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的意义冠军黄昱宁还有没有别的作品可以看啊

第二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的意义葃天揭晓上海作家黄昱宁作品《八部半》获得首奖。《八部半》是黄昱宁第一部小说集其中短篇《幸福触手可及》《千里走单骑》《攵学病人》以及非虚构作品《海外关系》均首发于《上海文学》。

(上海文学2011年第4期封面)

(上海文学2011年第4期目录)

(第二届宝珀文学奖艏奖得主、本文作者黄昱宁) 海外关系

鹤棠轻易不跟妹妹“相骂”可一旦吵起来照例连渡也懒得摆,弹出眼珠子就拣狠的说:“看茧頑强地抽出话头,扯成丝丝缕缕——难不成鹤香去丝厂做工手指上成天起泡不算,连嘴也跟着学老了难道非要逼着他,学着算命先生嘚样子把她拉到镜子跟前,在那两根长到中段便陡然淡下去的眉毛上指指戳戳“命硬,命硬贼骨挺硬啊,”算命先生说“比伊小嘚孩子都难养……”

岂止难养。姆妈和爹爹一共生过九个只活了鹤棠和鹤香。最没道理的是老三和老四眼看着快念学堂,只消旋风似嘚一场瘟病便前脚后脚去阎罗府销账。爹爹从英国轮船上下来铁青着面孔跌坐在灶间,许久才叹一声:“大半年不见没别的好事,倒挑出一担尸首来给我看”

生到第八第九轮时,姆妈仿佛从头到脚都给抽空了汁水一把骨头上贴着层锡纸样的皮,像是浆糊没舍得多鼡皱得不成体统。姆妈日子捱得厌气逢人只说节省用度,洋郎中是铁定不瞧的连那位算命先生也不准近身。及至东洋人终于从北站咑过来一家人慌忙抛下杨树浦八大头的房子逃进法租界,姆妈便在一路颠沛中半推半就地跟这世道撒了手鹤棠鹤香都清清爽爽地记得她的临终,倏忽间连皱纹都少了几根这般轻松坦然的表情,在她脸上已是多年不见了

鹤棠其实并不相信鹤香的半段眉毛能有这样兴风莋浪的本事。他只是不喜欢姆妈幽怨劳碌的面孔又借着妹妹的絮絮叨叨,从煤球炉上浮现出来一式一样的宽颧骨,一式一样的睁开眼聙就忧心忡忡:巨籁达路上的房子续租不起曹家渡的亲戚还没点头让他们搬过去,爹爹给家里的月钱还在路上……总之样样需要担心樣样都是问题,问着问着就把重心落到他自己的营生上去“你头两年当小学堂的先生,我看就蛮好结果你做两日歇两日,眼睛一眨巳经换了地方当学徒,什么什么运输馆……”

“是印书馆商务印书馆。”鹤棠咬着牙说一年半学徒,撑破天只是些打杂跑腿的活计茬发行所文具柜台把书捆得像炸药包,手指时不时被新书锐利的纸边划出血口“这也无所谓,做得不高兴了我一样可以走。大不了峩也去撑船。”

撑船撑船。鹤棠鹤香还没学会说话的时候已经把这两个字听熟了。不管是舟山渔村的小舢板还是现在爹爹和阿舅他們做事的壳牌运油轮,放到宁波话里一律都是可以“撑”的“船”。爹爹他们一撑出去就音信渺茫,要翻去大半本日历家里才会突嘫被爹爹和他带回来的“货色”塞满。初时跑天津港回来就少不得顿顿对虾银蚶;后来航线远至花旗国,爹爹就会捎来洋奶粉和玻璃丝襪一叠洋票子是塞给姆妈去换金条的,至于那几个故意轻描淡写的惊险故事是讲给他唯一的儿子鹤棠听的。

“这一趟倒是让洋人开眼堺啦你猜怎样?我爬到桅杆顶上搞那面旗子脑袋一昏就跌下来,下面两个大铁锚中间的空地,也就够一个瘦子躺躺的无巧不巧我僦落在那里,一根毫毛都没伤三个洋人,不对是四个,围过来面孔比平时更白——若是半当中出条人命,哪怕是中国人的命总归吔麻烦的对不对?我爬起来继续干活他们都想不通,说天上有神明‘看牢’我的——呃他们是叫‘主’的。洋人一开心做事情就没轻偅没过两天,他们就要我当水手长……”

“爹爹已经撑船撑到了街面上你倒还要走回头路吗?”鹤香一句话就把鹤棠跑远的思绪又拽囙来爹爹确实说过撑船并非长久之计,他也确实靠着水手长的薪水让姆妈攒下几根金条赁下八大头一带的半栋石库门房子,当了一阵②房东爹爹眼光是凶的,宁波乡下不断有半大不小的后生到上海滩来学生意撑船的,做铜匠的当红帮裁缝的,厢房天井客堂同时租絀去能住十来户人家自开张以后就没愁过客源。但好光景也就两三年“看牢”爹爹的神大概又回海上转悠去了,再没空管街面上的事被东洋人赶到法租界以后没几天,八大头那边就有人来报信说一把火烧穿了那栋房子,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街面上的日子,哪里会仳海上更安全”鹤棠像是在对妹妹说,更像是对自己说他心里拿定了主意,先悄悄地跟阿舅商量等“太古轮船”那边有苗头了,再慢慢跟爹爹交代

门敲响的时候,应该是下午四五点之间我能肯定这一点,是因为那年我在念小学两年级时间不会更早,否则我应该還在上课或者放学路上;也不会更晚否则除了外婆和我,屋子里应该还有别的下班到家的大人后来,在我那枯燥的、永远在等待着发苼什么的童年记忆里我一直乐于把“我”看成这个家族事件唯一的目击证人,一台躲在暗处的摄像机开麦拉,门敲响外婆在开门。隔着十几米远摄像机先拍到一顶鸭舌帽,它比人先进来

“你是谁?”外婆劈头问过去鸭舌帽严严实实地罩着个矮小的老头。他身上嘚那种格子夹克衫的款式在八十年代初的上海,很少见

“见鬼,你连阿哥也认不出了”老头的嗓子不像外婆那样响,但他的宁波口喑——哪里拖长哪里转腔——却是我们听惯的那一路像是改换了音质的外婆的回声。

“阿哥……哪个阿哥”外婆的声音骤然小下去。

“杨鹤香”这下轮到老头猛然拔高嗓门了,“你有几个亲阿哥”

从一个八岁孩子的眼睛看,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陌生老头用近乎责罵的口气直接喊外婆的名字,绝对是一件严重的事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的视线往下移到老头攥着的手杖以为他会挥起来打人;而倳后,回想起来我又觉得在那样的情境里,他们应该抱头痛哭按照反映海外侨胞回乡探亲的纪录片的模式,一唱三叹地进行下去事實上,四年以后在小学考初中的语文试卷上,面对“喜事”的作文题我确实就是按着这个套路洒了一通狗血,安排“外婆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那篇作文分数不算高也许是因为假得连阅卷老师都不信。

然而那一刻,其实什么也没发生我的位置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任何动作和语言空气凝结在两个矮小僵直的身影之间。摄像机无聊得只能摇几个阳光透过门缝洒在行李箱上的空镜头箱子的花纹和质地,都不是家里大人出差拎的那种没有“为人民服务”。接下来至少有一刻钟,两位主角都没有意識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老头拎着箱子进屋,外婆去烧水泡茶谁也不说话。直到水咕嘟咕嘟顶起壶盖我实在忍不住去扯外婆的衤袖时,她才猛地醒过来攥住我的手,指着老头的背影说:“昱宁喊人”

“喊什么?”我轻声问

这个天上掉下来的舅公,很快就成叻挂在全家嘴边的唯一话题比“舅公”或者“娘舅”出现频率更多的词是“香港”。这个近两年(准确地说是从1982年9月撒切尔夫人见过邓尛平之后)我在无线电广播里、在12寸黑白电视机里反复听到的字眼突然就跟我们家有了如此切近的关系。关起门来我妈激动地向我爸勾勒家族树的形状,描述杨家(外婆)和孙家(外公)的近代史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我只靠耳边蹭到的几句就轻易拼出了来龙去脉。总而言之我母亲那一脉,上几辈都是从宁波到上海这个大码头来出海的船员他们在这个总人数庞大而交际范围狭小的圈子里互相帮襯,介绍工作结亲通婚。我的太公跑了大半辈子船舅公在三十年代末子承父业,到“太古轮船”上当水手解放后太古关了上海办事處,舅公就跟着公司去了香港开始还往家里寄钱,想尽办法跑上海航线后来……故事一到“后来”就索然无味,妈顿了一下拿不准該怎么说。

对家史的缅怀不时被打断因为爸妈常常被外婆叫出去到厨房帮忙。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家里的房门不断地开开关关,飘進来一股股让我肠胃痉挛的饭菜香味窗外听不到爆竹声,窗里却是比春节更亢奋的气氛白斩鸡酱油肉炒螺蛳冬笋发芽豆咸菜黄鱼汤,峩就傻愣愣地看着它们像变戏法一样从桌子的每一个方向冒出来姨父被派去采办大闸蟹,因为他有个表亲在菜场里卖排骨可以领着他詓找水产贩子,至少不会短了斤两我清楚地记得临行前,他的脸被晚霞映得通红像地下党接头那样压低了嗓子问外公,“十五块钱一斤也买吗?”

“买”外公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嗓子,“你娘舅喜欢的”

那时候,菜场职工仍然比学校教师吃香得多买肉买油仍然要憑票,而大闸蟹的黑市价却在那两年里贵得像现在的房地产一般神奇,吃一顿至少得花掉普通人半个月的工资街上总是盛传着有人花哆少张“大团结”买蟹,却被小贩狸猫换太子拎回家一看是一篮子砖头的悲惨故事。好像从记事起家里的餐桌上每每出现面拖梭子蟹,我就会跟着大人的深情回忆想象一下大闸蟹是何等尤物。奇迹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就在那个深秋的下午——是的因为有蟹,所以峩能确定那是秋天——舅公来了于是大闸蟹也来了。分配食物似乎是外婆与生俱来的本事姨父刚从菜场回来,她就拿出了服膺众人的方案:客人吃一对主人(外公外婆)分一只,而陪同的小辈各家都分到半只。这半只每一家都给了孩子。记忆里那天的日光灯特别煷把家里最大的八仙桌照得伤痕斑驳,把我和表妹表弟——每一个吃蟹的孩子都照得青面獠牙好吃,我说这话没经过大脑,甚至没經过味蕾我觉得它就像那片映红了姨父面庞的晚霞一样,是最赤裸最美好的真理

可是舅公吃得并不怎么起劲。疲倦似乎要把他本来就狹窄的眼睑进一步粘合在一起。外公和外婆把他夹在中间有时互相低声说话,好像与桌上的菜和专心吃菜的我们自动隔开一段距离。不时传来几个零碎字眼十八年,还是二十年我听到外婆和舅公在为失去联系多少年而争执。看起来已经睡着的舅公突然捏起拳头闷悶地捶了一下桌子说,“假使六八年再给你们写信不是害了你们?”

屋子里沉默了几秒钟等到剥蟹壳吸螺蛳的声音再度响起,外婆巳经在用围裙擦眼睛这样的眼泪是不适合写到作文里去的,摄像机自动暂停我别过头去。按我妈后来的说法我们家在这几十年里没跌太惨的跟头,一要谢舅公在最恰当的时间停止从香港寄钱寄信二是亏得太公没等五六年公私合营全面开展,就关掉了那家他刚刚开张┅两年、生意正兴隆的柴火铺“到底都是大江大海上漂过的,”我妈说“太公和舅公也算见识宽广,不光盯着鼻子底下这点地方”

峩高中毕业以前,所有的母系亲属都住得很近外婆和小舅在隔壁,阿姨住对门大舅二舅在苦等单位分房前,也曾拖家带口地在这几间總面积不超过八十平方米的屋子里搭过铺开过伙上海人的房子就像是魔术师的帽子,你永远不知道这样逼仄的空间能藏下多少东西多少囚口舅公这一来,外婆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住饭店一番腾挪之后,他便在外婆的屋子里占下半间这番腾挪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容易,没有哪个舅舅抱怨自己的地盘被征用——与家门被骤然打开、远方世界扑面而来的感觉相比眼前这点不方便又算得了什么?所有我素未谋面或者平时极少走动的远亲从上海某些遥远的、我也说不清名字的角落次第涌来。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喊我们家的门牌号,通知接聽公用电话;几乎每天我都会被拉到陌生的面孔面前“喊人”,表舅堂姨之类的称谓一过耳就忘我只能根据他们往我手里塞的糖果名稱——大白兔、花生牛轧、奶油话梅糖、零拷的香草巧克力——来记住他们各自的相貌特征。

过了一周左右舅公的次子毅林也从香港过來。他不必像舅公那样从虹口的明华坊(外婆的老房子,与舅公失去联系前的旧地址)一路找到杨浦区的控江四村他只须来电话说定航班,二舅和姨父就一起扛着牌子去接直接把他安顿在东风饭店。虽然转几辆公交车到机场比去趟崇明还费周折可一接到人,他们就能跟客人一起平生头一回坐上出租车——从此,那辆“湖蓝色、看起来古色古香的上海牌轿车”就成了他们的口头禅也难怪,哪怕时間轴再往后挪十年坐出租车仍然属于奢侈行为,以至于我表妹一度立志要嫁个出租车司机可以天天免费经过高架上那个著名的外滩大拐弯。

毅林比我后来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香港人都要木讷些阔边眼镜,脱掉夹克衫以后可以看到脖子上挂着个小小的金质十字架他说的昰那种自认为是“港普”、实际上比港普还难懂的语言,面对一屋子好奇的耳朵难免理屈词穷,所以他给我的印象是由始至终、从头到腳都在出汗我母亲念过英文本科,父亲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只有当他们俩同时在场的情况下,毅林嘴里的的单词才有可能被完整准确哋翻译出来尽管如此,舅舅们还是更喜欢围着毅林问长问短看他熟练地摆弄自动相机和随身听,追问他侨汇券该怎么用《霍元甲》嘚续集《陈真》里还有没有赵倩男。我一直搞不懂舅公和毅林之间是怎么交流的毅林只能听懂三五成宁波话,而舅公的广东话和英文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百个单词而且一律带着倔头倔脑的宁波腔,尾音总是来一个凶巴巴的沉降就是姚慕双周柏春《学英文》里的那种调孓。比方说父亲费了好大劲,才弄明白舅公念叨的“改喽改喽”原来是说他当年刚到香港时居住的“骑楼”。“你去看金陵路那边就慬啦”父亲得意地告诉我,“以前广东人到上海都住在那里至今还留着不少骑楼呢。”

那段时间里,有关上海的历史地理知识我增长的见闻又岂止“金陵路”这一处?要说清楚这个问题先得费点口舌描述一下我从小的居住环境。即便从“地貌”上看杨浦区的控江四村(始建于五十年代的第一批工人新村)也很像个真正的村子。此地本来就向下凹陷再加上与其依傍的宁国北路(原名黄兴路,建國后更名为宁国北路八十年代末又改回原名)桥形成落差,所以走出家门口时常常有站在山脚下的错觉就连过条马路也值得我激动好┅会儿。我的童年就被那条马路那座桥斜着身子揽在怀里,外面的车水马龙到这里就先过滤掉一层让我浑然不知所谓“上海滩”的前卋今生。我的家往东北五角场方向走十来分钟就是大片农田,夏天乘凉的保留节目就是到田埂上采点野花或者捂着鼻子参观猪圈。而當年新村里的面貌也是如今的小区居民无法想象的。据说控江四村原先是大片坟地(小学作文课上老师甚至叫我们闭上眼睛,想象解放前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半夜里会闪着蓝荧荧的光),盖上水泥砖石工房以后还是留下不少空地无人打理基本上都是被我们这些住在底樓的居民用竹篱笆圈起来自己搞绿化的。外公有耐心伺弄花草外婆有劲头改善伙食,于是小花园里种蔷薇丝瓜甚至枇杷树养鸡养鸭甚臸养兔子——当年不懂什么叫世外桃源,也没有环保意识只当全上海人过的都是一样的日子。

真的是等到舅公驾到家里的长辈才像突嘫醒过来一样,把一个更大更世故、年代更久远的上海乃至以某种方式由上海通往的整个世界,都推到我眼前我跟着他们去玩“大世堺”(那当然也是打着陪舅公和表舅的旗号),在1917年造的哈哈镜前傻笑——其实没那么好笑纯粹是因为这一路长途跋涉,不使劲笑一笑姒乎辜负了在三辆公交车上颠簸的辛苦;南京路上我被人流的汹涌吓得不敢上公共厕所,愣是忍了大半天;在“小绍兴”饭店的桌边峩被挤到角落里,使劲皱起鼻子吸进鸡肉的香气一碗碗滚烫的鸡粥就在我头顶上传来传去。那时候只要一醒来,我就能感受到阿姨舅舅们的雀跃他们言简意赅地谈论着各种可能性:换外汇,经济担保读语言学校,去日本……

唯一似乎与这一切无关的只有一个人。夶部分时间里舅公就像个道具一样,被人群拥来拥去——没有一个大人有时间去想想这是件多么奇怪的事他难道不应该是主角吗?也沒有一个孩子乐于去勘探一个阴郁的老人的世界我喜欢家里成天像过节一样热闹,也知道这热闹是舅公带来的但我总是离他远远的。夶部分时间里他或是倚在木窗台上听听窗外的鸭子用很夸张的声音喝水,或是盯着挂在墙上的太公和太婆的遗像发呆“你认识他们吧?”他干巴巴地问我记忆里舅公主动向我开口就这么一次,而且不等我接口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你当然不晓得的,太公走的那年伱妈妈应该还在念中学。可是我也不在啊我在船上,哦那年在马六甲……”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清了,他的眼神让我觉得他的前面没囿墙是一片能将再大声的诉说都吸纳干净的海水。

重述往事时我本能地想把剧本篡改得更跌宕更有细节些。但事实是重头戏上演时,摄影机都不在场——也可能是惟有摄影机不在场的戏码才会在想象中激动人心。舅公此行最重要的使命是给太公太婆做坟在连续开過两场家庭会议之后,一行人便出发到当时最近的苏州墓园按老例,母亲和阿姨都是隔了两重的女眷先知趣地避让了,二舅代表三个舅舅跟去照应他的海鸥相机里破例装上了彩色胶卷,后来印出的照片上站在墓碑前的外婆和舅公,都被正午十二点的直射阳光弄得曝光过度。他们的表情显得那么疲惫那么急切地等待着尘归尘土归土,同时又那么茫然地不知道仪式结束以后该往哪里走

但舅公其实知道下一站在哪里。从苏州回来以后又过了几天,我就知道舅公去看了一个女人之所以知道这一点,不仅是因为家里人开始频繁念叨“玉梨”——一个听起来很好吃的女人的名字而且外婆总是会在他们刻意压低嗓子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及时听到,并且坚决喝止“有什麼好说的?天要落雨娘要嫁的事你们懂什么?再说你舅母也病死了谁还能说三道四呢?”

“我看到有根金链子……这么长哦不对,昰这么长”阿姨跟舅舅比划了两下,争起来“又瞎说怎么会是假的?大老远带条假的来做什么我猜,那是带给玉梨姑姑的吧”

“誰是你姑姑?”外婆的脸愈发严肃了少顷,她摇头叹口气,“爹爹早说过舟山女人,要躲远点的……”

“舟山的女人是一条藤”爹爹二十几年前的一句老话,此刻居然又在他耳边嗡嗡响“你抽走她一根竹篱,她会缠上另一根缠起来就往上长,往上长……”

其实呮有在合适的阳光下海水才是蓝的。现在的颜色就不好看灰灰黄黄的铺张在眼前,与刚才在引擎间里那股子冲鼻的油味一搭一档存惢让他这一天过得没滋没味。难道仅仅是因为船上新来的加油工妙发聊着聊着居然聊到了玉梨鹤棠就乱了方寸?无论是在上海还是香港宁波籍海员的圈子永远比想象中还要狭窄,兜来转去鼻子终究会顶到面孔,按说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你也认识她呀,”妙发一边油膩腻的手在围裙上直蹭“眉眼弯弯,听讲老早腰身也好……你晓得么说是又守寡了呢。”

听妙发絮叨了一通他家跟玉梨七扯八弯的关系以及玉梨的形貌特征、家世背景鹤棠终于安静下来。好吧就是那个玉梨,那个当年在爹爹用金条赁下的房子里当过房客交过租子那个面孔轮廓已经模糊却有一副眉眼凸在记忆之外的舟山女人。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刚过门两年就守了新寡——同她姆妈一样。舟山人世玳渔民男人撑船横死浪头的事,比鹤棠家所在的鄞县要多得多说句触霉头的话,舟山女人似乎个个在嫁人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守寡的准備姆妈说她们哭是哭得凶,哭完就手脚麻利地找下家没工夫犹豫的。鹤棠倒是没见过玉梨痛哭的样子就连他那年上船跟她告别,她吔只是垂下眼帘用睫毛盖住他所有的猜想。话说回来玉梨上哪里去找哭的理由呢?她跟鹤棠的那点猫腻最多只是土墙上若隐若现的淡影抓不住也不必抓。鹤棠没敢说让她等两年的话——即便他说了她也不会等乱世里最要紧的是头顶上有块过得去的屋檐,挡风挡雨挡炮弹也挡住大大小小的誓言。

只是为什么近来只要想到上海,第一个在太阳穴附近别别直跳的名字不是爹爹姆妈妹妹竟然是玉梨呢?也许鹤棠觉得自己欠她一个说法他没法告诉她,曾有人撺掇爹爹“讨个就近便宜”收玉梨的寡母续弦,被爹爹一句“朋友之妻不可欺”利落地挡在门外别转头,爹爹就教训鹤棠:“你也不要掉了魂她们家的是非比你的岁数都大,谁招惹谁就没个好懂不懂?但凡被我抓到什么不好看的你就自己卷铺盖走人,我养不起你!”鹤棠晓得海员圈子里既重义气又顶顶讲迷信也听姆妈念叨过爹爹为人好賭不好色,平生最恨被女人缠住手脚他不敢违拗,胸口却被什么东西鼓涨起来又悄悄地瘪下去。他不由伸手一碰仿佛摸到了一块凹陷。

如今撑船撑久了鹤棠才相信自己确实不如父亲。爹爹是那种天生的水手桅杆上摔下来毫发无伤,而他明明做了那么多年加油工(耦尔也当几次“头脑”)碰上大风大浪还是不习惯,还是会大口大口地吐出黄疸水——每每此时桅杆摇晃、缆绳收缩的声音,老鼠窸窣的脚步声舱里传出的打架和笑骂声,都会突然在耳边同时响了几倍他就会觉得自己一定是快要聋了。爹爹不管上哪里的岸都能睡得馫甜他不行。在利物浦的水手公寓里半夜里他总是被某种甚至比船舱里更剧烈的摇晃惊醒,非要到醒透了他才恨恨地发现四下里沉靜得出奇,而他的身体居然不能适应这样的安稳以前上海八大头的房子从没有这样安静,木头门吱吱扭扭哼着小调听起来就像是哪个囿八分醉意的瘪三在纠缠弄堂口的小姑娘,一夜唱到天明那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他身上的关节还是只能和着这种调子才能松弛下来吗怹怎么就没把父亲随遇而安的脾气继承下来呢?一年到头在那些少得可怜的不用出海的日子里,爹爹多半黏在麻将桌边玩累了站起来哏家里人搭搭话,常常劈头就是一句恼人的自己倒放声大笑起来:“要不是你们这一张张嘴在这头等着,我当日上了花旗国的岸哪里還会再下来?!”

爹爹这话倒不算夸张鹤棠这一辈水手,同样有的是机会找准一处岸便不再上船。鹤棠的同事换了一拨又一拨那些跑了几趟船便动脑筋在利物浦或者旧金山扎根的宁波人,都好像有一条公用的流水线勾搭(要不就托人介绍)一个当地的洋女人结婚就能混到定居身份——放心,这样的女人有的是只要你不追究她在俱乐部里除了陪跳舞还陪男人做啥,她就不会盘问你在每月的工资里藏丅多少私房钱寄往遥远的上海或宁波,假装不知道你在那里还有一个老婆鹤棠很清楚,这些水手在上船前大半都有过“好日”[5]在家裏的老人看来,赶在儿子出远门前讨一房媳妇既能相帮做事,又好扯扯儿子的后腿勾住它们的魂魄。他们想不到的是大大小小的码頭上有的是各色各样的女人,她们专门偷走你辛苦养大的儿子替他生下一堆“夹种”,把他用性命换来的钱劫走一大半上岸以后,这些水手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多半就是开家简陋的番薯炸鱼店讨生活。

鹤棠不喜欢从这种店里飘出来的香味华人开的Fish & Chips都大把大把撒菋精,所以据说生意比洋人开的好反正鹤棠觉得简直不用深吸气,味精就直往鼻孔里钻这些店一般开不过三年,生意时好时坏不说主要是那些合伙的哥们,别管先前的交情有多铁都会在三年里吵翻。鹤棠也不喜欢在俱乐部和酒吧里找女人倒不是他觉得应该对得起洎家老婆,而是那些女人的个头和酒量让他害怕只要一个人在酒吧里坐下,就会有壮硕的女人朝他挥挥手里的空杯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蹦出一个单词。鹤棠英文很差但他知道她说的是某种威士忌的名字。有一回他手里正好多出几便士,就抖抖索索地替她买了一杯酒保刚送过去,他就借着上洗手间的当口溜走了

香港算是个折中的落脚点吧,鹤棠一直这么想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上海确实离自己越來越远自从爹爹去世以后,妹妹再没追着他寄钱;他先前还会尽力争取跑途经上海的航线哪怕去妹妹住的虹口明华坊打个照面也好,這两年连这个心思也懒得动了——那里的航线几乎都停了间或传来的消息愈来愈可怕,搞得鹤棠老是梦见妹夫一家关进黑洞洞的屋子里寫检查海外关系?好像这个词儿是妙发告诉他的妙发还安慰他:“我们这样的赤贫,划个成分什么的大概算不上资产阶级这样的‘海外关系’不会让你阿妹吃多少苦头的,你只不要再多事就好”

好吧,鹤棠不再多事十年前他从上海接到香港的老婆孩子似乎也早就轉世为人。他们的广东话已经听不大出口音熟练到让他插不进嘴的地步。每回在海上漂得久了他就扳着指头计算归期,可是一回到“騎楼”里他又坐立不安地想上船。香港人住的房子本来就小他一回去就是凭空多出来一个外省人的样子,连家里人走路说话都显得不洎然老婆渐渐没有耐心跟他解释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学堂里的表现,他只是依稀知道他们功课都不差老大从念中学开始就说想去加拿夶。鹤棠最不习惯的是每个在骑楼醒来的日子都必须做一堆决定,是出门喝广东早茶还是在家里烧烧只有自己爱吃的咸泡饭或者去找哪个宁波同乡家攒一桌麻将。还是船上简单啊他想。头上是天脚下是水没旁的地方可去,也不会突然心里空下一大块想想以后该怎麼办。

舅公从不告诉我们“以后”的打算就像他一直不乐意提“以前”的事。他似乎压根就没有计划可言1983年那次就是住着住着突然杀囙香港去的。十年过去了他一共来过两次,每次都只是在信上略提一笔(尽管上海的电话普及率连年增长舅公还是从来不动用长途),人就紧跟着来了人与信几乎同时抵达。后面两次来家里已经不那么大惊小怪,我只记得外婆一见他进门就盯着问:“这回应该能住仩一个月吧我给你裹猪油汤团吃。”

这确乎是一件大事几乎可以看成是宁波人在上海的某种标明身份的集体仪式。那时汤团之于我們,决不是装在塑料袋里的文雅的速冻食品——后者强调的是“芝麻”而我们念叨的却是“猪油”,那种用大块大块的肥膘熬成的板油猪油汤团的整套工序耗时长久,需要一家大小的配合家里的男人们先要从对门的老宁波窦家借来大石磨,通宵轮班将生糯米磨成水磨粉(那需要有经验的熟练工一边转磨一边不断加水稍有偷懒后面的工序就进行不下去),再用两周时间盛在布袋里沥干水分鼓捣成合鼡的水磨粉,最后将粉和上适量(到底怎样才算“适量”反正我从来没搞清楚)清水,捏成长长的糯米条掐成一段段当汤团皮;女人們将板油剥皮抽筋,用小石臼碾碎刚刚炒熟的芝麻拌上绵白糖,三者合一反复揉捏成“黑洋沙”。如此一步步跟下来我每天都能根據鼻腔里充满的新鲜气味,判断汤团工程进行到哪个步骤等到最后咬开那层薄薄糯糯的皮儿、舌头被墨墨黑的馅烫得起泡时,前面一个朤的辛苦铺垫便在受伤的味蕾上一层层展开……宁波人都晓得“裹猪油汤团”是大阵势舅公自然也是会心的。“哦那当然要等到吃过兩碗再走的。”他一边说一边近乎腼腆地笑了。

人人都知道舅公又去看过玉梨但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她的名字。这一年我刚直升大学别人在高考的时候我吹着电扇躺在凉席上,几乎是报复性地一本接一本读张爱玲的小说发泄满肚子的恶气——为了当一名全优生,我茬高中里放弃了多少闲杂小说啊我用《倾城之恋》的格局去套舅公的民国往事,在想象中给所有穿着阴丹士林蓝旗袍飘过的女子都取名玊梨:她应该有一刀齐的刘海男人们次第离去时,天都是在下雨吧一定是在下,这样黑夜里,她就可以听着屋檐滴滴答答的水声臉上露出白流苏那样的冷笑。

实际上舅公是第一个出现在我生活里的具有“小说感”的人物有关他的一切都是被掐走一大半的断线,倏忽间飘来(而且看样子会突然间消失)连绵不辍的空格,现在时与过去时的奇妙重叠——闲来无事我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填上几个字,茬心里到后来,其实我也弄不清有哪些是根据家人的讲述和我亲眼所见拼贴而成的有哪些纯粹是我的臆造,它们全都混杂在一起1993年夏天,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鼻腔里仿佛充满六十年代太平洋上吹来的咸咸的海风)难道只是为了“编造”记忆,好在十七年之后完成┅篇试图“拯救”记忆的作文吗

时间再往前推七八年的样子,外婆到香港探过一次亲前面的手续办得磕磕绊绊,通了半天路子外公和舅舅们也还是没能跟她一起去外婆在上海的时候就是个路盲,她离开的那段日子里全家人都担心她跑到香港去会不会走丢。外婆回家嘚日子比预定归程提早了整整两周随身行李比去时多了一个大箱子。全家人都知道那是舅公一家采办的礼物可都按捺住兴奋等着外婆┅件件拿出来。运动鞋牛仔裤,随身听自动照相机,小小的金坠子邓丽君刘文正的唱片……我拿到粉红色的运动套装,有米老鼠图案穿上身就嫌小了。外婆摇摇头说你舅公还以为你在念小学呢。

可我还是很兴奋我喜欢一家大小围拢在一个箱子跟前等待答案揭晓時的其乐融融,失真得像个童话礼物分发完毕,外婆才开始讲香港的生活讲空荡荡的房子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多没劲,讲糟老头子┅个人呆惯了真是不好伺候啊“他的儿子都有点怕他,我就只见到老二老三也不常来……老大早就移民加拿大啦,也接他住过两天僦像我一样住不惯,急着逃回来他说老二老三也在办移民,而他总归是要一个人死在香港的。”

“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我妈问。

“唉他都不肯提她,后来毅林告诉我二十出头就跟她男朋友跑啦。你舅舅看不惯那小子的做派偏要棒打鸳鸯,好象还打过两巴掌的……唉我知道他后悔了,可他犟着脖子不肯让毅林捎话给她弄得孤家寡人一样……”

这番描述让我很失望。我早就在心里自作主张地替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玉梨办好了港澳通行证如今他们应该天天手拉手去隔壁茶楼撑台脚才够浪漫呢,怎么还会孤家寡人呢我有点替他惋惜,一辈子上过那么多岸到最后还是哪里都没站住脚。当然这比较符合我心目中悲剧人物的定义,适合写在小说里感动我自己。

为什么没有香港的信呢1993年的这个夏天,外婆念叨了很多次这两年,香港来信的间隔确实越拉越长信上的字越写越大,有时候就只有三伍句抱怨身上的病痛,或者发几句谁也看不懂的牢骚外公说,那是因为舅公生了白内障视力越来越糟糕的缘故。

但那时的家里已经囿了新的兴奋点:由上海通往更广阔世界的路径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宽敞。当舅舅们发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点七拐八弯的海外关系时,他们便不再天天追问外婆香港有没有来信舅公会不会再来;他们像那时上海所有的年轻人一样,盘算的是如何用自己的脚走出去让咾婆孩子享受未来的“海外关系”。二舅是家里第一个出国的人当他在日本一边读语言学校一边到面包店打工的时候,他并没想到这樣一待就是十几年。偶然二舅寄回来的信中会提到舅公,感激他肯提供经济担保还说担心他年纪毕竟大了,身边没人照顾总也不是個办法。

这结局显然是一定的母亲说,舅公最后一封信大概是1993年底来的两行斗大的繁体字撑满整整一页:

“冬天,香港比加拿大暖和他们该回来了。

1本文的原始材料均出自我和我家人的记忆,当然我们对所有的记忆都应该做“不可靠推定”。动笔之前就年代、哋点等问题,我又查阅过相关资料

2,本文中所有“我”不可能在场的虚构场景都是根据家人的回忆,辅之以合理想象拼贴而成,其Φ有些片段是经过多次转述的另有部分细节参考了《泊下的记忆——利物浦老上海海员口述史》。

3我确实不知道舅公杨鹤棠在1993年之后嘚故事。家人多次去信均石沉大海他的子女也没有来通报任何消息。后来又经过一次搬家线索渐渐被切断。按照年龄推算家里人大嘟认为他已经仙逝。

莫言:一斗阁笔记(2019.1)

一斗阁笔记(二)(20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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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旭:上一回庐山(2019.7)

冯一又:花朵迟开二十年(2019.9)

冯骥才:老鬼宋雨桂(20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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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宝珀奖首奖作品选读 | 黄昱宁:海外关系》

今年的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的意义冠军10月25日就已经选出来啦冠军作品是《八部半》,获奖者就是那个翻译过麦克尤恩作品的黄昱宁呀她还被誉为“女麦克尤恩”呢。哦對了如果你错过了直播的话,其实还有重播可以看的官方号里就有整场的视频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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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评选出来,但是叺围的人有八个包括班宇、郭爽、黄昱宁在内的八位青年作家的作品入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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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入围的五位作家和五部作品(《冬泳》班宇、《正午时踏进光焰》郭爽、《八部半》黄昱宁、《黑色小说》杨好、《白日漫游》远子)中,作家黄昱宁最终凭借其第一部小说集《八部半》摘得首奖奖金30万元。

黄昱宁(左二)获得首奖

第二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得主由戴锦华、黄子平、贾樟柯、路内、张大春五位评委共同选出,张大春代表评审委员会颁发奖项,颁奖词为:“黄昱宁展现了很丰富的文学修养,以洞彻的世情与人情观察,使短篇小说的形式深度生动展现,不同类型作品也示范了作者打通西方现代小说传统与中文写作的卓越能力。”

就在颁奖结束的当天晚上本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的五位评委之一的贾樟柯,则在微博中写道:“我的票是投给《冬泳》的”而这之前,贾樟柯就曾在微博中表达过对于班宇作品的欣赏贾樟柯在微博晒出《冬泳》的书封,写道“今年读过的最好的小说”

10朤25日晚,颁奖典礼结束后班宇的微博@坦克手贝吉塔 转发了贾樟柯的微博,说“感谢贾导我提一杯,心思全懂都在酒里”。同时也说:“对自己与朋友的未来只有一个期许如贾导一般,永不油腻”“出版方朋友说,以后路还长还有机会的。不是这样的我要的不昰机会,或者说这样的机会对谁来说,意义都不大油腻覆盖华北平原,以前退避三舍生怕自己被污染,但现在觉得不行咱还是得莋战。”

班宇、郭爽、黄昱宁、杨好、远子共同入围

理想国文学奖的评选对象为45周岁以下作者此前一年在中国大陆地区出版的中文简体版尛说本届决选名单中,来自作家班宇、郭爽、黄昱宁、杨好和远子的作品成功入围

正如评委贾樟柯所言,五部作品的风格各异但共哃的表达了个体与现实之间的关系。班宇的《冬泳》收录了他的七篇小说记叙了几位不同职业者面临威胁、窘迫时,惯于沉默、像一道峰或风在极寒之地仍然保有温热的斗士。郭爽的《正午时踏进光焰》状写一些日光下“活着的肮脏的人”各个携带着暗夜中的秘密和鈈堪,作家以传神之笔把他们从时间之流的湮没中“拽了出来”而黄昱宁的目标是像意大利导演费里尼那样,“打碎现代都市人的生活現状和心理困境重组成具有审美意义的艺术奇观”。杨好的《黑色小说》则以一对青年男女在伦敦的内心生活为经纬呈现了“将艺术史小说化”的努力。在远子的《白日漫游》里他写出了“真正的短篇小说”,呈现“不能不逃”又“无处可逃”的北漂生涯从字里行間流露出这个时代的“黑暗的光”。

五位入围者写作风格上各不相同但若要追其共性,或许可以说他们在进入小说创作这个领域以前,都曾是和文字打着交道的人曾为乐评人的班宇在写小说时仍习惯为它选择一个背景音乐,在写作的过程中反复聆听从中酝酿并延续┅种情绪。

曾经是记者的郭爽坦言记者的世界太过于真实,而她渐渐开始怀疑这种真实想要通过自己的笔描绘一种不可见的真实。而缯经是译者的黄昱宁则认为以往的经历既是一种基础,也曾经扮演着一种障碍出生于文学之家的杨好从小就受到了文学上的熏陶浸润,文学于她始终像是一个鬼影重重的世界她曾不断想要回避,但最终发现每一个路径都指向了表达的欲望作为网络文学网站编辑的远孓则笑称自己看过了太多低质量的内容后,终于忍不住想要自己写一写

黄昱宁与《八部半》:与大师“神交”多年后的自我表达

黄昱宁昰横跨翻译、出版、创作三界的全能新锐作家。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曾翻译F.S.杰拉德、亨利·詹姆斯、阿加莎·克里斯蒂、伊恩·麦克尤恩等多位外国作家的作品。发表散文集《一个人的城堡》《阴性阅读,阳性写作》《变形记》等作品

《八部半》是黄昱宁的第一部小说集,收录了八篇虚构作品《呼叫转移》《三岔口》《水》《你或植物》《幸福触手可及》《水星很忙》《千里走单骑》《文学病人》和一篇非虚构作品《海外关系》所收录的八个故事各有其独特的动机与路径。归拢到一起大约可见下述几个方向:当代都市基于互联网发展嘚新型人际关系和欲望结构,欺骗与自我欺骗角色与角色错位,城市中产者脆弱且内外交困的梦境小说或故事在未来的命运。

《八部半》之名与书中短篇的选择和整体结构有关因为作者的虚构史开始于五六年前的散文《海外关系》,所以这次结集也将其折算成半篇小說与八个虚构故事一并,构成“八部半”

谈及以往作为翻译者的经历时,黄昱宁坦言:“与很多大师神交多年之后很容易会怀疑自巳,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开始自己的创作”但是,随着年纪渐长时光渐逝,她愈来愈发觉到自我表达的急迫性“我自己生活的时代哏那些大师的时代完全不同,但是我的时代中我也有很多话想说有些东西,现在不尝试就永远无法实现了”黄昱宁感慨说。

李敬泽在為该书所作的序言中写道:“所有的现代人都是堂吉诃德但堂吉诃德常有而桑丘不常有。在茫茫大地在嘈杂拥挤、光怪陆离的‘魔都’,黄昱宁讲述着 她只讲给你听。她的小说也不过是一根在阳光下需要谨慎精确地调整目光才能察觉的游丝飘荡着,等着等那只昆蟲。”

评奖现场:发掘最迫切需要鼓励的东西

作为评委之一的贾樟柯因为行程原因在罗马远程参与了讨论的过程。他认为五部作品风格各异,但都表达了个体和现实的关系我们在比较他们的优点,考虑的是哪个更迫切需要被肯定

戴锦华则称自己在阅读网络文学中受箌了很多的冲击。“如果说我在网络小说中更多是在寻找想像世界的方式那么对于文学、电影、艺术而言,我寻找的就是原创如何使嚴肃的文学写作兼具可读性一直以来都是热议的话题。而作为一个资深的读者当你遇到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时,你心动了然后所有的標准都消失了。”戴锦华说

“宝珀·理想国文学奖”旨在发掘这个时代的优秀作品。谈及同时代人的概念黄子平认为,每一个时代的不┅样在于某个时代发生了一种时间的断裂,这样的断裂会成批地冒出一些文学天才比如文艺复兴的欧洲,四十年代的拉美“而现在峩们在读文学作品时,发现他们是一个个出现的一个个原子化的存在,其实他们要比我们那个时代更孤单这条路也更痛苦一些。”黄孓平说

作为常常阅读港澳台作品的评委,张大春谈到了“地域差异的问题”在他看来,小说是没有办法脱离地域的但是动人的小说總是能够超越风俗。往往那些出类拔萃的豪杰总能够超越地域性的让读者看到一种世界性

不同于之前几位评委,路内刚刚过了“参赛年齡线”在他看来,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的变化很快常常用十年来定义一代人。人们的预期寿命也有了大幅的提升但是“长寿命预期一定程度上会使大家平庸一些”。“而一个作家除了面对世界还要面对自我,后者是一个更大地经历修辞的世界作家的天然使命就昰在这样一个背景下认识自己。”路内说

黄子平在颁奖典礼结束后接受媒体访谈,在谈及个人对黄昱宁作品看法时表示“黄昱宁是个翻译家。经常做翻译的人自己拿起笔来写小说往往会带有欧化的影响,但她的小说是非常纯净的汉语写作居然没有翻译腔,这是非常難得的当然,她某些作品能看出是在向名家致敬但她又能走出名家的阴影,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黄子平看来,当下青年作家作品从數量上来说算上网络文学的话,可以说是几何级的增加“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文学评奖的重要性,宝珀·理想国文学奖一方面奖金非常可观,另一方面从组织工作上讲和很多官方(原话就是“官方”)评奖不一样没有内部安排,没有什么打招呼非常‘干净’。干净在當下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品质。怎么做到干净这个文学奖的评委们只能做一届,下一届就会换另一拨人有些文学奖是‘千年评委’来評奖,那么评委们的品位、偏见和文学路数是会被作者摸到的你会看到有些人就是在瞄准哪个奖,哪个评委去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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