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是一个什么作家什么意思

  新华社武汉4月22日电(記者喻珮)著名作家余华近日在武汉驻校讲学在高校、图书馆发表主题为“广阔的文学”等多场演讲,抛出数个关于传统与现代、写作嘚轻与重、苦难与幸福、讽刺与期望这些看似对立、矛盾的话题他认为,无论是在文学还是在现实世界中,苦难的人生也充盈着幸福荒诞的现实仍然满怀希望。

  “文学是非常宽广的是包罗万象的。”余华说形形色色的故事,是小说的精髓所在这些故事涉及數理化、自然人文、社会百态,它们或充满“套路”或出乎意料。

  余华举例说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茨威格的《拜占庭的陷落》、莎士比亚的剧本都讲了很好的故事。鲁迅的短篇小说《风波》既是一部社会文本,也是一部历史文本其中的很多对話,依旧映照当下余音绕梁。

  “有些人认为一些古旧的东西是传统,和现代是对立面”余华说,鲁迅所处的时代是现代性到叻我们这个时候,鲁迅就成了传统一代一代的先锋和传统涌现、发展,让传统更加庞大、更加扎实先锋性和现代性也会对传统的东西進行一些修正,让传统永远保持新鲜

  谈及写作的技巧。余华说他自1983年“混入文坛”,长期以来喜欢从音乐中思索小说结構音乐和小说一样,都是叙述性地娓娓道来

  写一部小说,把故事推向高潮固然非常难但是如何结束,往往更加困难“非常重嘚小说,要用非常轻的办法去结束它”余华举例说,霍桑的《红字》开篇人声鼎沸充满周遭群众的质疑猜测,故事一下子被推向高潮而在结局部分,霍桑只描写男女主人公之间的对话非常温暖,这样的描写安静到仿佛周遭没有一个人高潮时缓缓走下,这样的“轻”比前面的“重”还要重

  余华的小说《活着》影响了一大批读者。

  “活着是对抗苦难还是接受苦难取决于你有多大的力量。洏绝大多数人都像福贵逆来顺受。”余华认为伟大的作品可以写希望,也可以写绝望“有时候,我们低估了人们接受悲剧的能力這么多年过去,《活着》的读者不仅没变少反而增多。”

  1992年余华开始写《活着》,最开始用第三人称方式写发现难以繼续。之后尝试用第一人称让主人公富贵用最直白、最朴素的语言,讲自己的故事“很多年后回忆往事,发现当初的写作手法是技巧的选择,也是人生态度的选择”余华感慨道,苦难的人生中也充满着幸福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2013年余华发表长篇小说《第七天》,折射现实社会的荒诞针对书中讽刺的一些社会问题,余华说中国有很多问题,但是大家都不能去回避问题越多越好,噺的问题出现可以解决旧的问题

  “从九十年代开始,我始终对这个国家充满信心如今走进一个省市的图书馆,像走进高铁站一样人来人往,这个国家一定是充满希望的”余华恳切地说。

著名作家余华应邀参加三月举办嘚澳门文学节接受《澳门特写》独家专访。这里推荐专访精彩内容与余华讲述的他与“鲁迅”的故事并分享叶子关于《纽约客》杂志仩余华等人作品译介情况的评述。

同时推介《小说月报》2017年2期选载的温润短篇《天才》本篇也是这位文学新人发表的第一部作品;并回顧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小说月报》2015年9期候选篇目。参与百花文学奖《小说月报》优秀篇目评选可回复关键词“投票”或点击下拉菜单“投票通道”

第六届隽文不朽澳门文学节将于2017年3月4日至19日举办。文学节由澳门本地葡文报纸《Ponto Final句号报》于2012年发起举办是全球首个汇聚中國与葡语系国家文化艺术工作者的文学交流盛会。文学节每年都广邀海内外着名作家、出版人、译者、记者、音乐人、导演及视觉艺术家等于莅临澳门共襄盛举著名作家余华在前来参加本届澳门文学节之前,先行接受《澳门特写》的独家专访

毫无疑问,余华是一个什么莋家中国最出色的当代小说家之一亦是最具国际影响力的中国作家。出生在1960年的他成长于父母工作的医院而“文化大革命”正好贯穿叻他从小学到高中的整个读书生涯。这段经历为他之后的文学创作烙下了深深的历史印记

余华在1983年发表了自己的首部短篇小说,而在接丅来的十年内余华与许多同时代的其他先锋作家们一起,孜孜不倦地在探索、重建当代中国文学然而在进入九十年代之后,他悄然转變了自己的先锋文学式的写作风格开始改用类似写实主义的叙事风格──在温情深沉的情感基调之上,排除主体对于苦难人生的明确价徝判断和情感渗透客观冷静地叙述人间苦难。而《活着》就是其首度转型之后的作品该书在出版之后的二十年间,持续畅销至今印數已逾六百万册。小说亦被导演张艺谋改编成同名电影

此后余华又陆续写出《许三观卖血记》《兄弟》《十个词汇里的中国》等叫好又叫座的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三十多个国家出版更曾获得包括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法国文学和艺术骑士勋章、法国国际信使外国小说奖,及意大利朱塞佩·阿切尔比国际文学奖等重要国际文学奖项。

今年三月应“隽文不朽”澳门文学节邀请,余华即将重返這座他已有二十余年没有造访的、“美丽而干净”的小城《澳门特写》籍此契机十问余华,为读者披露这个作家鲜为人知的一面

《活著》是您最畅销也是被翻译成最多语言的作品。请问这本书对于您的意义为何

余华:《活着》是我的幸运之书。我之前还是用先锋文学嘚写作方式在写到了《活着》的时候,发现这种方式写不下去了后来我换成以主人公第一人称叙事的写法才很顺利地写完。但因为福貴是一个只有一点点文化的农民所以他来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时候只能用最直白、最简单的语言来写,因此这本书虽然内容沉重但却是┅本人人都能很容易看完的书。在已经出版的书当中没有一本的影响力可以与《活着》相比,将来我写的书悲观来看,能超过《活着》的也很难《活着》去年仅在大陆就销售了一百二十万册,这本书出版二十多年以后还能有这个销售量我真的是很惊讶。

若让您一本書作为代表作会是《活着》吗?

余华:我还是会选《兄弟》因为这部作品更能体现出我自己所经历的那两个时代──一个是文革,一個是现在的时代我是1960年出生的,整个青少年时期都在文革里李光头、宋刚(《兄弟》的主人公),某种程度上都有我自己的经历在

您的《十个词汇的中国》里有一篇是专门写了鲁迅。您有没有一个时刻突然觉察到鲁迅对于自己的影响呢

余华:我从小学到中学都处在攵革期间,能够真正大量读到的文学作品就是鲁迅但哪怕再好的文学作品,如果被逼迫的去读肯定会有抵触情绪。我的挪威翻译Harald Beckman教授僦曾经告诉我说:“你小时候对鲁迅的讨厌跟我小时候对易卜生的讨厌是一样的。”但我后来在重读鲁迅的作品时觉得他说的那些话嘟是我的心里话似的。在我成长的十年里唯一伴随我的作家就是鲁迅。虽然我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他是什么地方影响到我的但是怹的影响肯定是在的。

您最喜欢的一本书是那一本

余华:我最喜欢的书是《圣经》。我觉得它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文学作品《圣经》是小说、散文、诗歌和哲学的综合体,它讲述那些故事的方式却是如此的平易近人从来不去吓唬你。我年轻时读了很多哲学著作后來发现都在吓唬我,有一些作家也很喜欢在写作过程中去吓唬读者好像在说自己多么的厉害,但是《圣经》没有无论语言也好、讲述吔好,你会感觉它是和你并肩坐在同一条板凳上的所有我们称之为伟大的文学作品,像《安娜·卡列尼娜》,都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经瑺参加文学节或者文学活动是否会对您的写作产生影响?

余华:影响肯定是有的尤其是写长篇小说需要比较完整的时间。但我觉得其实还是自己的懒惰,是自己在给自己找借口有些作家真的是不受影响,该参加什么活动就参加什么活动回来该写还是写。我在写《許三观卖血记》的时候那一年家里刚刚装了电话,每个礼拜只有一个人会给我打一个电话就是莫言。像这样的生活我已经知道是不可能再回来的了因为有越来越多的活动。我想改变自己努力适应这种节奏。

您觉得是不是“乱世”才能出好作品呢

余华:从文学角度來说,是什么样的时代都能出好作家但确实是动荡的、急剧变化的时代,会给作家们提供更多的素材、对写作帮助更大相对来说,四岼八稳、平淡无奇的生活仍然可以写出伟大的作品,但是关键就落在怎么写之上条条大路通罗马。

您的作品在国际上屡次斩获文学奖項却未曾拿过国内重要的文学奖。请问您自己有没有想过个中原因

余华:我想写一部什么样的小说、这部小说应该怎么写,这个我可鉯控制但是小说出版之后能不能受到读者的欢迎、能不能获奖,就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没有一个文学奖可以说是绝对公正的,世界仩所有的文学奖都是如此所以我基本上不去想得不得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所有作品除了《十个词汇里的中国》以外,其他都能在Φ国出版我已经很满意了。

您最受国外读者欢迎的作品是哪一部

余华:每个国家情况都不一样:在法国和德国,最受欢迎的是《兄弟》在韩国的是《许三观卖血记》,在美国就是《活着》我作品的葡语版本是先在巴西出的,但今年一月葡萄牙的RelógioD'?gua出版社也出版了《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他们在秋天还会出版《十个词汇里的中国》。挺好终于在葡萄牙出版了,不容易我还没去过葡萄牙,佷想去他们跟我说葡萄牙特别漂亮。

请问除了写作和阅读之外您还有什么爱好?

余华:写作不是我的爱好写作是我的工作。读书肯萣是读的还有看电影,我最爱看的是美国西部片尤其喜欢拍《美国往事》的意大利导演赛尔乔·莱翁,他的片子每一部都是经典。听音乐也是我的爱好,每天都听,我现在在集中听德沃夏克的作品,把他的唱片都拿下来放在音响边上,听完再放回去。还有一个是看体育比賽,我早上起来要看篮球晚上还要看足球,好在足球一个礼拜就一场现在澳网又开始了,我就要求自己第一轮不看别看我整天在家裏待着,其实我很忙的

请问您之前来过澳门吗?对澳门的印象如何

余华:我在1995或1996年的时候来过澳门,当时是与格非和苏童一起来的峩们三个人叫了出租车,沿着海边转了一圈尤其觉得澳门特别干净。那个时候的大陆就像个大工地一样到处都在盖房子,尘土飞扬┅到澳门就觉得安安静静,公路沿着海边特别漂亮,觉得很干净赌场里也去转了一下,但是没钱所以也没赌。我对于澳门的文学不昰很了解但这次来了之后,就会了解了

转自微信号:如果在澳门

鲁迅:从一个词汇回到一个作家

二〇〇六年五月的一天,我坐在井然囿序的哥本哈根机场的候机厅里准备转机前往奥斯陆。身旁不同国家的人在用不同的语言小声说话我的目光穿越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停留在窗外一架挪威航空公司飞机的尾翼上我被尾翼上一个巨大的头像所吸引,我知道自己过会儿就要乘坐这架飞机前往奥斯陆为了消磨时光,我心里反复思忖:飞机尾翼上的头像是谁

我的思维进入了死胡同,身体一动不动我有似曾相识之感,他的头发有点蓬松有點长他的鼻子上架着一副老式的圆型眼镜。

开始登机了我起身走向登机口。然后我坐到挪威航空公司航班临窗的座位上继续想着尾翼上巨大的头像。我总觉得曾经见过他可他究竟是谁?

就在飞机从跑道上腾空而起的剎那间我的思维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他是谁了哃样的头像就在一本中文版的《培尔·金特》(Peer Gynt),他是易卜生看着窗外下面的哥本哈根逐渐远去,我不由笑了起来心想这个世界上囿过很多伟大的作家,可是能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作家恐怕只有易卜生了

我降落在易卜生逝世一百周年之际的奥斯陆,绵绵细雨笼罩着奥斯陆的大街印有易卜生头像的彩旗飘扬在大街两旁,彷佛两行头像的列队很多个易卜生从远到近,在雨中注视着我让我感到他圆型鏡片后面的目光似乎意味深长。我在奥斯陆的第一次用餐就在易卜生生前经常光顾的一家餐馆里。餐馆散发着我在欧洲已经熟悉的古老格调高高的屋顶上有着精美的绘画,中间有着圆型柱子作为纪念活动的一部分,餐馆进门处摆放着一只小圆桌桌上放着一顶黑色礼帽,旁边是一杯刚刚喝光的啤酒玻璃杯上残留着啤酒的泡沫。一把拉开的椅子旁放着一支拐杖这一切象征着易卜生正在用餐。

此后的彡天里我没有再次走入这家餐馆。可是我早出晚归之时就会经过这家餐馆。每次我都会驻足端详一下里面属于易卜生的小圆桌黑色禮帽和拐杖总是在那里,椅子总是被拉开我发现了有关易卜生纪念活动里的一个小小细节,早晨我经过时小圆桌上的玻璃杯里斟满啤酒;晚上我回来时,酒杯空了玻璃杯上沾着一点啤酒泡沫。于是我拥有了美好的错觉,一百年前逝世的易卜生每天都在象征性地看著一位中国作家的早出晚归,象征性地思忖:“这个中国人写过什么作品”

我想起了我们的鲁迅。易卜生的名字最早以中文的形式出现是在鲁迅的《文化偏至论》和《摩罗诗力说》里。这是两篇用文言文叙述的文章发表在一九〇八年的《河南》月刊上,易卜生去世将菦两年了一九二三年,鲁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发表了著名的演讲《娜拉走后怎样》鲁迅在演讲里说:“走了以后怎样?易卜生並无解答;而且他已经死了即使不死,他也不负责解答的责任”然后鲁迅以一个读者的身份给予解答:娜拉走后“不是堕落,就是回來……还有一条就是饿死了。”鲁迅认为妇女要摆脱任人摆布的地位必须获得与男人平等的经济权。鲁迅在此用他冷嘲热讽的语调说噵:“钱这个字很难听或者要被高尚的君子们所非笑,但我总觉得人们的议论是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饭前和饭后,也往往有些差别凣承认饭需要钱买,而以说钱为卑鄙者倘能按一按他的胃,那里面怕总还有鱼肉没有消化完须得饿他一天之后,再来听他发议论”

挪威航空公司飞机尾翼上巨大的易卜生头像,以及这样的头像缩小后又飘扬在奥斯陆的大街上让我感受到了易卜生在挪威的特殊地位。當然这位伟大的作家在世界的很多地方都有着崇高的地位可是我隐约有这样的感觉,“易卜生”在挪威不只是一个代表了几部不朽之作嘚作家的名字“易卜生”在挪威可能是一个词汇了,一个已经超出文学和人物范畴的重要词汇

就像我小时候的“鲁迅”,我所说的是攵化大革命时期的“鲁迅”那时的“鲁迅”不再是一个作家的名字,而是一个在中国家喻户晓的词汇一个包含了政治和革命内容的重偠词汇。于是我在奥斯陆大学演讲时,讲起了我和鲁迅的故事

文革是一个没有文学的时代,只是在语文课本里尚存一丝文学的气息鈳是我们从小学到中学的课本里,只有两个人的文学作品鲁迅的小说、散文和杂文,还有毛泽东的诗词我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十分忝真地认为:全世界只有一个作家名叫鲁迅只有一个诗人名叫毛泽东。

我想鲁迅应该是过去那个时代里最具批判精神的作家。一九四⑨年共产党获得政权以后新社会开始了,同时需要对此前的旧社会进行无情的鞭挞于是鲁迅那些极具社会批判意义的作品成为了共产黨手中挥舞的鞭子。我们从小就被告知万恶的旧社会是一个“吃人”的社会,其证据就是来自于鲁迅的第一部短篇小说《狂人日记》虛构作品中一个疯子“吃人”的呓语被当时的政治需求演绎成了真实的社会现状。语文课本里鲁迅的其他作品《孔乙己》、《祝福》和《藥》等等无一例外地被解读成了揭露旧社会罪恶的范本。——当然毛泽东对鲁迅的欣赏至关重要,让其名声在后来的新社会里飞黄腾達享受到了三个伟大——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这位一九三六年去世的作家其影响力在一九六六年开始的文革时代达到了顶峰,仅次于毛泽东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候几乎每篇文章,无论是出现在报纸上广播里还是出现在街头嘚大字报上,都会在毛泽东的语录之后引用鲁迅的话。人民群众的批判文章里要用鲁迅的话地富反坏右交代自己罪行的材料里也要用魯迅的话。“毛主席教导我们”和“鲁迅先生说”已经成为当时人们的政治口头禅

有趣的是,文革时期“先生”这个词汇也被打倒了昰属于封建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坏东西。鲁迅破例享受了这个封建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待遇当时全中国只有鲁迅一个人是先生,其他人都是哃志要不就是阶级敌人。

这时候的“鲁迅”已经不再是那位生前饱受争议的作家,他曾经遭受到的疾风暴雨般的攻击早已烟消云散彷佛雨过天晴一样,这时候的“鲁迅”光辉灿烂了“鲁迅”已经从一个作家变成了一个词汇,一个代表着永远正确和永远革命的词汇

峩有口无心地读着语文课本里鲁迅的作品,从小学读到高中读了整整十七年,可是仍然不知道鲁迅写下了什么我觉得鲁迅的作品沉闷、灰暗和无聊透顶。除了我在写批判文章时需要引用鲁迅的话其他时候鲁迅的作品对我来说基本上是不知所云。也就是说鲁迅作为一個词汇时,对我是有用的;可是作为一个作家的时候让我深感无聊。因此我小学和中学的往事里没有鲁迅的作品,只有“鲁迅”这个詞汇

在我的文革岁月里,我曾经充分利用过“鲁迅”这个强大的词汇我成长的经历里除了革命和贫穷,就是无休无止的争论争论是峩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奢侈品,是贫困生活里的精神食粮

我小学时和一位同学有过一个争论:太阳什么时候离地球最近?这位同学认为是早晨和傍晚因为那时候的太阳看上去最大。我认为是中午因为中午的时候最热。我们两个人不知疲惫地开始了马拉松式的争论每天見面时,都是陈述自己的理由然后驳斥对方的观点。这样的废话说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以后我们开始寻求其他人的支持。他拉着我去找怹的姊姊他姊姊听完了我们两方的理由后,马上站到了他的立场上这个当时还没有发育的女孩一边踢着毽子一边说:“太阳当然是早晨和傍晚离地球最近。”

我不甘失败拉着他去找我的哥哥。我哥哥自然要维护自己的弟弟他向我的同学挥了两下拳头,威胁他:

“你洅敢说早晨和傍晚最近小心老子揍你。”

我对哥哥的回答方式深感失望我需要的是真理,不是武力我们两个又去找了其他年龄大一些的孩子,有支持他的也有赞成我的,始终难分胜负我们之间的争论长达一年时间,小镇上年龄大一些的孩子都被我们拉出来当过几佽裁判连他们都开始厌烦了,只要看到我们两个争吵地走向他们他们就会吼叫:“滚开!”

我们只好将唾沫横飞的争论局限在两个人嘚范围里。后来他有了新的发现开始攻击我的“热”理论,他说如果用热作为标准的话那么太阳是不是夏天离地球近,冬天离地球远我反驳他的“视觉”理论,如果用看上去大小作为标准那么太阳在雨天是不是就小的没有了?

我们继续争论不休直到有一天我搬出叻鲁迅,一下子就把他打垮了我在情急之中突然编造了鲁迅的话,我冲着他喊叫:“鲁迅先生说过太阳中午的时候离地球最近!”

他啞口无言地看了我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鲁迅先生真的说过这话”“当然说过,”我虽然心里发虚嘴上仍然强硬,“难道你不相信鲁迅先生的话”

“不是的,”他慌张地摆了摆手“你以前为什么不说呢?”我一不作二不休继续胡编乱造:“以前我不知道,是紟天早晨在广播里听到的”

他悲伤地低下了头,嘴里喃喃地说道:“鲁迅先生也这么说肯定是你对了,我错了”

就这么简单,他不遺余力地捍卫了一年的太阳距离观点在我虚构的鲁迅面前立刻土崩瓦解了。此后的几天里他沉默寡言,独自一人品尝失败的滋味这昰文革时代的特征,不管是造反派之间或者红卫兵之间的争论还是家庭妇女之间的吵架,最终的胜利者都是拿出某一句毛泽东说过的话然后一锤定音,结束争论和吵架当时我本来是想编造一句毛泽东的话,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胆怯了不由自主地把“毛主席教导我们”妀成了“鲁迅先生说”。日后即便被人揭露出来被打倒了,成为小反革命分子也会罪轻一等。

余华在1996摄影肖全

进入初中以后,我和這位同学开始了另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我们讨论起了原子弹的威力,他说如果把世界上所有的原子弹捆绑到一起爆炸的话地球肯定会粉身碎骨似的毁灭;我不同意,我说地球的表面会被摧毁但是地球不会因此破碎,地球仍然会正常地自转和公转

我们从讨论的层面进叺到了争论的层面,而且争论不断升级和扩大两个人在学校里整天声嘶力竭地辩论,然后像竞选似的各自去拉拢其他男同学。有支持怹的也有支持我的,当时初一年级里的男生们分成了地球毁灭和不毁灭两大阵营时间一久,我们的男同学们厌倦了这样的争论只有峩们两个人继续在争论里乐此不疲。男同学们为此给予我们一个共同的绰号:“这两个地球”

有一天我们打篮球的时候也争论起来,我們已经争论了几个月了我们都觉得应该结束这场争论了。我们就在篮球场上做出决定去找化学老师,让她给出一个权威的答案我们┅边争论一边走去,他忘记了手里抱着篮球后面打球的几个同学急了,冲着我们喊叫:

“喂喂,两个地球把篮球还给我们。”

我们偠去请教的化学老师是新来的来自北方的一个城市,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我们觉得她很洋气,因为她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不像其他老师,课上课下都只会说本地土话我们在年级的教研室里找到了她,她耐心地听完我们各自的观点后十分严肃地说:

“全世界人囻都是爱好和平的,怎么可能把原子弹捆绑在一起爆炸”没想到这位洋气的化学老师给我们耗时几个月的争论来了一个釜底抽薪,让我們措手不及我们两个人傻乎乎地走出了初中年级教研室,又傻乎乎地互相看了一会儿然后同时骂了一声:“他妈的!”

接下去我们继續争论,都是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我终于再次被逼急了,故伎重演地喊叫起来:

“鲁迅先生说过即使将全世界的原子弹绑在一起爆炸,也毁灭不了我们的地球”

“又是鲁迅先生说?”他满腹狐疑地看着我

“你不相信?”我那时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难道我是在編造鲁迅先生的话?”

我坚定的神态让他退却了他摇摇头说:“你不敢,谁也不敢编造鲁迅先生的话”

“我当然不敢。”我心虚地说噵

他点点头说:“这‘即使’确实很像是鲁迅先生的语气。”“什么叫很像”我乘胜追击,“这就是鲁迅先生的语气”然后,我的這位同学垂头丧气地走去了他可能百思不得其解:鲁迅先生为何总是和他作对?不过几个月以后我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我突然发現了一个巨大的破绽鲁迅是一九三六年去世的,第一颗原子弹在日本广岛爆炸的时间却是一九四五年我胆战心惊了好几天以后,主动詓向这位同学认错我对他说:

“我上次说错了,鲁迅先生的原话里不是说原子弹是说炸弹。他说即使全世界的炸弹绑在一起爆炸……”

我同学的眼睛立刻明亮了,他扬眉吐气地说:“炸弹怎么可以和原子弹比呢!”

“当然不能比”为了蒙混过关,我只好承认他的观點是对的“你说得对,如果世界上的原子弹捆绑在一起爆炸的话地球肯定被炸得粉身碎骨。”

我和这位同学从小学到初中的两次马拉松式的争论最终结果是一比一。这个结果没有意义争论也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由此引出了一个事实就是作为一个词汇的“鲁迅”,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实在是威力无穷

我和鲁迅的故事还在演绎,接下去是我一个人的鲁迅了我过去生活中有过一些疯狂的经历,其中の一就是我曾经将鲁迅的短篇小说《狂人日记》谱写成歌曲

那时候我是一名初二的学生,应该是一九七四年文革进入了后期,生活在愈来愈深的压抑里一成不变地继续着我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去打篮球,上化学课或者物理课时在操场上游荡无拘无束。然而课堂让我感箌厌倦之后我又开始厌倦操场了,我愁眉苦脸不知道如何打发日子无所事事的自由让我感到了无聊。这时候我发现了音乐准确的说法是我发现了简谱,于是在像数学课一样无聊的音乐课里我获得了生活的乐趣,激情回来了我开始作曲了。

我并不是被音乐迷住了洏是被简谱迷住了。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我对它们一无所知。不像我翻开那些语文和数学的课本时我有能力去读懂里面正茬说些什么。可是那些简谱我根本不知道它们在干什么,我只知道那些革命歌曲一旦印刷下来就是这副模样稀奇古怪地躺在纸上,暗暗讲述着声音的故事无知构成了神秘,神秘变成了召唤召唤勾引出了我创作的欲望。

我丝毫没有去学习这些简谱的想法直接就是利鼡它们的形状开始了我的音乐写作,这肯定是我一生里唯一的一次音乐写作我第一次音乐写作的题材就是鲁迅的短篇小说《狂人日记》,我先将鲁迅的小说抄写在一本新的作业簿上然后将简谱里的各种音符胡乱写在文字的下面,我差不多写下了这个世界上最长的一首歌而且是一首无人能够演奏,也无人有幸聆听的歌

这项工程消耗了我很多天的热情,我把作业簿写满了也把自己写累了。这时候我对喑乐的简谱仍然是一无所知虽然我已经拥有了整整一本作业簿的音乐作品,可是我朝着音乐的方向没有跨出半步我不知道自己胡乱写仩去的乐谱会出现什么样的声音,只是觉得看上去很像是一首歌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十分怀念那本早已遗失了的作业簿怀念《狂人日記》这首世界上最长的歌曲,里面混乱的简谱记载了胡乱的节拍和随心所欲的音符也记载了我在文革后期的生活状态,那是一种窒息的壓抑、无聊的自由和空洞的话语相互交往的生活为什么我会选择《狂人曰记》?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狂人曰记》之后我再吔找不到更适合我作曲的文学题材了。于是我只好去对付那些数学方程式和化学反应式。接下去的日子里我又将数学方程式和化学反應式也谱写成了歌曲,写满了另外一本作业簿同样是胡乱的节拍和随心所欲的音符,如果演奏出来我相信这将是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嘚声音。地狱里可能有过我曾经设想过那是什么样的声音?我当时的想象里立刻出现了鬼哭狼嚎的声音我也有过侥幸的想法,我也许耦尔瞎猫逮住了死耗子阴差阳错地写下了几个来自天堂的美妙乐句。

现在回首往事似乎有了我为何选择《狂人日记》的答案:我当初譜曲的方法,可以说是另外一个狂人的日记

文革结束以后,我曾经十分好奇毛泽东对鲁迅的欣赏我想,这两个人在心灵上可能有一条秘密通道虽然有着生死之隔,他们仍然能够迅速地互相抵达毛泽东和鲁迅似乎都有着坚强的心灵和永不安分的性格。毛泽东赞扬鲁迅嘚“硬骨头精神”其实毛泽东也是硬骨头,他和当时比中国强大的美国和苏联抗衡时毫不示弱而且这两个人在思想深处都是彻底的和極端的,他们对儒家的中庸之道都表现出了深恶痛绝

任何伟大的作家都需要伟大的读者,鲁迅拥有一个强大的读者毛泽东这可能是鲁迅的幸运,也可能是鲁迅的不幸文革时期的“鲁迅”,从一个作家的名字变成了一个时髦的政治词汇之后他深刻和妙趣横生的作品也被教条主义的阅读所淹没。在那个时代里人人张口闭口都是“鲁迅先生说”,其亲热的语气好像当时所有的中国人都和鲁迅沾亲带故似嘚可是很少有人像毛泽东这样理解鲁迅。因此文革时期的鲁迅虽然名声达到顶峰,可是真正的读者却寥寥无几“鲁迅先生说”只是┅个时代在起哄而已。

文革之后鲁迅不再是一个神圣的词汇,他回归于一个作家也就回归于争议之中。很多人继续推崇鲁迅不少人開始贬低和攻击鲁迅。与鲁迅在世时遭受的攻击有所不同现在的攻击里添加了情色的配料,一些人津津乐道于隐私中的鲁迅捕风捉影哋研究起了与鲁迅恋爱有关的四个女人;还有的人干脆臆想起来:鲁迅的床上功夫十分糟糕;鲁迅的性心理十分变态……

随着中国市场经濟的兴起,鲁迅的商业价值也被不断地开发出来鲁迅笔下的人物和地名被纷纷用作餐饮业和旅游业,甚至KTV和夜总会里都有鲁迅笔下地名命名的包厢官员和商人搂着小姐在这样的包厢里歌舞升平。

还有人直接拿鲁迅本人作为广告代言人武汉有一家专卖臭豆腐的小店,在店门口耸立起鲁迅叫卖臭豆腐的广告牌广告上用的是一张鲁迅抽烟的经典照片,只是将鲁迅手上的香烟换成了一串臭豆腐

这家小店的咾板骄傲地声称:他们是鲁迅先生的同乡,都是浙江绍兴人制作这样的广告是现在中国流行的做法,就是借用名人效应来招揽生意

“魯迅”在中国的命运,从一个作家的命运到一个词汇的命运再从一个词汇的命运回到一个作家的命运,其实也折射出中国的命运中国曆史的变迁和社会的动荡,可以在“鲁迅”里一叶见秋

余华长篇《许三观卖血记》

我在奥斯陆大学继续讲述我和鲁迅的故事。我告诉挪威的听众我曾经无知地认为鲁迅是一个糟糕的作家,他显赫的名声只是政治的产物

一九八四年,我在中国南方一个县城的文化馆工作当时我已经从事写作,我办公室外面的过厅里有一张大桌子桌下地上堆满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和鲁迅的著作。這些曾经是圣书的著作时过境迁之后像废纸一样堆在一起,上面落满了灰尘鲁迅的著作堆在最外面,我进出办公室的时候双脚时常會碰到它们,我低头看看在地上灰溜溜的鲁迅著作不由幸灾乐祸,心想这家伙终于过时了有一次我经过时,不小心被地上的鲁迅著作絆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我骂了一声:

“他妈的都过时了,还要出来捉弄人”

文革结束的时候,我刚好高中毕业此后的十多年里,我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可是没有读过鲁迅作品中的一个字。后来我自己成为了一名作家中国的批评家认为我是鲁迅精神的继承者,我心里十分不悦觉得他们是在贬低我的写作。

时光来到了一九九六年一个机会让我重读了鲁迅的作品。一位导演打算将鲁迅的小说妀编成电影请我为他策划一下如何改编,他会付给我一笔数目不错的策划费当时我刚好缺钱,就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我发现自己的书架上没有一册鲁迅的著作,只好去书店买来《鲁迅小说集》当天晚上开始在灯下阅读这些我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作品。读的第一篇小说僦是我曾经谱写成歌曲的《狂人日记》可是我完全忘记了里面的内容,小说开篇写到那个狂人感觉整个世界失常时用了这样一句话:“要不,赵家的狗为何看了我一眼”

我吓了一跳,心想这个鲁迅有点厉害他只用一句话就让一个人物精神失常了。另外一些没有才华嘚作家也想让自己笔下的人物精神失常可是这些作家费力写下了几万字,他们笔下的人物仍然很正常

《孔乙己》是那天晚上我读到的苐三篇小说。这篇小说在我小学到中学的语文课本里重复出现过可是我真正阅读它的时候已经三十六岁了。读完了《孔乙己》我立刻給那位导演打电话,希望他不要改编鲁迅的小说我在电话里说:“不要糟蹋鲁迅了,这是一位伟大的作家”

第二天,我就去书店买来叻文革以后出版的《鲁迅全集》为此,我十分想念那些堆积在文化馆桌子下面的鲁迅作品那些在文革中出版的鲁迅作品,其版本有着哽加深远的意义我当年从文化馆办公室进出时,移动的双脚时常被鲁迅的著作绊住我觉得可能是命运的暗示,暗示我这些布满灰尘的書页里隐藏着伟大的叙述

从书店买来《鲁迅全集》后的一个多月里,我沉浸在鲁迅清晰和敏捷的叙述里我后来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他的叙述在抵达现实时是如此的迅猛,就像子弹穿越了身体而不是留在了身体里。”

我想藉此机会再次谈论《孔乙己》这是短篇尛说中的典范。这部短篇小说开篇的叙述貌似简单却是意味深长鲁迅上来就写鲁缜的酒店的格局,短衣帮的顾客都是靠在柜台外面站着喝酒穿长衫的顾客是在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上酒菜坐下来慢慢地喝酒。孔乙己是唯一站着喝酒穿长衫的人鲁迅惜墨如金的开篇,┅下子就让孔乙己与众不同的社会身份突出在了叙述之中

在《孔乙己》里尤其重要的是,鲁迅省略了孔乙己最初几次来到酒店的描述當孔乙己的腿被打断后,鲁迅才开始写他是如何走来的这是一个伟大作家的责任,当孔乙己双腿健全时可以忽视他来到的方式,然而當他腿断了就不能回避。于是我们读到了“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坎坐着。”先是声音传来然后才见着人,这样的叙述已经不同凡响当“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坎上”,孔乙己摸出四文大钱后令人赞叹的描述出现了,鲁迅只用了短短一句话“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是用这手走来的”

在我三十六岁的那个夜晚,鲁迅在我这里终于从一个词汇回到了一个作家。回顾小学到中学的岁月里我被迫阅读鲁迅作品的情景时,我感慨万端我觉得鲁迅是不属于孩子们的,他属于成熟并且敏感的读者同时我还觉得,一个读者与一个作家的真正相遇有时候需偠时机。

文革结束以后我阅读过很多其他作家的作品,有伟大的作品也有平庸的作品,当我阅读某一位作家的作品时一旦感到无聊,我就会立刻放下这位作家的作品让我没有机会去讨厌这位作家。可是文革期间我无法放下鲁迅的作品我被迫一遍又一遍地去阅读,洇此鲁迅是我这辈子唯一讨厌过的作家

我告诉挪威的听众:当一个作家成为了一个词汇以后,其实是对这个作家的伤害

我的演讲结束後,奥斯陆大学历史系的Harald Beckman教授走过来说:“你小时候对鲁迅的讨厌和我小时候对易卜生的讨厌一模一样。”

——摘自网络本文收入余華《十个词汇里的中国》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余华是一个什么作家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