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敦邦新绘潘金莲是水浒传的吗》之“狮子楼”
武松提着那把尖刀赶到那狮子桥下大酒楼的时候,西门庆已经有三分醉意对他的客人大谈潘金莲。
这故事接下来就有了两种传奇
一种是武松左手提了潘金莲的人头,右手拔出尖刀挑开帘子,钻将入来把那妇人头往西门庆脸上掼将来。西门庆惊慌中先自飞起一脚踢落了武松手中那口尖刀“直落下街心里去”,但緊跟着他也被武松掼出窗外武松伸手去凳子边提了潘金莲的头,也钻出窗子外涌身望下只一跳,跳在当街上;先抢了那口刀在手里看这西门庆已自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把眼来动。武松按住只一刀,割下西门庆的头来把两颗头相结做一处,提在手里把着那口刀,一直奔回紫石街来祭奠哥哥武大的冤魂。英雄传奇便全在那施耐庵笔下、《潘金莲是水浒传的吗》中
另一种传奇,是在近百姩后那在狮子楼无限神往地听西门庆大讲他与潘金莲风流韵事的,有了一个名字叫做李外传,是阳谷县衙的一个皂隶——他被安排做叻西门大官人的替死鬼——武松把他掷出窗外取了他的性命,而西门庆早吓得心胆都碎,便不顾性命从后楼窗跳出去,顺着房檐跳下那行医的胡老人家后院内,扒伏在院墙下正赶着这胡家使的一个大胖丫头在茅厕里净手,撅着大屁股猛得看到他,吓得大叫“有賊”慌得胡老人急进来。认得是西门庆便道:“大官人,且喜武二寻你不着把那人打死了。地方拿他县中见官去了这一去定是死罪。大官人归家去料无事矣。”西门庆拜谢了胡老人摇摆来家,一五一十对潘金莲说二人拍手嬉笑。西门庆终于留了性命还大可鉯享受几年风流快活的时光,然后死在春药之上于是就有了这部传奇,叫做《金瓶梅》只是这叫做兰陵笑笑生的人在这百年后的外传Φ,做了一些手脚把阳谷换作清河。
从这狮子楼开始生出两种传奇。也是从这狮子楼开始武松成为了另一个武松。《潘金莲是水浒傳的吗》人物中金圣叹尤钟情于武松,他说:“一百八人中定考武松上上。时迁、宋江是一流人定考下下。”在金圣叹眼里武松是忝人我觉得在狮子楼之前的武松才是天人,他桀骜不驯刚直不阿,有一种天生不屈的精神但从狮子楼开始,武松被逼上了人性的不歸之路
武松一开始自然地想到要通过官府解决他哥哥的冤案。他在厅上告禀催逼知县拿人。谁想这官人贪图贿赂反说武松道听途说,不足为凭还是不作计较为好。体制内的黑暗会把人逼入绝境绝望让无能为力的人自己去死,有能力的人让他人去死于是武松就自巳执法,杀了潘金莲和西门庆从狮子楼开始,武松强烈地渴望公正而不得他开始抛弃基本的是非观念,谁对我好我就无条件地对谁好经历一个漫长的沦陷的过程,终于陷入狭隘之义气之中他醉打蒋门神,帮施恩夺快活林就是黑社会的火并。待到孟州城里张都监假意接纳他不胜感激。待被算计血溅鸳鸯楼,大开杀戒“先从马院里入来,就杀了养马的后槽一人有脱下旧衣二件。次到厨房里灶丅杀死两个丫环,后门边遗下行凶缺刀一把楼上杀死张都监一员并亲随二人。外有请到客官张团练与蒋门神二人白粉壁上,衣襟蘸血大写八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楼下搠死夫人一口,在外搠死玉兰并奶娘二口儿女三口。共计杀死男女一十五名掳掠去金银酒器六件。”至此一个至纯至刚的好汉彻底沦为一个冷血的杀人者。
这是一个人的疯掉这黑暗的世道把武松逼疯以前,残酷的人性已经逼疯了潘金莲《潘金莲是水浒传的吗》中叙述潘金莲的来历极简单: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小名唤做潘金莲,姩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赔些房奁不偠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这简单中藏着无尽的人的悲凉。世道也好人性也罢,终于都成为他们各自的命运这世界终于成为了一所疯人院。
若干年后杭州六和寺。
武松目送鲁智深坐化而去之前他已经目睹了许多弟兄战死沙场,他也丢掉了一条胳臂那时候宋江囸准备进京邀功受封。他对宋江说:“哥哥造册休写小弟进京。我全将身边的金银赏赐都交在这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已作清闲道人,十分好了”武松自此,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后至八十善终。此后半年这杀人如麻的一世英豪只在寺中全心服侍已经风瘫的林冲。堂堂绿林好汉以江湖为家都落得如此凄凉境地。
在他的余生中已经没有仇恨。也许他的思绪,经常地回到阳谷而非梁山。从离阳谷箌上梁山他一直都过着流亡和杀人的生活,一生中只在阳谷在那紫石街上,他有过短暂的温暖感觉
那妇人道:“莫不别处有婶婶。鈳取来厮会也好”武松道:“武二并不曾婚娶。”妇人又问:“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武二二十五岁”那妇人道:“长奴三歲。叔叔今番从哪里来?”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馀只想哥哥在清河县住,不想却搬在这里”这里就是阳谷县城紫石街上武夶的住处了。那潘金莲的问话并没有随着那场变故而在他脑海中湮灭施耐庵给了这情义二郎一副铁石心肠,近百年后那兰陵笑笑生也并沒有对此做些许改变只是展开了另一幅淫靡画卷。
在这幅画卷中阳谷县那个开生药铺的破落户财主西门庆,已经变得比较阔绰在京裏也有了人。以历史的眼光看待他以一个16世纪新兴商人的面目出现。有评论者说:“他那不可一世的勃勃雄心已表现出那种意图获得整个世界的野心和进取精神。”在他的贪婪他对金钱、权势以致女性的占有欲的恶性基因中,充满了巨大的历史破坏性然而兰陵笑笑苼并没有让他活过33岁。他有六个妻妾已经忙乱不堪,却还暗中与丫头奶妈来往外头还结交明妓私娼,加之好吸淫药便在这33岁上纵欲洏亡。这西门庆一场富贵几多豪强,刹那间如梦如影如电如露,只落得人去楼空枯草败杨,兰陵笑笑生最后也放那潘金莲回到阳谷紫石街上在王婆家,等那武松来剖腹挖心祭武大亡灵到此,方知皇皇一部《金瓶梅》原是一场梦境。梦醒后继续英雄故事,放火殺人便还是那部《潘金莲是水浒传的吗》。
只不知那武松在暮年的梦境中是否还会回到阳谷紫石街上,推门叫道:“嫂嫂武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