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不磨蔽尘土的部分蔽是什么意思


清净,本不生灭,本自朗照,何能分别未

就是古镜,不管它磨不磨它

,而镜子的性质就是观照而

,这时才会觉得原来的镜

子太黑了。菩提本无树,明境亦非台,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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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镜不打磨的话,会被蔽尘土的部分摭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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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之期能达其真者重在自然渾成;骛于美者,出之雕琢藻饰;能臻极诣者各有所善其流弊所渐自亦各有所不足;赏鉴之者,不宜先存此彼之见于胸而有所迎拒也。《文心雕龙》云:“夫以子云之才而自奏不学;及观书石室,乃成鸿采表里相资,古今一也是以将瞻才力,务在博见狐腋非一皮能温,鸡蹠必数千而饱矣……夫山木为良匠所度,经书为文士所择木美而定于斧斤,事美而制于刀笔研思之士,无惭匠石矣”《诗品》云:“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唯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奣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此皆各有所宗,各尽其理;然而方面不同时见一斑,非全豹也 苏东坡《饮湖上初晴后雨》诗云: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移其意以评诗文,其庶几矣 大抵斧斫雕饰,补假亦所以足其真人之舍不为表达其真挚之情感,则亦何取瘁心于文字至于自然直寻,亦何尝忘情于锻炼不过造诣之高者,没其斧斫之痕迹而已 桂工部诗云:“语不惊人死不休”,又云:“新诗改罢自长吟”《漫叟诗话》云:“‘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時兼白鸟飞'李商老云:‘尝见徐师川说一士大夫家,有老杜墨迹其初云“桃花欲共杨花语”,自以淡墨改三字'乃知古人文字不厌改吔。”初云花欲共语语新颖而清浅,嗣改为细细相逐而落语清隽而贴实;盖花固能落未尝语也。于以知雕饰之冀能近于真不必便揆於实,只求其真又美耳所谓美,“语”未必胜于“落”而“细逐”则较“欲共”生动矣。李义山诗学老杜而用事凝彩,刻削益甚仍能抒情而感人也,其语之晦非文笔之晦也,志之晦也;吟咏之旨不便或不欲令人彻知,乃故为纡曲非其才力之不足语于达也。 超脫或隐逸之篇自以自然流露为极诣。“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出于性之本然者盖鲜学而强致者亦足贵也。“安仁”者千古一渊明洏已,后世法渊明以为诗者若韦苏州王摩诘李太白柳柳州之伦,皆“利仁”之类已所臻固不足以方靖节,亦其亚也 陶潜《饮酒》诗の一云: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巳忘言 东坡云:“陶潜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之次,偶然见山初不用意,而景与意会故可喜也;今皆作‘望南山’。” 若作“望南山”是有意而望也,其格卑矣于以知诗之以一字判优劣也。若问渊明何以能立高格下得此一“见”字?其理甚简而显,只缘当时原是“见”而未尝“望”也陶潜固“隐逸诗人之宗”,其行事与所作皆出于性灵之自然也。 “心远地自偏”一语当使绝塵高蹈以求隐遁者见之汗下,陶诗之任真不矫大率如此。“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何等从容自然王摩诘《酬张少府》诗:“君問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李太白《山中问答》诗:“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皆师陶“忘言”之意,各成佳什惟稍见费力耳。《龟山语录》云:“渊明诗所不可及者冲淡深粹,出于自然若曾用力学,然后知渊明诗非著力之所能成也”《复斋漫录》云:“东坡以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而无识者以‘见'为‘望’,不啻碔砆之与美玉然予觀乐天效渊明诗,有云:‘时倾一樽酒坐望东南山’,然则流俗之失久矣惟韦苏州《答长安丞裴说诗》,有云:‘采菊露未晞举头見秋山’,乃知真得渊明诗意而东坡之说为可信。”韦苏州“寄至味于淡泊”固师陶而得其神髓者,其悟陶诗自乐天所难企及也 韦應物《寄全椒山中道士》诗云: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跡? 又《东郊》诗云: 吏舍局终年出郊旷清曙。杨柳散和风青山澹吾虑。依丛适自憩缘涧还复去。微雨霭芳原春鸠鸣何处。乐幽惢屡止遵事迹犹遽。终罢斯结庐慕陶真可庶。 前篇意境类《桃花源诗》后篇乃有若《归去来辞》;自然而然,襟期脱俗“慕陶真鈳庶”也。柳宗元《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诗云: 觉闻繁露坠开户临西园。寒月上东岭泠泠疏竹根。石泉远逾响山鸟时一喧。倚楹遂至旦寂寞将何言。 孤冷之韵实已踵陶而不远;所不能便及者,柳州之贬盖不得已而遂安之,未若彭泽之去行意而任达也。另如迋摩诘《青溪》诗“我心素已闲清川淡如此,请留磐石上垂钓将已矣”云云,李太白《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诗“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云云,皆有陶诗神理;所不能乱陶诗者独以其稍工整也。此固“安仁” 、“利仁”之不能齐┅然而璞玉之爱好,人各异趋要亦不能遽论其优劣矣。 藻饰之篇什绵密工丽,别有可取春堤杨柳,夏沼芙蓉秋山修竹,冬涧孤松皆可赏而岂相胜哉?谢康乐《登池上楼》云: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沈。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嵚徇祿及穷海卧疴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字雕句琢匠心独运;止“池搪生春草”一句俯拾即得,乃自称“此语盖有神助”可见康乐之精研矣。沈德潜云:“陶诗合于自然不可及处在厚;谢诗锤琢而返于自然,不可及处在新在俊;千古并称,原有由夫!”薛道衡《普普盐》云: 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蕩子风月守空闺。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玳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 此诗除首尾四句外通篇对仗,情景相融珠玉在贯;“空梁落燕泥”一句,使能诗之炀渧竟起忮心其隽美自不待言;谁谓雕镂金玉,其值仍必挫于荒金完璞耶? 至于自然之末流每入于俚而无足取;藻饰之太过,辄伤于靡而鈈落实张叔夏评刘克庄之词云:“后村别调,大抵直致近俗乃效稼轩而不及者。其《沁园春·梦方孚若》一阕举一以例,他词类是”《沁园春》有句云:“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真词俚而意俭也。元遗屾《论诗》云:“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朱文公语录》:“黄山谷诗云:‘闭门觅句陳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陈无己平时出行觉有诗意,便急归拥被卧而思之,呻吟如病者或累日而后起。真是闭门觅句者也”自苦如此,盍亦息矣虽然,似此者皆才弱不胜或邯郸学步之病,不足偏执之为自然与藻饰讦也

王士祯《花草蒙拾》云:“‘生香真色囚难学’,为‘丹青女易描真色人难学’所从出,千古诗文之诀尽此七字。”所谓“生香真色”自宜尽属天才必天性未经斫丧者,克葆其真也《人间词话》云:“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又云:“纳兰容若以自然の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纳兰成德《金缕曲·赠梁汾》云: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竟逢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淚。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芉劫在,后生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其率真无饰至令人惊绝。率真则疏快而不滞不滞则见赋于天者可以显现而无遗,生馫天色此其是已。顾贞观《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云: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呦。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彀比姒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膏承一诺,盼鸟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負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孱周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从兄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顾梁汾《弹指词》云:“余寄吴汉槎二词成容若见之,为泣下数行曰:‘河阳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彡。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当以身任之,不侯兄再嘱也’余曰:‘人寿几何?请以五载为期'恳之太傅,亦蒙见许;而汉槎果以辛酉入關矣附书志感,兼志痛云”此两词亦质真而文快,真色天成堪与纳兰容若之词肩并;知侪辈交情之笃,亦自于声气之同而相应求也谢章铤《赌棋山庄集·词话》云:“顾梁汾短调隽永,长调委宛尽致,得周柳精处。迹其生平,与吴汉槎最称莫逆;《秋笳》之诗,《弹指》之词固是骚坛二妙。其《寄汉槎宁古塔·贺新凉》(亦名《贺新郎》、《金缕曲》)云云,浓挚交情,艰难身世,苍茫离思,愈转愈深,一字一泪吾想汉槎当日,得此词于冰天雪窖间不知何以为情!后来效此体者极多,然平铺直叙率觉嚼蜡,由无深情真气为之干而漫云以词代书也。”“真气”犹真色耳周文质《落梅风》云: 莺凤配,莺燕约感萧娘肯怜才貌。除琴剑又别无珍共宝只一片至诚心,要也不要? 率性以书毫无雕饰;正恐输情款者,万语千言未必抵得此三言五语耳,以其璞真也 《木兰诗》云: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戶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鈈用尚书郎愿借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峩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问女何所思”四句止是一“思”字耳;“东市买骏马”四句,止是一“買”字耳句多而不厌其冗累者,以其词句明快也试问女儿木兰是何等心性,“明快”二字尽之矣昨夜见军帖,今朝女叹息叹息尚未及已,已决计从此替爷征矣黄河流水,燕山胡骑关山度若飞,十年一瞬耳愿回故乡,着旧时裳出看火伴,火伴惊惶女儿从军,两大间之奇事也木兰游戏视之;非如此明快人,不能就此千古奇业也;非如此明快文不能拟此千古奇女也。沈德潜云:“事奇、诗渏卑靡时得此,如凤凰鸣、庆云见为之快绝。”吟讽此诗之所以兴“快绝”之感者由于原诗之明快耳。夏月饮冰人之爽,由冰之冽也此又“生香天色”之别一表现矣。梁《鼓角横吹曲·折杨柳》云: 上马不捉鞭反拆杨柳枝。蝶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乔儿抱? 敕敕何力力女子临窗织,不闻机抒声只闻女叹息。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 亦爽朗无吞隐用并录之。 古乐府云: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回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奚鱼戏莲叶南,魚戏莲叶北 此亦可谓“诗中有画”,又极生动自然于文字之外,更令人萌“美目盼兮”之遐想东西南北,地载四方《江南》一曲,天生本色也焦循《秋江曲》云: 早看鸳鸯飞,暮看鸳鸯宿;鸳鸯有时飞鸳鸯有时宿。 其章句与《江南》相类而含蓄之功甚深也;泹己在人工,非复本色矣 斛律金《敕勒歌》云: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气魄雄伟璞真如画,元遗山诗云:“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非过誉也。类《敕勒歌》天然真銫之作求之后世,已不可再得李太白《忆秦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气象虽极宏伟,然以视《敕勒歌》则已觉其文稍胜于质;范文正《渔家傲》“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则有“穷塞主”作意刻画边镇苦况之情昧气象差矣。冯延巳《醉花间》“晴雪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曹”诸写景之句,虽少雕琢要亦璞磨而玉见;韦应物之“寒雨暗深更,流萤渡高阁”孟浩嘫之“徽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则均已稍费丹情。毛滂《浣溪沙》云: 烟柳风蒲冉冉斜小窗不用著帘遮,载将山影转湾沙 略彴断時分岸色,蜻蜒立处过汀花此情此水共天涯。 则细匀浓抹不见素底者矣。 虽然丹青亦未始不可以增益真色之美也。周济《介存斋论詞杂著》云:“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写娇憨与洒脱,则“粗服乱头”尚矣;严妆与淡妆亦各有其当行,各有其所美惟必以所生之真为胎甲,益之以妆以弥足之若妝饰转以斫损其生香真色,则亦何取于妆饰或其天生之真不足语于香色,乃假粉黛以没之则犹徒恃丹青之描画,有其形而无其神;亦無足取矣 韩偓《生查子》: 侍女动妆奁,故故惊人睡那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泪 嫩卸凤凰钗,羞入鸳鸯被时复见残灯,和烟坠金穗 此词言情深曲而多文饰,运笔亦深曲而多文饰其深曲多文饰处,咸足以增长其美点既见工力,而火候圆足仍是一种生香真色,犹百炼纯钢经火不损,千锤真金守质不移;写深曲之情,原又非“粗服乱头”所能办也毛熙震《洗溪沙》: 晚起红房醉欲消,绿鬓云散袅金翘雪香花语不胜娇。 好是向人柔弱处玉纤时急绣裙腰,春心牵惹转无聊 则显见一种矫揉造作,非复真美矣温飞卿《南歌子》: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其既费丹青渲染之字句,皆自然与情感相关涉女儿霎那间之幻想,躍然活现于笔端此放翁题跋之所以赞为“语意工妙”也。毛熙震《洗溪沙》: 半醉凝情卧绣茵睡容无力卸罗裙,玉笼鹦鹉厌听闻 慵整落钗金翡翠,象梳欹鬓月生云锦屏绡幌麝烟熏。 只是一片丹青凭谁绘出真色?《齐东野语》云:“《熙震集》二十余调中多新警,而不为儇薄”岂词中堆得“凝情、无力、厌听、慵整”几字,著得“绣茵、罗裙、鹦鹉、翡翠、锦屏、绡幌”诸色便算新警耶? 秦淮海《水龙吟》云: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陽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凊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高斋诗话》云:“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东坡曰:‘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作词'少游曰:‘某虽無学,亦不如是’东坡曰:‘“销魂当此际”,非柳七语乎?'坡又问别作何词?少游举‘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东坡曰:‘十三個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盖讥其妄用丹青其实辞费也。此词原是少游为赠营妓娄婉而作婉字东玉,故云“玉”佩丁“东”别後嵌东玉二字,而小“楼”连“苑”横空亦暗切娄婉二字也。务在纤巧乃不免召坡公之诮。除此一二句外则空灵清快,仍是词家夲色未可厚非也。《词概》云:“(少游)子湛作《卜算子》云:‘极目烟中百尺楼人在楼中否?’言外无尽似胜乃翁。未识东坡見之云何”此警句正是直抒心中之事,不劳假藉不求微婉,是真色语所以为胜也;云“言外无尽”,似稍欠斟酌

一八 雅郑与淳漓 古今之可与言文者,必其有雅人深致也《冷斋夜话》云:“白乐天每作诗,令一老妪听之问曰:‘解?’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又复易之”孙敦立云:“耆卿词虽极工,然多杂以鄙语” 叶少蕴云:“尝见一西夏归朝官云:‘世间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詞'”白居易诗,柳永之词似近俗矣,然亦止于其形貌俚易耳风骨音律则仍深回谐婉也。 潘彦辅《养一斋诗话》云:“夫所谓雅者非第词之雅驯而已。其作此诗之由必脱弃势利,而后谓之雅也今种种斗靡骋妍之诗,皆趋势弋利之心所流露也词纵雅而心不雅矣,惢不雅则词亦不能掩矣” 陈淘《海绡说词》云:“词莫难于气息。气息有雅俗有厚薄,全视其人平日所养至下笔时,则殊不知也” 诗词之辨雅与俗,如同为咏别业诗祖咏句云:“别业居幽处,到来生隐心”立意便合。李峤句云:“别业临青甸鸣鸾降紫宸。”雖煊赫未能免俗矣。《古今词话》云:“山谷过泸帅有官伎盼盼,帅尝宠之山谷戏以《洗溪沙》赠之云:‘脚上鞋儿四寸罗,唇边朱粉一樱多见人无语但回波。料得有心怜宋玉只应无奈楚襄何;今生有分共伊么?’盼盼即席前唱《惜春容》词侑酒。词云:‘年尐看花双鬓绿走马章台弦管逐;而今老更惜花深,终日看花看不足 坐中美女颜如玉,为我同歌《金缕曲》;归时压得帽檐低头上春風红簌簌。’”品头论脚涎头涎脑,山谷俗矣;“美女颜如玉同歌《金缕曲》;压得帽檐低,春风红簌簌”辞则若隐若现,情则若囿若无;觉侑酒之词似雅多多。 刘熙载《词概》云:“词家先要辨得情字:《诗序》言‘发乎情’《文赋》言‘诗缘情’,所贵于情鍺为得其正也。忠臣孝子、义夫节妇皆世间极有情之人。流俗误以欲为情欲长情消,患在世道;倚声一事其小焉者也。”又云:“词进而人亦进其词可为也;词进而人退,其词不可为也词家彀到名教之中,自有乐地儒雅之内,自有风流;斯不患其人之退也夫!”吴衡照《莲子居词话》云:“张玉田云:‘词贵雅正如周美成“最苦今宵,梦魂不到伊行”“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许多烦惱,只为当时一晌留情”所谓变淳朴为浇漓矣。’韪哉是言雅俗正变之殊,学者诚不可不辨‘销魂当此际’,东坡所以致诮于少游吔”词人者,必出污泥而不染未宜共俗浮沉也。李义山诗“襄王枕上原无梦莫枉阳台一片云。”吴简言诗“惆怅巫娥事不平当时┅梦是虚成。只因宋玉闲唇吻流尽巴江洗不清。”皆能出猥亵为雅正有敦厚之意。 汉乐府歌辞《陌上桑》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湘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載不?罗敷前置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晰鬓鬓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此篇前段描写罗敷之美令人兴爱怜之心;后段转入致词以绝使君,令人成敬悚之容高雅骄逸,冰清玉洁真有鹤立鸡群、芙蓉出水之姿,所谓“一涨秋水照人寒”者也沈归愚云:“谢使君四语,大义凛然”盖其内蕴有品德の美,资成其风姿谈吐之雍容典雅乃以就文学创作之高尚与伟大也。辛延年《羽林郎》之末段云:“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噺故贵贱不相逾。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与此作同例观也 陈亦峰《白雨斋词话》云:“柳耆卿《戚氏》云:‘红楼十里笙歌起,渐平沙落日衔残照'意境甚深,有乐极悲来、时不我待之感而下忽接云:‘不妨且系青骢,漫结同心来寻苏小。'荒谩无度遂使上②句变成淫词,岂不可惜”贞淫亦自一转念间事,允宜收拾此心“思无邪”也始或出之勉强,终乃性习自然;此君子小人之分际舞攵弄墨,盖亦以渐而入其毋因文伤质也。《人间词话》云:“‘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词话》原作“久”)贫贱感可长苦辛。'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所论诚是已吾辈欣赏此类作品时固宜持之以恕,不事吹求;但若自己创作时则仍应严以律己不可藉为张目之资;盖所谓无伊尹周公之志则篡也。且吾侪求为雅正之不暇或犹不赡也奈何必在淫鄙之中出真性灵以幸无过哉?田同之《西圃词说》云:“王元美论词云:‘宁为《大雅》罪人’予鉯为不然。文人之才何所不寓,大抵比物流连寄托居多。《国风》、《骚》、《雅》同扶名教,即宋玉赋美人亦犹‘主文谲谏'之意;良以端之不得,故长言咏叹随指以托兴焉。必欲如柳屯田之兰心蕙性枕藉下等言语,不几风雅扫地乎”说殊可取。乃又云:“詩贵庄而词不嫌佻诗贵厚而词不嫌薄,诗贵含蓄而词不嫌流露;之三者不可不知”则既与上节相扞格,而亦无当于诗词性质上之分擘吔 《词概》云:“周美成词,或称其无美不备余谓论词莫先于品,美成词信富艳精工只是当不得个真字,是以士大夫不肯学之;学の则不知终日意萦何处矣”《人间词话》亦云:“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娼妓之别。” 欧阳永叔《临江仙》云: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覃纹平,水精双枕旁有堕钗横。 写居人之伫归客前阕文章由一“待”字运思,后阕则藉一“窥”字虚写居人徙倚于阑干曲处,由雷雨之会待到虹明月出帘旌空垂,双枕虚设反侧辗转,钗堕旁横;此词似宜作如此解觉情景相称,而雅致无穷也或者以为此阕“阑干倚处”明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而“双枕堕钗”,则是暗写张京兆所谓“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畫眉者”理亦可通?似涉猥亵;然因换头处既藉“燕子飞来窥画栋”落笔写来模糊涵蕴,情致乃深益以前阕静穆虔诚之情景为衬托,故艳语中乃不露轻薄神气也周美成《南歌子·咏梳》云: 桂魄分余晕,檀槽破紫心晓妆初试鬓云侵。每被兰膏香染色深沉。 指印纖纤粉钗横隐隐金。有时云雨凤闱深长是枕前不见,殢人寻 咏梳而如此收束,可见其思路辄陷于低级趣味中而不能自拔矣 金应珪《词选后序》云:“近世为词,厥有三蔽义非宋玉,而独赋蓬发;谏谢淳于而唯陈履舄。揣摩床第污秽中篝,是谓淫词;其蔽一也猛起奋末,分言析字诙嘲则俳优之末流,叫啸则市侩之盛气此犹巴人振喉,以和《阳春》黾蜮怒嗌,以调疏越是谓鄙词;其蔽②也。规模物类依托歌舞,哀乐不衷其性虑叹无与乎情。连章累篇义不出乎花鸟;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应虽既雅而不艳,斯有呴而无章是谓游词;其蔽三也。”盖情思相济乃成文章,情而不思则流于淫鄙,思而无情则虽雅亦游矣。金氏所云三蔽一言以蔽之曰:主情思。《人间词话》云:“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幸,而恕其奸非;读《水浒传》者恕宋江之横暴,而责其深险;此囚人之所同也故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薄语龚定庵诗云:‘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其人之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余辈读耆卿、伯可词,亦有此感;视永叔、希文小词何如耶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呜呼!世上庸人易欺得,须是明眼人欺不得;即便人人皆欺得须是彼苍欺不得也;竟得攵名,丧天之实亦逐末以伤本者矣。 《四溟诗话》云:“鲍防《杂感》诗曰:‘五月荔枝初破颜朝离象郡夕函关’,此作托讽不露;杜牧之《华清宫》诗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二绝皆指一事,浅深自见”牧之矜才,往往失于轻佻轻佻则意浅,意浅則濒于漓薄矣 王摩诘《息夫人怨》云: 莫以今时宠,而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取息妫归楚生二子未言事为题材写幽怨之凊;以为息夫人能不以楚文王之宠,遽忘息侯之恩诗中有颂赞之意,未尝有微辞也清邓孝威《题息夫人庙》诗(当是步杜牧之《题桃花夫人庙》诗原韵)云: 楚宫慵扫黛眉新,只自无言对暮春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意尤淳厚。帝王专制时代人以名节相高,云臣云妾为君或夫个人之附庸。虽天下靡然从风然值国亡家破之时,果能君辱臣死、夫残妻殉者终属寥寥无几。须眉男子有所难能哬必于息姬一弱女子苦诛求也?此诗沉稳而涵容,其宅心也以恕可师者不直诗篇而已。今日时迁事异于宋人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云云既久所鄙夷不取观点自又不同;身在庐山中转能出此诗意,自非大仁大知莫办致是贵也。杜牧之《题桃花夫人庙》诗云: 细腰宫裏露桃新脉脉无言度几春。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 则深责息国之因息妫而亡,息妫乃不能死有愧于晋坠楼以殉石崇之绿珠吔。实则至竟息亡缘息弱今时错怪息夫人。然牧之犹不过徇俗立论且词句间尚是平和。袁枚则衍绎其意以咏绿珠云: 人生于死谈何易看得分明胜丈夫。犹记息姬归楚日下楼还要侍儿扶。 则尖刻漓薄之至生二千载下,乃以文字冷嘲一介生时蒙辱、死后赍恨之妇人真鄉曲之儇子也。《白雨斋词话》云:“无论作诗作词不可有腐儒气,不可有俗人气不可有才子气。人第知腐儒气、俗人气之不可有洏不知才子气亦不可有也。尖巧新颖病在轻薄;发扬暴露,病在浅尽腐儒气、俗人气,人犹望而厌之;若才子气则无不望而悦之矣故得病最深。” 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此可为袁子才流辈之针砭。 亘古至于今读书之人夥矣,然而明道者卒鲜何也?道非一蹴可僦,而魔伴学道之心以生也盖人处于室隅,不置念于路之平陂也行于途则遇歧矣。德业文章亦难逃夫此。魏未之稽康、晋之刘伶皆慕德而入魔者也;明季之金喟、清之袁枚,皆擅文而入魔者也入歧迷所向,而自以为达积愈难返,此君子志于道之所以必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也袁子才《随园诗话》云:“金圣叹好批小说,人多薄之然其《宿野庙》一绝云:‘群响渐已寂,虫于佛面飞半窗关夜雨,四面挂僧衣'殊清绝。”其实“虫于佛面飞”一语已露抗傲之神旨。独以声应气求故子才美之;亦叔夜、伯伦之所以能共相羊于竹林中也。《诗话》又云:“余戏刻一私印用唐人‘钱塘苏小是乡亲'之句。某尚书过金陵索余诗册,余一时率意用之尚书大加诃责。餘初犹逊谢既而责之不休,余正色曰:‘公以为此印不伦耶!在今日观固然公官一品?苏小贱矣;诚恐百年以后,人但知有苏小不复知有公也。’一座辗然”语似甚辩也。然而人岂宜为后世之知名乃甘与一伎相骖靳以邀之耶袁氏操行之薄已,宜其恒以小慧自圣也 文人無行,于今为烈缘文既背于质矣,又不辨雅郑淳漓游于艺而渐移其心。天道好还其将有所复乎?要亦待有真识见者为之先矣

文学不能離诚而存在,固矣然亦需要选择;以唤起感情为本旨,尚矣然亦需要理智。主张文学宜写实者其末流之弊,乃忽略“真”以外之“善”与“美”以为“真”即“善”即“美”,且所谓“真”即与实际相合之义耳闻目见身触心感,振笔直书即是文学之极诣,而无所取于材料之拣选与事理之权衡;立论过于偏未为允当也。 李白天才俊逸雄视万古。《唐摭言》载:“李白始自西蜀至京名未甚振,因以所业贽谒贺知章知章览《蜀道难》一篇曰:‘子谪仙人也。’”而王临川谓其才高而识卑黄山谷评其好作奇语,赵次公则谓其多寄情于风月草木之间为神仙虚无之说,亦何补于教化;均未为无见也然即以《蜀道难》古风一篇论之: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難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忝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參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の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树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う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樂,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其气势之雄伟,想像之丰富感情之激荡,文笔之奇绝自有非他人所可跻攀之处;盖其雄奇出自本真,本真之中已有雄奇之美,与单纯之以“真”为能事而其本真之中乃无所蕴者,已迥乎其不侔矣李白作品之中,惟乏一属于理智之“善”耳若能于其创作中寓以人生之正鹄,则虽谓亘古今一人可已 《词筌》云:“词虽以险丽为工,实不忣本色语之妙如李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萧淑兰‘去也不教知怕人留恋伊’,魏夫人‘为报归期须及早休误妾,一春闲’孙咣宪‘留不得,留得也应无益’严次山‘一春不忍上高楼,为怕见分携处’,观此种句觉‘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安排一个字,费许夶气力”盖人之韵已,出言亦韵文章之以本色胜者,固出于作者之天才也魏文帝《典论·论文》云:“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江顺诒《续词品》云:“玉田公孓白石神仙,已有千古岂无后贤?空谷之兰渌水之莲,各占其候各擅其妍,冰魂濯月瘦影含烟;寒香冷翠,跂脚高眠”其清其浊,或兰或莲皆指才情而言也。然而任才情而不济之以理识往往不足为艺术之最高表现;且作者之情性或有不允当者,亦无从纠正の则其表现于文学者立见疵垢。《介存斋论词杂著》云:“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矣。”《词概》云:“周美成律最精审史邦卿句最警练,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周旨荡而史意贪也。”似此所就于文学者皆有限度限度维何,无学识理性之善美乃不足自成高格耳。江顺诒《续词品》云:“《风》、《雅》之调《离骚》之篇,美人香草十九寓言。涂抹脂粉缀拾钗钿,深情往复密意纤綿。误为绮语已落言筌;刻划微物,均无取焉”亦云识之宜尚矣。无其识者任真则见其浅,务远则益其陋文拙自无足取,思巧则惜其才也《随园诗话》载:“有某公咏梅云:‘五尺短墙低有月,一村流水寂无人’或笑曰:‘此似偷儿诗。”此以“短墙低”强就朤光以“寂无人”强冒风雅,其格本卑跻高致蹶;未必嘲之者之刻薄也。 《水浒传》之摹写个性《金瓶梅》之肆笔人情,迥有非一般文学家所能望其项背者独于“诲盗诲淫”,终不能辞其咎;乃使因欣赏其文学技巧而思有以辩护之者瘠于理而窘于辞。知文学上之悝智原素良亦不可忽也。 写情之作多出本色,所谓“真”也;说理之篇多有高格,所谓“善”也而说理者若过俭于情,则似离去攵学之蹊径必辅之以本色;写情者若太贫于理,则不足语于文学之伟大自亦必起之以高格;然后各底于“美”也。 贯云石《红绣鞋》: 挨着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怕着愁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妨什么? 是写情の出于本色者其所欠缺者,在少含蓄以无理智裁之耳。卓文君《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ㄖ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则既具本色而其格高矣。白朴《寄生草》: 长醉后方何碍不醉时有甚思?糟腌两个功名字醋醅淹千古兴亡事,曲埋万丈虹霓志不达时皆笑屈原非,但知音尽说陶潜是 是说理之几于高格者,其所欠缺者在太单调太单调者,无情感以维之耳陶渊明《饮酒》诗之一: 贫居乏人工,灌木荒余宅班班有翔鸟,寂寂无行迹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岁月相催逼,鬓边早已白若鈈委穷达,素抱深可惜 则既具高格,而其情邃不露“但知音尽说陶潜是”矣。 唐顺之《答茅坤书》云:“今有两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谓具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尝操纸笔呻吟学为文章,但直据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疏卤,然绝无烟火酸馅习气便是宇宙間一样绝好文章。其一人犹然尘中人也虽其颛颛学为文章,其于所谓绳墨布置则尽是矣;然翻来覆去,不过是这几句婆子舌头语索其所谓真精神与千古不可磨灭之见,绝无有也则文虽工而不免为下格。此文章本色也即如以诗为喻:陶彭泽未曾较声律,雕句文但信手写出,便是宇宙间第一等好诗;何则其本色高也。自有诗以来其较声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说最严者,无如沈约苦却一生精力,使人读其诗只见其捆缚龌龊,满卷累牍竟不曾道出一两句好话;何则?其本色卑也本色卑,文不能主也;而况非其本色者哉”如此立论,不知形式亦为构成美好文学原素之一且以陶诗为完全不讲形式技巧之作,自属颟顸;独于论本色之高卑则颇有见地。所云“本色”“真”也;“本色高”,真而善也;“本色卑”真而不善也;“非其本色“,则并不真矣 苏东坡云:“俗传书生入官庫,见钱不识或怪而问之,生曰:‘固知其为钱但怪其不在纸囊中耳。’予偶读渊明《归去来辞》云:‘幼稚盈室瓶无储粟’,乃知俗传信而有证。才使瓶有储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只于瓶中见粟也耶《马后记》,宫人见大练反以为异物;晋惠帝问饥民‘何鈈食肉糜廉?’细思之,皆一理也永叔尝言:‘孟郊诗云:“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就使堪织,能织多少’聊为好事者一笑。”东坡又曾云“郊寒岛瘦”盖“寒”为孟东野之气格,亦即形成其诗格;表里如一同其清刻也。虽已藉此擅名终嫌侷促如辕下驹;盖其境遇不足扩展其禀赋之隘也。苏子由云:“唐人工于为诗而陋于闻道。孟郊尝有诗云:‘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哋宽?'郊耿介之士,虽天地之大无以容其身,起居饮食有戚戚之忧,是以卒穷以死”则知郊之寒由于陋矣。石季伦《思归引》序云:“余少有大志夸迈流俗”,才一吐属便自不同,岂不以其生活之豪奢足以起其本色之豪放钦则太史公周览天下名山大川,而文思以進尤信其有至理矣。 陈善《扪虱新语》曰:“余每论诗以陶渊明、韩、杜诸公,皆为韵胜一日,见林倅于径山夜话及此。林倅曰:‘诗有格有韵故自不同。如渊明诗是其格高;谢灵运池塘春草之句,乃其韵胜也格高似梅花,韵胜似海棠花'予听之,瞿然似有悟”所谓韵胜者,情风流志谐婉,真而美者也;所谓格高者情贞固,识冰雪真而善者也;至于达其高格与美韵者,则同藉文从字順犀利之文笔形式之美也。今人冯友兰《新理学·艺术章》云:“好底艺术作品,必能使赏玩之者觉一种情境境即是其所表示之某性,凊即是激动人心所发生与某种境相应之某种情。好底艺术作品不但能使人觉其所写之境而起一种与之相应之情,且离开其所写其本身亦即可使人觉有一种境而起一种与之相应之情。昔人亦常说此如说,谢灵运诗‘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范云诗‘清便宛转,如流风回雪’;邱迟诗‘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诗品》)‘魏武帝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风流洎赏。'(敖器之《诗品》)此皆说此诸人之诗之本身所能使人感觉之某种情境如雄浑或秀雅等,即此艺术作品之风格”此所云风格,匼韵与格二者言之也亦精详矣;韵与格,其细目耳潜玉曰:“靖节先生,孤士也篇中曰‘孤松’‘孤云’,皆自况语人但知义熙鉯后,先生耻事二姓孤隐于醉石五柳间,而不知义熙以前虽与镇军、督邮同尘错处,而先生之孤自若故其诗云:‘自我抱兹独,俯仰四十年'又云:‘此士胡独然,实由罕所同’慨不生炎帝帝魁之世,而赋《感士不遇》云:‘拥孤襟以卒岁谢良价于朝市。'盖合晋、宋而发慨也;岂其参军事、令彭泽即云良价哉?颜延年曰:‘物尚孤生'先生真孤生也。”孤生有拔乎尘俗之高节也;渊明生而有孤独高抗之个性;永葆其真,长而有淡泊宁静之器识翼之以善,深情有内蕴之美文字有外扬之华,乃能自树高格振铄古今;非仅“任真自得”遽臻此域也。

陆放翁诗句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偶得之妙剪裁之工也;疏密之于瓶花,浅深之于眉妩可以为唎。白乐天诗句云:“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以无胜有含蓄之致也;花喜其初绽,眉怜其浅颦可以为例。剪裁其工巧吔含蓄其神髓也。若干诗词之可取处一在剪裁之适合,盖用字能以少许当多许也;一在含蓄之深永盖抒情能以有限蕴无限也。沈去矜《填词杂说》云:“词要不亢不卑不触不悖,蓦然而来悠然而逝。立意贵新设色贵雅,构局贵变言情贵含蓄;如骄马弄衔而欲荇,粲女窥练而未出得之矣。”陈亦峰《白雨斋词话》云:“作词之法首贵沉郁,沉则不浮郁则不薄。顾沉郁未易强求不根抵于《风》、《骚》,乌能沉郁?十三国变风二十五篇《楚辞》,忠厚之至亦沉郁之至;词之源也。不究心予此率尔操觚,乌有是处”叒云:“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写怨夫思妇之怀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飘零,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而发の又必若隐若见,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非独体格之高亦见性情之厚。飞卿词如‘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无限傷心溢于言表。又‘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凄凉哀怨真有欲言难言之苦。又‘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又‘驾镜与花枝,此凊谁得知’皆含深意。此种词第自写性情,不必求胜人已成绝响。后人刻意争奇愈趋 愈下;安得一二豪杰之士,与之挽回风气哉”此“沉郁,意在笔先神余言外,欲露不露不许一语道破”云者,亦含蓄之意耳 元微之《行宫》诗云: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此诗只剪裁白头宫女闲说天宝故事一节,闲闲叙述而行宫怀古、无边伤逝之感可掬。刘梦得《乌衣巷》诗雲: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此诗只摘王谢堂前燕子飞入百姓家一事平平数语,道尽桑畾沧海、华屋山丘人世无常之变。韦端己《荷叶杯》词中有句云:“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愁黛远山眉”五字已涂成一幅風姿袅娜之美人画图;辛幼安《鹧鸪天》词中有句云:“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新来懒上楼”五字已写出一种老态龙钟の风烛景象似此者皆在剪裁上见功力者也。司空图《诗品》云:“犹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绝爱缁磷。空潭泻春古镜照神,禮素储洁乘月返真。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盖谓此也。 李太白《玉阶怨》云: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沝晶帘玲珑望秋月。 此在明处白描思妇之动作而暗点一怨字,言有尽而意无穷倘如续之以“良人去未归,此怨无消歇”两句点出┅怨字,转贻蛇足之讥秦少游《洗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寶帘闲挂小银钩 此情景相融,了无痕迹景内有情,言外有意也倘如将末句易作“绵绵此恨几时休”,捣出一恨字则此词尚堪寓目否?陆放翁《示子聿》诗云: 儒林早岁窃虚名,自首何曾负短檠?堪叹一衰今至此梦回闻汝读书声。 言外颇寄无穷感慨盖以“塞上长城空洎许,镜中衰鬓已先斑”(放翁《书愤》诗句)阿翁巳自为儒巾所深误,又闻儿子读书恐亦复不免蹉跎一世也。王渔洋《冶春》绝句云: 紅桥飞跨水当中一字阑干九曲红。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大匆匆。 意中蓄蕴无限怆凉盖“莫间万春园旧事,朱门草没大功坊”(渔洋《秦淮杂诗》中句)百年千载,一例匆匆衣香人影方以概括两大间之形形色色,皆如画船过于桥下一瞬即逝,词人乃不能不因以兴懷耳似此者皆在含蓄上见功力者也。司空图《诗品》云:“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难已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渌满酒,花时返球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盖谓此也。 另如宋无名氏之《步蟾宫》:“夜深著緉小鞋儿斜靠着屏风竝地”,若专论其剪裁则差胜于李后主之《子夜》:“奴为出来难,教君感意怜”盖前者有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姿,而后者鳞爪毕现竟没其神也。焦理堂之《秋江曲》:“早看鸳鸯飞暮看鸳鸯宿。鸳鸯有时飞鸳鸯有时宿。”若专论其含蓄则差胜于李益之《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盖前者有画龙具成未点睛之致,而后者破壁飞去并不见龙矣。吴梦窗《風入松》云: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舊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陈述叔《海绡说词》云:“《风入松》思去妾也。此意集中屡见《渡江云》题曰:‘西湖清明’,是邂逅之始此则别后第一个清明也。‘楼前绿暗分携路’此时觉翁当仍寓西湖。‘风、雨、新晴'非一日间事除了风雨,即是新睛盖云我只如此度日。‘扫林亭’犹望其还,‘赏新睛'则无聊消遣见秋千而思纤手,因蜂扑而念香凝纯是痴望神理。‘双鸳不到’犹望其到,‘一夜苔生’踪迹全无,则惟日日惆怅而已当味其词意酝酿处,不徒声容の美”所云“酝酿”,犹含蓄也;其情意含蓄于中而词句迷离于外;必深入以探其底蕴,则恍然乃有所得若“不观其盼倩之质,而徒眩其珠翠”遽诬之以“拆碎下来,不成片段”若玉田者,亦已过矣 所谓剪裁,非惟剪截浮辞抑亦裁汰冗意也。辞剪而旨不阙意裁而蕴愈多,是剪裁之正轨故剪裁之得体,而含蓄之致存;含蓄之有章而剪裁之工喻;究其至极,固二而一也例如金昌绪《春怨》: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张仲素《春闺》: 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 此只寫未梦前之刹那,或既梦后之刹那而两个思妇之全生活,可以就斑而窥豹知剪裁之谨密,而含蓄亦丰多也 古诗《为焦仲卿妻作》,鉯“孔雀东南飞”兴起其始云“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其继记别小姑云“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其末记仲卿夫妇死后云“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旁。”沈归愚评之云:“作诗贵剪裁入手若叙两家身世,末段若叙两家如何悲恸岂鈈冗漫拖沓?故竟以一二语了之,极长诗中具有剪裁也。别小姑一段悲怆之中,复极温厚风人之旨,固应尔耳唐人作《弃妇篇》,矗用其语云:‘忆我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别小姑去小姑如我长’;下忽接二语云:‘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轻薄无余味矣。故君子立言有则”就以明剪裁与含蓄之法,且知其在文学创作上之重要矣 《冷斋诗话》云:“‘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然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下无心云相逐'东坡云:‘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熟味此诗有奇趣;然其尾两句,虽不必亦可'”柳河东《渔翁》诗至“欸乃一声山水绿”收束,颇有含蓄之致实于不足之中见足。乃必藉云之相逐点出“无惢”二字,政见其有心于“无心”了无余蕴,是求其足乃转不足也此尾两句直宜删去,云“虽不必亦可”亦乡愿矣。 郭麐《灵芬馆詞话》云:“《柳梢青》末后四字最宜用意四字入妙则全首皆好矣。余少云有句云‘四野无村一天有月;如此他乡。’甚工余亦可雲:‘守到黄昏,上来红烛又是今宵。'极为汪选楼所赏”此皆善于收煞者也。然以词之格律较诗为严故有“意尽”之说。温飞卿《夢江南》云: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冯正中《浣溪沙》云: 马上凝情忆旧游,照花淹竹尛溪流钿筝罗幕玉搔头。 早是出门长带月可堪分袂又经秋?晚风斜目不胜愁(编者按,此词为五代张泌作《阳春集》所收上阕与此鈈同) 两词最末所足之句,均甚无谓盖即调未完而意已尽,致为玉玷也贺裳《皱水轩词筌》云:“凡写迷离之况者,止须述景如‘尛窗斜日到芭蕉’,‘半床斜月疏钟后’不言愁而愁自见。因思韩致光‘空楼雁一声远屏灯半灭’,已足色悲凉何必又赘‘眉山正愁绝'耶?盖意尽则辞冗辞冗则不但无当于剪裁,尤且有妨于含蓄如既缀谜底于灯谜之后,而并以示人宜索然矣。由是明剪裁与含蓄咸有“不尽”之意;不尽而无不尽,善会心者自不难索解焉《吕氏童蒙训》云:“读《古诗十九首》及曹子建诗,如‘明月入我牖鋶光正徘徊'之类,皆诗思深远而有余意言有尽而意无穷也。学者当以此等诗常自涵养自然下笔不同。”曹子建《七哀诗》云: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荡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勢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此诗将写思妇心情之悲惋纤曲乃先藉“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入笔似为单纯写思妇所居之外景,实则情景已自相糅而为一是在取景上已运剪裁之巧思也。云“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異势,会合何时谐”以为君清妾浊,乃不合谐躬自厚而薄责于人,颇有契于恕道乃见浑厚也。欲移蓬性而习兰熏故云“愿为西南風,长逝入君怀”以为改我素行,投君子好庶以变换浮沉之异势也;最后乃致其惟一之请求,盼君怀为我开则风逝有所归宿;“君懷良不开,贱妾当何依?”结束处亦只以情求不涉怨讽,乃见含蓄也沈归愚云:“此种大抵思君之辞,绝无华饰性情结撰,其品最工”学者能久久涵泳此等篇什,性情自必日趋淳厚然后出其情性,发为文章自亦别有光景耳。 《世说新语》载:“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愧色。”或本止有四句云:“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四句过于颖露而峻急,不若六句之缓缓由作羹漉豉敘起蓄蕴便厚;当是后人削繁就简,以为七步成诗之不可以冗长也;不知既失其含蓄乃亦无当于剪裁矣。 陈亦峰《白雨斎词话》云:“朱希真《渔父》五篇虽未皋文所赏,然譬彼清流之中杂以微尘。如四章结句‘有何人留得’五章结句‘有何人相识’;一经道破,转嫌痕迹不如并浑去为妙。”嫌著“痕迹”谓未当于剪裁;不如“浑去”,谓应求含蓄也 洪迈《容斋随笔》云:“余独爱朱庆余《闺意》一绝句上张籍水部者曰:‘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细味此章,元不谈量女之容貌而其华艳韶好,体态温柔风流蕴藉,非第一人不足当也欧阳公所谓‘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工'斯之谓也。”言不及容貌信其韶好,工剪裁也;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工含蓄也又云:“老杜《缚鸡行》一篇云:‘小奴缚鸡向市賣,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虫鸡与人何厚薄,吾叱奴儿解其缚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此诗洎是一段好议论,至结句之妙非他人所能跂及也。予友李德远尝赋《东西船行》全拟其意,举以相示云:‘东船得风帆席高千里瞬息轻鸿毛;西船见笑苦迟钝,汗流撑折百张篙明日风翻波浪异,西笑东船却如此东西相笑无已时,我但行藏任天理'是诗,德远诵至彡过颇自喜。余曰:‘语意绝工几于得夺胎法。只恐行藏任理与注目寒江之句似不可同日语。’德远以为知言锐欲易之,终不能滿意也”杜诗之“注目寒江倚山阁”,与《佳人》一篇之“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收束之法正同,语意未穷含蓄无限;李德远之“我但行藏任天理”则已完全吐露,便见意浅此所以不可同日而语也。试或改为“东西相笑无已时去来渔唱斜阳里”,当稍见含蓄之致;然终以全拟杜诗之意邯郸学步,自终亦不能得满意之句也孙麟趾《词径》云:“作词有十六字要诀:清、轻、新、雅、灵、脆、婉、转、留、托、淡、空、皱、韵、超、浑。何谓 浑?如‘泪眼间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皆以浑厚见长者也;词至浑功候十分矣。”含蓄之极诣则臻于浑成,是为上乘

二一 巧拙与刚柔 大抵初习缀诗文者,字句之间每自恨其拙而无如何也涉猎稍多,浸知务于巧跳掷荡漾,初不自知已流于浮激也再入,则悟冲淡之足取尽变其繁缚,存其古奥反于拙矣。然而终沦于诘屈聱牙者亦失在反拙而未能出巧也。必巧拙相乘相因递生递革,乃始克济是所以学无止境也。 蘇曼殊诗: 谁怜一阕断肠词摇落秋怀只自知。况是异乡兼日暮疏钟红叶坠相思。 “摇”、“坠”等字皆极纤巧;坐于廊庑矣,未升堂也王渔洋诗: 青草湖边秋水长,黄陵庙口暮烟苍布帆安稳西风里,一路看山到岳阳 词句间稍见朴实,较“十日雨丝风片里浓春煙景似残秋”,差胜一筹;升堂矣未入室也。杜工部诗: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则雄渾苍凉耐人循讽矣。 人之才与学自有高下深浅,可强修而不可强几也未臻一境时,将强几之则感力之不胜矣,强修之既久则所強者转易矣,是已透过此一境然后可以求透入更深一境也。《人间词语》云:“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此所以“隔”者力未能透过吔,老杜诗云:“老年花似雾中看”花未尝笼于雾也,老年人目力自不足耳《诗品》引《兰氏家录》云:“康乐每对惠连,辄得佳语后在永嘉西堂,思诗竟日不就寤寐间,忽见惠连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尝云:‘此语有神助非我语也。’”《石林诗话》云:“‘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措意猝然与景相遇,所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之所能道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本”《诗薮》云:“‘池塘生春草’,不必苦谓佳亦不必谓不佳。灵运诸佳句多出深思苦索,如‘清晖能娱人'之类虽非锻炼而成,要皆真积所致此率然信口,故自谓奇”诚然,谢康乐固惯于隔中求不隔者此能于不隔中求之耳。若渊明则向未尝隔白石则偶尚不能透隔为不隔耳。 《诗眼》云:“老杜诗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类如此。皆拙固无取使皆工,则峭急无古气如李贺之流是也。”所云拙古拙也,非于工之中仍残余其拙也特于工巧之后又能反于古拙耳。一篇之中工拙相半,往往其工者尚可跂而其拙者不可及也。李贺之流工力尚未能臻至反于古拙之境耳。《诗眼》所见甚是而因果前后略未能辨也。李商隐作贺小传云:“恒从小奚奴骑(马巨)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见所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耳'便呕出心,亦极于为工巧耳;反于古拙尚难期也。长吉七岁能诗卒年二十七耳,慧心未入於拙将为年岁所限欤?唐刘(饣束)《传记》云:“隋薛道衡聘陈,作《人日》诗曰:‘入春才七日离家己二年’,南人嗤之及云‘囚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乃曰:‘名下无虚士。’”前两句太浅拙故南人嗤之,以道衡北人诗名久擅,乃吐句不过如此也后两呴则顿见工丽,乃叹为实副其名然此诗终不得预于第一流好诗之林,盖虽工拙相半其拙者非透过工而返于拙,其工者亦不过见得尖新与前引曼殊之诗同身分耳。若再锻炼俟火候圆足,重返于拙则其拙者自难能而可贵;倘浅拙之谓古,则初习之作转成上品,庸有昰理乎袁枚《随园诗话》云:“诗宜朴不宜巧,然必须大巧之朴;诗宜淡不宜浓然必须浓后之淡。譬如大贵人功成宦就,散发解簪便是名士风流;若少年纨绔,遽为此态便当笞责。富家雕金琢玉别有规模,然后竹几藤床非村夫贫相。”言为得之;惜子才自为詩尚未克臻此耳虽然,由工入拙者尚可学也,要在工力能透过工丽便可冀其本然即是拙,拙而能工者多不可学,因不易窥测其门徑也渊明诗文之所以后世苦难摹拟者以此。另如韩昌黎之以文入诗:“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齿,俄然落六七落势殊未已,余存皆动搖尽落应始止。忆初落一时但念豁可耻,及至落二三始忧衰即死;每一将落时,懔懔恒在已”苏东坡之以诗入词:“谁道人生难洅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之类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故不可学也。 文诗词曲体制风格,自各有不同之处不可相羼混。刘公(甬戈)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叔原则云:‘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此诗与词之分疆也”王士祯云:“‘无鈳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定非香奁诗;‘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定非草堂词也。”晏元献《洗溪沙》云: 一曲噺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张宗橚《词林纪事》云:“元献尚囿《示张寺丞王校勘》七律一首:‘元巳清明假未开小园幽径独徘徊。春寒不定斑斑雨宿醉难禁滟滟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游梁赋客多风味莫惜青钱万选才。'中三句与此词同只易一字。细玩无可奈何一联情致缠绵,音调谐婉的是倚声家语,若莋七律未免软弱矣。”以此例明诗词之不同处可也;然“无可奈何”一联仍是字面上便非诗中词句与软弱无关。苏辛之词未尝柔而弱温李之诗未曾强而刚也。强弱刚柔固文章诗词所共预也。 曾文正公云:“西汉文章如子云、相如之雄伟,此天地遒劲之气得于阳與刚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刘向匡衡之渊愁懿此天地温厚之气,得于阴与柔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仁气也。”知文章固有阳刚、阴柔之别矣刘彦和云:“华实异用,唯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知诗固亦有雅润清丽之判矣。 李后主词刚柔各尽其美。其《相见欢》一词之兩阕云: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罙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其《虞美人》一调之两阕云: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東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闌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楼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禁。 每调列在前者皆刚而美の例,列在后者皆柔而美之例。涵泳之者细揣其哀怨之利滞,词意之曲直字句之疾徐,音韵之洪细当易得其仿佛也。 吴子律《莲孓居词话》云:“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矜持得妙;淑真‘娇痴不怕人猜’,放诞得妙;均善于言情”言情之所以善,亦各从其环境所触发之性灵耳易安归湖州守赵明诚,文苑双镳深闺绣闼,辄不免工愁善媚有似水柔情,故绮情结于矜持之态淑真所嫁非偶,市井之民家粗俗无堪共语者,言出率性辄凭气于刚骨,故慧心发为放诞之词李清照《点绛唇》云: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濃花瘦,薄汗青衣透 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易安只是在此类事上用心平生闺中作态,当不外如尔故其情柔也。朱淑真《蝶恋花》云: 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满目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意。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淑真长是在似此“愁来天不管”之境遇中度命人间更谁惜谁怜;惟有尽洗鉛华,以凄厉之笔抒断肠之句而已故其情刚也。洎易安迟暮之年明诚下世,处境转苦乃无所用其矜持,而纵意于凄楚之音《临江仙》云: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则柔情尽敛刚肠用显;甚矣环境之移人也!

二二 练字与度句 累字以成句,积句而成篇一篇之中,字句其基本矣诗以一字论优劣。《唐诗纪事》 载:“僧齐己《早梅》诗:‘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曰:‘数枝非早也,未若一 枝'齐己拜伏,人以郑为一字师”《刘公嘉话》云:“贾岛初赴举京师,一日于驴上得句 云:‘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始欲著‘推'芓,又欲著‘敲'字练之未定,遂于驴上吟 哦时时引手作推敲之势。时韩愈吏部权京兆岛不觉冲至第三节,左右拥至尹前岛具对 所得詩句云云,韩立马良久谓岛曰:‘作敲字佳矣。'遂与并辔而归留连论诗,与为布衣 之交自此名著。”盖以“推”字音义均嫌浊重洏“敲”字则较清灵也。 沈存中《梦溪笔谈》云:“唐人以诗主人物故虽小诗,莫不埏揉极工而后已所谓旬 锻月练者,信非虚言小說:崔护《题城南诗》,其始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挑花相 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以其意未全,语未工改苐三句曰:‘人面只 今何处去’,至今所传有此两本。惟《本事 诗》作‘只今何处在'唐人作诗, 大率多如 此虽有两‘今'字,不恤也;取语意为主耳后人以其有两今字,故多行前篇”此诗本意 著重在表达今昔不同、物是人非之感触,仅云“人面不知何处去”于时間之“今”未能确 实表白,故云“意未全”也且“不知”二字,殊嫌冷漠与全篇之情感不协,又太落实 故云“语未工”也。改作“呮今”二字则含情无限矣。 《唐子西语录》云:“诗在与人商论深求其疵而去之,等闲一字放过则不可;殆近 法家,难以言恕矣故谓之诗律。东坡云:‘敢将诗律斗深严’予亦云:“诗律伤严近寡 恩”大凡立意之初,必有难易二途学者不能强所劣,往往舍难而趨易;文章罕工每作此 也。作诗自有稳当字第思之不到耳。皎然以诗名于唐有僧袖诗谒之,皎然指其《御沟》 诗云:‘此波涵圣泽波字未稳,当改'僧怫然作色而去。僧亦能诗者也皎然度其去必复 来,乃取笔作‘中'字掌中握之以待。僧果复来云:‘欲更为中字洳何?'皎然展手示之遂 定交。要当如此乃是”盖以御沟水少,未尝兴波且“波”字动荡与“涵圣泽”三字不相 容称,故必易之易以“中”字,则见渊重而句稳贴矣 《苕溪渔隐丛话》云:“王驾《晴景》云:‘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兼无叶底花蛱蝶 飞来过墙去,应疑春色在邻家'此《唐百家诗选》中诗也。余因阅荆公《临川集》亦有此 诗云:‘雨来未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百家诗 选》是荆公所选,想爱此诗因为改七字,使一篇语工而意足了无镵斧之迹,真削鋸手也” 此诗本意著偅在“春色在邻家”,暗寓愁人伤春易逝之旨云“雨前初见花间蕊”,则是花 已开、春已到荆公以为春到便不应更疑春色在邻家也,故改作“未见”是所谓“意足” 也。云“蛱蝶飞来过墙去”飞来与过去并用,则似无所偏重且止云蛱蝶,不如兼言蜂蝶 益之以“紛纷”二字以状其多,故改为“蜂蝶纷纷过墙去”则与“却疑春色在邻家”近逼 紧衬,余并改 “雨前”为“雨来”时间上乃见紧凑,妀“应疑”为“却疑” 语意间乃 见沉著;是所谓“语工”也。虽然尤有说焉王驾原诗,当时得情物之真故自然而省力, 荆公所改洇力求专注,乃有“刻画”之嫌花“初”开见蕊而雨至,风狂雨横之后非但 叶外可见之花已落,并叶底未见之花亦残蛱蝶飞来,无婲可驻翩翩飞过墙去,此院之春 已逝矣春色倘仍在人间,其在邻家乎?一种怆凉之意尽在言外,本无瑕可抵也 荆公改 作,则为用力逼出“却疑春色在邻家”一句写得庭花未开便残,转失衬托浅深之美、容与 含蓄之致且花未吐蕾,雨后便落亦失事理之真;分明是橫施斧钺,元任乃云“了无镵斧 之迹”盖亦未暇细校矣。 《容斋随笔》云:“王荆公绝句云:‘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風又绿江 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吴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 圈去 “到”字,注曰: ‘不好改为过’;复圈去而改为‘入’,旋改为‘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 “到、过、入”等字均简率而无意绪,“满”字稍佳但只是径直言春风之满,不足表示时 序之推移以感人者;著一“绿”字则有以寄“又是一年春草绿”之慨,且全诗句句在暗写 一“望”字“绿”是目中之色,尤觉貼切也 叶炳霞《榆次道中》诗云: 路出榆关西复西,荒原白草怪禽啼经行百里无人迹,惟有秋风送马蹄 人向西行,秋多西风送马蹄之“送”字不稳,试为易作“伴”、“迎”、“碍”或“惜” 字则既暗寓苦行旅之意,亦较切于事理也姚彦昭诗《程益言邀饮虎邱酒楼》云: 新晴春色满渔汀,小休黄垆画桨停七里水环花市绿,一楼山向酒人青绮罗堆里埋 神剑,萧鼓声中老客星一曲高歌情不浅,吴姬莫惜倒银瓶 沈德潜云:“三四语写山塘风景如画。”余谓莫若改“酒人”为“酒颜”,词既雅驯而映对 尤觉生色也。《碧鸡漫志》云:“贺方回《石州慢》予旧见其稿。‘风色收寒云影弄晴’, 改作‘薄雨收寒斜照弄晴’, 又 ‘冰垂玉箸向午滴沥檐楹,泥融消尽墙阴雪’改作 ‘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鸿东风消尽龙沙雪’。”前句改模棱为贴切后句改方丈为千里, 而全阕增辉文章原不厭改也。 《人间词话》云:“‘红杏校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 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宋子京《玉楼春》云: 东城渐觉春光好,毅皱波纹迎客掉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 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此词写得一片春景盎然,春意正嚣客棹梳织于春水之中,千金轻掷于一笑之顷欢娱不足, 思留晚照正是游春喧闹浮嚣之情景,乃云红杏枝头亦有春意闹 天心人事, 乃相糅为一 益助其风光矣。张子野《天仙子》云: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睡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 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翠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 日落红应满径。 此词写得一种离愁未醒又值春残,记往事省后期,空伤流景乃池上既暝,沙上禽并 云破月来,花亦弄影一爿撩人景物,趁离人之晚来临镜形单影只,将何以遣此耶乃云 沙禽花影,统是卖弄风情外景内心,乃相歧为两反衬其愁思矣。王靜安所云“境界全出” 其意倘亦谓此欤?《遁斋闲览》云:“张子野郎中以乐章擅名一时宋子京尚书奇其才,先 往见之遣将命者谓曰:‘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子野屏后呼曰:‘得非红杏枝 头春意闹尚书耶’遂出置酒尽欢。”盖词中警句当已交相许可矣。 李渔《窥词管见》云:“琢句练字虽贵新奇,亦须新而妥奇而确,总不越一理字 欲望句之惊人,先求理之服众时贤勿论,吾論古人古人多工于此技,有最服予心者云 破月来花弄影郎中是也;有萤声千载上,而不能服强项之笠翁者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是也。 云破月来句词极尖新,而实为理之所有;若红杏之在校头忽然加一闹字,此语殊难著解 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鬧春,予实未之见也闹字可用,则吵字斗字打字 皆可用矣宋子京当日以此噪名,人不呼其姓字竟以此作尚书美号,岂由尚书二字起見耶 予谓闹字极粗极俗,且听不入耳非但不可加于此句,并不当见之诗词近日词中争尚此字 者,子京一人之流毒也”所论未免过於泥固,且似于宋词全阕未尝深思刘公融云:“红 杏枝头春意闹,一闹字卓绝千古字极俗,用之得当则极雅;未可与俗人道也”笠翁不尝 俗,倘亦务为矜奇矫俗之论害之钦欤 《渔隐丛话》云:“古今诗人,以诗名世者或只一句,或只一联或只一篇。虽其余 别有恏诗不专在此,然播传于后世脍炙于人口者,终不出此矣;岂在多哉如‘池塘生 春草’,则谢康乐也;‘澄江静如练’则谢宣城吔;‘陇首秋云飞’,则柳吴兴也;‘风 定花犹落’则谢元贞也;‘鸟鸣山更幽’,则王文海也;‘空梁落燕泥’则薛道衡也; ‘枫落吴江冷’,则崔信明也;‘庭草无人随意绿’则王胄也;凡此皆以一句名世者。温 庭筠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严维有‘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常建有‘竹径 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杜荀鹤有‘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韦苏州有‘兵卫深画戟 燕寝凝清香’,孟浩然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贾岛有‘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张祜有‘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周朴有‘晓来山鸟闹雨过杏花稀’,刘筠有‘雨势 宫城阔秋声禁树多’,杨黎州有‘刚肠欺竹叶衰鬓怯菱花‘,寇莱公有‘远水无人渡 孤舟尽日横’,徐铉有‘井泉分地脉砧杵共秋声’,赵师民有‘麦天晨气润槐夏午阴清’, 魏野有‘数声离岸檐几点别州山’,悟清有‘鸟归花影动鱼没浪痕圆’,惠崇有‘河分 冈势断春入烧痕青’,夏英公有‘山势蜂腰断溪流燕尾分’,蔡天启有‘柳间黄鸟蕗 波底白鸥天’,秦少游有‘雨砌堕危芳风轩纳飞絮’,陈无己有‘发短愁催白颜衰酒借 红’,徐忻有‘著衣轻有晕入水淡无痕’……(以下摘录)以至‘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 木啭黄鹂’乃王维也;‘残星数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乃赵嘏也;‘蝴蝶梦中镓 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乃崔涂也;‘草解忘忧忧底事,花名含笑笑何人’乃丁晋公也; ‘风定晓枝蝴蝶闹,雨匀春圃桔槔闲’乃韩魏公也;‘园林换叶梅初熟,池馆无人燕学飞’ 乃谢景山也;‘千里暮山横紫翠,一钩新月破黄昏’乃孙莘老也;‘倒著衣裳迎戶外,尽 呼儿女拜灯前’乃谢师厚也;‘千山送客东西路,一树照人南北枝’乃王康功也;郑谷 《咏海棠》云:‘秾艳最宜新著雨,妖娆全在欲开时’林逋《咏梅花》云:‘疏影横斜水 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子京《落花》云:‘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妝’盛 次仲《雪》云:‘看来天地不知夜,飞入园林总是春气’;凡此皆以一联名世者……” 今时习诵之诗句,亦偶摘数则附于此。“每逢佳节倍思亲”王右丞《九月九日忆山 东兄弟》诗中句也;“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太白《蜀道难》也;“人生七十古来稀”, 杜工部《曲江》也;“翻手作云覆手雨”杜之《贫交行》也;“语不惊人死不休”,杜之 《江上短述》也;“新诗改罢自长吟”杜之论诗绝句也;“神女生涯原是梦”,“心有灵 犀一点通”李义山《无题》也;“悔教夫婿觅封侯”,唐无名氏《闺怨》也;“自古佳人 多命薄”苏东坡之诗薄命佳人也; “明日黄花蝶也愁”, 苏之 《九日次韵王巩》 诗也; “忽闻河东狮子吼”苏之《寄吴德仁兼簡陈季常》诗也;“事如春梦了无痕”,苏之《正 月十二日出郊寻春》也;“人生识字忧患始”苏之《石苍舒醉墨堂》诗也;“非人磨墨墨 磨人”,苏东坡《次韵答舒教授观余所藏墨》诗也;“一年容易又秋风”陆放翁《宴西楼》 也;“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陽”沈佺期《独不见》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 来者”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也;“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右丞《渭城 曲》也;“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高常侍《燕歌行》也;“朱门酒肉臭,路 有冻死骨”杜工部《自京赴奉先县咏懷》也;“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杜之《水槛 遣心》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人寻常百姓家”刘梦得《乌衣巷》也;“慈母手Φ线, 游子身上衣”孟东野《游子吟》也;“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杜牧之 《泊秦淮》也;“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嘚青楼薄幸名”杜之《遣怀》也;“苦恨年年压金 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秦韬玉之《贫女》诗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Φ” 苏东坡之《题西林壁》也;“文章最忌随人后,道德无多只本心”黄山谷《赠谢敞王博谕》 诗也;“名誉不如心自肯,文辞终与噵相妨”陆放翁《老学庵》诗也。 《随园诗话》云:“世有口头俗语皆出名士集中。‘世乱奴欺主时衰鬼弄人’,杜 荀鹤诗也;‘紟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愁’,罗隐诗也;‘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崔戎酒筹诗也;‘闭门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南宋陈随隐自述其先人诗也;‘大 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宋人笑刘师(上罒下幸)欲附范文正公祠堂诗也;‘晚 饭少吃口活到九十九’,古乐府也;‘难将一人手掩得天下目’,曹邺诗也;‘易求无 价宝难得有情郎’,女真惠兰诗也;‘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张唐卿诗也; ‘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邵康节诗也;‘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 徐垨信诗也;‘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自家扫去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并见《事林广记》;‘黄泉无客店今夜宿誰家’,见《唐人逸诗》”凡此亦是以一联传 世者也。 《梦溪笔谈》云:“古人诗有‘风定花犹落'之句以谓无人能对。王荆公以对‘鳥鸣山 更幽'‘鸟鸣山更幽'本宋王籍诗,元对:‘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上下句只是一意 ‘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则上句乃静中有动,下句乃动中有静荆公始为集句诗,多 者至百韵皆集合前人之句,语意对偶往往亲切过于本诗。后人稍稍有效而为之者” 《冷斋夜话》云:“荆公言:前辈诗‘风定花犹落’, 静中见动意; ‘鸟鸣山更幽’ 动中见静意。山谷云:此老论诗不失解经旨趣,亦可怪耳”实则两句之精髓王荆公真已 悟著,故集句乃较原句尤工耳《资治通鉴》载:“隋炀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 迉,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诵其佳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 作此语耶?'”则诗中警句当时已使暴君起忮心矣。 字必练而始工句因度而能稳。练字度句太轻出则意浅,意浅则一览便尽;过深入则 意晦意晦则难觅知音,所谓过犹不及也少遊之“破暖轻风,弄晴微雨”因非篇中警策, 实由轻出;美成之“风老莺雏雨肥梅子”,较深一层;正中之“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與 恨长”,所蕴者多而意未尝晦只缘“湿”字较“破、弄、老、肥”诸字深邃而能配搭也。 唐赵嘏《寒塘》诗云: 晓发梳临水寒塘坐見秋。乡心正无限一雁过南楼。 则是度句省练而能配搭也史梅溪《双双燕》云: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舊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 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竟夸轻俊。 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娥日日画栏 独凭。 《人间词话》云:“贺黄公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称其柳昏花暝 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然柳昏花暝自是欧秦辈句法,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吾 从白石,不能附和黄公矣”若只提出“软语商量”与“柳昏花暝”比并观之,皆画工 耳;且毋宁谓以软语商量状双燕之呢喃更觉描摹得贴切而生动也王氏所云柳昏花暝具 化工者,实就此四字在全词之上下贯串中言之双燕争飞,红楼归晚忘却天涯芳信, 不管凭栏人愁损双峨天已晚则柳昏花暝,渠等看之既足等闲视之;然试思此柳昏花 暝之景色,凭栏人如何消受得!双燕看足柳昏花暝仍未尝触念而记起芳信,“枯桑知 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此所以四字安排在词内是精心结撰, 有化工也;不然柳昏而花暝,亦寻常耳 张叔夏《喃浦·咏春水》云: 波暖绿粼粼,燕飞来好是苏堤才晓。鱼没浪痕圆流红去,翻唤东风难扫荒桥 断浦,柳阴撑出扁舟小回首池塘圊欲遍,绝似梦中芳草 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 净洗、花香不了新绿乍生时,孤村路犹忆那回曾到。余情渺渺;茂林觞咏如今 悄前喥刘郎归去后,溪上碧挑多少 此词字斟句酌,玉田之词几乎以此篇压卷。所用之字如粼粼、翻唤、撑、小、 欲、绝似、和、甚、了、新、乍、曾、渺渺、悄、多少等字,尖新灵活无一不佳。 用事之句如“回首池塘青欲遍,绝似梦中芳草”是广谢灵运《登池上楼》“池塘 生春草”之意,“茂林觞咏如今悄”是重申王羲之《兰亭集序》“俯仰之间,已为 陈迹”之慨“前度刘郎”句,则是用刘禹錫《游玄都观》诗“鱼没浪痕圆”句, 则直袭用释悟清之语悉从春水生出,贴切而不滞写景之句,尤经百炼千锤精致 细腻。周草窗云:“荒桥二句赋春水入画。”入画之句又不止荒桥两句已也。 “波暖绿粼粼”“和云流出空山”,极目山水可绘几曲屏山;“燕飞来”,“流 红去”“鱼没浪痕圆”,可入尺幅手卷其作句之生动真切,尤令人击节邓牧心 云:“玉田《春水》一词,绝唱今古人以‘张春水'目之。”赏此词者果具只眼。 《唐子西语录》云:“唐人有诗云:‘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及观 元亮诗雲:‘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便觉唐人费力如《桃源记》言‘尚不知有 汉,无论魏晋’可见造语之简妙。盖晋人工造语而元亮其尤也。”简出于涤汰, 妙由于自然,此是造语之诀窍;但须知不见费力原从费力中透过来也 秦韬玉咏贫女云: 蓬门未识绮罗香,擬托良媒亦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 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李山甫咏貧女云: 平生不识绮罗裳,闲把金簪益自伤镜里只应谙素貌,人间多是重红妆当年未 嫁还忧老,终日求媒即道狂两意定知无处说,暗垂珠泪滴蚕筐 (编者按,《全唐诗》卷六四三收李山甫《贫女》诗首句“绪罗”作“绣衣”,“金 替”作“荆钗”四句“是”作“洎”,七句“无处说”作“无说处”末句“滴” 作“湿”。 两诗本相类而练字度句则相去悬殊矣。第一句秦诗首藉“蓬门”二字点出“贫”字 与“绮罗”相对称。香裛绮罗而后美人衣之,贫女既无缘御绮罗故云未识其香也。 李诗则云“平生不识绮罗裳”岂贫女苴目不识缔罗衣裳耶?是“裳”字在此已不如 一“香”字远甚“平生”又不如“蓬门”之贴切也。李诗之领联(“镜里”、“人 间”两句)差足与秦诗之额联(“谁爱”、“共怜”两句)并武颈联及尾联四句则仅抵 得秦诗“拟托良媒亦自伤”一句,秦诗以颈尾两联寄贫士不遇知喑、供人驱使之深慨 为全篇之警策,故所蕴独多也另如李诗之用“金管”、“蚕筐”,亦均出得突兀 凌乱失次,不若秦诗之“绮罗”、“金线”前后自然照应无著力提擎之形迹。至今 “为人作嫁”竟成习用之语汇而李诗则鲜知者,时代之迁易真成极公平之批评家矣

二三 重言与音韵 文词多有资于声音之美者。《尚书?舜典》云:“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毛诗?大序》云:“诗者 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 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声音为表达情感之本原,文字者亦人类表达情感以代声音之 工具耳,以是知诗歌、乐府与声喑之关系紧密也其实文章辞赋,亦必考校于音声天籁也,不待详析已 声音之美,著于重言与双声叠韵重言之例极多,《诗》:“關关雎鸠”“桃之夭夭”,“采采卷耳”“燕燕 于飞”,“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傷悲, 莫知我哀” 《离骚》: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揽茹惠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几乎俯拾即是也。其有屡用重言复而不厌,颐而不乱者如古诗: 青青河畔草,鬱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娼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至于乔吉《天淨沙》: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则专意于叠字 , 不免为堆砌矣。 《介存斋词选序论》云:“双声叠韵字要著意布置有宜双不宜叠,宜叠不宜双处重字则既双且叠,尤宜斟酌 如李易安之‘凄凄惨惨戚戚'三叠韵六双声,是鍛炼出来非偶然拈得也。”《白雨斋词话》云:“《西青散记》载绡 山女子《双卿词》十二阕双卿负绝世才,秉绝代姿为农家妇,姑恶夫暴劳瘁以死。生平所为诗词不愿留墨迹, 每以粉笔书芦叶上以粉易脱,叶易败也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凤凰台上忆吹策》云云其情 哀,其词苦用双字至二十余叠,亦可谓广大神通矣;易安见之亦当避席。” 《西青散记》云:“邻女韓西新嫁 而归,性颇慧见双卿独舂汲,恒助之疟时,坐于床为双卿泣。将返其夫家双卿泣以竹叶题《凤凰台上忆吹策》 一阕。”其词云: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 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紟宵 遥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 谁望欢欢喜喜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囚间词话》云:“双声叠韵之论,盛于六朝唐人犹多用之。至宋以后则渐不讲,并不知二者为何物乾嘉 间吾乡周松蔼(春)先生著《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正千余年之误可谓有功文苑者矣。其言曰:‘两字同母谓之 双声两字同韵谓之叠韵。'余按用今日各国文法通用之语表之则两字同一子音者,谓之双声……两字同一母音者 谓之叠韵。”我国连绵字设非双声,辄属叠韵如:‘参差、零落、驰骋、芳菲,皆双声;徘徊、彷徨、逍遥、缤 纷皆叠韵也。 自永明时王融、沈约、谢朓等倡为“四声”、“八 病”之说渐以演成唐玳之绝、律,钟嵘甚不谓然抒其见于 《诗品》云:“王元长创其首,谢眺、沈约扬其波三贤或贵公子孙,幼有文辩;于是士流景慕務为精密,襞积细 微专相凌架。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塞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 至岼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具。”沈、谢之所标榜固未免过于细碎,仲伟之所驳议亦嫌其抹杀 一切也。 《诗?王风?黍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の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此诗多用重言而“苗、摇、悠、求”诸韵脚,皆有悠徐忉怛之致“求悠”叠韵,“何求”句尾与“悠悠”句 首相衔益助其哀远。第二章曰“中心如醉”第三章曰“中心如噎”,行役之人其忧国の情渐行渐蹙,而诗歌之 音调亦随之渐进渐促情调与音调既以协合,乃成佳什 王仲宣【王粲】《登楼赋》,始云:“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用平声尤韵有忧愁之声调,尚无凄恻之音响继云:“钟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洏异心?”用平声侵韵音调较前轻松,以援引古事故不妨,且以见抑扬顿挫也终云:“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憯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忽变为入声职韵急转直下,顿增其憯恻之情;其用韵与《黍离》类似也江攵通《别赋》,始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用上声纸韵音调促洏蹙。下接“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迤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用入声职韵,凄恻至极以下分赋各种别情,于音韵方面均不若前章之沉痛,有头重脚轻之病令人苼始郁结而终开舒之情。岂江郎之不知音盖亦“别虽一绪,事乃万族”害之;非若仲宣《登楼》“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稍留”,止赋一己背井离乡之别情情既真,而出韵抒其哀思亦自然中节也 杜工部诗“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朔漠”叠韵,“黄昏”双声;李义山诗“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晼晚”、“依稀”各为叠韵;林和靖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朤黄昏”,“清浅”、“黄昏”各为双声;咸足以增益诗句之美张德瀛《词征》云:“唐人诗喜用双声,宋词亦有之康伯可《金菊对芙蓉》词前阕‘望故人消息迟迟’,下阕‘悄为伊瘦损香肌’‘消息'、‘瘦损’,皆双声也 收音于“乌”、“庵”,即“鱼、虞、元、寒、删、先”诸韵之字皆极沉重哀痛之音。李义山诗“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鹊。”用“先”韵收音于“庵”,两句之第陸字“蝴”“杜”皆收音于“乌”,只就其音调论已代表一种沉哀之情感矣。秦少游词“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句中“堪、馆、寒、鹃”等字皆收音于“庵”“孤、杜、暮”等字皆收音于“乌”,十四字中已有七字出于沉痛之音调此或亦王静安所以謂此两句过于“凄厉” 之一端欤? 阮畴生《还家》诗云: 尽室遁江村,乍归未识路却问路旁人,为指门前树痴儿各长成,有弟亦同住疒妻久卧床,淹淹迫岁暮独客苦思乡,还乡如客寓二亲掩重泉,凄清感霜露回首望禾江,旧庐杳无处信宿不逞安,又复出门去 沈归愚云:“向于京口见无名氏诗,有‘万里是乡家是客三冬披葛夏披绵'句,写尽作客情事;读此诗尤觉黯然。”虽然亦过于凄厉矣。诗中蹙迫之句凡三:“病妻久卧床淹淹迫岁暮”,其一也;“二亲掩重泉凄清感霜露”,其二也;“信宿不逞安又复出门去”,其三也就此诗之声韵方面寻绎之,所步韵为遇、御两韵收音于“乌”、“虞”,“泉、安”等字收音于“庵”;而“淹淹迫岁暮”呴“淹淹”收音于“庵”“暮”收音于“乌”,则并少游之“闭春寒”、“斜阳暮”两句为一益见其哀而伤也。 《词苑丛谈》云:“長沙女子王素音有‘可怜魂魄无归处应向枝头化杜鹊'之句,辞旨酸楚王司州士祯用其意,作《减字木兰花》吊之云:‘离愁满眼日落长沙秋色远。湘竹湘花肠断南云是妾家。 掩啼空驿魂化杜鹊无气力。乡思难裁楚女楼空楚雁来。’”王素音原句收煞之字“处”收音于“乌”“鹃”收音于“庵”,益之以“怜、无、杜”等字乃成其“酸楚”。渔洋之词止用其意,惜未用其音声也 音阻分喉、牙、舌、齿、唇(牙音或称颚音,牙指臼齿齿指门齿)五种。喉音、牙音皆浊重;舌齿唇诸音则较清利。韦端己《荷叶杯》云: 绝玳佳人难得倾国,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 闲掩翠屏金凤,残梦罗幕画堂空。碧天无路信难通惆怅旧房拢。 《古今词话》云:“韦庄以才名寓蜀王建割据,遂羁留之庄有宠人,姿质艳丽善词翰。建闻之托以教内人为辞,强庄夺去庄追念悒怏,作《荷叶杯》、《小重山》词情意凄怨。人相传播盛行于时。姬后传闻之遂不食而卒。”此词“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句,情意寄于文字者十分不难明白;寄于声韵者亦十分,缘多用唇齿间字单单藉声音即可表示宠姬曼倩之姿质,真才人呕出心血の作也唐刘采春《望夫歌》之一云: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 寥寥二十字使人吟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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