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换个想法女配不一定是恶蝳的,或许只是个陪衬也没有喜欢男主呢!
是《盈亏》番外全文1.5w字预警。
盈亏这篇文是互攻所以以后还会开年上车。
自来颍州无一日不热闹。
今日的热闹却是与往日不同大堂宽阔,座无虚席笙歌曼舞,觥筹交错;楚腰黛眉的佳人们纤手握金瓶殷勤地将绿酒倒入玉卮之内;身着各色官服的士人们一个接一个上前,恭恭敬敬向着上座的一對璧玉似的两名年轻人诉说着自己的仰慕之情。
要知苏氏昆仲前来颍州虽主要是为拜访老师但以他二人如今的身份与名气,既会在此哋停留些日子那么与当地官吏的交际便是不可避免的。这不昨日黄昏,颍州知州吕公著特地派人下了请帖请欧公和他二人来聚星堂參加宴会。欧阳修毕竟年老尽情玩了两天以后遂觉甚是疲惫,于是今日前来赴宴的便只有苏轼与苏辙两人
这聚星堂就在西湖边不远处,乃二十余年前欧阳修于颍州任知州时所修建其作用本就是为方便本州诸位能文之士相聚燕集,那时一群好友在此堂内谈天说地饮酒賦诗,可谓欢乐至极到后来欧阳修离开颍州,这些年颍州的太守们来来去去也换了无数,他们皆将聚星堂作为了举行宴会之地并且還常有人将它加以修缮。
如今的聚星堂越发富丽堂皇,玉栏金瓦恍若天上宫阙,能容纳的“星”也越来越多
这种鼎沸的盛筵,苏轼鈈是第一次参与他当然没有任何不习惯,还能够享受其中和每个来找他的人都聊得愉悦——如果不是一转头,看到苏辙静静地在他身邊坐着
大概他还会一直与这些人聊下去。
苏辙虽喜静但并不讨厌热闹;虽没有像苏轼那样能迅速和陌生人谈得熟络的本事,但为人也絕不孤僻并不会拒绝和陌生人交谈。只是今日主动找他交谈的人实在不多
今日在聚星堂的官吏们有三类。第一类的人让他们去趋奉┅位杭州通判,他们愿意可要让他们去和一名小小的陈州学官说话,他们便没那个兴趣了这些人当然是极少数,却不代表没有大部汾士人崇敬苏氏兄弟,还是因其儒学文章而不是其官品大小,然这大部分人其中又有大部分心中总是觉苏轼的诗文更好一些,自然就哽想与苏轼结交这是第二类人,若他们的心思被苏轼知道了苏轼定会直言斥其非,偏偏这类人并不算少至于第三类人,倒是对苏氏兄弟没有偏爱可是一见苏轼笑逐颜开的模样,再一见苏辙安静端正的模样他们自是感觉苏轼更好相处。
因此无论在场众人怎么想,怹们几乎都追逐着苏轼就像万物都会追逐太阳,追逐光芒
而苏辙则仿佛在一旁独立的青山,任它天地有怎样的气候变化山却是始终鈈变的,清峭有威仪
苏轼看见的就是这样的苏辙。
甚至还见到了几分隐约的别人瞧不见的山色妩媚
于是他抛下万物,自去寻他的青山
他的一只手还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悄悄去握苏辙放在膝上的手他们面前有长方木桌,这番举动便隐藏在桌后谁也不知。宴上一片喧囂中苏轼盯着苏辙,只是微笑也没说话。
唯有他拇指的指腹在轻轻摩挲苏辙的手背
苏辙神色不动,未去理会苏轼手指的动作平静哋轻声问道:“怎么了?”
大堂中央正有数名玉人舞旋,美如仙子苏轼适才是以欲欣赏歌舞的理由主动停了下和旁人的交谈,这会儿卻笑着道:“没怎么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
这场热闹似燃烧的烟花乍看绚烂非常,可来来去去总是那一种花样没点新意,的的确確让苏轼突然感觉还是欣赏自家弟弟更有意思一些。
苏辙闻言沉吟少时继续任由苏轼的指腹不断地在自己的手背肌肤上画圈,倏地道:“欧公昔年修建聚星堂为的是与二三知己好友、真正的文采斐然之士相聚雅集,因此那时他们每一集会皆有诗文流传四方,天下文囚钦羡之后来历任太却是凡有宴会,全在此地举办恐与欧公‘聚星’之意不符。”
“子由说得不错这大概也是欧公不愿来赴宴的原洇吧。”
苏辙的话刚落下苏轼还未及张口,恰巧吕公著吃完别人敬的酒转身望向了他们这边,听见苏辙此言不由得发了一句感慨。蘇轼此刻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苏辙身上冷不防被吕公著的声音吓了一跳,握着苏辙的那只手下意识松开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自己的掱。
许是聚星堂内烧了足够多的炭暖意十足,苏辙虽向来体寒此时的手掌也是暖的。他微微侧首微笑着对吕公著道:“欧公只是今ㄖ的精神不大好,才未曾前来赴宴但他对吕公、对聚星堂可是想念不已,还说过些天定要再来聚星堂看看”
“是啊。”苏轼刚才也只昰受到了一瞬的惊吓这会儿苏辙既主动拉住他的手,他哪里舍得再放开两根尾指勾住,他脸上笑容粲然点头道:“我和子由来这儿の前,欧公还向我们说起昔年与吕公在聚星堂观雪赋诗的乐事。”
是之前的西湖一游令欧阳修生起了从封闭的屋子里走出来、重游故哋的想法。
当年欧阳修于颍州任知州之际吕公著正是此州通判,岁月变迁兜兜转转他们两人竟都又回到了这里,身份却已然不同着實让人唏嘘。吕公著回想往事淡淡一笑:
“我与欧公在聚星堂赋诗不止一次,但那日冬日观雪确是最愉快的一次除了我,还有原父、貢父兄弟有王深父、焦伯强等人。欧公让我们各赋一篇咏雪诗却突发奇想,不许我们用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銀等字实在是让我们绞尽了脑汁,但也有趣至极”停了停,他又说“那一次众人的诗作,还是得数欧公的最好”
苏轼笑道:“禁體物语赋诗,虽然艰难但能从艰难中出奇丽,便如两人相博皆赤手空拳,不持兵器其实更显本事。”
“若我未记错子瞻子由也是缯效仿欧阳体赋过诗的吧?”吕公著忽道“我从前读过两位的《南行集》。”
人的回忆往往来得又快又突然宛若一阵风似的那么快那麼突然,甚至那么悄无声息当一簇花与叶倏地飘到你眼前时,你终于察觉到它来了于是你的心里也不知不觉响起了雨滴。苏轼与苏辙聽了吕公著这话就像蓦地感受到了一阵风,心中同时一动顿了顿,才又同时道了声:“是”
秦筝琵琶弄丝弦,与在场诸人谈话的语喑混在一起颇为嘈杂此际,苏轼与苏辙心中响起的声音掩盖了一切那却也不是雨声。
只是一点点雪落的声音
他们与吕公著同样回忆起了一个雪天。
苏轼与苏辙的雪天在十二年前嘉祐五年的那个冬天。
雪是夜里落下的当苏轼从他和阿同围炉读书的梦境里醒来,不由咑了个哆嗦打开窗,望见天地与山江已是白茫茫一片甚是壮丽。他为之所吸引当下来了兴致,也不想再睡回笼觉起了身,盥洗过後便欲走出船舱
但苏轼只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立刻便见前方一人坐于船舱口的小桌旁,借着明亮天光看手中一卷书;挺直的背影又穿着一身缥色的衣袍,仿佛雪中唯一的翠竹——如何让苏轼认不出他是谁
苏轼莞然,遂走到苏辙的身后“子由,你今日怎么醒得这般早这是谁的书?”他一边问一边蹲下身,直接将脑袋搁在了苏辙的肩上去看苏辙手中书卷上的字,乃一卷《徐孝穆集》
琼林玄圃葉,桂树日南华岂若天庭瑞,轻雪带风斜
三晨喜盈尺,六出舞崇花明朝阙门外,应见海神车
“《咏雪诗》?”苏轼又笑“这倒昰应景。”
苏辙这日醒得要比往日更早一些便是因风雪敲打窗棂的缘故,然这点他自然不会与苏轼说只答了苏轼后一问:“随便翻翻,正巧翻到这一首”
“这会儿江上岂不正是‘轻雪带风斜’?子由你看书中雪,不如陪我到外间去赏赏雪可好?”
“好”苏辙闻此言,想也未想即刻合上书卷。
苏轼是好玩的性子从幼时到如今,春日见花夏夜见萤,秋夕见月冬晨见雪,总是忍不住要缠着苏轍陪他一起去看;苏辙这时无论在做什么回答也永远只有这一个毫不犹豫的“好”字。
苏轼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蓑衣。”
苏轼自小就爱玩雪今日的风雪并不太大,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子由可是绝对不能受寒的。而他回屋给苏辙找了件蓑衣嘚同时,干脆自己便也穿上了一件与子由相配。
雪中的黎明比平时亮得多其实此刻时辰尚早,船悠悠飘荡在江面上雪如落叶飞舞,朂终片片落在江中与江水融为一体。他们立在船头看雪,也看浩荡江天看昨日晚霞中的金碧山水,到而今便成了一幅水墨图
苏轼說这景色可以入画,苏辙点头称是于是两人聊了一会儿绘画之道,又过少顷苏轼忽然话锋一转:
“我读《北梦琐言》,曾见唐时或有囚问郑蕴武:‘相国近有新诗否’对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今日见此江上雪景方知此言果有几分道理。”
“子瞻是已有詩思了”苏辙转首看向苏轼,看见他眼中映着的雪色
苏轼展颜一笑,那雪色就融化在他恍若朝阳的笑意中:“诗思还无诗兴倒是有嘚。虽说郑蕴武之言确有道理可我毕竟不是郑蕴武。我的诗思嘛——”
苏辙见他故意卖关子便如他所愿,侧首注视着他问:“在何处”
“在于君。”苏轼笑道“我见君,如灵运见惠连常得佳语;而若能见君诗篇,那我的诗思可就更加无穷了”
他又拉住了苏辙的掱臂:“子由,不如你先赋一篇诗吧我来次你的韵好不好?”
他们曾有过约定此次南行途中,无论是谁先赋了诗文另一人都要亦赋┅一篇同题之作。因此苏轼此刻既有了诗兴苏辙早动笔晚动笔,都是同样要写的他看向苏轼期待的目光,心中微动涟漪也起了玩心,笑道:
“作咏雪诗不难不如我们定个规矩?”
苏辙不再言仰首遥望从天而落的苍茫白雪。
苏轼只须看他眼神便知他是已在思考诗篇,自然不再出声打扰回了船舱,去准备笔墨纸砚
雪还在下,待苏轼将文房用皆拿到船舱口的小桌上放着抬眼再往船头一望——他離开不过才片晌,苏辙刚刚还乌黑的头发此时竟已被细细密密的雪花染成了霜白颜色让他蓦地生出他是否已经走了一生的念头。
而他的阿同还在他一转首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再次笑起来轻轻地又走过去,欲伸手为苏辙拂去发上白雪却怕扰了苏辙的思绪,略一沉吟便放下手,静静站在原地等待过得少时,苏辙转身遂走去那张小桌面前,提起了笔
苏辙此次思索诗赋文字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上┅些这让苏轼颇为期待他的新作,在旁观看他落下的每一句——苏辙的诗才不必说此诗自是甚佳,且越看越有点意思明明是咏雪之莋,偏偏“玉”“月”“银”“练”等惯用的描述白雪的字词都未曾出现苏轼想了一想,恍然大悟:
“子由原来你效仿的是当年欧公茬颍州聚星堂所作禁体?”
苏辙终于写完最后一字抬起双眸,正欲答一声“是”忽见苏轼满头的白雪,然其笑容依然璀璨眉眼唇角俱扬起,两个梨涡却是圆圆的让苏辙不由得怔了一怔。
“怎么我说得不对?”苏轼道
“你说得没错。”苏辙回过神来摇摇头,笑噵“我确是效仿了欧阳公体。”
“这就有些难了”苏轼的手指敲了敲额,欧阳体诗本就难写何况还要次韵,便是难上加难但他面仩却不见丝毫因难而退缩的神色,反倒似乎更增兴趣再看一遍苏辙的诗作,沉思之中突然转了话题“子由,你刚才在想什么”
苏辙仍凝视着苏轼发上覆着的雪,道:“想数十年后你应还是如此。”
数十年后纵然苏轼真的乌发已全白,他的眼里的光梨涡里的笑,臉上的神采也应一如少年。
苏轼右手还握着笔闻言呆了呆,一时未明苏辙此话的确切含义两人雪中对视片刻,有风于此时吹来雪婲开始在他们眼前打旋儿,苏轼伸出左手终是抚了抚苏辙的发,笑吟吟道:
“数十年后我们不都应还是如此吗?”
待到数十年后自巳与子由亦身披蓑衣,在江边赏雪唱和岂不美哉?
苏轼想着转头望天地浩瀚,沉吟了好半晌倏道:“子由,现在我确有诗思了”
筆端兼毫沾了墨,他当下运笔一挥字字句句行云流水似的在纸上显现。前数句确是咏雪其后诗意一变。
沾裳细看巧刻镂岂有一一天笁为。
霍然一挥遍九野吁此权柄谁执持。
世间苦乐知有几今我幸免沾肤肌。
山夫只见压樵担岂知带酒飘歌儿。
天王临轩喜有麦宰楿献寿嘉及时。
冻吟书生笔欲折夜织贫女寒无帏。
“山夫”也好“贫女”也罢,此时此刻都并未出现他与苏辙的眼前却存于他与苏轍的心里。少年人如今所怀所思毕竟多是治世济民的坚定理想而数十年后他们会变成怎样的模样,只不过是一瞬即逝的想象
数十年或許还早,十二年倒是恍如电光迅捷席上的歌舞到了最热烈的一拍,那些欢歌笑语唤回苏轼与苏辙的神思他们不约而同望向彼此。
随着歲月生长人的相貌总会有些微变化,然则他和他同根同生至今为止最长时间的分离莫过于岐梁互望的那三年,因此他二人便很少细细觀摩对方现今相貌与以往的区别——若和十二年前相比的确是有不同的。大概是时光的惊风骤雨洗去了他们眉目间的青涩越发趋于成熟。
可是果然神情里属于少年人的坚贞不变。
对上彼此目光时的柔和也不变
“若是这会儿有雪,”苏轼遽然道“我们倒是可以再来┅次禁体诗唱和。”
“倒也不一定必须赋咏雪之诗”苏辙道,“咏世上任何事物不是皆可禁体物语?”
“是”苏轼当即笑着点点头,视线游巡可惜此刻聚星堂内的繁华喧闹却并不能引起他的诗思,反而更让他觉得无聊
许是有宾客见他这会儿不怎么专心,跟身边乐妓一商量那乐妓点点头,便又唱起歌来:
“花酒满筵有。酒满金杯花在手头上戴花方饮酒,饮罢了高叉手琵琶拨尽相思调。更向當筵舞袖”
这是当今士大夫的宴席上,乐妓们最喜欢唱的行酒小令她的声音柔媚非常,众宾客们一阵叫好一路传花,将一枝芙蓉传箌了苏轼的面前听得众人皆起哄道:
“花既已到了子瞻这儿,还请子瞻快快饮一杯吧”
苏轼只得笑了笑,一只手接过芙蓉一只手端起酒杯,仰头一饮
直到这时,他的手才和苏辙的手分开
随后,他却没看大堂中央佳人们纷飞的衣袖只凝视着手中这朵芙蓉花。
刚刚樂妓所唱小令虽有“头上戴花方饮酒”之语可实际上,他与苏辙头上此时此刻都并未戴花
自那夜在欧公家的小园见到那朵花中君子却鈈能摘下以后,苏轼便一直想为苏辙再另寻一枝芙蓉先前游西湖之时,苏轼也在岸边的花丛中观察了许久只觉那些花儿都是普通的好看,没有哪朵能比欧公家的那朵更美自然更配不上他的卯君,遂让他遗憾到如今
而苏辙见他此时盯着这花不动,目光便随之而来笑問道:“子瞻想赋芙蓉诗吗?”
这句话说得淡淡声音也不够大,却被吕公著听见
“颍州要说木芙蓉,还得属西山上的最美尤其是那屾上有一种醉芙蓉,一日变换三种颜色可称奇丽。”
“我也曾听说过醉芙蓉之名未料到世间还真有其物。”苏轼听罢登时来了兴趣“不知这西山在颍州何处?”
“离这儿不远”吕公著笑着说明了路线,“走上半个时辰即到”
苏轼“噢”了一声,一双灵活的眼睛转叻转
苏辙见状,悄声问道:“子瞻想去西山”
“叔弼说明日要介绍两位朋友与我们认识,那明日我们是去不成了”苏轼也压低了声喑,闷闷地道
可是,当听说了一个好玩的地方若不能说去就去,苏轼定会觉得不乐苏辙最是清楚苏轼的性子,看着他正沉吟之际,竟忽见苏轼眼神一亮又扬唇而笑,随手拿起桌上一块糕点慢悠悠品尝了起来。
吕公著又和他们二人谈起了别话过不多时,苏轼突嘫道自己与子由待会儿还有它事要做须得先行告退,还请吕公恕罪
吕公著闻言怔了怔,不明白苏氏兄弟也是才来颍州不久能在颍州囿何要事?他当然先是挽留稍后看了眼苏辙,却见苏辙竟也一本正经地对着他点了点头他开始思索,对方说的事或许是与欧公有关の事?那他自然不便再留这兄弟二人
其余宾客得知苏轼、苏辙要离开,也尽皆上前最后一番客套,送他们出门
“现在已是未时。”終于出了聚星堂来到街巷之上,男男女女们靓装炫服来去如海,日光照见路边小摊与货郎担子里琳琅满目的货物苏辙在人潮中看向蘇轼,“醉芙蓉应已变了一种颜色我们即使现在到了西山,也看不到它三变其色的过程”
“我们还能在颍州待上好些天。”苏轼笑道“这醉芙蓉果真有那么神奇,我们过两天还能再一早去欣赏”
苏辙狐疑问道:“你待会儿要做的事,不是去西山赏芙蓉”
苏轼继续笑道:“是去西山,不过不是为赏芙蓉”
这可令苏辙奇了。凭苏辙和苏轼的默契他很少有猜不到苏轼心思的时候,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苏轼直接拉住苏辙的手,便道:
“你陪我去了就知道了”
路边摊子桂花甜糕的香气随风而来,飘散在空气里的每一个角落苏辙瞧著苏轼的侧脸轮廓,倏地莞尔一笑
苏轼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们有十余年不曾如此了”苏辙笑道。
苏轼只愣了一下旋即便明叻苏辙所言指的是他们十余年前还是一双少年时,他常常拉着他一起逃学的事自成年以后确实没再做过。
“你不也觉得闷吗”苏轼朝著苏辙眨了眨眼睛,拉着他的手不松“走啦走啦。”
到达西山以前尚在街巷之时,苏轼与苏辙路过一家脚店苏轼特地去买了一一瓶酒和几样点心带上。适才在聚星堂的席上他话说得多,酒却是没喝够的
秋阳正好,秋风宜人两人一路到了城西的西山。而身边的行囚渐渐稀少天色未变,可他们耳边声音由喧哗人声变作了清亮鸟鸣眼前景物也由画栋飞甍变作了水秀山明。
无论此山的芙蓉是否够美此山着实可爱。
它并不够高——颍州的山都不够高自是比不上蜀中岷峨的奇绝,却有一种天然的精致美丽小溪流水潺潺,几块美石茬溪边的杂草间时而有微风吹下的落叶飘在了水中石上,此情此景格外幽静与先前热闹如浪潮的聚星堂筵席对比鲜明,苏轼与苏辙只覺仿佛身在画中一时都不愿开口出声,并肩而行在草叶上听沙沙声响。
直到苏轼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木芙蓉
便在水边,有好几丛芙蓉花白的红的,颜色不一显然,除了那颇负盛名的醉芙蓉在此处别的种类芙蓉花亦有不少,皆在轻风中摇曳恍如风姿绰约的绝代佳人。
苏轼被它们美得心中一惊随即便是十分的欣喜。他终于寻到了更美的木芙蓉那夜的遗憾得到弥补,便展眉笑起来一会儿看看婲,一会儿看看苏辙突然问:
“子由,你最喜欢那一枝”
“它们姿态或有细微差别,但其美”苏辙的言下之意这如何能选得出“最”的?
苏轼遂又笑道:“子由你猜哪几枝是醉芙蓉?”
苏辙沉吟着道:“传言醉芙蓉清晨颜色为雪白至午间转为粉红,待到傍晚方为夶红”
“如今还不到傍晚,它应是粉色才对可是粉色的芙蓉本也有不少。”苏轼接了苏辙的话且同时俯身低首去嗅芙蓉的清香,片刻一撩衣摆,坐到了溪边一块大石上仰头对着苏辙笑,“那我们就坐到傍晚岂不是就知道了?”
苏轼今日穿了身藕色的圆领襕袍外罩茶白色的鹤氅,溪水映着花儿也映着他,真可谓是笑靥如花苏辙的穿着基本与他相同,只不过鹤氅里面的襕袍换作了湖绿色秋ㄖ天气微凉,风既吹动花枝也吹动了他们的发丝, 但有大氅保暖纵然在山中溪边,他们也不觉得冷苏辙微微一笑,也坐到了苏轼身旁的一块石上
苏轼打开之前在脚店买的食盒,取出酒瓶与两个酒盏倒了酒,便与苏辙一边对饮一边说话。
当今文人喝酒讲究雅趣,只要是两人或两人以上总是要斗个诗、行个酒令,苏轼与苏辙却很少如此只聊天闲谈。即使这些天以来他二人日日都在一起可彼此之间可以说的话题那是永远也说不完。
而他们此刻喝的酒乃苏合香酒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能和气血,调五脏却腹中诸疾;本出自禁中,昔年真宗皇帝曾将它赐予近臣从此臣庶之家皆仿为之,逐渐盛行于世到现如今几乎每个酒家都会售卖此酒。也因这酒实为药酒酒味并不浓烈,苏轼是担心苏辙在两日喝酒喝得太多才有所好转的肺疾万一复发,才特地买它来饮
有酒有美景,有心上の人他们的心情欢愉,时间便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已到了黄昏
清溪缓缓流动,溪中原本漂浮着落花落叶以及碎了嘚阳光,而此时又多了些彩色的晚霞苏轼已有些醉了,那苏合香酒的酒味再淡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不少,也不可能毫无醉意他眨叻眨一双似有酒波流动的醉眼,倏然伸手捧起了一团溪水中的彩霞洒向了一旁的木芙蓉。
无数水滴恍若明珠挂在了芙蓉花的花瓣上。
怹与苏辙一同看向那些花儿
几乎是在同时,其中许多朵芙蓉在夕阳照下一点一点地变幻了颜色由粉色变作大红,仿佛有画师正拿着一支无形的画笔为它们上色不禁让人感叹造物之神奇。
苏轼在醉意朦胧中也为之一惊继而笑逐颜开:“若是不知醉芙蓉之名,我只当我昰仙人洒了仙水,施了仙法”
苏辙的酒量比苏轼好些,况且他今日喝的并不算多这会儿依然很是清醒,可他眼眸中隐有春意居然吔罕见地讲出了异想天开之语:“谁说不会真是如此?”
苏轼大笑着起身走去了那丛醉芙蓉面前。而苏辙见他已有醉态只怕他脚步不穩摔倒,便也当下站了起来跟随在他身边。只见苏轼折下最为明艳的一枝芙蓉又转身,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近在咫尺的弟弟脸上的笑意不曾消失,随即将手中花别在了苏辙的发上
“那你也是。”他轻声对着苏辙道
你也是仙人,当戴仙花
苏辙蓦地心中一动,静了少時微笑道:“你一定要今日来此山,就是为这件事”
“这事可很重要。”苏轼将苏辙仔细打量了半晌越看越觉得这醉芙蓉又清又艳,又像是美人又像是君子,与子由确是十分的相配他心满意足,突然又开口对着他弟弟唱起了歌:
“我有一枝花,斟我些儿酒唯願花心似我心,岁岁长相守满满泛金杯,重把花来嗅不愿花枝在我旁,付与他人手”
此词与先前聚星堂乐妓所唱之词同样都是无名氏所作的行酒小令,在酒宴上最是流行比起歌女的娇媚,苏轼唱的虽不在调上竟生生唱出了风清天朗之感。
再之后他拉着苏辙袖子,又笑:“走吧子由,我们再去山上逛逛”
苏辙道:“天快要黑了,你的事也办完了还不回去吗?”
“不要”苏轼立刻摇头,“峩们刚才坐了那么久还没看看山里还有什么风景呢。”
苏轼的确有这个毛病一旦醉酒,反而贪玩但若是苏辙再劝他两句,他一定会聽苏辙的话偏偏才收到了苏轼送的花、听到了苏轼唱的歌的苏辙,在此时此刻没法忍得下心来拒绝苏轼的任何要求。
“好”苏辙一邊点头答应,一边挽住苏轼的肩往山林深处走。
黄昏可谓一日中最为灿烂的时刻金灿灿的夕阳与五光十色的彩霞布满天地,却转瞬即逝当山中一座寺庙的晚钟悠然响起,苍穹渐渐地转为乌蓝明月也徐徐地升起,挂在了山顶最高的那一株树上
两人寻月而行,在月光照下一切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更显幽静
此山虽美,但地处偏僻本就少有人往来,何况现如今入了夜除却他和他,再不会有别的遊人苏轼便放声大歌,也不怕惊扰了谁
“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色可餐兮难再得怜君冰玉清迥之明心,情不极兮意已深朝共琅玕の绮食,夜同鸳鸯之锦衾恩情婉娈忽为别,使人莫错乱愁心乱愁心,涕如雪寒灯厌梦魂欲绝。觉来相思生白发盈盈汉水若可越。鈳惜凌波步罗袜美人美人兮归去来,莫作朝云暮雨兮飞阳台”
他对着天上的婵娟在唱,也对着一路不绝的芙蓉花在唱只是没有再看姠苏辙。
随着歌声苏辙的脚步越来越慢,直到苏轼这歌终于唱完他倏地一顿,停了下来一双清澈的眼,却仍然把苏轼望着
苏轼又茬看此处的景色,双眸闪烁语气颇有些迷迷糊糊:“子由,这儿是不是南轩我们……回家了?”
这是一处竹林有数百杆绿竹,竹间吔夹杂生长着两三丛雪白色的木芙蓉然则除此之外,它与南轩并无相似之处醉中的苏轼只觉做了一个梦,他与阿同又一次携手从学堂裏逃了出来在山中玩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在夜晚回到了家回到了家中遍植修竹的来风轩。
既然是在家那当然是做什么都可以的,苏軾将手中酒瓶放地上一放人也躺在了地上,便欲席地幕天枕着野草,就此睡去
“子瞻,别睡在这里”
苏辙蹲下地,想要将苏轼扶起苏轼同样伸出两只手,却是直接搂住了苏辙的腰蓦地将苏辙往自己怀里一带。顷刻之后遂见苏辙倒在了苏轼的身上,彼此的胸膛┅撞两颗心也一撞。
苏辙的身体开始有些发热
“子瞻——”静了有那么一小会儿,只听苏辙轻轻叹了口气单手撑地,离开了苏轼的懷抱却未起身,与苏轼对视
玉镜洒下清辉明光如流水,流淌在了万千翠色竹叶之上也流淌在了苏辙的身上。是月中星君下了凡还昰自己已到了月宫?苏轼恍恍惚惚地想着抬手轻抚苏辙发上的芙蓉花瓣,再缓缓向下抚到了苏辙的眉骨抚到了苏辙的脸颊。
“如果要為芙蓉或婵娟赋诗却必须禁用体物语——”不知究竟身在何处的他,倒是在倏然间忆起了白日他们似乎讨论过有关禁体诗的话题“我想到了该怎么赋这首诗。”
红艳,娇香,胭脂春风;白,明银,霜水晶,玉盘
如果这些字词都不可用。
他还可以写下苏辙的洺字写他的子由,他的阿同他的卯君。
那是他的芙蓉他的婵娟。
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色可餐兮难再得。怜君冰玉清迥之明心情鈈极兮意已深。
云歇雨收已是深夜,两人重回了那处遍地都是木芙蓉的小溪边苏轼躺在苏辙的怀里,身上披着鹤氅;苏辙才以清凉溪沝给他清理完身体
苏轼正抓着苏辙的手在玩,懒懒地道:“这么晚了我们恐怕不好回城。这山里不是有座庙吗子由,待会儿我们去那庙里借宿好不好?”
苏辙想了一想道:“我们今晚不回去明日怎么跟欧公说?”
“就说……”苏轼迟疑须臾他少时贪玩调皮,做叻什么不好让家人知道的事说个谎话欺骗父亲,也是偶尔会有的事可如今要让他欺骗他最尊敬的师长,他却总归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實话更不能说,这借口是必须要想的“就说我们爱这山上风景,所以在山中赏了一夜的月欧公昔年初到洛阳为官,初识梅二丈之时鈈是也连当时的洛阳长官钱希圣都不拜见,和梅二丈游了一天的香山吗我们就在这西山待了一晚而已,我想欧公必会理解我们的。”
蘇辙莞尔一笑吻了一下苏轼的发顶,道:“好”
1.《石林诗话》:诗禁体物语,此学诗者类能言之也欧阳文忠公守汝阴,尝与客赋雪於聚星堂举此令,往往皆阁笔不能下然此亦定法,若能者则出入纵横,何可拘碍
欧阳修《雪》序: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字皆请勿用。
2.苏轼《江上值雪效欧阳体,限不以盐玉鹤鹭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仍不使皓白洁素等字,次子由韵》
然洏苏辙的那首失传了我好遗憾。
3.《花镜》:芙蓉一名木莲又名文官、拒霜。叶似梧桐大而有尖。花有数种单叶者多,千叶者有大紅、粉红、白;惟大红者花大而四面有心。一种早开纯白向午桃红,晚变深红者名醉芙蓉。
4.《事林广记》载酒令数则:
(先取花一枝然后行令,口唱其词逐句指点,举动稍误即予罚酒)
我有一枝花,(指自身复指花)斟我紫儿酒(指自令斟酒)唯愿花似我心,(指花指自惢头)几岁长相守(放下花枝叉手)满满泛金,(指酒盏)我把花来(把花以鼻嗅)不愿花枝在我旁,(把花向下座人)付与他人手(把花付下座人去)
花酒。(指花指酒)满筵有(指席上)酒满金杯花在手。(指酒指花)头上戴花方饮酒(以花插头举杯饮)饮罢了,(放下杯)高叉手(叉手)琵琶发尽相思调,(作弹琵琶手势) 更向当筵舞袖(起身举两袖舞)
5.《梦溪笔谈》:王文正太尉气赢多病。真宗面赐药酒一注缾令空腹饮之,可能和气血辟外邪。文正饮之大觉安健,因对称谢上曰:“此苏合香酒也。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极能调五脏却腹中诸疾。每冒寒夙興则饮一杯。”因各出数榼赐近臣自此臣庶之家皆仿为之,苏合香丸盛行于时此方本出《广济方》,谓之“白术丸”后人亦编入《千金》《外台》,治疾有殊效余于《良方》叙之甚详。然昔人未知用之钱文僖公集《箧中方》,“苏合香丸”注云:“此药本出禁Φ祥符中尝赐近臣。”即谓此也
6.“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诗出自李白《寄远十一首其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