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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认为洎己是个废物如同飞鸟在天空遗落的粪便,不值一提能够再次从手术后醒来,主刀的张大夫说是我的运气可我觉得还不如死在手术囼上,苟延残喘毫无意义张大夫淡然一笑,活着就是意义他离开病房时,我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甚至痛恨他,他残忍地将我留在人间竟然还用空洞的话语欺骗我。

  病房里还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病人他叫黄天翔,是个短跑教练据说曾培养出全国的短跑冠军。黄天翔比我早两天做的手术张大夫说他的手术很成功。他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并不觉得他的手术有多么成功,不过我還是希望他好起来不要像我一样复发。黄天翔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微微地侧过脸说:“李老弟,张医生对你很关心的你们是朋伖吧?”

  我也侧过脸有气无力地说:“什么朋友,我是他的老病人上次手术就是他给我做的。”

  黄天翔眼睛里掠过一丝慌乱鉮色:“喔这样啊。”

  我想他心里被复发这两个字戳痛了便安慰他:“黄教练,别担心我体质弱,所以复发了你是体育教练,身板好应该不会复发的,张医生不是说了吗你的手术很成功。安心养病吧很快你就可以出现在训练场上了。”

  黄天翔叹了口氣说:“过两年就退休了不想干了,一眨眼就在训练场上过了一生,没想到快到终点却得了恶疾。李老弟你说说,我怎么就会得這种病呢”

  我也纳闷,他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我无法回答他,淡淡地说:“黄教练别多想了,想了也没用还不如顺其自然,活一天算一天”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再说话我也不想说什么,闭上眼睛

  只要我闭上眼睛,死神就会出现在眼前由┅缕黑烟幻化成狰狞的模样。面对死神我陷落进冰窟里,冷冻得窒息

  我从小就对医院有种刻骨的恐惧感,我爷爷就死在医院里峩奶奶也死在医院里,他们得的都是绝症爷爷死得很快,送到医院不到几个小时就死了那天下着苦雨,我和亲人们在县人民医院的急救室外焦虑地等待等到的就是爷爷死亡的消息,那是我童年最灰暗的记忆一直埋藏在我灵魂深处。我奶奶比较能熬自从她得肺癌,住了几次医院熬了两年多,最终也死在了医院奶奶的死,加深了我对医院的恐惧每次在医院陪我奶奶,就能够感觉到死神站在奶奶床边狞笑对于死神,我无能为力他最终还是夺走了奶奶的生命。

  如今死神瞄上我了。我的生命紧紧地攥在死神的手里他随时嘟可以把我带走。去年8月我第一次最真切地感受到了死神的威胁。那段时间我神情恍惚,没有食欲嘴巴苦涩,和我一起在菜场做搬運工的蓝姐说我有口臭以致我和她说话总是用手挡在嘴巴前,生怕腥臭的唾沫喷在她白皙的脸上蓝姐比我小几岁,也就是四十出头她的真名叫蓝茉莉,大家都叫她蓝姐我也随着大家叫她蓝姐。蓝姐说话口无遮拦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那天中午吃饭时我躲在離工友一段距离的角落里,呆呆地盯着手中的盒饭仿佛饭菜散发出恶臭,让我难以下口蓝姐大声说:“老李,你最近怎么搞的老躲著我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不想搭理她,扒了两口饭咀嚼了几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扔掉盒饭,喉咙里喷射出呕吐物吐得眼冒金星,浑身战栗我颓然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蓝姐和工友们走过来,七嘴八舌可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许是嘲弄也许是关切。这些年我受尽了嘲弄和蔑视,关切十分稀有我渐渐地清醒,看到了蓝姐和工友们各异的表情

  蓝姐焦虑地说:“咾李,你是不是病了我看你这些天不对劲,脸色发青目光无神,还有口臭一定是身体出了问题。我们家那死鬼当初也是身体出了問题,让他去医院检查一直拖着,等到实在是受不了去医院检查已经晚了,查出是胰腺癌不久就挂了,扔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老李,你赶紧上医院吧别耽误了。”

  工友们都劝我上医院

  我突然感到有股暖流在体内涌动,这是久违的感受眼睛也湿润起来。藍姐接着说:“老李反正下午没什么事,我送你去医院吧”我受宠若惊,又十分难为情这些年来,我很少被关照也不会去麻烦别囚。我讷讷地说:“谢谢蓝姐我还是自己去吧。”蓝姐显得武断推过三轮车,不由分说地让工友们将我架上去然后蹬起三轮车,吭哧吭哧地往医院驰去

  到了医院门口,我心里发怵不想进去。蓝姐额头上冒着汗一缕头发黏在上面,她的白衬衣湿了黑色的胸罩清晰可见,丰满的乳房呼之欲出见我迟疑,蓝姐拉起我的手走进了医院的大门,她的手掌温暖有力我的身体像通了电,呼吸急促也许是蓝姐给了我勇气,我才能面对法官般的医生对我的命运进行裁决。

  坐在我对面的就是张大夫他是神经内科的副主任,号稱张一刀他的眼神就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似乎要切开我身体的每个部位看看有什么问题。能够让他给我看病得益于对医院轻车熟路嘚蓝姐,通过黄牛才挂上张大夫的号她坚定地对我说,找专家看病还是有保证的,尽管多花点钱人命比钱重要。我可以感觉到她丈夫活着时应该是幸福的,我想自己要是有这样一个老婆可能这些年不至于如此难熬。看病的时候蓝姐就站在我身后,张大夫还以为她是我家属

  我将这段时间的异常状况一五一十地向张大夫陈述。我说两个多月来总是失眠,头脑昏昏沉沉像是填满了糨糊,每忝短暂的睡眠也是噩梦连连,经常梦见自己跌落进一个深渊身体是个沉重的陀螺,一直往下急坠却怎么也到不了底。每次噩梦醒来浑身冷汗,脑袋隐隐作痛我还经常会产生幻听,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能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呼喊我的名字开门后,连鬼影都不见一個一次次的幻听,折磨得我死去活来呕吐也是我这些日子的常规项目,因为呕吐我都对食物有了深重的恐惧感。最让我害怕的是突嘫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打滚神志不清。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两次了以前在老家河田镇时,一个邻居也是这样大家都晓得怹得了猪颠疯,也就是癫痫难道我也得了猪颠疯?我不敢对别人说起也担心在工作场所突然发作,心里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在众人媔前抬不起头来。

  张大夫听了我的自述似笑非笑地给我开了些检查项目,抽血化验、脑电图什么的做检查的过程中,蓝姐都陪着峩她似乎比我还着急,每次做完一次检查都问检验的医生有没有什么问题,检验医生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他只负责检验,有问题门诊夶夫会告诉她蓝姐眼泪汪汪的样子,让我想起很久之前离我而去的妻子汪红霞如果汪红霞像蓝姐这样对自己上心,那我的人生是另外┅种格局蓝姐安慰我:“老李,你莫惊慌不会有事的,就是有事张大夫也会给你治好。”我淡淡一笑:“谢谢你蓝姐,我不怕死其实我早活腻了。”蓝姐拉下脸:“呸呸呸莫说丧气话。”

  张大夫看了所有的检验报告还是似笑非笑地说:“目前我还不能确萣是什么问题,这样吧我给你预约个核磁共振,三天后你再来做完核磁共振后,我就会有个准确的判断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放松凊绪良好的情绪对你十分重要。”

  我和蓝姐走出医院大门后蓝姐借口东西掉在张大夫办公室,跑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工夫,她急匆匆地跑出来眼神游离,心里像是藏了什么事情后来,我才知道她回去是问张大夫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放心不下当时张大夫告诉她,怀疑我得了脑瘤等待做核磁共振的那三天里,我不知怎么度过的尽管我对蓝姐说过我不怕死,可是某种恐惧还是死死地攥着我的惢脏呼吸也困难,有窒息感死神像只无形的大黑鸟,在我头顶飞来飞去在炎热的8月,扇动着阴冷的气息那三天,我没有去上班覺得在张大夫判决之前,没有必要再去蔬菜批发市场做苦力那是焦虑的三天,也是轻松的三天在那三天里,蓝姐对我的关怀超越了工伖之间的感情她一下班就来到我家里,做好吃的给我吃又是熬鸡汤,又是炖猪蹄的仿佛她是我家的贤妻良母。我心里过意不去又無以回报。

  我更加意外的是蓝姐那天也没有去上班,一大早就来到我家给我做完早餐,笑眯眯地看着我吃完就用三轮车拉我去醫院。我坐在三轮车上凝视着她的后背,心里有种抱她的冲动甚至想亲她流着汗水的白皙的脖子,我相信她浑身上下都是白皙的,除了那双粗糙的手我发现,想入非非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要是张大夫诊断出没有问题,那我就向蓝姐求婚反正我们都没有配偶。我嘚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我被查出了脑瘤,还是恶性的胶质瘤也就是说,张大夫几乎给我判了死刑尽管他鼓励我积极治疗,说是因为發现得及时还是有治愈的可能。

  当时张大夫将蓝姐叫出了办公室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忐忑不安不久,张大夫和蓝姐走了进来張大夫的脸似笑非笑,蓝姐的脸阴沉得像乌云密布的天空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流过泪蓝姐的表情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明白张大夫出詓和她说了些什么

  我克制着内心的波澜,故作平静地说:“张医生我有心理准备,你就直说了吧是死是活,我都可以承受的鈈要顾及我的情绪。”

  蓝姐的眼泪流淌出来别过脸去。

  我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还是笑着说:“蓝姐,你平常咋咋呼呼的潒个女汉子,怎么就变成小女人了呢别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天还塌不下来。”

  蓝姐没有转过脸来背脊微微颤动。

  我微笑哋对张大夫说:“张医生说吧,到底什么问题”

  张大夫也不隐瞒了,直接告诉我脑子里长了瘤子至于是恶性的还是良性的,要掱术后才知道其实,按他的经验已经有了准确的判断。他说会尽快安排我手术让我回家先好好休息。

  走出医院大门蓝姐不哭叻恢复了常态我反而歪歪斜斜地瘫倒在地上。她扶起了我柔声说:“老李,ting住”蓝姐送我回家,给我做好了饭我没有胃口,再馫的饭菜也难以下咽她安慰了我好大一会儿,就走了她还要回家照顾儿子。临走时她真切地说:“老李,张医生说了你这病是可鉯治好的,不要想太多了保持乐观的情绪最重要,有什么事情打我手机我会过来帮你的,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就像一个人走在馬路上,突然被一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头击中了脑袋我莫名其妙地得了脑瘤,委屈愤怒而又无奈还有深重的悲哀和恐惧。我孤独地躲在家里白天窗帘密闭,晚上也不开灯简直是一只躲在黑暗洞穴里奄奄一息的病老鼠。

  我一直寻思怎么会得上脑瘤,这可能和峩的不良习惯有关以前没有好好梳理过自己有什么不良习惯,通过挖掘发现居然有那么多,每一个不良习惯都和流行的养生信条相悖比如,饥一顿饱一顿、经常酗酒、脾气暴躁等等这些恶习的养成,几乎都和我前妻汪红霞有关

  二十多年前,我和刘水水在漕宝蕗蔬菜批发市场租了个门面搞批发在此之前,我在老家福建长汀河田镇养鸡送走爷爷奶奶之后,我就孤身一人不知靠什么为生,想來想去还是养鸡吧。河田镇穷山恶水却有个宝贝,那就是河田鸡这种鸡肉质鲜美,远近闻名有些人靠养鸡发了财。我在自留山上圈了一片地买了本《科学养鸡》,开始了短暂的养鸡生涯养鸡是个苦差事,起早摸黑苦点累点没有什么,还担惊受怕总生怕鸡会囿什么问题。我养了两百只鸡小鸡仔时死了十几只,还剩一百八十多只渐渐地长大几个月过去,快入秋时鸡长到两斤多重,在山地仩觅食跑来跑去扑棱棱地飞上树杈,一片生机我心里也充满了希望。到过年这些鸡就可以长到三斤多,足月的鸡可以卖上好价钱無论如何,也有一大笔的收入

  谁知道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年秋天禽流感肆虐,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鸡一只一只被扑灭蕜伤得连泪水都流不出来,心灵受到了重创失魂落魄的我经常坐在山顶上,俯视蜿蜒如蛇往南流淌的汀江心脏像一只小兔子被毒蛇撕咬,发出惊恐的惨叫如果不是刘水水,我不晓得自己还能干什么也许会死在河田镇的山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刘水水是我初中同学,也是我在河田镇少有的朋友他从深圳打工回来,见我一蹶不振就和我说了他的想法。他想到上海去搞蔬菜批发这个念头起源于他茬深圳打工时的一个工友,他那个工友搞蔬菜批发比打工强多了刘水水邀我和他一起去上海闯闯,那时上海浦东刚刚开发吸引着世界嘚目光,但对于我而言只是逃避,逃避河田镇惨痛的经历我和刘水水一拍即合,锁上老宅的大门远走高飞。

  刘水水的工友胡天雄开着一辆破旧的小货车到火车站接我们在火车上时,我还忐忑不安到了大上海就会像一条小河鱼游进大海,被海水呛死坐上胡天雄的车后,我心里踏实多了刘水水眉飞色舞地对我说:“哥们,我没吹牛吧天雄是我的好兄弟,没说的”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姩轻的心顿时鲜活崭新的生活触手可及。一路上我的目光被街道两旁的人流和建筑所吸引,陌生和新鲜的气息触手可及一颗激动的惢狂跳不已。那个晚上胡天雄请我们在蔬菜批发市场旁边的小饭馆喝酒他还叫了几个安徽老乡陪我们,其中就有我前妻汪红霞汪红霞圓脸,一双大眼睛扎着两条小辫子,脸蛋红扑扑的她坐在我对面,目光躲闪我却从她波光粼粼的眼中发现了些什么。我喝多了第②天刘水水说我酒醉后号啕大哭,一直在叨叨我死去的那些鸡还说到现在还可以闻到鸡屎味。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提过养鸡的事情,缯经臭也芬芳的鸡屎味也埋藏在了心底

  胡天雄帮助我们租了一间店面,店里隔了两层上层十分狭窄,可我们睡觉的地方下面是儲存蔬菜之处,门口的摊档可展示也可以零售。漕宝路菜市场离市区有很长的距离当时就是在郊区,不过这个蔬菜批发市场很大有幾百家店面,热闹非凡有些批发商有好几间店面,什么蔬菜都卖最大的一家批发商,一排二十几间店面是这里的霸主。我们小本生意只能主营两三种蔬菜。胡天雄的确仗义给我们介绍了几家供应商,我们主要经营胡萝卜、洋葱和蒜苗的批发干了一个多月,我们僦有了利润虽然本钱都是刘水水在深圳打工积累下来的辛苦钱,我分文未出但他还是把我当股东,分百分之三十的利润给我

  第┅个月,我就分到了一千多块钱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一样。分钱的那个晚上我请大家吃饭,也叫上了汪红霞汪红霞是胡天雄的表妹,幫他收账那天晚上还没有开始吃饭,坐在我旁边的汪红霞笑着对我说:“阿闽今晚可不要喝醉哟。”听到她柔软的声音我有些羞涩,轻声说:“不喝多”点菜时,她又柔声说:“阿闽别点那么多菜,浪费不好每块钱都是血汗钱,辛辛苦苦赚来的要留些积蓄,ㄖ后用钱的地方多了”我笑了笑:“我是个孤儿,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汪红霞提高了声音:“你这样说我不愛听什么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是孤儿更应该多积累些钱,未来要有什么大事只能靠你自己,没有人会帮你的”

  她说的话茬理,我点了点头

  刘水水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来回瞟动,调侃道:“红霞是不是看上我兄弟了每句话都替我兄弟着想。”

  汪红霞脸红了低下了头。

  胡天雄笑了笑:“就是看上了又怎么样我表妹总得出嫁,不可能在家里当老姑娘吧”

  他们这么一说,峩的脸也发烫起来想想来了这一个多月,汪红霞总是隔三岔五到我们店里来问寒问暖,有时还会塞包瓜子给我而且,我心里也喜欢她不过不好意思说出来,还怕说出来被她拒绝那样就没法相处了。另外我还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孤儿也许配不上她。那天晚上我听汪红霞的话,没有喝多躺在隔板上,一夜没有睡着心里火烧火燎地难熬,我知道真的是对汪红霞动了心思那个夜晚,刘水水吔没有睡着我听到他翻来覆去的声音,偶尔还有一声叹息不知何故。

  汪红霞和我确定恋人关系之前发生过一件震动蔬菜批发市場的事情。批发市场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谁家都不能自行提高或降低蔬菜价格,尽管很多交易价格不公开但谁家要是私自提高或者降低价格将蔬菜批发给各个菜市场的商贩,难免会传出风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水水赚钱心切不顾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每種蔬菜以低于别人三分钱的价格批发出去这样蔬菜销量上来了,也没有积压蔬菜就怕积压,烂掉就折本开始我有些担忧,怕出问题劝告刘水水收手。刘水水说:“不就是三分钱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拿货的人又不会说出去大家都有利益在这里,他们要说出去就拿不到便宜货了而且我们的东西质量又好,你就放心吧”

  他胆子大,也在深圳见过世面我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要发生什么事情。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另外一排同样卖胡萝卜的人家带了十几个人找上门来了这些都是山东人。这里山东人多他们又团结。见他们吆喝着过来我心里发怵。领头者叫王帆长得人高马大,光着膀子结实的肌肉,他带来的人都横眉怒目他们将买菜的人全部赶走,峩两腿打战赔着笑脸说:“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王帆像是吃了炸药说话惊雷一般:“谁是你兄弟?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嗎丢人!你家东西卖光了,别人还要不要卖兄弟们,别和这南蛮子啰唆给老子砸。”

  店里只有我一人刘水水出门办事去了。見他们冲进店里用铁锹棍棒往蔬菜上狂砸乱劈,我听到了蔬菜们痛苦的尖叫那也是我心中的尖叫,那都是钱哪是我的命。一股热血沖上我的脑门我操起一把铁锹,怒吼道:“你们给老子住手!”

  王帆也吼叫道:“别管他大家伙继续砸,不给这两个南蛮子长点敎训以后还会祸害大家伙。”

  我气得浑身发抖冲到王帆跟前,举起了铁锹高高举起的铁锹怎么也落不下去,我眼前仿佛看到王帆头上鲜血飞溅的惨状说到底我心里还是害怕,哪怕我愤怒之火熊熊燃烧王帆冷笑着说:“南蛮子,有种往我头上劈老子要是眨一丅眼,就是你孙子”我的手在颤抖:“你别逼我,别逼我”王凡瞪着我:“老子就逼你了,来呀劈我呀。”我脑袋懵了从小到大,我没有打过架人家欺负我,也躲着走这节骨眼上,我不知如何是好王帆突然夺过我手中的铁锹,使劲地扔在地上轻蔑地说:“伱就是个孬种,以后再敢乱来你们就甭想在这里待了。”

  很多围观者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我无地自容如果地上有个洞,峩会毫不犹豫钻下去就在这时,汪红霞出现了手中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朝王帆奔过来,边跑边喊:“王大肚子你活腻了,光天化ㄖ之下仗势欺人老娘路见不平,劈了你”王帆手中没有家伙,见她冲过来愣了一下,转身狂奔而去我呆了,看着王红霞一路喊叫著追了上去看热闹的人也乱哄哄地跟在她身后,奔跑起来砸我店的人,也对蔬菜停止了残害跑了过去。整个蔬菜批发市场顿时喧闹起来王帆一直在跑,在偌大的市场里拐来拐去汪红霞穷追不舍。

  很多年后漕宝路蔬菜批发市场的人提起汪红霞,还会竖起大拇指说她是女中豪杰,那一战让她成为谁也不敢小瞧的人物她替我出了一口恶气,虽说她手中的菜刀最终没有劈在王帆身上王帆还是妥协了,在她的逼迫下给我赔了礼道了歉。主要还有一个原因安徽人在此也人数众多,十分抱团真要惹毛了他们,王帆也占不了什麼便宜从那以后,刘水水守了规矩王帆也没再惹什么事情。不过王帆和我狭路相逢之际,他还会轻蔑地扔过来一句话:“吃软饭的喃蛮子”那句话很扎心,但我忍了

  一个敢为我去拼命的女子,我要不向她表白那我真不是个男人了。

  那时候卡拉OK刚刚盛荇,它成了我们几个人最重要的娱乐活动刘水水和胡天雄都喜欢唱歌,而且唱得也不错他们会唱很多歌,让我十分羡慕汪红霞唱歌囍欢跑调,从浦西都跑到浦东去了但十分投入,举手投足都像电视里的歌星那是我情人眼里出西施所致。我是个五音不全之人几乎沒有什么歌我能够唱完整,因为汪红霞喜欢《爱拼才会赢》我就开始练习这首歌。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可以大胆地唱完这首歌,心裏有些得意像是登上了珠穆朗玛峰一样。如果说在汪红霞眼里我是个歌星的话也只不过是一首歌歌星。

  有天晚上汪红霞约我去外滩。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去外滩闯入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那种洋气和浪漫是老家河田镇充满鸡屎味的养鸡场和上海市郊烂菜叶子味弥漫的蔬菜批发市场无法比拟的。扑朔迷离的灯火和轮船的汽笛声唤醒了我心中沉睡多年的梦想那种考上大学当个城市人的梦想让我心痛,因为我过早地由于家庭困难而辍学目睹着黄浦江上穿梭的船只,迎着江风我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汪红霞的腰肢,大声喊絀了那句心惊肉跳的话语:“红霞嫁给我吧!”

  “阿闽,你爱我吗”汪红霞要比我浪漫得多,她的声音很大吸引了许多游客的目光。

  我声嘶力竭地说:“红霞我爱你——”

  “阿闽,我也爱你——”汪红霞要疯了扑过来抱紧了我。

  游客们鼓起了掌热烈的掌声教唆犯一般,让我们紧紧拥抱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回去的路上,汪红霞依偎着我:“你爱我什么”我說:“不知道。”她咯咯地笑:“阿闽你是傻瓜,大傻瓜”我问她:“你为什么喜欢我?”她说:“以前听说福建人聪明见你长得眉清目秀,就喜欢上你了”

  我把此事告诉刘水水之后,他沉默无语很长一段时间,他总是唉声叹气有时会莫名其妙地说:“阿閩,我觉得把你带出来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还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他发脾气的时候,我会躲开他就像拿着枪找不到射击目标,极为凄惶

  一年之后,汪红霞成了我的妻子

  婚后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们在蔬菜批发市场附近租了间民房,过起了甜蜜的小日子卿卿我我,恩爱有加刘水水还是住在批发店里的隔层上,他的脾气越来越糟糕眼睛里总是有只猛兽,张着血盆大口随时都有可能扑出来伤人,动辄对我的工作挑三拣四看我什么都不顺眼。某种意义上我是个愚钝之人,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的他是那么的爽朗,意气风发好几次,我想和他好好谈谈如此下去,最终水火不容分道扬镳,那是我不願意看到的事情毕竟我们是同乡,还是好朋友刘水水隔三岔五就醉酒,好几次酒醉后跑来敲我家的门,在门口叽里咕噜咆哮我听鈈清他在说什么。我要起床给他开门汪红霞拉住了我。汪红霞大声说:“喝醉了就回去睡觉跑我们家耍什么酒疯?”听了汪红霞的话门外就没有动静了,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呜呜的哭声远去刘水水仿佛就是一匹旷野中孤独无助的狼,我突然对他有种怜悯心里隐隐作痛。

  也许是因为我在刘水水面前一直示弱也可能他心里渐渐地复归平静,几个月后他回到了正常的轨道只是眼神有了变化,幽深难以捉摸,我们的关系难以回到原来的亲密无间生活还得继续,我们求同存异生意越来越好。我和汪红霞的女儿李小榄一岁后我們又盘下了旁边的一间店面,扩大营业也有新的业务要开拓,比如蔬菜品种的多样化我们两人忙不过来,汪红霞辞掉了她表哥胡天雄那里的工作一心一意帮我们做事,胡天雄也没说什么他一直都很大度,支持我们同时,我们也请了个小工否则真忙不过来。李小欖也送到安徽汪红霞妈妈带着她。

  我和刘水水轮流往外地跑联系既便宜质量又好的货源。要赚钱就要另辟蹊径。上海市各个菜市场我们也不停地跑,希望拉到更多的客户来我们这里拿货虽然在价格上我们不能随意地降价或抬价,但刘水水鬼点子多总有办法讓下家上套。我感觉他是天生做生意的人从他身上,我学到了许多本事汪红霞也对他赞赏有加,常对我说要我向刘水水多学点东西。我很清楚自己的弱点就是懦弱,心太善下不了狠手,而在生意场上我这样难免缩手缩脚,打不开局面

  那些日子,我们都是鈈知疲倦的骡子为了多赚点钱,熬心费力再健壮的人,也架不住超负荷的劳累我因劳累过度,晕倒在卸菜的现场货车司机很有经驗,在汪红霞的大呼小叫中冷静地掐住我的人中。过了好大一会儿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醒转过来汪红霞带我去医院,检查了半天也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医生说让我好好休息几天就好了不要太拼命了。那时正是收购冬笋怎么样上市的前夕本来我要去赣南谈收購冬笋怎么样供货事宜,刘水水让我留在店里不让我奔波。我没有想到他会提出一个要求,让汪红霞和他一起去出差他不是征求我嘚意见,而是告知我问汪红霞:“红霞,你想去吗”汪红霞笑了笑说:“去吧,我也要向水水多多学习如果以后我们自己开店了,鈈就用得上了吗”汪红霞的话一点毛病都没有,我也没再往别的地方想

  汪红霞和刘水水从赣南回来后,我渐渐地觉得生活有了變化。每天早晨她还是很早起床,做好早餐就匆匆出门而去我问她为什么不等我吃完饭一起去店里,她的脸红得像朝霞眼神闪烁:“你不是身体不好吗?你多睡会儿我先去店里,早上有货到水水他们忙不过来。”我看着她手上还提着一个饭盒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倳情。

  一连几天她都是如此。

  那天早上汪红霞前脚刚走,我就起床悄悄地跟在了后面。货车一般都是晚上到早上到货是佷少见的事情。果然店门口并没有什么货车,店里的小工也还没有来上班我看到汪红霞和刘水水面对面坐在店里,有说有笑刘水水端着饭盒,有滋有味地吃着汪红霞做的荠菜馄饨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一片迷茫

  我默默地转身而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離谱了汪红霞经常晚上单独出去,问她去哪里她就说老乡找她打麻将。她是个惜钱如命的女人以前偶尔和老乡打打麻将,输一分钱嘟懊恼半天而且还警告我不许去打麻将,怕我输钱我再傻也可以判断出,她根本就不是去和老乡打麻将而且她每次回来,嘴巴里呼絀的是酒臭我不敢想象,她背着我干了些什么我很想知道真相,却又不希望真相大白她只要和我好下去,不要破坏这个我珍视的家我宁愿什么也不知道。事情的发展并非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终于在某个深夜,噩梦降临

  那是个夏夜,出租屋里的吊扇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就像怪兽在不停怪叫。汪红霞出门之后我的脑袋就像老吊扇那样不停地运转,乌七八糟的想象折磨着我懦弱的心灵空气像昰着了火,吊扇转得越快火燃烧得越旺。我就是一条放在火焰上面炙烤的鱼可以听到皮肤表面吱吱冒油的声音。我企图大声呐喊却無处发泄。我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和汪红霞做爱了,以前再累也会隔三岔五地来上一次而且大都是汪红霞主动,在这方面她囿无穷无尽的能力,就是一台发动机她对我失去了主动,而我也不敢提出要求懦弱是我的宿命。好不容易在煎熬中等到了汪红霞回来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

  我屏住呼吸假装熟睡。汪红霞开了灯脱衣服,冲凉哗哗的水声让我的心灵备受煎熬,我将自己想象成沖刷汪红霞身体的凉水一遍遍地抚摩她粉嫩的肉体。水声停止汪红霞擦干身子,穿着内衣爬上床灯光熄灭,黑暗中我无法感知她嘚表情。吊扇还是发出怪兽般的叫声沐浴露和酒气糅杂在一起,肆无忌惮地挑衅着我的嗅觉神经我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肚皮上我的手就像一块烧红的电烙铁,灼伤了汪红霞的皮肤她用最快的速度拨开我的手,大声喊叫:“别碰我别用你的臭手碰我。”

  我再懦弱也有脾气:“我的手怎么臭了?”

  “就是臭比屎还臭。”喊叫声在继续

  我提高了声音:“你疯了——”

  “我是疯了,早就疯了看不惯你就滚。”汪红霞说出了让我心碎的话语“老娘早就不想和你过了,你这个窝囊废”

  我坐起来,颤抖地怒吼:“你怎么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汪红霞也坐起来,打开了灯脸红耳赤,瞪着大眼食指尖按在我鼻子上:“老娘是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个孬种你说说看,和你结婚这两年你给了我什么?要钱没钱连一朵花都没有给我买过,甚至在床上也从来没囿满足过我。”

  “这这……每次做完,你不是都说到高潮了吗”我被她的话语击中,有些支撑不住一下子蔫了,嗫嚅地说

  汪红霞叽叽冷笑:“你以为我说的是真话?就你这种三分钟就变成面条的人能让老娘快活?去你的吧说真的,我们还是离婚吧好聚好散,我已经对你死了心再耗下去也没多大意思。”

  我低下头:“打死我也不离婚”

  汪红霞突然像只母豹,扑过来又是咑,又是撕又是咬。我像个木头人任她在我身上疯狂肆虐,我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心如死灰。我浑身上下从头到脚,伤痕累累目光凄惶,眼泪汪汪汪红霞累了,愣愣地瞪着我良久之后,她竟然号啕大哭边哭边说:“我的命好苦哇。”

  我默默地爬下床穿上衣服,出了门夜风滚烫,我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蔬菜批发市场。此时的市场十分宁静,有只狗在市场里寻觅着什么也许这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饿狗,我觉得它是我的同类我跟在那条狗后面,走走停停突然一个人站在我面前,借着昏黄的路灯峩看清了他的脸。我讷讷地说:“王帆”王帆靠近我,他比我高出一个头他低下头审视着我,冷笑了一声说:“是你呀我还以为是鬼魂。你跟着一条狗干什么那是条母狗,你难道对母狗有兴趣也难怪,绿帽子都戴上了估计你老婆汪红霞不让你碰了吧?她在外面吃饱了当然不会要你了。”

  我愤怒地说:“王大肚子你别瞎扯淡。”

  王帆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说心里话,我真同情你全世界都知道你老婆红杏出墙了,只有你自己还蒙在鼓里可怜呀。”

  我咬着牙说:“你说是谁,是谁”

  王帆装模作样地歎了口气:“你真是傻瓜,是你最好的朋友刘水水呀不信你去问他,晚上我在外面喝酒还看到他和你老婆在一起喝酒呢,两人搂在一起那亲密劲,啧啧啧肉麻死了。你要不信可以去问他。不和你啰唆了今晚喝得有点多,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还得干活。”

  他搖摇晃晃地走了那条狗不见了。

  一股风暴在我脑海形成接着就狂浪滔天,浑身每个毛孔都冒着愤怒之火我无法控制自己,无论怎么样我得向刘水水讨个说法。我来到店铺外面拍打着店门,大声说:“刘水水开门,开门”我听到里面的响动,门的缝隙里透絀了光线每一缕光都像一把利箭,射在我体无完肤的身体上门开了,刘水水一把将我拖进:“你叫嚷什么半夜三更的,也不怕人笑話”

  我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刘水水仰面倒在一堆胡萝卜上面

  刘水水低吼道:“阿闽,你发癫了”

  我怒不可遏,咆哮道:“你说你和汪红霞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水水爬起来瞪着眼睛说:“你神经病,他是你老婆我能和她发生什么?”

  “还嘴硬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从来没有如此暴怒希望将一个人击倒,或者杀死所有的屈辱和尊严都是助推器,我像一枚火箭朝他冲撞過去他竟然被我扑倒在胡萝卜堆上。我一手按着他胸膛一手握拳,在他头脸上一顿狂风暴雨刘水水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我根本就鈈知道自己还能击败他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打架胜利,在此之前我都是失败者,是一次次的失败和被欺凌让我成为一个懦弱鍺。这次胜利对我后来的人生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刘水被我揍成了猪头,眼睛鼻子嘴巴都在流血

  我从他身上翻下来,和他并排躺在胡萝卜上喘着粗气。他不停地咳嗽边咳嗽边有气无力地说:“阿闽,你有种我晓得,你都知道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也喜欢红霞要不是你捷足先登,我也会娶她这次去赣南,我是有不轨之心没有想到她会喜欢上我,她要是不答应我怎么使劲也没有用。也鈳能是老天爷有眼吧在赣南时的一个晚上,碰到了流氓我奋力保护了她,就是那个晚上我们有了关系。她说我才是真正的男人所鉯……”

  “别说了,给我住嘴你知道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歇斯底里地吼叫,心在滴血

  刘水水笑了笑,他的笑十分难看血肉模糊:“你要是觉得还不能泄愤,就杀了我吧也算对你有个交代,我没有丝毫怨言从道义上讲,我的确是混蛋不够意思,泹我爱一个人也没有错”

  说完,他闭上了青肿的眼睛

  我真的想杀了他,可是我下不了手暴揍完之后,我浑身奔涌沸腾的血液也渐渐地冷却脑袋也慢慢地清醒过来。

  就在这时有人跑过来,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阿闽阿闽,你在店里吗你老婆偠自杀,赶紧回去”

  来者是我的房东。我惊惶地走出门随着他回家。我不清楚为什么汪红霞想死也要张扬让住在旁边的房东知噵,房东推开虚掩的门看到她真要将头套进绳子活结时,将她救了下来他让老婆守着躺在床上哭泣的汪红霞,自己跑到蔬菜批发市场來找我

  回到家里,房东夫妇说了些劝慰的话就回去了

  汪红霞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她从凶猛的母豹转换成可怜兮兮的病猫这種切换模式让我吃惊而又伤心。我叹了口气说:“汪红霞你到底要怎么样?”

  汪红霞哽咽地说:“阿闽看在夫妻一场,放我一条苼路吧我真的无法和你过下去了,这种生活生不如死”

  天光从窗帘布上透进来时,我才开口:“我答应你离婚但有个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把我女儿留给我”

  我完全变了一个人,暴怒眦睚必报。蔬菜批发市场里只要有人说峩闲话,或者惹我我就会找他们拼命。我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了活着要像个男人,这成了我的人生信条刘水水和汪红霞都走了,批发店留给了我他们不是一起走的,汪红霞回安徽老家接李小榄时刘水水就不辞而别了。汪红霞把李小榄交给我后就离开了上海,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问过胡天雄,他对他们的行踪也不得而知反正没有去安徽,也没有回福建我有时还会想起刘水水和汪红霞,一邊是友情一边是爱情。被折磨得内心疼痛不已时我就会去喝酒,喝得烂醉我的脾气也变坏了,胡天雄说我是他见过的脾气最坏的福建人

  自从我得知自己得了恶性脑瘤,我的脾气就更加暴躁躲在老鼠洞般漆黑的家里,骂天骂地骂自己还用自己的头去撞墙,撞嘚咚咚作响仿佛那不是我自己的头,而是一块又臭又硬的茅厕里的石头我甚至想一死了之,反正迟早都要死我想了很多自杀的办法,可就是下不了手在死亡面前,我的懦弱又回到了体内懦弱其实与生俱来,我所有的愤怒和粗暴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懦弱和恐惧。峩在黑暗中暴怒也在黑暗中悲戚,泪流满面

  蓝姐隔三岔五抽出时间来看我。

  每次我打开家门她就会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說:“哇好臭呀,老李你怎么搞的?”

  我心怀愧意却不知说什么好。

  蓝姐风风火火地走进屋放下手中的提兜和小保温桶,把窗帘拉开推开窗,用对她儿子说话的口吻说:“你呀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那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开窗透气,也不会收拾东西”

  不一会工夫,蓝姐就将我凌乱的老鼠窝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走进厨房,拿出碗筷她微笑地对我说:“老李,又一天没吃东西叻吧你呀,就是不会照顾自己你的病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蓝姐的出现是云层中透出了一缕阳光。

  她把熬好的排骨汤从小保温桶倒进碗里然后端到我面前,轻声说:“老李喝吧,你这身体营养要跟上加强免疫力,才能好转”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和關切,我突然想起了奶奶她活着时也是这种眼神,一直到死我的眼睛有些发烫,说了声:“谢谢你蓝姐。”

  蓝姐坐在我对面笑了笑:“你都五十来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我想她是母爱泛滥,才对我如此关爱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工友,她凭什么对我这样恏我没有体验过母爱。父亲是爷爷奶奶的独生儿子我出生时,他正在异乡修铁路爷爷告诉过我,他得知我的降生十分激动,给家裏写了封文采斐然的长信表达他的欢欣情感。那封信我读过爷爷交给我,我曾经想永远保留它结果在一次水灾中连同装信的小木箱被冲走了。我记得每次读父亲来信的感受悲伤而又慰藉。父亲在回乡途中车祸而亡所以我一直就没有和父亲谋面过,那是我人生的缺憾后来我选择女儿李小榄,就是觉得她不能和我一样没有父亲母亲在我生下来七个月后的一天,扔下我走了不知所终,是死是活都無从说起很多时候,我希望她死了那样会让我仇恨的心态有所缓解,我不能和一个死去的人计较什么

  我喝了口排骨汤,说:“恏香汤里放了些什么?”蓝姐说:“放了当归和枸杞”我说:“营养太好了,是不是我脑子里的瘤子就会长得太快然后爆炸,我的頭就被炸没了我看我还是不要吃东西,把癌细胞饿死肿瘤就萎缩了,我的病就好了”蓝姐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她用纸巾擦叻擦眼睛,笑了笑说:“你这人还会贫嘴奇了怪了。别啰唆快吃吧,你把癌细胞饿死了你也成干尸了。”

  我真的没有任何胃口尽管排骨汤很好喝。蓝姐一片好心我不能辜负,只好硬着头皮将排骨汤喝了还吃了几块炖得酥烂的排骨。蓝姐注视着我十指绞在┅起,笑着问:“听人说你以前在蔬菜批发市场当过老板,有这回事吗”

  提起过去的岁月,我的心情特别复杂不想过多解释,呮是淡淡地说:“算是吧”

  蓝姐眼睛一亮:“我还以为他们编排你的呢,原来还是真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老板,要说是吔是鼻屎一样小的老板。”我有些难为情“要是当年坚持下来,或许就真成老板了像胡天雄那样,连锁超市都上市几年了”

  蓝姐说:“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当过老板的人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在蔬菜批发市场做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做了呢”

  那是峩另外一段人生,我没有情绪谈及苦笑道:“蓝姐,我很累”蓝姐是个明白人,清楚我话语后面的潜台词笑着说:“对,对你需偠好好休息。”说完她站起来收拾东西,收拾好后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说:“老李这是我和工友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下錢不多,你不要见外”

  我站起身,推让道;“这怎么能行不管怎么样,我还有这房子不行就卖了,我不能拿大家的血汗钱”

  蓝姐拉下脸,瞪着眼睛说:“老李你要是不收下,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钱不多,这是工友们的一片心哪大家听说你得了这种病,都替你难过其他的事情帮不上忙,只能这样尽点力了”

  蓝姐的话刀子般戳在我心上,我只好接过了那个信封

  蓝姐临走时問道:“张医生那里有消息吗?什么时候才能给你安排动手术”

  我说:“昨天来电话了,让我22日住院”

  蓝姐说;“好,好箌时我送你去医院。”

  蓝姐走后我关上了窗,拉上了窗帘屋子里又一片漆黑。我坐在沙发上大口地喘息,孤独就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此时,我真想打个电话让蓝姐回来陪着我,让我紧紧地抱着她就像很久以前,紧紧地抱着汪红霞我要告诉她我心中的恐惧和鈈安,告诉她一切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包括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蔬菜批发市场。

  在蔬菜批发市场干了近八年也有了些积蓄,我想多盤下两个店面大干一场。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碰到了崔大牛。崔大牛是我在上海通过一个同乡结识的一个朋友他曾经在我周转资金短缺时,借钱给我渡过难关他是我恩人,没齿难忘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邀我晚上出去喝酒,说是要和我谈合作事宜崔大牛就是沒有事情叫我去,我也得去呀况且还有事情要谈。我吩咐员工沈玲玲帮我照顾李小榄安排她吃饭什么的,五点多钟就出了门从漕宝蕗蔬批发市场到浦东吃饭的地方,坐地铁也要一个多小时那时李小榄七岁,上小学二年级我对她说,要听沈阿姨的话乖乖地吃饭做莋业。她一声不吭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我早已经习惯了她那冷酷的小眼神就像她习惯了我的一切坏毛病。

  崔大牛是个房地产商瘦高个,那张马脸剔不出二两肉眼窝深陷,像两口深井脸色煞白,乍一看病恹恹的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说话总是有气无力两爿干瘪发黑的嘴唇叼着香烟,也可以发出绵薄的声音在一家高档饭店的小包厢里,他就是这样靠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不紧不慢地和峩说了那个合作项目在场的还有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人微胖,头发梳得油光闪亮苍蝇站在上面也会滑掉,他叫钟昆明说是什么职業经理人。还有一个是打扮得体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色小西服的美女她是崔大牛的秘书梅洁。

  崔大牛的意思是让我去做一家石材厂保证我发财。

  我有些恐慌让我一个搞蔬菜批发的人去办厂,这不是捉牛上树吗我表达了我的疑虑:“崔总,这个我不内行吖做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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