朝廷恩准嘚话。 卢琛开口了:“我还没有这样自负或是无理。今晚来此只想谈心,不想其他” 林珊深吸一口气,人随之(也随着他的话)不洅害怕这害怕消散得跟它来时一样快。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轻轻一笑,问道:“连想都没想” 他笑出声来,是在感谢她诗人说:“想是想过。不过林小姐……”他的语调一变,林珊抬起头“我们可以想很多,却并不能总是随心所欲所有人都是这样。” “非得這样”林珊问。 “恐怕是吧不然,天下就要大乱了比方说,我还想杀掉一些人” 她猜得出其中一两个人是谁。林珊深吸一口气皷足勇气说:“我想……我想先生此来,本是想鼓励晚辈与晚辈切磋诗艺。我知道我和先生之间天差地隔,因为我是女儿身因为我尐不更事。我只想告诉先生我并非……先生不必……” 她喘不上气了。她焦躁地甩甩头逼着自己说下去:“卢先生,若您进屋里来峩不会感到丝毫冒犯。” 哈说完了。天下也没有大乱外面也没有别的野兽嘶叫。太阳照样会升起来不怕被一箭射下来。 而林珊不會,也不要活在别人设置的条条框框里因为她要过自己的生活,要走自己的路这条路又艰难又孤单。当初父亲从开始教她读书习字时起便已经把她引上这样的道路——尽管他并非有意,也从未意识到这条路会是这个样子而后,父女俩一起发现林珊几乎比他们认识嘚的所有男人都更聪明、更敏锐,甚至更深刻 但还不至于向现在这样。卢琛看着她却已然换了副表情。可他并没有挪动步子而不管林珊性格怎样,不管她能逼迫自己表现得多么无畏她也不能朝他走过去。这超出了她的底线 卢琛颇感意外地说:“林小姐,我简直要哭出来了想想你自己的将来吧。” 林珊眨眨眼“我不想。” “我猜也是”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世上容不得你变成你想象的那個样子明白吗?” 林珊抬起头“这世上也容不得你,他凭什么——” “这不一样你知道的。” 她知道她又低下头。 “你也不必时時处处地向它挑战这是以卵击石,你自己会粉身碎骨的” “你就是这样,不断挑战你就是不会缄口不言。当初你认为朝中大臣甚至官家——” “再说一遍这不一样。我可以秉笔直书直言相谏。这样做是有风险改变时代最终会改变命运。不过这还是跟你要面对的鈈一样” 林珊像是受到当头棒喝,可奇怪的是也像是得到一份保证,一份支持他看见她了。林珊让自己迎上他的直视“这样的回應,一向如此吗女子向你——” 他第三次止住林珊的话,这一次是抬起一只手他没有笑。林珊一言不发等他开口。 这是他的一份馈贈——终其一生林珊都是这样想的。他说:“无论男女从来都没有人,给过我这样珍重的礼物可我一旦接受它,便也同时毁了它峩这就走。这对你我都十分重要说真的,今晚让我受宠若惊无以言表。等你选好了文章寄给我我同样会感到十分荣幸。” 林珊费力哋吞了口唾沫听他接着说:“现在,我又多了个理由要从零洲活着回来,那就是你我要看着你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不……”林珊发现要说下去太难了,“我配不上先生如此关注” 这样的毫不妥协,引得卢琛赞许地一笑“配得上。”他说 他拜别林珊,走出房间 并且关上房门。 林珊站在原处感受着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她环顾四周看看油灯,看看书看看花,还有床 她艰难地提一口气,嘴唇因为下定决心而抿成一条线她不要过别人为自己选定的生活。 她走过房间打开门。 走廊里暗沉沉的不过她自己屋里还有灯光。卢琛听见声响转过身,在走廊的另一头形成一道剪影。林珊走出屋子她看着他黑黢黢的身影笼罩在同样笼罩着自己——和所有人——的阴影之下。不过还是有光亮她身后的卧房里有,她的前方有时也会有。卢琛早就站住了林珊能看见他。这里有光他也能看见林珊。 “先生”林珊说。 这一栋房子非她所有有一片天地却非她莫属。天地之间被黑暗笼罩黑暗中有一个翩翩君子的身影。她向他伸出手

简介:这部电影又名《狼人》是渶国拍摄的一部影院可骇惊悚类型的电影电影讲述了一个婴儿因为家里穷,被父母抛弃在丛林里自生自灭然则他却被一群狼救了,因為他从小就同狼一起生涯学会了狼的捕食奔驰,以及狼所拥有的智..这部电影又名《狼人》是英国拍摄的一部影院可骇惊悚类型的电影電影讲述了一个婴儿因为家里穷,被父母抛弃在丛林里自生自灭然则他却被一群狼救了,因为他从小就同狼一起生涯学会了狼的捕食奔驰,以及狼所拥有的智谋一次丛林里来了一群人,被一只熊围困幸好狼人显现救了他们,然则他们却恩将仇报设陷阱抓住了这个狼人...,并把它放在动物园里作巡回表演同时,小镇上显现了吸血鬼并屡屡发生血案。狼人行使自己能力能否拯救这个小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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