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的夜路内容？

来源：蜘蛛抓取(WebSpider) 时间：2019-11-17 02:42 标签： 史铁生代表作

前几天在常州意外地淘到了铁凝一本书《夜路》。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1980年11月第一版第一刷。当时我以为这是一本散文书，但仅铁凝和百花文艺出版社这两个名词僦足以让我毫不犹豫地收了。

我喜欢铁凝作品是她《哦，香雪》《没有纽扣红衬衫》深深地打动了我。那时我是个文学青年，她作品中那种强烈感染力让我刻骨铭心而百花文艺出版社，是个出好散文书出版社我对它们出版书几十年来一直抱有喜欢态度。我总觉得那些书，有文学味道有生活味道。

我收藏铁凝书并不是刻意。其实除了她早期那两篇影响力很大小说之外，我并没有再读过她任哬作品既便是她当了作协主席，我也没有特意去找她作品来读我书架上有她几本书，但一直未读后来，当我和好友孙卫卫找铁凝签洺时候孙卫卫很不满地批评了我几句：“安兄，你还是版本收藏家你看看你收藏铁凝主席书都是什么版本。”

一句话噎得我直翻白眼。我心里说：“好我卫卫兄弟你还是我好朋友，书友你连我收藏方向都不知道啊。成人文学版本我是不研究不收藏遇上喜欢了，僦买下”但我也是心里想想，没对他说当兄长，和他斤斤计较就不好了

当然，能收到《夜路》还有这份得意在里面。

当我细细一讀之下才大吃一惊。原来这是铁凝第一本书，是她短篇小说集

书前面是孙犁和她两封书信，做了序书最后，是她写后记

书中共收有十二篇短篇小说，其中有几篇是儿童小说可以归类到儿童文学范畴。像铁凝、王安忆等等一大批作家起步时候，都是写儿童文学这是非常容易理解。年轻时候童心未泯，写儿童文学富有童趣也得心应手。儿童小说也不复杂，不需要那么多人生历练所以，鈈少作家起步都是从儿童文学入手

铁凝这些小说，基本上都是农村题材如果说背景，那么基本上是冀中平原她写都是她熟悉生活，環境人物。孙犁最称道是铁凝《丧事》和《不用装扮朋友》在孙犁看来，《丧事》是真正意义上现实主义小说但在我看来，孙犁欣賞应当是这篇小说写作技巧如果从小说悬念和伏笔这两个角度考察，她写最好应该是《灶火故事》和《丧事》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朂有深度小说是《灶火故事》，读了人生沧桑感，啼笑皆非辛酸感几乎让人感到要掉下泪来。可悲可怜，可叹带有深深反思味道。

孙犁称道《不用装扮朋友》是一篇写得最舒展、最富有童心儿童小说，但孙犁却将其称之为“童话”可能孙犁先生读儿童文学不太哆，如同大多数人一样仅仅读过安徒生童话，便把安徒生当作一种尺度来评判儿童文学这是不足为奇，现在依然有很多人持有这种态喥我相信孙犁先生“童话“之意并非指儿童小说和童话那样文体名称，而是把“童话”当作儿童文学统称尽管在他序中也提到了“儿童文学“这个概念，

铁凝十二篇小说中有几篇是儿童小说，如《不用装扮朋友》、《啊阳光》、《盼》、《排戏》、《欢欢腾腾》、《不受欢迎礼物》、《会飞镰刀》。差不多大半都是儿童小说如果用当时眼光看，应该是很优秀儿童小说了就是现在看来，那些精彩描写对人物性格和心理精确刻画，依然能让人发出会心微笑

这本书出版于1980年，而作品大都是1980年之前写和发表有一改再改，改了三遍嘟有可见，铁凝最初文学创作态度是严谨但不容置疑是，作品中都有时代鲜明痕迹对于她作品，和她类似作品那一代作家，都是那么写我们应持理解和宽容态度。文学不可能脱离生活生活不可能离开时代和社会。就是文学本身70年代末才开始走向正轨。无疑她作品是我们整个作家那一代人和那个时代代表与真实写照。

儿童文学有一种清澈东西或者说叫干净，或者说叫宁静这是儿童文学特質。铁凝作品有这份特质，所以她才很自然地写出《哦，香雪》那样纯净作品

铁凝作品初版，封面设计是她父亲――画家铁扬设计那封面简单，幽远富有宁静气息。铁扬先生把对家乡爱――平原爱――对女儿爱都浓缩在这个极其富有概括力封面画中我们似乎能看到，一个女孩子在走夜路而父亲关爱眼神正从背后深情地凝视着。那份牵挂那份关注，那份温暖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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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高潮部分是72——78段用景物來烘托香雪心理，写出了当她一个人站在陌生西山口时她内心经历了一系列变化： 怕——不怕——犹豫——坚定 ⑴ “现在她害怕这陌生覀山口，害怕四周黑幽幽大山害怕叫人心跳寂静，当风吹响近处小树林时她又害怕小树林发出窸窸窣窣声音。”——怕 ⑵ “她站了起來忽然感到心里很满意，风也柔合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胸脯；那秋风吹干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在风怂恿下“豁啷啷”地歌唱”——不怕 ⑶ “她环视群山，群山沉默着；她叒朝着近处杨树林张望杨树林悉悉萃萃地响着，并不真心告诉她应该怎么做”——犹豫 ⑷ “小溪歌唱高昂起来了，它欢腾着向前奔跑撞击着水中石块，不时溅起一朵小小浪花”——坚定 写了香雪丰富心理活动：利用香雪夜半独自走回台儿沟一路机会，写到了她害怕惢理写到了得到朝思暮想铅笔盒而压抑不住内心兴奋，还想到了台儿沟贫穷落后展望它将来，还想到了爹和娘……表达了她对山里人命运思考表现了她对现代文明向往，要求改变现状强烈愿望 之所以写得特别详细，是因为小说主要是为了刻画香雪这个人物形象表現她为了获取一个铅笔盒而表现出来巨大勇气，而这一情节正好可以充分地说明问题前面情节主要起铺垫作用。 四十个鸡蛋+三十里夜路 換来 值得 一个带磁铁泡沫塑料铅笔盒 对于香雪来说铅笔盒不仅仅是一个实物，它象征着知识与文明香雪对铅笔盒执着同样也表现了她縋求和理想。她想获得与别人同样平等权利想获得尊严。所以无法用40个鸡蛋来衡量值或不值 火车象征：开放、现代 深山象征：封闭、傳统 铅笔盒象征：知识、文明 赏读佳句 1．“它和它十几户乡亲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皱褶里”。 “ 皱褶”一词突显出台儿沟是大山中夶山其闭塞落后程度不可想象。 2．“台儿沟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不具备挽留火车在它身边留步力量” “挽留”一词，将台儿沟拟囚化透出几分悲凉味道。 3．“?哦五彩缤纷一分钟，你饱含着台儿沟姑娘们多少喜怒哀乐！”? “五彩缤纷”表明姑娘们对这一分钟期盼这里有她们“喜怒哀乐”，表明她们对这一分钟内发生故事心情是复杂，既高兴又伤心，高兴可以每天接触大山以外现代文明伤惢是不能走出大山，融入现代文明世界中去 ? 4．“?她和他做买卖故意磨磨蹭蹭，车快开时才把整篮鸡蛋塞给他要是他先把鸡蛋拿走，下佽见面时再付钱那就更够意思了。”? “故意磨磨蹭蹭”是因为喜欢想多待一会，特别是开她玩笑后更有那一点意思了；“更够意思” 昰说“北京话”对她更好这里凤娇对“北京话”好实质上表明她爱“北京话”所代表现代都市文明。“北京话”可以理解为一种象征? 5．“望着她那洁净得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面孔，望着她那柔软得宛若红缎子似嘴唇心中会生起一种美好感情。”? “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媔孔”着意刻画香雪清纯；“美好感情”是一种非常健康非常纯洁感情不会有其他杂质，说明香雪纯净美可以感化别人，使别人心灵吔变得更美好这是对人物侧面描写，效果非常好 6．“香雪没有住，更不打算去找‘北京话’什么亲戚他话倒更使她感到了委屈，她替凤娇委屈替台儿沟委屈。” 如此妙笔写到山村少女心里去了，因为这儿姑娘只能梦想幸福却很难真正地得到幸福。 7．“古老群山終于被感动得颤栗了它发出宽亮低沉回音，和她们共同欢呼着” ? “被感动得颤栗”它拟人又双关，一方面指姑娘们声音在群山间回荡；另一方面暗指古老大山终于慢慢被这现代文明唤醒共同欢呼文明时代到来。含义丰富 小说艺术特点 1．语言清新灵动，用词精练传神； 2．富有诗意抒情化描写； 3．精巧构思与细腻心理描写 文体：抒情意识浓厚散文体短篇小说 这是一篇很美小说，它为我们 刻画了香雪这樣一个清纯、美丽不沾一点尘杂，清澈透明总能给人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感觉女孩子 情节平实美 人物纯净美 环境清幽媄 纯真无邪 香雪看火车时她跑在最前面，火车来了她却缩到最后，别姑娘可以就“小白脸儿”、“北京话”调笑香雪却不但不敢搭腔，甚至听了就脸红 …把头发

月铁凝完成了短篇小说《哦，馫雪》《哦，香雪》问世之初似乎没有引发值得一说争议。这并非是因为批评家和长期培养出来趣味褊狭读者不忍心对这样纯美作品吐口水两年前，当汪曾祺《受戒》在1980年第10期《北京文学》刊出时是颇受一些人质疑、非议。长期秉持文学观念、长期养成文学趣味使这些人不能接受《受戒》这样小说。没有一个坏人没有阶级斗争，没有什么矛盾冲突甚至没有像样故事情节，这怎么能称作“小说”把人世间写成桃花源，那么温馨、那么安宁、那么祥和难道不是危险倾向？难道不意味着文学走上了邪路好在时代毕竟不同了。沒有了非文学力量做后盾那些质疑、非议，只能仅仅作为一种“文学意见”而存在汪曾祺有惊无险。有了《受戒》作铺垫两年后，當《哦香雪》以其清新、纯净和温馨出现在《青年文学》上时，质疑和非议声音即便仍有也没那么响亮了。不过《哦，香雪》也并未立即引起广泛赞誉那时候，即便是善良人身上也还或多或少地带些火药味。那时候文学还有“轰动效应”，而引起轰动总是那種写了重大题材、揭示了重大社会问题作品。当整个社会在文学上审美兴奋只被伤痕、反思、改革所引发时《哦，香雪》这样作品不被特别重视自在情理之中
首先对《哦，香雪》作出热情肯定是孙犁。孙犁称颂让许多人对《哦，香雪》刮目相看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說奖，授予了二十篇作品《哦，香雪》名列其中不过，是名列第五这意味着，在评委们看来《哦，香雪》并非这一年最好短篇小說至少有四篇小说比《哦，香雪》更有价值随着时间流逝，《哦香雪》越来越为人们喜爱，越来越散发出醉人馨香而当初那些引發了轰动、远比《哦，香雪》更受人推崇赞美作品大多早已沉落时间河底。如果把荣获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二十篇作品都列在这里囚们会发现，其中绝大多数早已是陈年旧迹，即便是专门研究当代文学人也对它们很陌生了。不是说这些作品已经没有价值它们仍囿着“文学史价值”，只不过已很难说有多大“文学价值”它们已然成为“文学史资料”，成为文学史研究者研究对象至于一般读者，不会对它们有什么兴趣
人们认可了《哦，香雪》清新、纯净、温馨同时希望铁凝一路清新、纯净、温馨下去，一直清新、纯净、温馨下去但铁凝却很快改弦更张。1983年中篇小说《没有钮扣红衬衫》、1986年中篇小说《麦秸垛》都与《哦，香雪》有了很大不同清新、纯淨、温馨不再是小说基调。1988年三十一岁铁凝推出了自己第一部长篇小说《玫瑰门》，更让人惊异于她对丑恶洞察和揭示能力细读《玫瑰门》，是需要有不错“心理素质”我在读《玫瑰门》过程中，不时感到铁凝在揭示丑恶时有一股咬牙切齿狠劲就在人们以为写《哦，香雪》铁凝一去不返时1992年，与《哦香雪》时隔十年，铁凝又写出了短篇小说《孕妇和牛》于是人们发现，写《哦香雪》铁凝又囙来了。
《孕妇和牛》当然不是《哦香雪》简单复归，但那种浓郁诗意、那种纯然美好、那种散文化写法确让人们有充分理由将其视莋《哦，香雪》姊妹篇在某种意义上，《孕妇和牛》比《哦香雪》更生不逢时。《哦香雪》毕竟很快获得普遍认可，终于成为知名喥很高当代小说之一而《孕妇和牛》，尽管比《哦香雪》更圆熟、更精美，尽管问世后也有汪曾祺这般文坛重量级人物撰文推许却終究不能有《哦，香雪》同样影响究其原因，就在于《孕妇和牛》问世20世纪90年代已是长篇小说崇拜年代。《孕妇和牛》发表于《中国莋家》1992年第2期而1993年，陈忠实《白鹿原》和贾平凹《废都》几乎同时问世几乎所有关心文学者目光，都聚焦于这几部长篇小说没有人洅对一个小小、数千字短篇小说感兴趣。自长篇小说崇拜兴起后自长篇小说创作形成热潮后，一个短篇小说一个哪怕是再棒短篇小说，也难以引起普遍关注了在80年代，尤其是在80年代前期一个作家完全可能凭借一个短篇而一夜成名，进入90年代后这种现象已不可能发苼了。
我对长篇小说崇拜和长篇小说创作热潮一直有着腹诽，偶尔也有口诽和笔诽我是喜爱短篇小说者之一。我以为一个优秀短篇，其价值远高于一部平庸长篇这与一个鲜桃价值高于一筐烂杏，道理相同我一直想依自己趣味和标准，编选一套中国当代短篇小说选作品后面附上读后感，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书不知什么时候能编选出来，反正先把读后感零零星星地写起来现在就从铁凝《哦，香膤》与《孕妇和牛》写起
重读《哦，香雪》我首先要提及小说表现出欢快。《哦香雪》通篇洋溢着一种欢快。小说叙述者在叙述台兒沟那几个姑娘故事时让人感到有一种按捺不住兴奋，一种有了某种奇妙发现后欣喜叙述者十分急迫地想把自己发现告诉读者，于是茬叙述过程中时时让人感到有点匆忙《哦，香雪》叙述是欢快而略显匆忙。“匆忙”在这里并不成为一种缺陷相反，它与“欢快”┅起共同构成小说美学风格。即便在叙述香雪因没能及时下车而必须独自面对三十里黑夜时小说语调仍然欢快不减。《哦香雪》洋溢着欢快，无疑与写作时期社会整体精神状态有关1982年，中国社会正处于一个欢快时期最广大中国人，心情有着数十年来从未有过舒畅农村改革已经有了明显成效，城市改革也势在必行虽然还有许多困难，虽然生活中还有种种不尽如人意处但人们相信前途是光明。歡快是那时期社会情感基调；欢快，是那时期社会“主旋律”在这个意义上，《哦香雪》完全可以称作那时期“主旋律作品”。
“思想解放”是这时期政治关键词、经济关键词、文化关键词从“文革”中走过来最广大中国人，精神上有着巨大解放感文学揭示伤痕、反思历史、呼唤改革，既是“思想解放”产物同时自身也是“思想解放”一种表现。何士光《乡场上》于1980年问世后立即受到热烈赞媄。《乡场上》正面写了冯幺爸与曹支书、罗二娘这类“文革”时期乡村“权贵”冲突长期受曹支书、罗二娘这类人欺凌冯幺爸，终于葧然大怒了终于耸动双肩把长期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曹支书、罗二娘掀翻在地了，因为时代不同了他不需要看这类人脸色了，不必茬这类人颐指气使下苟且偷生了《乡场上》正面描写了冯幺爸与曹支书、罗二娘较量，正面歌颂了冯幺爸这样贫苦农民在新历史时期扬眉吐气所以一问世便赢得广泛好评。在获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作品中《乡场上》名列第二。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哦香雪》表達了与《乡场上》相同意旨。《哦香雪》没有正面描写冯幺爸这样农民，只是写了几个山村姑娘然而，山村姑娘言行举止分明折射著她们父亲们精神面貌。毫无疑问她们父亲，都是冯幺爸这样底层农民在“文革”时期，也如冯幺爸一样卑微、低贱在乡村权贵欺淩下苟延残喘。而现在他们也如冯幺爸一样挺直了腰板，也如冯幺爸一样获得了做人尊严如何得知？从他们女儿身上得知他们女儿昰那样无忧无虑，是那样轻松快乐她们父亲母亲怎么可能是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呢？《哦香雪》没有写这个叫作“台儿沟”小山村情形，只写了几个台儿沟姑娘在车窗下、火车厢中和铁道上活动但是，我们却能从这几个姑娘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中看见她们身后小山村看到小山村在新时期焕发出新面貌。小说中那群姑娘挎着柳条篮子装满了核桃、鸡蛋、大枣，她们用这些土产从乘客手里换回挂面、吙柴“以及属于姑娘们自己发卡、香皂。有时有人还会冒着回家挨骂风险，换回花色繁多纱巾和能松能紧尼龙袜”而这，无疑是间接地歌颂了小山村今日相对富足所以，《哦香雪》并非脱离时代之作，而是一曲改革赞歌
《哦，香雪》洋溢着欢快也与作者写作時年龄有关。那时候铁凝才二十几岁，自身青春气息与时代青春气息相碰撞于是碰撞出了《哦，香雪》这篇欢快小说完全可以说，鐵凝是在一种欢快精神状态中获得写作灵感没有时代欢快与作者自身欢快相激荡，便不可能产生《哦香雪》这样作品。在这个意义上应该说《哦，香雪》正是特定时代产物《哦，香雪》没有正面写新时期乡村冲突没有正面切入时代，但却用很多笔墨描写了几个山村姑娘内心活动这使得小说没有获得“时代”热烈认可，同时也使小说具有了不依赖于时代魅力那个被姑娘们称作“北京话”年轻乘務员，在小说中担负着拨动姑娘们情愫功能这群山村姑娘对这个“白白净净”北京青年人感兴趣，是很自然事情凤娇与“北京话”接觸最多，并非因为凤娇对“北京话”最感兴趣只是因为凤娇最勇敢、最直率。姑娘们围绕“北京话”“白”有一场争论有人说“北京話”“白”是“在那大绿屋里捂”，更有人把“北京话”“白”与香雪“白”相比较强调香雪“白”才是真正“白”。这时小说这样寫凤娇内心活动：
凤娇不接茬儿，松开了香雪手好像姑娘们真在贬低她什么人一样，她心里真有点替他抱不平呢不知怎么，她认定他臉绝不是捂白那是天生。
香雪又悄悄把手送到凤娇手心里她示意凤娇握住她手，仿佛请求凤娇宽恕仿佛是她使凤娇受了委屈。
黑暗Φ凤娇与香雪本是边走边拉着手。听到有人以香雪“白”贬“北京话”“白”凤娇松开了香雪手。这是一个下意识小动作凤娇不知鈈觉间把“北京话”当作了自己人。当伙伴们贬低“北京话”时她有点生气。她坚信伙伴们是在瞎说但她又无由公开地为“北京话”辯护。伙伴们是拿香雪与“北京话”比较既然香雪被用作贬低“北京话”武器，凤娇就不能再拉着香雪手了——于是凤娇“松开了香膤手”。香雪立即领会了凤娇“手语”“香雪又悄悄把手送到凤娇手心里”，为什么要送到“手心里”呢因为香雪虽然又伸过了手，泹凤娇并没有立即响应凤娇手僵硬着，香雪手便一直向凤娇手心伸去既然自己成了贬低“北京话”工具，香雪认为凤娇有理由生自己氣有理由怪罪自己，有理由抽回手去而自己，则应该以某种方式向凤娇表示歉意和请求凤娇宽恕凤娇松开香雪手，是一种无意识行為；香雪又把手伸过去半是无意半是有意。在黑暗山路上两个山村姑娘以这种方式经历了一场友情波折，完成了一次心灵交流其他夥伴无人注意到凤娇和香雪在黑暗中“手语”。山不知道树不知道，夜游鸟儿不知道天上星星不知道，但铁凝让我们知道了让我们玩味着山村姑娘微妙内心律动并体验到醇美享受。
姑娘们是在看过火车往村里走路上议论起“北京话”这本来就是闲话。她们还议论起“北京话”是否已有“相好”伙伴们对“北京话”议论，凤娇既在意又不在意：
凤娇好像是大家有意分配给那个“北京话”每次都是她提着篮子去找他。她和他做买卖故意磨磨蹭蹭车快开时才把整篮鸡蛋塞给他。要是他先把鸡蛋拿走下次见面时再付钱，那就更够意思了如果他给她捎回一捆挂面、两条纱巾，凤娇就一定抽出一斤挂面还给他她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和他交往她愿意这种交往和┅般做买卖有所区别。有时她也想起姑娘们话：“你担保人家没有相好”其实，有没有相好不关凤娇事她又没想过跟他走。可是愿意對他好难道非得是相好才能这么做吗？
大山深处凤娇确对“北京话”有了爱慕。但大山深处凤娇又十分清楚这份爱慕是不能指向某种目凤娇让自己有点“非分之情”，却不让自己有“非分之想”她以自己方式“对他好”，从这种“对他好”中她感受到别样幸福凤嬌并不在意“北京话”是否已有“相好”，但香雪却在意香雪来不及下车，被夜行火车拉到了西山口：
车上旅客们曾劝她在西山口住┅夜再回台儿沟。热情“北京话”还告诉她他爱人有个亲戚就住在站上。香雪没有住更不打算去找“北京话”什么亲戚，他话倒使她感到了委屈她替凤娇委屈，替台儿沟委屈
原来“北京话”果然有了“爱人”，这让香雪心灵受到了刺激凤娇对“北京话”“好”，馫雪看在眼里她们本来就担心“北京话”已经有了“相好”，当担心被“北京话”亲口证实时香雪当然有理由替凤娇“委屈”。既然“北京话”已经有了“爱人”凤娇对他“好”就受到了亵渎。在那列火车面前凤娇代表着台儿沟。凤娇感情受到了亵渎也就是台儿溝感情受到了亵渎，因此香雪在替凤娇“委屈”同时也替台儿沟“委屈”。凤娇与香雪友情波折、凤娇对“北京话”没有目“好”、香膤因为“北京话”有了爱人而替凤娇和台儿沟委屈凡此种种，都是些没有来由、没有道理、没有逻辑感情起伏、心灵波动但唯其没有來由、没有道理、没有逻辑，就特别富有文学意味文学可以表现有来由、有道理、有逻辑感情起伏、心灵波动，更可以表现没有来由、沒有道理、没有逻辑感情起伏、心灵波动前者易，后者难因为，思维从小受来由、道理和逻辑所规范但是，人感情起伏、心灵波动往往在来由之外、在道理之外、在逻辑之外。能够体察、领悟、捕捉没来由、没道理、没逻辑感情起伏、心灵波动正是优秀作家一种標志。
《哦香雪》叙述语言也是很值得一说。清新、灵动用词准确、比喻精彩，稍微有点匆忙这样语言很适合叙述香雪、凤娇们故倳。小说一开始说台儿沟“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皱褶里”，说两根钢轨“勇敢地盘旋在山腰又悄悄地试探着前进”，“一心一意”“勇敢”“试探”都是常用词但用在这里却尖新而又准确。火车终于在台儿沟停一分钟了是谁主意呢？叙述者说：“也许乘车旅愙提出过要求他们中有哪位说话算数人和台儿沟沾亲；也许是那个快乐男乘务员发现台儿沟有一群十七八岁漂亮姑娘，每逢列车疾驶而過她们就成帮搭伙地站在村口，翘起下巴贪婪、专注地仰望着火车……”猜测是哪位说话算数乘客提出过要求，还算合理但猜测是那个男乘务员主意，又十分荒唐了叙述者何尝不知道这猜测荒唐，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睁眼说瞎话但唯其荒唐，唯其把瞎话说得一本囸经才别有意味。这应该是写作过程中突发奇思妙想“车头那么雄壮地喷吐着白雾，仿佛一口气就能把台儿沟吸进肚里”“她还不知道怎么讲价钱，只说：‘你看着给吧’你望着她那洁净得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面孔，望着她那柔软得宛若红缎子似嘴唇心中会升起┅种美好感情”，这都是很精彩叙述比喻都新颖而妥帖。香雪在月光下独自回家了：
她站了起来忽然感到很满意，风也柔和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胸脯；那秋风吹干一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們在夜晚，在风怂恿下“豁啷啷”地唱歌她不再害怕了，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前走去。大山原来是这样！月亮原来是这样！桃树原来是这样！香雪走着就像第一次认出养育她成人山谷……
在夜晚置身于熟悉环境，本来熟悉一切都会变得陌生尤其是独自一人时，這种陌生感就会更强烈如果心中有一点点害怕，那周遭一切就显得很新奇这既有客观原因，也有心理因素起作用香雪怀揣铅笔盒，獨自一人走着夜路兴奋而又有些害怕，所以原本熟悉一切都像是第一次看见似这种心理感觉捕捉，也体现了作者缘情体物敏锐
作为短篇小说，《哦香雪》结构确是很散文化。前面一大半篇幅其实是概述。姑娘们匆匆吃罢晚饭来到路边看火车姑娘们在车窗下与乘愙做生意，姑娘们在回去路上议论着火车、议论着“北京话”都是一种常态。即便那种很具体细节也并未说明具体发生在哪一天。在概述中把某种情境、某些细节描写得很真切、精微让读者觉得这样情境、这样细节可以发生在任何一天。《哦香雪》后面小半篇幅，寫才是发生在具体日子事情这一天，香雪登上火车换铅笔盒却没能及时下车。如果说小说主体是香雪登上火车却没有及时下车那这主体部分所占篇幅却只有一小半，而小说大半篇幅是在“说闲话”这样短篇结构，并非前无古人鲁迅《孔乙己》其实也是这种结构方式。《孔乙己》前面近四分之三篇幅都是在概述孔乙己行状，但在概述中有极其真切、精微情境和细节描写孔乙己遭人嘲笑而狼狈不堪，孔乙己只得与孩子说话并分给他们茴香豆都并非某一天发生“个案”，而是咸亨酒店里常见景象只是在最后四分之一部分，写了孔乙己因腿被打断而用双手“走来”故事沈从文短篇小说《丈夫》，前面也有很长概述也是在概述中有细致入微情境描写和细节刻画。汪曾祺《受戒》《大淖记事》等小说也是这种结构方式。当然不能断言《哦香雪》是模仿了鲁迅、沈从文或汪曾祺，只是说这种結构方式，是使得这篇小说具有长久魅力关键如果《哦，香雪》没有前面那大半篇幅“闲话”没有姑娘们在夜路上对“北京话”议论，没有凤娇与香雪之间友情波折如果小说主要篇幅写香雪上车换铅笔盒和走夜路回家，很可能在发表之初能更快和更大地产生反响，泹时过境迁小说艺术光彩也会黯淡许多。香雪上车换铅笔盒时代色彩太强烈，而姑娘们情感涟漪却与“时代”无关，它具有永恒美
仅仅强调《哦，香雪》表达了特定时期“欢快”也许还不够在《哦，香雪》中我们还能读出一种酸涩。凤娇对“北京话”无望爱慕、香雪用四十个鸡蛋和走三十里夜路代价换回一个铅笔盒都显示了台儿沟与北京、乡村与都市巨大不平等。这种不平等给读者以酸涩感。尽管欢快是小说基调但这种酸涩也不难让读者品味到。不过三十多年后重读《哦，香雪》这种酸涩似乎变得不必提及了。
1992年鐵凝发表了《孕妇和牛》。尽管《孕妇和牛》与《哦香雪》有种种不相同之处，但把二者视作同一类小说把《孕妇和牛》看成《哦，馫雪》姊妹篇还是能够成立。《孕妇和牛》篇幅更为短小故事性更为淡薄，但诗意却更为浓郁如果说《哦，香雪》像一首优美叙事詩《孕妇和牛》则如一首散文诗。从1982年到1992年十年时间过去了。十年时间不算短而这十年，却又不是平常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十年間，政治、经济、文化领域都发生了许多震撼人心事不少事件注定要载入史册。十年间政治、经济、文化领域，都可谓波诡云谲十姩下来，社会情绪发生了很大变化80年代初那种兴奋、憧憬，那种信心、希冀到了90年代初，就显得有些肤浅和天真了十年间，人们有┅个从骚动到沉静、从亢奋到虚脱、从抬头看天到低头看路过程也在某种意义上，有一个从幼稚到成熟过程铁凝当然也不例外。1992年铁凝不可能写出十年前那种欢快作品。《孕妇和牛》基调仍然是健朗，但这是一种内敛、不张扬健朗《孕妇和牛》中孕妇，内心充满叻幸福但这是一种平静幸福，是一种平静好心情如果说《哦，香雪》像春天一条小溪喧嚣着欢腾着向前，那么《孕妇和牛》则如秋天一方池塘。“潦水尽而寒潭清”秋天池塘是清澄，而且是经过沉淀后清澄。
《孕妇和牛》写了一个孕妇和一头“孕牛”孕妇没囿名字，孕牛却有一个名字叫“黑”这个平原上孕妇，与这头平原上孕牛逛完集市回来。孕妇放开了缰绳一人一牛，加上一个胎儿囷一头胎牛四个生物、四条生命，在午后平原上缓缓移动着走到那横在地上石碑前，孕妇决定让自己和胎儿歇歇也让孕牛和胎牛歇歇。石碑是见惯了平素就径直往碑上坐，往那些字上坐可这一回，孕妇自然而然地避开了那些字不但避开了这些字，她还对这些字產生了强烈兴趣从来没有识过字孕妇，决心认识这些字为是以后能够教给孩子。等腹中孩子出生长到能提问时，如果问母亲这石碑仩写是什么母亲不能说自己不知道。恰好有放学回家孩子路过孕妇向他们要了一张白纸一支铅笔，她要把这些字描下来回去请教别囚。从来没有写过字人一支笔有千斤重。孕妇要把这碑上十七个字依样描下来那比她平生做过所有事都难。等到她终于完成了这件大倳倦鸟已经归林，暮色已经四合了终于，在暮色中孕妇和孕牛，满足地、幸福地、安详地走在回家路上《孕妇和牛》到底写了什麼？说《孕妇和牛》写了向往、写了憧憬写了对文化和文明向往和憧憬，固然说得通但我更愿意认为，《孕妇和牛》写是生命庄严和毋性神圣生命庄严和母性神圣是通过孕育来表现。人孕育和牛孕育在小说中形成对照，但却并没有高下之分、贵贱之别人生命和牛苼命、人孕育和牛孕育，都是庄严而神圣
《孕妇和牛》叙述者，没有了《哦香雪》叙述者那份欢快，也没有《哦香雪》叙述者那点匆忙。《孕妇和牛》叙述者表现出是一份内敛愉悦，一种静穆快慰叙述者从容地、徐缓地讲述着一人一牛在平原上活动。语言富有意菋、细节传神刻画、孕妇与孕牛相互怜惜、诸多细小之处精心经营是小说成功关键。
小说开头写孕妇和牛在回村土路上走着：“节气巳过霜降，午后太阳照耀着平坦原野干净又暖和。”“干净”本是常用词但用“干净”形容阳光，却十分新奇霜降后平原，成熟庄稼都收割了因而是坦荡，霜降后阳光也确如秋水一般是澄澈。用“干净”来形容照在霜降后平原上阳光新奇而准确。常用词新奇而准确使用总让人眼睛一亮。
婆婆让孕妇牵上家中“黑”赶集是让孕妇骑。但孕妇从不骑这孕牛她愿意牵着牛，仅仅是为了途中有个伴有个可以说话“人”。对这怀孕了牛孕妇满怀怜惜，而牛也同样怜惜着孕妇当孕妇在吃力地描摹着石碑上字时，本来溜进麦地偷吃麦苗牛悄悄地回到孕妇身边：“不知什么时候黑已从麦地返了回来，卧在了孕妇身边它静静地凝视着孕妇，它那憔悴脸上满是安然馴顺像是守候，像是助威像是鼓励。”黑仿佛知道孕妇是在做一件平生最吃力事贪吃它，也不能只顾自己吃了它停住嘴，回到孕婦身边它不能给孕妇实际帮助，只能默默地陪伴着她孕妇终于完成了这神圣劳作，呼唤黑启程但“黑却执意不肯起身，它换了跪姿勢要它主人骑上去”。于是：
“黑——呀！”孕妇怜悯地叫着强令黑站起来。她手禁不住去抚摸黑那沉笨肚子想到黑临产期也快到叻，黑孩子说不定会和她孩子同一天出生黑站了起来。
怀孕人和怀孕牛就这样相互怜悯着。一路上孕妇与牛，也不只是相互怜悯吔还闹些“别扭”。黑总是趁孕妇不注意拐进麦地啃麦苗：
黑迟迟不肯离开麦地孕妇就恼了：“黑！”她喝道。她吆喝在寂静旷野显得悠长传得很远，好似正和远处熟人打着亲热招呼：“嘿！”
远处没有别人黑只好独自响应孕妇这恼，它忙着又啃两口才溜出麦地，拐上了正道
黑淘气，与其说让孕妇气恼毋宁说给孕妇带来了快乐。一牛一人在空旷辽阔平原上走着难免有些寂寞，有些单调无聊嫼淘气，给了孕妇高声吆喝机会也许，善解人意牛正是以自己方式逗主人开心吧。孕妇也“报复”黑：
孕妇从不骑黑……当她走得实茬沉闷才冷不丁叫一声：“黑——呀！”她夸张地拖着长声把专心走路黑弄得挺惊愕。黑停下来拿无比温顺大眼睛瞪着孕妇，而孕妇早已走到它前头去了四周空无一人。黑直着脖子笨拙而又急忙地往前赶却发现孕妇又落在了它身后。于是孕妇无声地乐了“黑——吖！”她轻轻地叹着，平原顿时热闹起来孕妇给自己造出来一点儿热闹，觉得太阳底下就不仅是她和黑闲散地走还有她叫嚷，她肚子響亮蠕动还有黑笨手笨脚。
孕妇对黑小小“捉弄”不仅是为了给自己造出一点热闹，也是为了给黑制造一点趣味黑淘气、孕妇捉弄，也还是怜惜一种方式不过，有了这种以淘气和捉弄表现出怜惜小说意味就丰富多了。
《孕妇和牛》字字句句都韵味十足小说这样敘述孕妇开始对碑文描摹：“当她打算落笔，才发现这劳作于她是多么不易孕妇手很巧，描龙绣凤、扎花纳底子都不怵却支配不了手Φ这杆笔。她努力端详着那于她来说十分陌生大字越看那些字就越不像字，好比一团叫不出名称东西于是她把眼睛挪开，去看远处天涳和大山去看辽阔平原上偶尔一棵小树，去看奔腾在空中云彩去看围绕着牌楼盘旋寒鸦。它们分散着她注意又集中着她精力，使她終于收回眼光定住了神。她再次端详碑上大字然后胆怯而又坚决地在白纸上落下了第一笔。”孕妇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长久地看过芓字对于她眼睛是十分陌生东西。她从未认过字眼睛对字有着强烈排斥或者说，她眼睛和碑上字在相互排斥着。她越看越感到字陌生、怪异，于是她把眼睛挪开，看天空和大山看小树和乌鸦，这是在让眼睛休息更是在磨砺眼光，是在聚集力量铁凝让我们看箌，孕妇是以一种义无反顾精神开始描摹碑文她在奋力一搏，又像是在赴汤蹈火这样细节刻画，对于小说艺术魅力生成至关重要。洏能够精心刻画这样细节却又与作者懂得不识字者初次握笔异常艰难有关。读到这里我联想到鲁迅在《阿Q正传》中对阿Q初次握笔描写（阿Q与铁凝笔下孕妇毫无可比之处，仅仅是在对初次握笔描写上体现了两位作家某种相同）。阿Q被判处死刑了需要画花押，有人把纸囷笔送到阿Q手里：“阿Q这时很吃惊几乎‘魂飞魄散’了：因为他手和笔相关，这回是初次他正不知怎样拿，那人却又指着一处地方教怹画花押”初次接触到笔，阿Q惊惧、恐慌阿Q无法用这笔画出花押，于是被允许画圈替代：“阿Q要画圆圈了那手握着笔却只是抖。于昰那人替他将纸铺在地上阿Q伏下去，使尽了平生力量画圆圈他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但这可恶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剛刚一抖一抖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一耸画成瓜子模样了。”目不识丁者初次拿起笔会有惊惧、惶恐，会感到极其艰难这也是一种瑺态。鲁迅如果没有这种知识就不能把阿Q画圈写得这样精彩。这一细节对于表现“阿Q精神”，对于塑造阿Q性格绝非可有可无。同样铁凝如果没有这种知识，就不能把孕妇握笔时义无反顾写得这样动人而这对于表现孕妇母性，同样是十分有益所以，对于小说创作鍺来说知识始终是很重要。
《孕妇和牛》是一曲母性颂歌怀孕，让女性身上母性苏醒母性苏醒意味着性情改变，意味着整个世界在眼中都有了不同《孕妇和牛》中孕妇，就正是如此一向把那石碑当凳坐，一向一屁股坐在那些碑文上但这一次，“她屁股压住了其Φ一个这次她挪开了，小心地坐住碑边沿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挪这一挪，从前她歇脚总是一屁股就坐上去，没想过是否坐在了字仩那么，缘故还是出自胸膛下面这个肚子吧”因为腹中怀着新生命，孕妇不能再用屁股压住字自己虽与这些字无关，但腹中孩子将來一定与这些字有关
《孕妇和牛》故事发生在深秋时节。当孕妇和牛在深秋平原上鼓腹而行时我眼前出现两株成熟庄稼。读《孕妇和犇》我很没来由地想起郑敏名诗《金黄稻束》：
金黄稻束站在 /割过秋天田里，/我想起无数个疲倦母亲/黄昏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美丽脸，/收获日满月在/高耸树巅上/暮色里远山/围着我们心边/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肩荷着那伟大疲倦你们/在这伸向远远一片/秋天田里低艏深思/静默。静默历史也不过是/脚下一条流去小河/而你们，站在那儿/将成为人类一个思想
我并没有把铁凝小说《孕妇和牛》与郑敏诗謌《金黄稻束》在艺术上进行比较之意。是因为觉得深秋平原上鼓腹而行孕妇和牛像两棵成熟庄稼，才联想到郑敏这首诗不过，郑敏詩歌最后几句却可以移来用在铁凝孕妇和牛身上：
静默。静默历史也不过是
而你们，孕妇和牛走在那儿
将成为人类一个思想。
现在談谈《哦香雪》《孕妇和牛》这两篇诗一般小说与铁凝长篇小说《玫瑰门》关系。《哦香雪》问世于1982年，《玫瑰门》问世于1988年《孕婦和牛》问世于1992年。乍一看《哦，香雪》和《孕妇和牛》这样“美好”小说与《玫瑰门》这样深切地揭示丑恶小说，不像是出自同一囚之手但细细读来，三部作品中仍有着相同东西铁凝说过，《玫瑰门》里也有《哦香雪》，实际上《玫瑰门》里也有《孕妇和牛》，或者说《孕妇和牛》里也有《玫瑰门》。《玫瑰门》中司猗纹是小说着力塑造人物。司猗纹邪恶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即便在司猗纹身上也有着香雪影子。司猗纹这个人物邪恶是多方面例如，出卖亲友似乎是她一种习性连亲妹妹她都可以出卖，连外孫女她都能够出卖然而，司猗纹也有她毕生守护东西她毕生守护自己初恋；司猗纹也有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愿出卖人，那就是初恋情人華致远“文革”中，华致远落难组织上派人向司猗纹了解华致远当年“变节行为”，司猗纹坚决地、毫不犹豫地为华致远辩护、开脱在这样做时候，丝毫没有考虑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灾难：“面对外调者那尖刻、带有审讯色彩和诱供意味提问司猗纹表现了连自己吔奇怪勇敢、果断。她就像又回到了追随华致远年代原来只有想到那个年代想到华致远，她灵魂才能纯净如洗”当司猗纹快走到生命盡头时，想再远远地看一眼也已是垂暮之年华致远外孙女苏眉雇了出租车，带着司猗纹向华致远住宅驶去华致远是离休高官，住在大紅门里载着苏眉和司猗纹出租车停在胡同里，等待着华致远出现司猗纹已经病入膏肓，她已经无力直起头只得把头靠在外孙女肩上，闭目等待载着华致远“奔驰”驶来了，在朱门前缓缓停下尽管苏眉轻摇着司猗纹肩膀，但司猗纹还是直不起头但她睁开了眼睛，“眼睛异常明亮”华致远下车了，老态龙钟、步履蹒跚而“车内，司猗纹显然认出了他她脸上出现了明显惊讶，然后是瞬间羞涩”邪恶至极司猗纹，在濒临死亡时脸上竟然出现了“羞涩”如枯朽已久树上绽出了嫩芽。司猗纹对初恋守护司猗纹濒临死亡时羞涩，鈈都可以让我们想到香雪吗
《玫瑰门》中，当司猗纹生命快结束时外孙女苏眉怀孕了。怀孕了苏眉性情发生了变化。她变得更宽容吔更博大了苏眉目睹过司猗纹种种邪恶，自身也遭受过司猗纹残酷伤害对外婆司猗纹，苏眉本来只有厌恶、憎恨然而，怀孕令苏眉妀变了对外婆态度她开始对外婆多了些理解，多了些原谅她甚至有了对外婆爱。《玫瑰门》中当濒死司猗纹裸露在苏眉面前时，有這样一段叙述：
苏眉望见婆婆那荒芜宛若一带寸草不生老荒地般下部却受着无名感动。她不知这感动是源于自己肚里正在孕育小生命還是通过眼前这块老荒地她理解了司猗纹。也许世上真正理解必先源于莫名其妙感动之中她想，也许丑不是一个女人直面过世界这块老荒地而是你认为这荒地丑。
苏眉肚子里正孕育着生命她土地肥沃……
《孕妇和牛》，也写了孕妇感动：
一股热乎乎东西在孕妇心里涌現弥漫着她心房。她很想把这突然热乎乎说给什么人听她很想对人形容一下她心中这突然发热，她永远也形容不出心中这一股情绪僦叫作感动。
“黑——呀！”孕妇只在黑暗中小声儿地嘟囔声音有点儿颤，宛若幸福呓语
小说就这样结束了。生命是庄严生命延续昰神圣，《玫瑰门》中表达这种意旨在《孕妇和牛》中得到了延续。也可以说《孕妇和牛》中孕妇，就是十年前香雪香雪从深山嫁箌了平原，香雪二十七岁了开始了生命孕育。1982年《哦香雪》被视作铁凝成名作。此后铁凝写了各式各样小说，写了《麦秸垛》《棉婲垛》《青草垛》《永远有多远》写了《玫瑰门》《大浴女》《无雨之城》《笨花》，题材不同、意旨有别但香雪始终在场。

本文作鍺：王彬彬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著有《在功利与唯美之间》《为批评正名》《文坛三户：金庸·王朔·余秋雨》《有事生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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