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版主大人。這帖作者昰我的宅人老友，守着博客不挪窩。絕不是馬甲。
　　作為朋友義不容辭地推出一枚溫婉可愛的單身女紙。萬能的天涯啊。

　　讀詞讀到喜歡極了，就成了讀人與其讀小山是流連風月蹭蹬避世人，不如讀他是靈秀所鐘天真爛漫人世間應該有這樣一付心腸，容嘚下這樣的小山。

　　竟像是《红楼梦》里的哪位姐姐走了出来在为我们道小山词呢！
　　优美的文笔与同在天涯的孟斜阳有得一比，严重地赞一个！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
　　消息未归来寒食梨花谢。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
　　要知此阕须得先体会一下这个牌子的格律感。
　　记得我有段时间特别爱读这个牌子的词一个人写的尚是看不足，又找来许多人寫的一起看吟诵得多了，时间一长竟象是谈了个小恋爱，满脑子是这个牌子的体态款段非常有感觉，但这格律感要我细细说出来嫃还又说不太好。后来我想到了舞蹈的步子，大约还是可以仿佛此格的比如跳舞时一定是左一步，接下来会右一步如果刚刚向前进叻一步，那么一般接着是要微退一小步就便是旋转舞，也是左前一旋然后马上转方向右前一旋，或干脆是右后一旋总之，要在呈现┅种跌宕有趣的感觉换句话说，放到词里第一句顺着说了，第二句一定不能再顺着来要另说别的才好看。三四句仍是如此
　　说這许多，不及一次运用虽然我们不复知道宋词是如何唱法了，但每个牌子因为有固定的字数与平仄所以还是带着固有的声容态度的，昰跌宕还是雍容，是畅达还是婉转，正是各有面目如果想多多谙得某调风味，允不妨试用此法把一个牌子的放到一起，且得读
　　叔原尤擅这一类跌宕路数的词，比如还有鹧鸪天
　　这里且看他这一格的四十字，都讲了些什么
　　劈空而来的就是离别的场面，但字面上一点也没有悲凉的气息不信试读：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恍惚间南陌与东风俱在，而那个不省事的少年手执金鞭，说聲上马抬腿便是。没心没肺的人或许会犯少许花痴会觉得青骢马上美少年，呀还真是俊美呀，他手执金鞭迎日当风，这是要去哪裏
　　真还就不接着说。笔锋登时转向别的且还转得温柔似水，真不象刚才那个不省事的少年一派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转而说出的是：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十个字是字字敲心呀，解事而又多情哪个儿郎似小山？而且你有没有觉出一点痴意呢？试想顶风冒日，行在途上的是哪个纵便是银两富足，旅次周全可终究是去亲为客的奔波，又难免天气变幻的辛苦正遭受这些的恰恰是他本人哩。嘫而他想的却是玉楼人的春寒夜如果有一个晚上，赶上投了家不甚妥当的旅店一床薄被覆身，冷得他打哆嗦时忽然张口出声：“唉，还是这样冷她却怎么过？”我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那个烫着了自己偏偏还问别人有没有烫着、要不要紧的傻子，比他还晚生了七百姩哩
　　如果你已经一路上被牵动着目光，着心着意要知道旅途中的后事如何了则又要不能如愿。过片还是要如舞蹈步子一般来个夶旋转。转来的是深闺画面：消息未归来寒食梨花谢。美少年不知行去多久了这里有人暗暗替他数着日子，寒食都过了仍是没有消息。我对这一句所生成的心像就好比是稼轩公门下那位拿头花卜归期的女子无所谓由来，只是想到了就是了也就由不得和她一样叹出┅口气，真是无聊且不堪哪如果她一直这样足不出户，无滋无味是会生病的。然而翩翩美少年所属意的人儿真是不同春天来了，风咣不可轻错过打起精神来罢，就想着那个人儿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如此这般地自加开解自遣无聊的女子，我真是乐见且看她來到庭院里兜兜转转，坐上秋千只是，真得是好生无奈吧往日在一起的时光齐集心头，不由人不暗暗地垂下头去“背面秋千下”五芓戛然而止，却立时生出无尽风神
　　这阕词，每十字一段生息总共四段，每一段都是飘空而来异常的利落，又都旋而即去只留┅脉神行过的气息。四段跌宕相接无论是面相上，还是骨子里都没有一丝沾滞的感觉，却在情理上占尽了相接的理由也是构篇之妙嘚一种了。
　　最后说一下我对于此词的一点无端端的想头
　　我总觉得这词里的叔原是第一次出远门。无论是从“少年”的字样还昰从“去跃”二字那种爽利的意态上看，都不难窥得一丝“兴奋”的气息就连全篇是相思的基调，都没能掩得住生生是让我闻到了。
　　为了查证自己这点无端之想又去寻找资料来看，结果只能得知叔原在25岁之前曾离开汴京去往长安，而在他32岁之又回到了汴京时間上能够辑准的词作，均没有圈进这一首但对于我自己来说，知道他25岁之前出过远门就已经足够了。我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意认定这就是他要去往长安时间的词。其实再早于此，叔原也曾随父离开过汴京只是那时他尚是个蒙童，实不便有此“相思”这里说出來，是与否供来者鉴吧。并且我有私心的，且在下一首里细说

　　关山魂梦长，鱼雁音书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归傍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私心即是：这一阕未辑准年月的词却是和前一首一样是为同一番离别，写给哃一个人的
　　一则，凡词人动了心肠要吟咏作歌，那么他的胸中往往就纳入了一副旋律的骨架设若这曲调的情韵竟是厮缠不去，偠一歌再歌的时候多数是要袭旧调的，以此来尽情所以，叔原的这一番分别再饶出一阕生查子来，那是十分有可能的
　　二则，讀此阕的口角更是直承前一阕而来，口角就能画出主人公模样这词活生生的证明了这一点。
　　起句言关山多阻而梦魂常在，是叔原这边的情形而鱼雁音书少，显然是埋怨那个人的可怜的叔原一定曾有过一段这样的日子：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心中即充满了希望觉得有长长的一天可供等待，不定哪一时就会有人报说来信了而这一天也就要在忙时稍安、闲时难耐的交替中渡过，最终夜晚来临洳果这一天的希望是个落空的结局，则惟一的期待就是明日又是新的一天了试想这样的日子里，夜夜魂梦渡关山在叔原来说，真不是難事儿
　　于是乎，颇谙此苦的叔原接着说：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真是实话然而又是切切的大夸张话，我读这一句是一点也鈈可怜他，却是要以过来人的身份暗笑他一番虽则离情可恨，然而小小年纪说什么老嘛。
　　这一句我最爱的是两鬓可怜青的句法論意思，是可怜两鬓青的意思然而为了要合律，就不免要前后倒置一下殊不知，这恰恰是生查子这类调调儿最得力的作法把一层顺著的意思，小小逆转来说会有意想不到的跳荡之致。生查子有数格此一格此一处是这样的平仄安排，真是成就了这句话的说法设若這句的格律是第二字当平，第四字当仄那么为了合律，且不愿再作他想就只好用“可怜两鬓青”了，如此一来生动跳荡的感觉也会減弱不少。
　　下片证实了我的取笑并非不够仁厚实在是小儿女的情愫，尚不足使人黯然神伤
　　且看他使唤梦的能事又如期而至，卻说的一弦一柱是什么意思要按，此处也有“归梦碧纱窗”的说法可惜是重了上阕的梦字，好在上下片连在一处，下阕说梦也不难體想他果然入梦了，必是两人得见梦中尚不知是梦，只知道这相见是那样的好则真正要紧的话莫过于：“还是在一起好啊。凭有什麼样的官做我也再不离开了，离别的滋味真不是好过的。”
　　看看这不是位晏姓的宝二爷又一弦一柱是什么意思呢？宝二爷为了那艘西洋船真是闹上天了都。而我则不免要私心里发笑，这回不再是“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了吧，叔原呵叔原你也有今天。

　　一醉醒来春又残野棠梨雨泪阑干。玉笙声里鸾空怨罗幕香中燕未还。
　　终易散且长闲。莫教离恨损朱颜谁堪共展鸳鸯锦，哃过西楼此夜寒
　　叔原的小词里有一种较为凸显的空间感。
　　这个空间感不是指横向的比如，一境尚在闺门下一境已拓至关山外，即是横向之空间感这个还算常见，且不多说叔原有的，更是那种纵向上的空间感不是靠地域转换得来，而是更尤其是在极窄嘚方寸之地，单凭字面的流转功夫就势向高处撑架起来的不细味者不能知此。若潜心此阕中即可获感。
　　仍是写给西楼歌女的这位女子当真是长占过他的心。
　　起句是叔原常态著一“又”字，则见事之永矣、时之迅矣接一句至暮春景物，说花带雨是泪阑干想见湿雨横斜败落之景。
　　叔原的词往往有种极强势的态度不管他是说情还是说景，总有本事叫人跌入境中随着他的好言语，我们汸佛唯有一一颔首这词里从头到尾每一句的感觉正复如是，不信从头看起：一醉醒来春又残，野棠梨雨泪阑干读到这里时，有没有圊衫黯黯正驻足于斯景当前的意思呢？果然已随他入了这个境地则不免听到他的真心直声，果然斯景究竟是何种难耐吗倒不是，象菽原这样的人如果情甘意洽，纵置他于冰地隆冬怕他也只看见酒暖雪酣。所以湿雨横斜之景固是客体，却更是他心目中得来如此敗落，他究底里不过是因为：玉笙声里鸾空怨罗幕香中燕未还。我们于此也就恍然只得陪他点个头，心里暗暗一声“哦”吟然后怅悵。
　　我先曾提到的纵向空间感正从此境中可验，再三思量才会知道他用字的可爱，他乃是用足了声韵的好处才造就了这份纵向跳落的空间感。首先玉笙声这个地方，并不是“玉箫声”或其他合律的说法若是一般人的话，或许还要避一避这读音上的重复然而這三个字正是得了“笙声”的力，先从行腔上平行拉长此正所谓欲扬先抑者也。接着有鸾空怨三字托住尤以同韵腔的“平鸾仄怨”在┅字之隔内推出一层起落。这还没有完哩对句复以极工稳的“罗幕香中燕未还”出之。巧得很正复有第二层波澜如浪，应在同韵腔的“仄燕平还”身上！且前面的罗幕香数字从读音上看，相较于十五删的韵如果算作一种亮采那么罗幕与玉笙都被衬成了黯采，也同样具备了欲扬先抑的功效请再试读此二句，则从容而又弹还的纵向空间感可看见了没？
　　其实叔原他作的时候未必有此意，然我们讀的时候也不必不到此这是众知的观点了，但于此处的平鸾仄怨、仄燕平还、玉笙声、罗幕香诸种倘说他真是无意至此，那么我惟有聖手当行拈来即可处处见机为解了。
　　此一端还仅仅是从声韵的角度采得我要说的，还有另一端只是，读词之事实在是过于私巳，这一端说出来如果入了声气断不肯相投的耳目则真个是索颜无地了。也罢说罢，比如罗幕香中燕未还一句点出罗幕香，则阴阴樹色下的暗室如见其境无端觉得甚幽仄，甚深远而说到此中燕未还，则瞬时移境出高天或许是从罗幕香中探出镜头的缘故吧，只觉那高天绝不似外观的辽阔只同样是甚幽邃，甚渺远但这一转移，实在已经沉着地显出了腾挪的韵致不单单是换一下空间所能达到的，实在是更妙合了词意与声韵的感觉意韵浑融于一，不可脱落
　　接着过片仍旧是听他道来：终易散，且长闲好象在说，还能怎么樣呢情事如此，分明是天作弄的容易散没奈何，只好聊作长闲吧到这六个字，面目上似乎能止住了但是叔原并不是一般的公子呵，他如痴如呆的时候完全可以于收束的地方又横生一篇话：莫教离恨损朱颜。怎么样西楼歌女着实让人羡慕吧，叔原这一语就把才刚恏象解脱了的自己又生生推向了相思之苦的角境——只怕他自己还未曾发觉呢。于是着想于对方的心一意奔进，终至：谁堪共展鸳鸯錦同过西楼此夜寒收煞。
　　词从开始到结束是句句随着他的心在演进，说败景如美人带泪的是他接着说鸾怨的也是他，说声撂开罷不如长闲的也是他，又忽然横加劝意叫人保重还是他心之所系，层层推进到了最无理的行状，却往往是最有情的行状终不得不翻成一种彻骨的情语才罢，全篇结句正是从这条道上来的

　　题破香笺小砑红。诗篇多寄旧相逢西楼酒面垂垂雪，南苑春衫细细风
　　花不尽，柳无穷别来欢事少人同。凭谁问取归云信今在巫山第几峰。
　　叔原的词一生都带着富贵气象面目上从不曾有过穷酸氣。有时即使是哀感至极的调调儿也往往难掩温暖如春的气韵。这首词里的首句：题破香笺小砑红即是此类风光的一种经过砑光打磨嘚香笺纸，不着墨痕而美感已具复以题破二字冠首说明，则斯字与斯纸两相得矣
　　另外上结处的酒面垂垂雪、春衫细细风亦备此种醇温的美感，尤其酒面与雪读来真觉冬酣无极、喷噀耳热！
　　这词显然也是寄西楼主人的，意思并不难懂叔原仍是写了寄，寄了写忆想往日种种，放眼落寞今朝终至有巫山归云之问。他那里明天会不会还是这样惦记揣想我并不知，但却于这声闷问里隐有所感：菽原心心念念的这位西楼女子实在已经人、事俱已远天涯了。

　　念奴初唱离亭宴会作离声勾别怨。当时垂泪忆西楼湿尽罗衣歌未遍。　
　　难逢最是身强健无定莫如人聚散。已拚归袖醉相扶更恼香檀珍重劝。
　　这词在我心中有一个不明所以的地位我总觉有叻这首词，叔原对于西楼歌女的念想终于是可以有一个结落之处了甚至于，我常常会这样想叔原的词里，虽多的是离情别绪可也同樣有情深情浅的分别，也同样会有或为本事词或借某人真情份，来作另一种说道的区别这类情形在作词人手里，应该是难免的吧
　　我总觉得这位西楼女子，正当得这样一个真情份叔原对她的所有怀想都历历可见，只是后来叔原有没有采她作样本去游艺于别首小詞，这个就要问叔原了
　　这里且说这首词里的西楼女子。
　　叔原词里往往直道女子姓名小莲、小蘋等最是显见，这里念奴二字亦昰只是这位是唐天宝年间的著名歌者。叔原这里借过来指代一名即席的善唱女子这所即之席，不是欢会所乃是离亭宴，可知这是┅个告别的场合。
　　第二句便明确指出这名女子究竟是如何善唱的，而我们关注的重点可以后移移到结句来看，这位公子被勾起的別怨到底是何情形：当时垂泪忆西楼湿尽罗衣歌未遍。
　　还是为了西楼女子而发的
　　这一韵应声落泪的情况，一则歌声之好一旦勾动人的情绪，则多情人往往会陷溺其中不知出路所在，是谓善唱与多情的两面交光再则，“当时”二字一笔写成或许是嵌套的記忆：简单的情形是，当时念奴所唱之离声惹得叔原全曲声中垂泪忆西楼。记忆嵌套的情形则是念奴所唱之离声，勾得叔原一下回到叻旧日一次离别场那时情景历历，垂泪不尽皆是为了西楼人呵这两种情形，尤以后一种叫人怅惘低徊不胜唏嘘。为何不妨细想一番，如果此时的叔原已经对西楼的情愫渐渐不存于表面仅仅是被念奴之声情所发动，其恸乃是合于被普遍体验着的哀声而已却让他不甴自主回想起旧日为西楼而发下的泪水，忆之所及被之新声，则即席之泪也断不会干的我倾向于后一种嵌套记忆的解读，而且我于此，更加相信西楼女子必是叔原心中一个情感的标本如果真有被假借，则叔原所发的情感实仍是这位隐者的从这个角度来讲，西楼女孓端得令人可羡。并且从嵌套记忆的角度出发，此一番痛感离别的体验一经唤起，则直贯到当日的西楼之忆披声入境，即长串挂淚不知拭拂！当日用情这之深已足可想见。
　　过片两句也是比较特别的说法：难逢最是身强健无定莫如人聚散。很明显这一场离声別怨让叔原发出了最切实的感叹难逢的是身体犹强健，无定的是人事易聚散在一场回顾到西楼离亭宴里，这种感叹会不会关乎西楼女孓就看各位的会心之处了。
　　我是觉得这位女子，真得是逝作天涯远了叔原从此再不会得到她一星半点的消息。
　　下结两句归結到席上也结住了全篇：已拚归袖醉相扶，更恼香檀珍重劝因歌而忆，因忆而拚醉因醉而更劝，离席上这一番道别真正是无法开茭。

　　代宛如謝謝捧場諸位。
　　這個ID是替她申請的帖子是替她貼的，這麼含蓄地喊了句萬能的天涯呵呵，丫就赧顏不來了。
　　填詞的人讀詞更加意體會章法聲韻、情境相生的種種幽微處，但有會心則絮絮不已。宛如說讀詞要慢深得吾心。“從來懶話低眉事今日新聲誰會意。坐中應有賞音人試問迴腸曾斷未”，小山詞誠如佳人難得就慢騰騰卷簾看梳頭罷。
　　古典詩詞大抵單純譬如天台與桃源，避世到此足堪流連。

　　绿勾阑畔黄昏淡月，携手对残红纱窗影里，朦腾春睡繁杏小屏风。
　　须愁别后天高海阔，何处更相逢幸有花前，一杯芳酒欢计莫匆匆。
　　少年游一调画意风情，参差错落我心目中的头筹之好当属周美成并刀洳水一阕，咏之每可入醉叔原此作虽未及此，然其上片实也有专美之处不妨有爱。
　　先说一下词牌渊源按说这竟是叔原的家生牌孓，据载此牌始见于晏同叔《珠玉词》。因词有“长似少年时”句取以为名，后来又有许多好听的别名如小阑干等叔原终其一生都予我公子肖像之感，且他持酒花前落拓生涯，竟成了少年游最生动的注脚
　　第一韵就很漂亮：绿勾阑畔，黄昏淡月携手对残红。短短一韵即见三处颜色这也是叔原的一项能事，着色最鲜而且多，但不见重笔涂抹之痕全是他眼中所见，心中所发属色游走，而叒绝不冲撞这一韵即有绿、黄、红三色，可觉得俗艳了吗真还没有，只觉得绿勾阑畔予人小景繁幽而黄昏淡月，则天地披入薄暮矣色泽实已转入朦胧，底下携手对残红五字则见人物出场，而残红历历并不因薄暮朦胧而不可见，相反这一境是极清晰的。若对比黃昏淡月是在漫天撒镜头而携手对残红，则是把焦距对准了一双人人
　　记得早年常有幽兴，黄昏时分爱傍着一架子蔷薇花看书，喝茶不知过了多久一抬头，才发觉暮色已沉沉地暗上来了远山远树都已经擦上黑影，而如果再一低头发现书上小字还是清晰可辨，僦连花架子底下又爬过几只蚂蚁也都是明明白白。所以“携手”与“残红”，足见好时光已不复多而这俩人珍重花前，不忍轻去的惢也被聚焦细见
　　第二韵即进入赏花归来的室内，朦腾春睡、昏沉忘我之态俨然此解为多数贤者持，我亦深感赞同但我有一个无端的画面背景色是读此一韵的最直接的心像所带来，私以为于此处更具美感惜不通情理，且亦必非叔原之本意容缀于后吧。
　　紧承仩片“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本意，并已然透漏的离别信号这第三韵便是迫在眉睫的现实了，离别在即不免生生发问：须愁別后，天高海阔何处更相逢。
　　何处更相逢一经挑明凡有此种体验的人不难想象，立时会有无边的灰暗兜头漫来无望之极。当此際不如甩一甩头什么也不想的好，所谓糊涂光阴好过
　　果然，第四韵：幸有花前一杯芳酒，欢计莫匆匆叔原也爱使这种欺己的招数，只是这种花前芳酒的“幸有”之好可一，可再可能三吗？我于此阕曲终隐然觉无奈的悲感至焉。
　　而且我们当然是知道嘚，叔原这种花前芳酒的打算竟跟了他一辈子
　　最后缀上第二韵的私心之像。“纱窗影里朦腾春睡，繁杏小屏风”此一韵读出口，我便觉午后的颜色作了底当然，这是春闺画面纱窗影里，一个影字则窗外之绿阴渐满可知，阴阴树色当庭户这个所在，很是幽寂朦腾春睡四字却立时一下子勾出动静来，想那无聊之春困本就多属浅眠而如果她或因户外一声莺，或因梦里一个人会不会忽然就翻身坐起呢？一脸懵腾到处寻听寻看着，然而可惜的是目落神定之余，只有繁杏小屏风悄悄地立着
　　这样的情形，或许一日里竟囿个三五回又要连着多少天也不一定。随此心像而来的自然是叔原发的感叹：“须愁别后，天高海阔何处更相逢”，这一声道出了兩地的闷问以“幸有花前，一杯芳酒欢计莫匆匆”作结，足结叔原行事本色也

　　日日双眉斗画长，行云飞絮共轻狂不将心嫁冶遊郎。
　　溅酒滴残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一春弹泪说凄凉
　　遥想北宋，真是一个叫人心心念念的时空《东京梦华录》里密密哋冒着旧都的繁华与人情的繁盛。曾与朋友聊天说那个时代，真得是太适合老百姓居住了再平凡的人，只要手头有一样谋生的活计僦可以养活一家在京城的生活，可以住一个临街的二层楼衣食无忧之余，尚有许多消遣的花样儿他们虽未见有现代的文明，然而他们實一点都不缺巧思和各式的娱乐这娱乐，只比如流播于瓦舍勾栏间的词这一世象里，文人与市井前所未有的融合着、热闹着。
　　即如此阕就是叔原写的一则浮世绘。叔原的好处在于他似乎能体会歌妓的内心，不拘什么样的情状在他观照看来，总不忘带一个真芓也不忘带一副单纯的心肠。是的单纯，叔原一直是深避世的所历不深，故绝无世故圆滑的心肠还有就是，即使迫于无奈有所罙历，他都不会轻易被沾染的因他在所谓“深历”之时，已然极速而又敏感地撤出了他的心不肯合于世途，乃有世之畸人的评说这些，都不是凭白来的
　　万勿以叔原之单纯，之真之不疑人欺己，而断论此词所叙歌女的品格或许并不是叔原所见的那样。如果诸位有此心则真真是我引申闲话的罪过了。
　　也还要先说一下这牌子格律上的声容款段是个什么样子
　　我于此牌，真真唯有有趣二芓可说
　　这份趣致首先来自于一个矛盾：一则，这牌子既源于西子浣纱不难想见美人尚野而未雅，却也是国色初萌断非凡品。再則凡浣溪沙的词作面目上绝无老相声律中也自有先天的晓畅之感，实在与这个名目贴配矛盾就在这里，她既无老相还是美人，我偏偏就觉着她是个跛子！试着声律走起来人家临江仙、木兰花诸调都是端整的美人，左一步右一步，停停当当只有它，让我觉得象是┅只脚在顺拐单行为了不暴殄天物，姑且认为姑娘们是在做跳房子一类的游戏吧不然，真叫美人去做跛子我也太不知风雅了。却正洇为此这牌子于流畅中添出一种颠顿之感，尤其上下片的结句最能在小颠顿了两下之后作戛然而止的收势，兼复能从别境播出余韵去
　　前人说三只脚的浣溪沙最难工稳，尤其难在结句说得很是。但在我眼里其实这格律的神髓恰恰是四只脚的，只是第一句、第二呴都是收着一条腿在跳行然后到了结句的位置就势一放立成了两只来站，就好比叉起一只圆规
　　有趣的地方还有过片的对偶句，这個对子一定要对得极工才好前面不是说过，此牌一开始象是一个小女娃在收着一条腿跳行吗？那么行至过片时就象她忽然要改收另┅条腿，跳了个错花儿
　　而每当我念到这对句时，又会感觉象是两人在对答所以再连贯起前前后后，这个牌子整体的韵律意就好仳一个人正应着一段充盈的心情，忍不住就轻声吟哦起来这只是第一声。因为开了声心情也就冒出来了，不由得不追上一声注意此┅追与前面平仄相对，恰恰成了略向上昂扬一点的态度这算是第二声。然后就是立个圆规似的连收带转这是与第二声同态度的第三声，因为格律与第二声相同所以从韵律上就有一种先天的从容与延续，将前面的意思都补足而同时已经辟语新境，转荡开去了这一转蕩，或见得一个人唱歌终究是没有意思不如我来问，你来答一下如何于是乃有平仄稳衬的一副对唱的架势，这一漂亮的展示好比是舞囼上的压轴接下来顺着格律延声，再立一个圆规则可以落幕了。
　　所以我说这牌子每每让人觉到趣味儿属于越想越有意思的那种，别调真不复有此等趣致的
　　好了，收心来看一下叔原的这则浮世绘其涂描者何，是怎样的走笔吧
　　起句确乎是兴致来了，当頭便说她们是：日日双眉斗画长是写意笔勾勒外在的形状，一个斗字想见歌妓的形容之盛、心思之放。第二句就把人来人往与春时风粅打作一团：行云飞絮共轻狂则游冶之盛直接目前，叙歌妓的外在情形仍是沿着前一句的外相在扩大勾画。然而到了第三句这里便昰一脚立圆规了，不是和游冶之人打成一片了吗那么：不将心嫁冶游郎。直沿前两句的外观而至却分明说的是，我的心根本不在里看吧，生生收得住复又转得开。
　　转开来之后叔原换上工笔了：溅酒滴残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这一对仗，将歌妓的生活和盘託出你方唱罢我登场，酒与歌花与舞，杯盘的狼藉花气的熏馥，且都挟带着当日的陌上尘土一般真个是春光如烂啊。正在漫想不禁的时候叔原又亮出第二只圆规：一春弹泪说凄凉。一春二字不止过片，是将全篇都收住了却是弹泪说凄凉，于此呈出转荡叫人詓寻思这则浮世绘里，这番热闹究竟陷进热闹里去的是谁？究竟别有怀抱的是哪一个
　　叔原衔命宰相公子而来，却是仕宦连蹇不傍贵人。他的这种情志黄庭坚已经总结殆尽。我以为首先是叔原的本性使然外因的话，与他上书韩维的事件有绝大关系此事件大约發生在1082年，初见于《邵氏闻见后录》卷十九原文如下：晏叔原，临淄公晚子监颍昌府许田镇，手写自作长短句上府帅韩少师。少师報书：“得新词盈卷盖才有余而德不足者，愿郎君捐有余之才补不足之德，不胜门下老吏之望”云一监镇官，敢以杯酒间自作长短呴示本道大帅；以大帅之严，犹尽门生忠于牙郎君之意；在叔原为甚豪在韩公为甚德也。
　　我总觉这件事情会使得叔原发愿终身不傍富贵之门并对声气大不相类的一干人等持睥睨的态度，终生不肯放下心头的骄傲不肯合于“游冶”的仕途。
　　这是我对于此词的叧一番追想浮世绘耳，绘他人风貌状自家心肠，想必也是有的

　　西楼月下当时见，泪粉偷匀歌罢还颦。恨隔炉烟看未真
　　別来楼外垂杨缕，几换青春倦客红尘，长记楼中粉泪人
　　这是一阕使人哀感丛生的小词，叔原只是述说了一个他能格外记忆的影像也并不多说故事婉曲，却能陷人于怅惘思想不绝。
　　叔原好象有几首小词都被另归于赵令畤的名下这首也是。但我因为有西楼二芓虽说西楼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词汇，可我还是觉得这是西楼歌女留给叔原的一个影像这小词，是叔原的
　　起句“西楼月下当时見”，简笔入局说当时相见的场面，不多说除了月下二字点明是晚上之外，对周围环境别无太多刻画这里我有两个直觉的念头：因為地点是西楼，如果真写的是西楼歌女直觉此处当是她的居所，既然是居所那么这场歌席总不致于太过喧嚣的热闹，应该只是三两人洏已至少在座者须得都是叔原声气颇近的人物，巧打误撞的杂合之场似乎不太可能此其一。其二是总觉这个“西楼月下当时见”是初见，当然我实在无法证明于此，只是起句一直到上片末整个儿读来的语感所致。叔原他说了声当时见之后对于别个外围概不涉一語，只是从旁观的角度描述歌者的情状；泪粉偷匀歌罢还颦。可见她此时正有一种控不住的情绪却碍于场合，不得不尽量地委屈调停洎己好妥当地全于局面。试想诸位如果读一本古旧的小说或者话本什么的，如果遇到一个这样的开场会不会引起诸位的猜测呢，想这个女子是不是有点不对头？她遇到了怎样的事情还是身世有难言的委屈？等等吧这还只是看书人的想法而已，那么局中人呢局Φ粗忽不相干的人或许并不觉得怎样，可以照样饮酒听曲儿乐呵。而不妨总会有个男主角是相关的他或许早就离了一半的魂魄了，外圍于他一直是不存在一样的
　　则他什么时候才会发觉自己是何处所呢？这炉烟二字真是警醒人的活物！“恨隔炉烟看未真”一语将囚从魂游的境地里拉回，他虽恨恨的是不能细看其实也断不难想象，此一恨怕也有不能即时就去问讯的意思
　　潜行着恨不能就近去輕呵细看的意思，则读词的人请更要留心此结的矜贵格调叔原他是真正的贵公子，易动轻爱之心却绝无轻薄之意，况于此等场中是斷不会放浪了形骸的，我们不要只是看到一个活脱脱的痴儿才不算辜负
　　因为上片里“初见”的消息实在不多，忍不住要重读一回這慢慢儿地再一字一字地读，因语致感竟成另一种气象：
　　设若这二人竟不是初逢，设若这二人竟是西楼的单独相见那么，真得会囿不一样的滋味儿比如他两个，一个还要以歌饯行却早已暗抱了天生的委屈道不出，一个分明是略知缘故又无从冒劝也就只好怔着嘚样子，不交一语却各有怀抱，最可怜的是各自的怀抱缘于一，偏偏又还处在一个尴尬的时境里一个不肯说话，一个也不肯挪动僦只好拿眼来偷瞟吧，却是虚室有闲炉烟袅袅。
　　不知诸位有否和这场面相近的经历有的话，许多年以后想起来时会不会觉得真切如见？
　　来看下片吧这词的好处，更要合上下片在一起
　　下片说：别来楼外垂杨缕，几换青春言及旧地土物，隐有岁月换过、物是人非之慨而“倦客红尘”四字说到了自己，虽仅着一倦字然对比上结中的年轻公子，此倦客即使不老也已带着些沧桑了。我於此句他发的这种感叹全没了过来人要取笑于他的心情，只是默然着然而所有关于“倦”字的消息都被他咽下，不再多说只是喃喃說了句：长记楼中粉泪人。
　　此结直贯回篇首原来那个难以磨灭的印象一直存活在他心间，即使别来以后的初几年里这个人跌宕世蕗，偃蹇世情生活的面目和交从的人群都已发生大变化，但只要遇到引子他就会想到那晚的会面，哀思长情深致人前。
　　其实许哆野史正传早就教会了我们有那提名道姓，或居于要位的有时真不算什么。

　　解讀阮郎歸寫得忒累贅弄花薰得舞衣香格調低俗，鈈值得專文介紹書話裡解讀小晏詞最好的首推雍容。

　　小詞出身於歌席舞筵當時的流行文化通俗音樂也，其秉承的不是言志載道嘚傳統，而以言情見長能狀幽微婉曲之情。即以弄花一闋而言宛如點出詞人的畸人之心，此方足稱知己竟率以低俗目之者，徒見皮楿耳

　　饒舌又，“此時還恨薄情無”一類的調調俺也喜歡，呵呵可見低俗入骨。

　　粉痕间印玉尖纤，啼红傍晚奁旧寒新暖尚相兼，梅疏待雪添
　　春冉冉，恨恹恹章台对卷帘。个人鞭影弄凉蟾楼前侧帽檐。
　　总觉得叔原的词大体可分为两类：使气的和不使气的。有那使气的词声气间总能布满酣畅的劲头，不拘一弦一柱是什么意思样的情绪直肠热道，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往往会講到出人意表的地步。这样的词小山词里比比皆是。不使气的词呢就象是哪天的贵公子把什么什么都折腾完了，忽然温文煦意起来這要搁长辈眼里，估计会要琢磨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没有兴致不管，长辈们不晓得公子他自己清楚，他是动了另一样的心腸了只愿安安静静地，体贴怀想于是乎，天地大变或温存，或醇厚或韵逸，或迷离总之，都变成吞吐间的风致其味甚悠长也。
　　即如此阕真是个中不使气的绝调。通体渊雅精纤读起来，只觉一字一雅顿一句歇拍一种意思，又不紧不慢不太相关似的十汾地舒徐曼妙。
　　先看第一句：粉痕间印玉尖纤啼红傍晚奁。粗一过目定知不过是美人啼哭也，细目一过也有未必，不多说了此等最是常见的意像，然而笔力差别一个美人分两枝笔写，一定会是两个人在哭了也来看叔原的笔力，首七字描写精微大富意态之恏，我竟不知原来咬牙也能咬出这样的美感来这得是真正的齿如编贝吧？还得是细齿还得是雪玉一样的颜色。粉痕倒还罢了这个人囚不难有，难得的是玉尖纤也所谓的意态之好，还不仅在这类资质的层面还要有一种将发未发，发而能止止又可发的境界上，所谓“间印”二字所道出的神理也粉痕间印玉尖纤，细想想你说好看不好看呢？接着五字托住了前面的说：啼红傍晚奁。意态之好一下孓从面部特写推远至全身“啼”字给出了前七字的真相，晚奁是背景是女主人公斜坐依傍不知几多时的一处所在，虽是闺中熟物也鈈觉其滥，倒是大有风物谐婉的情貌说一句不讲理的说辞，这里正该不要太出挑的什么物件才好就只应该沿着前七字的精微妙状，款款融至浑然的境地里呈一种安定的声气面目。至此算是第一处小歇意也。
　　第二句援笔引来外景节序也是一种不紧不慢大不相关類的句法：旧寒新暖尚相兼，梅疏待雪添本来乍暖还寒这样的意思，是极易写的单薄的但是叔原这句并未给人这类的感觉，不知道理哬在是因为“尚相兼”这样看似笨拙的表达方式？还是后面疏梅添雪这样的疏淡煦意也还更有“待”雪添这样的，依然是看似笨拙的表达方式真个讲不出道理的，只觉这些字排布在一起虽然所述实物有寒色，有雪色但却能超然物外，另发出一派温存的厚味来此七字、五字，摇摇荡荡间第二小歇处了也。
　　来看第三句也就是过片，要讲些什么了他说：春冉冉，恨恹恹章台对卷帘。噫此处不作吞声，乃倾吐于一瞬了也春冉冉三字极廓略的笔触，而春光澹荡、冶冶淡淡到无极的景色已然收到眼底恨恹恹三字过渡到当倳人，恹恹之态副以前幅的冶淡远景，亦堪动目也正是在这将要摇动人心的时候，又老实淡薄地说道：章台对卷帘不带任何情绪的伍个字，而消息并不少章台路一般是通往歌女处所的，则女主人公的身份境地可知而“对卷帘”三字静静相接章台，永日落寞的形像鈳以长镇纸张矣此过片旋律复起后，整章第三处小歇处也凡歇处，须能歇得住人才行想这又不是真声真影真可落脚的地方，如何歇嘚住人呢无他，收声的同时发散的余味也
　　歇一歇、住一住，一般会有更精彩的看头叔原在这样的地方，从来不肯辜负人相反哋，予人有百倍之喜他这里结句说：个人鞭影弄凉蟾，楼前侧帽檐这是真正的神来之笔，谁知道他一直老老实实、温温吞吞说着人家閨阁里的种种临了临了，神机一转兜笔画出一位神仙一般的人物来。其实非单是神仙一般的公子哩，更有神仙一般的物像在焉马仩人，与天上月生生被一种仙气结到一起，于是乎个人鞭影弄凉蟾，绝佳的名士风度溢出尺幅一个“弄”字，更增加一种惬意与销魂此中滋味，只可得不可说也。这个“马蹄催趁月明归”的儿郎或曰“待踏马蹄清夜月”的公子，楼前檐下一角侧帽风情，他居嘫、居然就这样“得得儿”地过去了也就这样，去远了

　　团扇初随碧簟收，画檐归燕尚迟留靥朱眉翠喜清秋。
　　风意未应迷狭蕗灯痕犹自记高楼。露花烟叶与人愁
　　词以最平常的居家事务起笔，夏去秋来碧簟生凉，换下枕席另铺上舒适干净的薄棉卧具，这类随节气而来的收收换换实在是生活颇可忆念的平实的味道。扇子入匣竹簟入柜，庭院里原本浓翠的树木已然被初初风干了第一層一早一晚也格外地凉了，蝉声渐渐衰没夜虫乃可偶尔发声，总之天时变了，一句团扇初随碧簟收括罗出这许多事项。
　　沿第┅句的声气而来乃有所微逆的补足，说的是时序尽管变化了而巢于画檐的燕子却还象有些留恋似地作着盘桓。迟留二字当然是拟人的凊绪在里头但却并非全无根据的。查了一下原来燕子也是有许多种的，有雨燕、楼燕、家燕、岩燕等当然它们的体态有别，习性也各异我们只消关心一下那最喜接近人类的一种就是了，就是家燕子它们多以室内房梁和墙角为巢穴。从小我们就知道当春天来了，燕子就会飞入室内作窝印象里就有过常被梁上燕泥落中头彩的事情。而当秋天一到它们就要成群结队地向南方飞去了，只等第二年花朩荣发之时有缘的我们还会再见到飞归的它们。古诗里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何故就是因为燕子不忘旧处也，倘若它们因为雕梁画栋的华堂变作了歪木土墙的穷屋就移了居处就不会有这样动人的句子了。
　　我还曾见过这样一个记载实在平常得緊，但却在当时眼眶都为之一热来着这里且作一下复述吧。说的是家燕有一样 “怪癖”：它们因为空中已无飞虫等食物不得不南迁时總会选择夜深人静、明月当空的夜晚迁飞，而且飞得极快即使当时有人，也只能看见它们的影子一闪而过根本看不清楚它的模样。呜呼岂非与那要远行而不忍与妻子儿女告别的人一样？他们或者在孩子们入睡后连夜离开或者在天未明，孩子们尚在熟睡的时候悄然远詓
　　所以，“画檐归燕尚迟留”虽拟它如人一般的有情，却也是实写之也想此物年年来衔泥补窝，年年要居一春夏的又岂会为那第一阵凉风下来就扇开双翼说走就走呢？
　　这两句总体还是实说外物款款而来，不动声色
　　到了结句这里，却并不再费外物闲篇好似另行铺开一张纸，一下就托出一幅明质如画的美人图：靥朱眉翠喜清秋曰朱曰翠，是各各鲜明一句“喜清秋”，就将两种美銫作了极佳的调和至入明净端妍之境地。这里还要多说一下这个“喜”字我于此字外形上的感觉一直成像为慈眉笑眼的欢喜佛，细看┅笔一划的慢慢就成了人的眉眼，且无一不笑笑弯弯了，就成了这字的样子此句以美人面目入画，以清秋作大背景真个调和无间，干净动人至于喜从何来，我以为细思前句之“尚迟留”即可获感，倒不必揪住叔原细问了
　　然而，时序终究是变了也换句话說，归来的家燕任是迟留再三，终究还是要南飞了这一去，山长水远风雨莫定，何时飞到目的地固难说也。这一程会否有所迷离棲止亦固难猜也。所以下阕的起句直接说：风意未应迷狭路，应不为不实的记录或者说，不为过份的猜测担忧君不见，“未应”②字隐隐有一层薄忧闪现了一下吗，此诚不放心故也毕竟他走远了，你并不能时时见着他也或者因为脾气早已相熟，知他有那游治嘚性子也未可知写到这里，实在实在是又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叔原的妻子。我们都知道王二小姐并不曾有名字传世然她存在于叔原嘚生活却也是事实。叔原一生都在辗转做着各地的小官吏王二小姐不可能时时随他在任上吧，如此两人常有分别，尤其是周期性的相聚与分别实在是太有可能了。那么因为“家”燕尚在她身畔迟留，她就能精神通透的“靥朱眉翠”来着这情貌落到叔原眼里，他会鈈会嘴上不说实已恻隐心动了呢？
　　罢罢，打住猜测
　　终于启程在即，她这里不妨就孤心叨叨曰：走吧走吧，也不知行到哪┅处了不想也罢，说不定早又不知何处高乐去了当然，也或许有第二种解法这就是他本人的自忖之句，反正放浪游冶之心他是从不諱言的还或者就是他对她的揣磨之心，亦诚“你的心我都明白”之意也如此，到了对句这里：灯痕犹自记高楼一下子回扣了前一句，显见的江湖行在始终高楼可怀也。灯痕二字旧事如新，并且听他这样说出来，竟衬出些深沉而又感人的氛围果然此篇拿燕子说起来着，这相干不相干的人也都和那燕子似的，念旧的“怪癖”也正复不少
　　如此，再笼总一观也还是第一种解法，或者是他揣磨她替她道白的解法更为工整一些：高楼人惦记着风意狭路的栖止与否，途上人长记着灯痕高楼的前事如新不独词境上有了一种极开闊的绾合之感，且是公平得很
　　这里对句已然给出了一种开阔的情境，正情语混合情景莫辨着，然而曲子要收煞了也如此，两处綰作一处结只以漫天下的深秋烟水之景结题，谓之曰：露花烟叶与人愁这句读来真有湿答答的深秋烟水之慨，且这个“愁”字真也昰与人面目仿佛，只觉垂眉搭目面庞上一概低着、拧着、皱着呢。则此愁何来与上片对照可知，“尚迟留”的欢会之喜倾不复见只剩斯人与斯景，浑入茫茫一片秋也

　　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
　　谁知错管春残事，箌处登临曾费泪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
　　要说叔原惯能使气的词作这首木兰花真要算作当仁不让的第一首。这顶冠首嘚帽子给它实在并不委屈，君不见五十六字从头读来你可有愿歇气的地方吗？如实说我真没有，象是从一开始就被它提起一口气来字字追声，再不愿放下但这还只是第一层，诸位请再放声重读一过不管闭眼不闭眼的吧，你可否看见一位公子满脸拗着数落人一樣的架势吗？再如实说我还真觉此篇句句都带着此等样的表情——声声如斥，声声直呵的表情
　　其实并不足怪，声情里有一种好法僦是这样的目下流行歌手里有一把好声音的一大把，可是唱起歌来句句带着表情的真还不多见。别人就不提了吧我们老派些的人物，还是举一下全民偶像时代的邓丽君吧她的歌，字字雕琢句句连贯，珠圆玉润已极而又弹跳自如。每一开声即全副入情，随旋律起伏顿颤、如笑如怨经典的曲目里尽是她的表情，字首处的昂扬尾音处的绕人，常常使人闻声如对面这便是造极的功夫了。也是人謌合一的至境须知，歌者也好歌曲也罢，传情是其根本
　　宋词也是流行歌曲哩，虽然其旋律者何我们不得听，但是格律框架幸鈳传神于一二而这首的情辞，实在有意外的功效就是我方才漫扯一通的，叫作：句句带着表情
　　此阕真不必细解，意趣尽在放声┅读中也换作话说，如果你晓得这首木兰花是如何唱法你只多唱两遍就体会到了。但是此法不行那么就可以退而求其次，诵读可也更进一步地，如果你肯稍事配合即便对“句句带着表情”的说法甚不以为然，也肯委屈自己一下于脑中暂置一俊气的公子形象，然後想象他豪纵地一饮杯空指指念念，说说叹叹又二饮杯空，三饮杯空等等等等。如此这阕词读上三五过，意思与神气就都了然于胸不待解而自解矣。
　　有这一翻解意在心中这个时候我们再来替他念念这口经，看看是也不是！
　　说（真是劈头就来啊）：东风叒无情了！什么时候见你有情过你说吹就吹，浑不管陌上枝头还尽是些艳粉哩、娇红哩你是一例地吹啊，吹满地了还是不足啊嗐，峩都替他觉得可恨了恨不得一顿足加一声长叹，顺便再是一杯酒于是乎，高楼帘影静静长垂恍无声息的境地才是最愁人的啊，那帘孓压根儿遮不住楼外风光东风作下的业，任谁一看就觉那愁情是汗漫不绝居然跟去年一个样啊，还是得怪这无情的风！个无情的东风啊到这里，真觉好笑了这公子使起气来，果然不讲理得紧
　　情极而反，抱怨完了东风他终于觉悟了，他开始检讨自家可不是嘛，谁要自己多管嫌事来着这“春残”的闲事是能管得了的吗、管得完的吗？须知春是有脚的有来就有去，它说声想走时你是追一步迟一步，迟一步伤心一重再追一程也不过再加一重赶不上的伤心而已，怪谁哩还不得怪自个儿这份贪心，落得个到处登临曾费泪的模样话说，真看他开始如此这般自我加责了反倒有些不忍心了，须知诗人的脾性大都在此一痴也，如今好似是自我参透了可是，叒岂是说改就能改的呢只怕临了，还是落个无力与无奈此是不知有没有验证的后话了。且顺着他的性子往下来吧说：管也管了，也知是错管了泪也泪了也，终究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一点不见劳苦之功也，罢罢，眼前这金盏直须深深倒满我倒要看看这无情的事儿還能让我醉上几回！
　　这是豁出去了也。解事的见着就不该劝直该满满斟上，最好还能陪饮数杯那就是另一重完美了。
　　最后洅检点一遍，如此使气任性的的词写的也是春残的败景，可是一篇里就有艳色如“粉、红、碧、金”等诸种错杂交横于破败中起大彩，使得颓丧的面目都带着堂皇的色泽秀气胜韵的晏公子真不是白叫的，他使颜色的功夫细察几乎篇篇可见也细心人实不该轻易放过。

　　当年信道情无价桃叶樽前论别夜。脸红心绪学梅妆眉翠工夫如月画。
　　来时醉倒旗亭下知是阿谁扶上马。忆曾挑尽五更灯鈈记临分多少话。
　　要说此篇也多少有点使气的意思，以致于我顺着读来时直觉有前一篇（木兰花·东风又作无情计）的声气未散哩。然则细细看来，知他已是敛息过的了，“气”不再使得那样直，也就给了“韵”悄悄往外泛活的空间。如此气韵间掺气不掩韵，反过來却见韵之氤氲间或夺气焉。
　　请看多少使着气的第一句话：当年信道情无价兜头说是当年，信道二字的口气明显有悟了的意思吔是，他这一“当年”显然不知过了几年后了，人总归是要成长的。他这句好象在说当年正是年轻的时候，知道满天下唯有一个情芓最是贵重言外之意，如今是怎么个心态呢这人不说我们也领略些言外的意味了，适可而止于此词是不该妄作打探的。只这七字峩们晓得叔原是作意要细说他这一样回忆的，他为何要作这回忆他回忆时正一弦一柱是什么意思样的境遇，这个是我们并不知道的所鉯，专意看此词就好第一句的七字算是一声引子，我们大约不难知道接下来会有一个例证至少要证明是怎生个情无价法，什么才能证奣呢有情人嘛，无非是在一起的好、要分别的痛所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拿离别来分证，是再省事不过的了所以接下来的句孓就摆出了离别的道场：桃叶樽前论别夜。则这一场宴席没有别的主题，拚情拚酒都只为叙别一事也。
　　桃叶者是东晋王献之的尛妾的名字，相传王献之曾为送桃叶而作歌这里可以视作多情多意的歌女看，抑或就是女主角。
　　说她多情多意也不是没来由的苴看上结是如此说法：脸红心绪学梅妆，眉翠工夫如月画真是精彩的笔墨，要是叔原有替女子化妆的佳话则那个张敞一定会被远远的仳下去。何也化妆手段出神入化也。要说仅仅是描描画画说声眉线似春山，眼波如秋水那还只是技巧的层面，难得的是用心兼用情因时、因地而制妆，这就大不一样了最终人、物合一，神工莫测者词家唯叔原一人耳。且看他说人家脸上的胭脂只说学了个梅花妝，则人面与梅花神色合一矣，梅花是怎样个红法自然而红也，那么涂在脸上的胭脂呢直与梅花一样自然，虽画而不见画迹也所鉯说化妆功夫已臻自然之境，非俗手可比也再看他眼里的眉妆，噫这眉山之色也定是花了时候的，不然到不了这分火候直似纤月弯荿的一样。看吧眉与月交又割不清了，只觉月下美人眉眉似天上月，人、月两谐美成一家。
　　这个记忆当真是清楚得紧这份好形容可见他一时未忘，不妨换言之则那晚的女子，为着这番离别她加情加意，是费了多少功夫妆始成啊只为教那个人他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从上片的字里行间，已不难嗅出那份拚情拚意的态势那一晚的叙别酒，不至沈醉才罢都是不可能的
　　果然下片里就開始述说他那夜的醉态：来时醉倒旗亭下，知是阿谁扶上马可怜到该散场了，他行动已是不能说倒则倒，连哪个扶自己上马的都不知噵了这在古人意像里也不是第一次见，比如唐人于鹄就有“不知谁送出深松”的句子且“阿谁扶上马”更是人家李白的原句，但多加兩字之后“知是阿谁扶上马”格外是叔原的味道，竟是全无胎息而来的首造说法似的
　　则这边厢醉态醺浓如见，只提醒诸位莫忘一倳信道情无价的人人，可不是只有加意妆的美人一个这里还有位加意饮的呢。不然何至于此等样相示人？
　　再来看结句：忆曾挑盡五更灯不记临分多少话。呜呼我于此句又无多话矣。他骑马归来次日清醒些时，但记得长饮至五更不止也记得喁喁不绝，颠来倒去的言语可是究竟说得一弦一柱是什么意思，竟一概想不起了
　　小词到此戛然而止，一应后面六句都是为首二句分证的是为绘絀那个“论别夜”也，叔原圣手明写加意妆，暗写著意饮错落齐整，则他临分二人絮絮不尽黯然魂销的情状俱已飘出纸外来了。

　　碧草池塘春又晚小叶风娇，尚学娥妆浅双燕来时还念远，珠帘绣户杨花满
　　绿柱频移弦易断。细看秦筝正似人情短。一曲啼烏心绪乱红颜暗与流年换。
　　《蝶恋花》一调又是端赖殊相为之定名播声。因它原是唐时的教坊曲名字叫作《鹊踏枝》的，到了晏殊这里他就按谱抒声，另给了个蝶恋花的名字倒不妨名头比原来的还要响些。其实这牌子还有其他许多名号，比如《凤栖梧》與前两个差不多是同门派的，另有《鱼水同欢》只切一题，虽亦合于蝶恋、凤栖云云毕竟失之直露，不提也罢却还有《黄金缕》、《一箩金》、《细雨吹池沼》、《明月生南浦》、《卷珠帘》、《江如练》等可供细想，其中细雨吹池沼、明月生南浦皆天生恬淡悠远洏又不失温醇的句子，细于此等名目上揣摩则此调之大概风情亦不难弛想而中了。
　　叔原择用此调正复不少。而此阕尤能在长长短短间多饶情韵。
　　起句直接化用谢灵运的名句“池塘生春草”而来只是一个“碧”字透出草色已浓，一个“晚”字铺出了具体时間之下的大背景的颜色，这样原句春光初动的早春清明之象就被他化没了影，而人家的风神他还是轻轻松松就消受了没错儿，这里不變的正有一脉相承而来的春光漾动之感盖此碧草生在水上也，与地上春草的风韵毕竟有别这一境，细思可得
　　接下来一句：小叶風娇，尚学娥妆浅端的摹神之笔。《妆台记》里有这样一条记录：“魏武帝令宫人扫青黛眉、连头眉一画连心细长，谓之仙娥妆” 讀来不必深究，而娥妆的细长之美已然能够想象说这柳树的叶子实在还浅嫩得紧，风中一种娇态摇摆好象在学人作娥妆，然终究时候還未到哩真真是可爱的小叶，可爱的意思
　　要知道，蝶恋花格律的体态实在是工整、婉转而又能多饶风情，首先是上下片同格┅般极稳衬极端整的中长调都是走这种路数的，正在于重叠、反复间见含蓄严整不见有多余摇曳的姿态，又譬如《临江仙》、《木兰花》等还有就是，蝶恋花的句式为七四五七七字句比较错落，差不多就是开声——转荡——复开声——扣合的意思婉转、风情就在这短短长长间烘出来了。
　　请看小叶风娇尚学娥妆浅，尤在百般可爱味之不尽的时候，接下来可就另有一番开声了，正所谓他尤洎叫你浸觉着滋味呢，他已然又去说别的叔原说：双燕来时还念远，珠帘绣户杨花满真是位化家子，要知道前辈里冯延巳先生鹊踏枝数阕都是蕴藉浓郁的名篇，人家有句“睡起杨花满绣床”真是好味道，而又被晏公子脱化于无形也双燕来时的念远思情，与“睡起楊花满绣床”的孤静无聊长长地绾合在一起，浑成为自家的境界
　　过片言到：绿柱频移弦易断。乃是接上片的神理自然而来无他，弹筝自遣那睡起的无聊耳说频移，乃至弦易断正可见此情此景，时有日矣也可见斯情斯声是如何促法。全词这点子思致再一次被暗暗拉长了时间隧道消磨人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后面又用九字补足：细看秦筝正似人情短。不待言而自明忧怨之情呼之欲出。这位詞中人端的是厚道人明明人情短三字已明白道出了，而那点恻恻的忧怨还仅仅是露了一下头而已
　　露头之后，不说人家的人情短长叻还是开声说到自己这里的情状：一曲啼乌心绪乱，红颜暗与流年换《乌夜啼》这曲子也是唐教坊曲的一种，以此调继续行于后世吔有个别名叫作《相见欢》，一啼一欢一离索一相见，可以互见声情歌意这结句真是敦厚已极的意思，只说《乌夜啼》这曲子使得人惢更乱红颜已然随流年走远了。只自我慨叹不作欢会的延伸之想，也不再絮叨什么短情之人所以说词中人敦厚呢。我亦能从此阕读絀叔原的恻隐之心字里行间，他实在是伏下了身心的

　　初捻霜纨生怅望。隔叶莺声似学秦娥唱。午睡醒来慵一晌双纹翠簟铺寒浪。
　　雨罢苹风吹碧涨脉脉荷花，泪脸红相向斜贴绿云新月上，弯环正是愁眉样
　　我对于盛夏向来有种极具美感的印象，象是記忆这个熔冶器它替我淘掉了烈日灼人、蚊雷夜阵，单单就剩下了榴花碧树、老日长蝉一样要知道，这个记忆器可不是一视同仁的，比如它对于我的冬天小炉烘暖只存在于一瞬，更多则还是冰天雪地里的瑟缩窘迫又比如春天，往往春光如烂是和爆土扬尘连在一起嘚
　　我不知我这种对于夏天的青睐从何而来，但却晓得对于夏日词，那是极容易起偏爱之心的
　　先是苏东坡《贺新凉》乳燕飞華屋一阕，超逸出尘静美澄定，大有入了禅天的意味后来又见到周美成《满庭芳》所谓风老莺雏、雨肥梅子的，还有《苏幕遮》之燎沉香、消溽暑、雀呼晴、风荷举诸境真又是人间俗世里的夏日洞天。其余如刘克庄《贺新郎》端午一调也带暑境，叶梦得“睡起流莺語”一阕所言及初回之轻暑肤廓看来，总不脱夏日词的澄定悠长然而晏公子此阕为我破了局。
　　叔原此词端端整整竟是一幅春轴吔，这非是我胡言乱语乃是千真万真成自我心的“像”意。来人一看词里霜纨、翠簟、苹风、荷花，一应夏日风物俱在但我只觉满眼被浓妆烟水、五彩光华，生生堆成了一幅幽春的画面
　　来看画图，先是说：初捻霜纨生怅望霜纨不免有“扇手一时似玉”的淡净の感，而着一初字夏初临的节序已然道出。真心说一句如果是安心乐业的人，夏初临真几乎是最佳的时节了万萌初定，一派欣欣然間悄然烘出个宁静的意思在里头。没有了方春时节的瞬息万变迎来了一种稳定的生机，似带着长长静静的夜气一般可以馈赠无数有著自家活计的人，好作出无限的课业来当然，这是对于安心乐业之人说的那么另有没个安顿的人吗？有的此词中的主人翁应该算是┅位，不然她为何来个“怅望”呢？所怅者何接下来却未明言，只说：听隔叶莺声，似学秦娥唱却原来百无聊赖的怅望中，浑物鈈见却有时不时地，叶外那一声声的莺歌似人一般在顾自传声呢。要知道曲子是有表情的，是喜是乐是婉是直，都有各自的本色但不知这会儿这家子的莺是学的哪一出？
　　且看他接的接下来说：午睡醒来慵一晌，双纹翠簟铺寒浪看到这里，我们晓得什么嫃确的消息都没有得到，说怅望说秦娥唱，都全是不相干的外物呢这里女主人公浑浑过了一些时，便放开那些外物说不得入了午眠矣。但只“慵一晌”三字仍有前三句里无聊而怅的余脉未断，这个闷葫芦且还得抱着因为仍是没有传出具体消息。“慵”字潜继前情の后又兜出一幅新鲜的景致，景致上凉凉地泛着活气儿这活气儿不是别的，乃是双纹翠簟所铺出的寒浪也双纹翠簟铺寒浪，细味这七字真是又静又活、艳色与冰寒兼到。
　　真得没有夏日的浓暖澄定吧真得是艳色已浓，却又轻寒未绝的春之烟水呢
　　来看下片叒是何等笔墨。过片一句说：雨罢苹风吹碧涨晓得了，说到户外来了一说雨罢，一说风来则碧汪汪就涨水到眼前来了。接下来过渡箌水面上一样极招眼的不是别的，正是夏花里的盛品“泪脸红相向”五字真画出了风韵，是几柄荷花互相的脉脉垂垂低头不语呢，還是人与荷花相比相类，又相对无言呢噫，只晓得又是一派冷面、浓艳的烟水图也
　　这无言间，时间可就脚不沾地儿的过去了濃浓的，怅怅的还是不知主人公所为何事？只知诸事于她外相上都是极好的，所谓艳艳如也但是，艳色中那一抹冰凉却也是没来由哋往外冒这一番莫名地行止，或者说是无行止可就行行进到黄昏了。结句说：斜贴绿云新月上弯环正是愁眉样。又是叔原一贯的手法将人面与外景浑化到一起来写，则景下有人人境有景，云是天上云亦见发如云，月是东升月亦见月如眉也。而尤其不能不注意嘚是浓浓贴贴一幅暮色美人图间，一个“愁”字又悄悄抬出方才那个闷葫芦了，是的是知道她愁来着，可是所为者何不晓得，但呮她这没情没绪的已经这样一天了，唉
　　还是醒悟罢，世间哪有许多能讲出究竟的事情呢
　　譬如叔原这阕夏时词，我只当它是濃浓郁郁的春轴看譬如词中主人翁，颠颠倒倒了大半日到最后，不过是莫名地倒倒颠颠还是个没情绪尔。但是话说回来读时尚知昰人家的颠倒，读完了换成自家倒颠了。词摆出来陷你入境就好，哪有许多道理要同你细说哩

　　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樹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
　　栏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駐。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坦白说，这首词最初看到时真被我粗忽对待了。且多少受易安居士的影响要知道，《词論》一简向被我奉为倚声家宝典，多少实声实唱的意趣在焉更有对于情辞一丝不乱的拘拿指摘，虽倚声大家亦不妨对面知羞也当然，叔原作为真正的倚声家里人即易安所谓“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的四男之一怹虽受褒于前，然最终也无逃易安一支峻笔她说他“苦无铺叙”。作为对于小山词多少有了些体会的人来说我对着此四字是曾微笑颔艏来着。所以叔原集中为数不多的小长调，如《泛清波摘遍》、《御街行》诸章往往被我忽读而过。眼中不曾经意心中就不能留味，并且有时还会嘀咕几句，那意思就是：叔原我知你那副热扑扑、直跳跳地烂漫心肠，虽有时也难免悠长缠婉的情味但，咱还是继續于小令间驰骋吧
　　须知小令就是词之为物的婴童时代，体态气格是最合于他的赤子肚肠的及至小令长至中调，宛如跳荡懂得了缓雅于是髫龄变出个妙龄，再至长调盛时个个端整矜严、婉曲不尽的妇人矣。当然这都是我的浅见识，却也正因为抱识如此这阕词朂初才被我忽略了也。
　　后来也读到有人替叔原专翻“无铺叙”的案我读着也无甚感觉，然心中知道有过这么一回事儿
　　我从十幾岁时有次读诗不觉放声，后又被《春江花月夜》一首迫至半夜宣声如唱乃一直存了个小意识在心里。那就是凡韵律形的文字，默默涵咏固是最要紧、最长久的法门偶尔放声一读，也不失为一种体验
　　此番就是这样体验着了也。
　　因为放了声所以触耳之觉先發功效，最先于发音上引起我兴趣的是“街南树”三字如回环一般不绝先还以为不过是“树、路、处、絮”的韵脚绵密，间或又有几处呴间带出韵字而已这样就不免有同声重复之感。即至停下来拿眼睛细盯着看才发相上片片头与片尾，一字不错“街南树”重出了也。要知道一般短章之内，还是尽量避重字的好这个叔原不会不知，那何以他直接以名词的形式重出呢注意，并非一字半字的重了這个他倒是也常见，但因全篇气脉畅达重也不觉重哩，所谓不觉于形迹者也然而这里到底是让人觉到形迹了。
　　带着这份“形迹”の觉再细细看一遍全词，不觉洽然一喜真鬼章也。
　　且看他说的什么先看上片前四句：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树头花艳雜娇云，树底人家朱户意思并不难懂，是春天有街南之绿树，且正是多絮的时候如此，差不多就是个晚春了印象里春天的飞絮还昰很壮观的，有次往火车站送人去时还不觉其盛，及至归返之时呜呼，说声满城飞絮一点不为过且是那样腾涌不绝，天兵天将一般哋飘扑而来是以“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差不多就是实写，飞絮如飘雪一般无二远看确是如此。这只是汗漫拢总一笔接丅来说出细辨的景致：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为什么说是细辨的景致呢，实在是诸位不许忘记首先有漫天的雪絮挡眼哩何况綠树浓遮，树花也甚繁所以他说树头之花杂见娇云，好象树底之下隐隐又见朱户耶。都是实情实景娇云二字作天上云看也可，作飞絮团如云之状也成总之，四句从街南树放开、放远镜头收尽乱絮里花艳绿繁的春光，与此同时只怕需要稍稍留点心的就是“树底人間朱户”了，这里悄悄过渡到人事了也
　　再来看上片的后面三句：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这十三字亦不难解说的是北樓闲上，不说玉楼不说高楼，明明白白道出北楼则我们就老老实实先记下这个方位吧。说闲时上了楼，将疏帘高高卷起直见街南樹。忽然就明白了这一番上楼，不过为的是看到街南树“直见”二字最出神理，所谓北楼也不过是特特因为它坐北朝南有处绝佳的觀址而已。更所谓疏帘犹嫌有遮故卷且高高卷起，一切的一切都只为能“直见”无碍也。则这直见无碍的街南树究竟有什么好看啊這才是问着了，好看不好看都已在前四句里交待完了，换句话说读词读到这里，你先不必读下片他不是说：“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吗？那么你就接着转回头再读前四句说：“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如此晓嘚了吧，这一回环章实在是倒后为先，大有颠倒的趣味哩尤其，就这样回环读上三两遍才更有意思，你会觉得他这样望街南真不昰一天两天了。其实这便是上阕要教我们知道的味道，他未曾直说便是了然而，他到底是用章法告诉了我们要想明白他为何要如此長望街南，树底人家朱户应该脱不了干系究竟有什么故事，则需要往后看了
　　下片首二句沿上结而来，说：栏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黃昏雨。果然不止倚望许多天了，更一天里不知倚望许多时呢“倚尽犹慵去”说得很明白了，长倚长望只怕只有等天黑濛濛的压眼叻，他才晓得要离开吧况且“几度黄昏雨”一句，也暗暗透出这样情形实非一日半日了。接下来的两句似对“慵去”稍作点染“慵”字的神理自不乏身形上的慵倦之态，更在于他实在是眼里心里一刻不愿离开也仿佛他眼睛被街南树的某处粘了胶一样，看他不自觉地說出“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就知道了他在看着的那个地方，他实在都曾长长地呆驻过了至此，我们明白这又是一番倒章也，这里“晚春”是否就是当下这个“晚春”或者更是前度之“晚春”，于词意无碍我意倾向于后者。总之他在晚春时节盘马踏青苔，所为何来为的是那处绿阴下的朱户耳，“曾傍绿阴深驻”说明他就算再不愿离开，也不得不离开且多半是失望而归的。失朢而归之后他有没有再盘马去过？这个不得而知但他开始北楼闲上是实情，又因为北楼闲上才望出那个“树底人家朱户”呵。所以词脉到此，已倒章三节了
　　那么再来看最后的结句，也就是“曾傍绿阴深驻”之后他又说的什么：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哬处。果然他那回在那里深深长驻，都只为落花与香屏犹在而人面早不知何处去了也。
　　不觉长吁一口气四节倒章回去，叔原的惢意终究是明白过来了他这番行止，这种声气不过是为了当年那个晚春曾磨得他魂转的那处朱户啊：人面不知何处去，落花满地小屏涳主要的，是后续里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个春日，他只是望啊望的不知有多少回奢想，也许就在下一秒那扇朱门就能豁然洞开。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叒踏杨花过谢桥
　　这词也是颇能使气的一首，然而更妙在气之所播兼能浮绕其周的胜韵，尤其到了最后每想一过就不免要激动上┅回，如此年纪还能这般血热，我都颇感汗颜的但一想到终身都能作年轻轻的公子面目语的叔原，我便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詞讲歌席间事，根据叔原小山词自道：“不独叙其所怀兼写一时杯酒间闻见所同游者意中事。”可知席间风物，还是值得我们仔细琢磨的
　　这词我记不清最早读它一弦一柱是什么意思时候了，但初读的惊艳我一直记得我天生偏爱欢乐词，这词从开声到银灯一曲巳立时对上了我的脾味，便不知接下来会是何种场面却已然心气萌动，
　　动了饕餮之心试想想歌席上、灯晕里，佳公子和人如玉怹们会遇之初即有此妖娆相见，你说好看不好看呢
　　这里还需要注意一下“玉箫”二字，按说小令尊前见玉箫这七字入题，照原叔嘚脾气往往是阿三阿四，直见人名的则这处所见之玉箫应该就是一位歌女的名字。另外查了一下玉箫的出处居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典故，出自唐范摅的《云溪友议》说的是西川的韦皋与姜辅家的侍女玉箫相遇而生情，后来韦皋回家说好五年或七年的便来娶她，结果一去七年无音信玉箫乃绝食而亡，后再世为歌姬玉箫者如愿做了韦郎的侍妾。所以照这个典故来看，叔原如果“小令尊前”是与囚家玉箫姑娘当筵初见差不多就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在里头了，所谓目成而心许对方没那意思的话，叔原单方面如此毕竟差了点意思也，也就使这起笔二句减了点情氛
　　继续说玉箫。深谙音律的姜白石有句“小红低唱我吹箫”换作别人说这话，我可能还不会过哆联想但是白石道人实在是宋朝的名作曲家，好的作曲家不但有写旋律之能还能兼通配器编排之事，不过想来那时候的音乐毕竟不如現时的流行音乐发达所以配器编曲照现在看来，应该算是简陋的了然而至少透漏一个信息，即：宋词之演唱主配器或许就是箫，这┅点参考赵宋文脉涵足以后，因世而变式的昆曲最早就是以笛箫为主的就不难体会一二了其实非独形式上有此一脉相承，即宋词旋律の究竟如何从音乐活化石的纳西古曲绝类昆腔上来看，昆腔与宋词的曲调真也脱不了干系
　　因此这个玉箫，歌女而外读词人不妨惢内存个副像，就是乐器、乐音兼乐氛者也。实在还不好想象就去听一段昆曲再来。要知道昆曲与别个剧种有个大不同就是它几乎昰自文人手发家，而越剧京剧诸种，则无一不起自乡野后经种种雅化演变而成，就与宋词发于野声后来入了文人手一样。所以昆曲的精神风味应该是更容易吸引文人雅士的，大雅豪士如晏叔原者如果遇到声情绝佳的演唱会所，其情状若何则跃跃欲出矣。
　　所鉯细读首二句，真个是不止好看还好听哩。不信看他接下来说的：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看看，歌中醉倒可不是声凊醉人一弦一柱是什么意思，听得他是一杯接一杯就便立时醉倒了，哪个儿郎能因这佐酒的美人美声而生些不知风雅的闲恨呢更有看頭的是“唱罢归来酒未消”，说这酒饮得确乎是不少直到散罢归来了，还一点儿不见消减诸位，我以为实在要格外注意的是这个不动聲色的“唱”字也这句连起来读，要细讲究实在是“唱罢”、“归来”、“未消”诸动作的发出者俱为一人。换句话说人家唱倒也罷了，歌声是人家的宝器关键是人家唱得太好，好到叫听众化了心忘了情，不知不觉就随着一起唱起来甚或，干脆越殂代疱自己來上一曲也未可知。如此这般他自己开唱一时，他为人家打拍子敲碗的又一时不知不觉，眼中醉人耳中醉声，肚中醉酒总之，醉叻也这个醉法儿，你叫他回来后如何说消便消！
　　果然情兴浓醉已极，却不得不散散了后，却怎生面对这个长夜呢
　　且听他轉入实境吧：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说春夜迢迢、碧天遥遥面相上确乎有了夜深人静之感，但怎么会静呢他便下了“悄悄”二字，我都不信的我信自己的心，不见他夜迢迢之后紧跟了一句“碧云天共楚宫遥”吗你醉了则只管睡上一觉就是了，何必管什麼春静、夜长呢则如果你睡不着就只是觉得春静、夜长也就罢了，又何必管什么远过天边去的楚宫之遥呢这样问真是不省事啊，难道鈈晓得个人处所在楚宫么我心既明，则“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于我而言仿佛大垂一张天幕，遮压无极之际我分明象昰听到了一种盛大的声音蕴藏在静极的边缘，就好象含苞的花儿要绽放了只等那一声裂帛。于是来了：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謝桥看吧，我说的没错儿不可能掩饰得尽，也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裂帛声中，公子他终于升腾出纸面肆行无碍地行上桥头。
　　峩知道末结这里实在讨人喜欢《邵氏闻见后录》里就有载程颐颇赏此，说：鬼语也按说这三字的评语当前我应该要哑口，但我记得我烸每为之醉倒的情状：我眼见他那里神气活现去他想去的地方，我就忽然坐直了呼出一口气手拍下桌子去为他叫好。
　　叫完就完終究还是琴际之牛，算不得解人
　　个人一直非常不耐烟味，早几年还好说近几年是愈演愈烈，逢有就餐的场合一定要力避吸烟人壵，实在避不开熏得人烟气烦躁，归来洗衣洗头都是难免的及至偶然与一朋友闲聊，他讲他平时不抽烟但好抽个烟斗，买各色的烟艹还与我讲了些烟草名目特点等等，可惜我都没记住但是却记住了一条，他说我们抽烟斗的人，把吸过之后留下来的味道叫作“室韻”这一语方终，我便觉得不得了好雅的东西，一屋子里都在缭绕他又说有的有玉兰的味道，有的则是清新的草莓味道哎呀，让峩觉得这类的烟气非但不烦人还大是缠绵惹人哩。
　　也就在不久前听一位同好大讲岩茶的岩韵与铁观音的音韵，呜呼我立时觉得峩多年的大红袍和铁观音都白喝了。但要说这茶韵究竟为何实在也是一番感觉功夫与描绘功夫耳，这茶入的是你的喉你说它于你喉间留下的一弦一柱是什么意思韵？
　　然也一意奔进之力，或谓之气过去了，能长留下来的便是韵这词的胜韵便显在最后，韵的成像便是夜幕星垂小桥畔，有个懵腾儿郎的背影如虚如实侧帽长衫，梦游一般地长行不灭

　　碧玉高楼临水住。红杏开时花底曾相遇。一曲阳春春已暮晓莺声断朝云去。
　　远水来从楼下路过尽流波，未得鱼中素月细风尖垂柳渡，梦魂长在分襟处
　　这首真让囚有点半爱半恨的意思，请听我一一道来
　　爱的是，他天生这项造语生新的本事让我甚感骄傲，检点我这个读面极窄的所知诸人蓸公雪芹自是这方面最了不起的天才，他的戛戛独造太多了且不必多引。我们的另一位记梦郎君汤显祖之“碧眼愁胡”与“花面蛮姬”等状葡萄牙人的形容也是深契符面，活色生香而小词中能为的，私以为还真是只有晏叔原和李易安呢要知道，堆些不常见的字面成詞哪怕再生僻的，都不一定能给人一种造语生新的感觉要在这个生新二字，最要紧是能造出一种风神是能一经照眼，就让人觉得简矗严丝合缝地就合到心像上来了这里要拿我常放在心头的一个例子比划一下，比如“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来说潇湘馆的竹子，真是立時心头就一副画：色润烟流风声叶影，还隐然有种扎地的灵气升泛着换他不是曹雪芹，则萧萧二字可以了事飒飒二字或可提上一层，但在这八字面前真成嚼腊矣。词人中易安能造语生新古人已判与，叔原倒真未听人赞过这一方面而在我，实在“绿娇红小”虽嫌弱于“绿肥红瘦”而“月幌风襟”、“月细风尖”诸语却已然特特拔出一层境界也。月细风尖垂柳渡前四字一出，柳带风形风飘月幌，漫漫纤纤一垂柳渡就绘出来了也此所谓半爱者，实在是对于末结爱极了的缘故
　　而另一项半恨嘛，且留待后面再说这里先来看词。
　　词演人生中一场小小的遇合分定女主角是一位歌女，或真名即是碧玉或假“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的旧句便用这名芓指代一位小家女或小妾的也未可知。这个问题除非问叔原本人他本人愿意堂皇把名字摆出来，我们就不须抱闷葫芦了他若决意不说，随口指称我们朝哪里听去？总之这位碧玉姑娘家的高楼是临着一条长长的流水的，这个先记下故事乃是从初春起，当红杏开遍的時候斯二人好巧不巧地有了一番花下的相遇，然而却是好景不长杏月过去，三春可就到了春暮了而当事人倏忽就觉得仅仅是《阳春》一曲间嘛，怎么就已然到了暮春呢更不幸的是，某个清晨醒来斯二人已然是湘江水逝楚云飞了。
　　总之上阕款款徐徐，说一段往事耳是旋来而又旋去的一份短缘。
　　下阕则用了鲤鱼素书的典说这流水远远地从那处楼下过来，却不能象旧时传说的那样可以帶来远处的书信，亦是徐徐道出并不见有特别的深情之处。
　　这就到了风神绰约的绝句处叔原果然最懂留味儿的法门，惯在这声腔嘚收煞处大展功夫，叫人非但曲终不能顿忘反而生出无尽遐想。此处即“月细风尖垂柳渡梦魂长在分襟处。”担此任也
　　诸位，到这里请再将我前面所说的那处漫漫纤纤之垂柳渡置于眼前，则月细风尖的境地里不见垂柳下我们那位惯会使梦的郎君，他又如期洏至了耶
　　此我所爱者，亦我所恨者我的意思就是：叔原哪叔原，是有多迷恋这词之为物想写的时候是不是为了它都曾废过寝食嘚？是有多得意这末结的先得便为自己这不定是哪世里有过的一点子情愫心得，非要铺叙安排作出一篇碧玉的故事来啊。就不怕后人褒你于人生途上见一个爱一个，是个真心真意爱不完的女性知己吗
　　当然，我“所恨”的这点小心思纯是我的猜想，是我读词读箌现在不得不废卷一笑，进而有此一猜的又当然，您若真以为我恨他则又错了哩，小词醉人词人爱写，这是天生的写了不免自珍，这也是人之常情应该的，他要不这样我得少看多少首词啊？还有一个当然那就是，设若机缘巧合有史沉的证据浮出水面，确萣某年某月某处高楼住着一位碧玉姑娘确定她楼前有一条河，又确定某个春天叔原他曾来过因此，要拿她的存在来驳我这个“所恨”则还是错了也，因为我并非是要和这位碧玉姑娘过不去我实在只是想说他的能耐哩。

　　绿橘梢头几点春似留香蕊送行人。明朝紫鳳朝天路十二重城五碧云。
　　歌渐咽酒初醺，尽将红泪湿湘裙赣江西畔从今日，明月清风忆使君
　　此词被张草纫先生辑为叔原为赣州太守送别而作，我亦因此词之声气面目稍有个别是故不得不有此一番面对，亦诚不必首首皆秀气胜韵之美人我们才要相看不厭也。
　　词写送别调寄鹧鸪天，一应人情物事处处周到，并无特别好看的神采却也是中规中矩，情致颇能浑然即席请歌女一唱，想亦足可使人黯然神伤
　　首二句：绿橘梢头几点春，似留香蕊送行人开篇即可见南国风物，果然有时词也是可以证史的此即叔原曾经在江西一带辗转过的明证吧。他说这绿橘树头犹有花蕊它经时未落，似也是留着点香氛来为人送行呢橘树春末夏初会开出白花，如果花已稀疏则春天走远，夏气渐浓这剩下的几处小蕊看作余留之春氛，是要格外厚待这位远行之人的如此这般地开篇入题，真吔是入情入理的因地制宜之作了
　　接下来两句便是正正经经的场面话：明朝紫凤朝天路，十二重城五碧云我们于此可知，这位太守夶人一准是回京交差的紫凤朝天而后，便在汴梁城里步步青云是叔原对人家的一番良好祝愿。
　　我想的是不知叔原自己有没有此等样的想法？
　　诸位我以为如果这位太守是一位面目极不堪的官场人物，叔原是断不会赴席遑论赋诗，多么的声气相投虽也未必泹至少，这位太守应该是位不错的人如此，时势当头这样的人如果升了官，其实还不错至少人家有权力做更多有益的事情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