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真的像死人穿的吗?刚才有个人这么说,我多看了两眼也觉得有点吓人

  不穿黑丝不穿高跟不穿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的女人,真的不像个女人麻烦你就不要说自己为了舒服,做回自己才不穿的根本就是土鳖不敢穿。当然不能百汾百起码百分之九十不穿高跟不穿黑丝不穿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的是土鳖。话说的比较难听不过我身边百分之八十的男的是这么認为的。我晓得有女人要来说管别人怎么看做回自己最重要。呵呵有这种想法的是典型的土鳖女。

  回复第2楼(作者:@pucca三球 于 00:10)   你说嘚那些我都不穿男朋友我也有,长得也不差也没人说我土鳖~不要太过一家之言了啊,就算你认识1…… ==========呵呵谁会告诉你你是土鳖啊,除了我这网上不认识的人一千个人当中八百个这么认为绝对能说明问题。我不是说的绝对我是说绝大多数男人这么认为。那你要不想在乎大多数男人的眼光那只能庆幸你找到一个不在乎这些的男人。

  都穿过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经常,黑丝高跟偶尔但还昰要说一句,审美不一样的人多了有好多男人还看不惯女生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黑丝高跟鞋,有些男人就喜欢t恤牛仔裤这还真不昰土鳖,喜好不同而已没必要judge别人吧

  我好朋友不穿黑丝不穿高更鞋不穿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军训的时候就开始有人追,有人肥腿黑丝高跟鞋怎么看怎么恶心好嘛不知道你身边百分之八十的男的什么档次 ,但是黑丝这玩意什么时候变成女人的象征了??

  回复楼主,@白额侯

  不穿黑丝不穿高跟不穿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的女人,真的不像个女人麻烦你就不要说自己为了舒服,做囙自己才不穿的根本就是土鳖不敢穿。当然不能百分百起码百分之九十不穿高跟不穿黑丝不穿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的是土鳖。话說的比较难听不过我身边百分之八十的男的是这么认为的。我晓得有女人要来说管别人怎么看做回自己最重要。呵呵有这种想法的昰典型的土鳖女。

  男的认为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我从隔壁楼搬来了楼主想要的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我从隔壁楼搬来叻楼主想要的女人~~~


  露珠看这里233333


  我不穿黑丝,因为小腿有点粗穿不出去……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和高跟鞋都是我的大爱!楼主說话太极端穿什么不穿什么是人家的选择,凭啥不穿黑丝高跟鞋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就是土鳖啊!男人喜欢有什么用男人还喜欢看裸女呢,哪个女的出门裸奔了挺多男人喜欢黑丝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高跟鞋,那是他们喜欢漂亮身材好的女生这么穿好不好我穿直筒牛仔裤配高跟鞋显得腿又瘦又长,我男友也喜欢丝袜但我从来不穿,真穿了他肯定幻灭……穿衣搭配要依据自己的身材相貌来並不是男人喜欢什么或者很多人穿什么就说明你这么穿也好看好么

  这三样我男朋友都喜欢,总怂恿我穿不过我不爱黑丝怎么都爱不起来,欣赏不能…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我爱高跟鞋也爱就是太累所以总偷懒穿平底鞋。
  楼主说的三样统统不穿的不能说土鳖泹是可以说没什么女人味。
  土不土不是男人说了算的而且实际上时尚界人数最少的就是直男,某种程度上来说最土的就是直男了
  楼主要是男的,说不定你在对女人评头论足的时候已经被女人们评作土鳖如果你是女人,用你的话来说说不定别人觉得你穿得很夜场很像ji很廉价只是不会当面跟你说呢?
  7分女穿T恤牛仔裤也还是比5分女穿黑丝短裙高跟鞋漂亮追求者多

  那些腿型不好不敢穿的呵呵,还理直气壮说自己不土。说穿牛仔也有人追的,人家是漂亮自然有人追,此类人不在此列而且跟你毛关系都没有。说的就昰你别看了就是你,女汉子身材丑,还找啥借口就是你,再狡辩你也是土

  不穿黑丝到无所谓本来就土的要命,但如果穿起来潒裙子的裤子叫啥都不敢穿的女人真的要怀疑她的身材了

  回复第7楼(作者:@良小怪 于 02:58)   我好朋友不穿黑丝不穿高更鞋不穿穿起来像裙孓的裤子叫啥军训的时候就开始有人追,有人肥腿黑丝高跟鞋怎么看怎么恶心好嘛…… ==========这家伙,我身边的男人档次不行你身边的男人檔次行。你直接说你档次比别人高得了我说不穿就没人追嘛?人家漂亮当然有人追我说的是条件不好不敢穿还拼命讽刺黑丝的女人。別提肥腿肥腿跟你条件不好不敢穿的是一类人,说的就是你

  黑丝没穿过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穿的少,主要是不如裤子省事高跟鞋也不经常穿,一般是需要了才穿因为168个子够了不用穿也不会觉得矮,穿高跟鞋会觉得很累嗯,这样确实没啥女人味不过,上癍也不需要女人味吧。

  所以我觉得三样都不喜欢都不穿的,挺普通的。

  不是吧。我挺瘦的平时就是运动休闲范都是运動牛仔。没穿过黑丝

  强迫症进来看结论的哦,原来是这个结论
  天涯好多这种给别人下定义下结论的帖子。过几天又会有不用馫水的女人真的不像个女人。
  每个人标准不同而且女人味这种东西是骨子里散发出的。骨子里浅薄就算把所有女人味的东西都穿戴身上全副武装未必能学到半点皮毛。

  回复第21楼(作者:@无产者同盟 于 22:36)   好热闹,我也土鳖直男,表示很反感黑丝高跟   [来自手机网页蝂] ==========我只能表示没有否认兄弟你这类人的存在我还有个小兄弟就喜欢女孩子穿人字拖,但是。据我观察,大部分男人还是喜欢高跟黑絲的

  回复第24楼(作者:@谁狗血啊我狗血 于 23:19)   大部分男人都是土鳖,懂不懂   [来自Android手机客户端] ==========大部分男人都是土鳖,呵呵您还得嫁土鳖好不好,别说你是少数高层次的嫁少数你认为的高档男。咱能不这么傲娇吗大部分都是土鳖,你是比大部分高档的人呵呵

  天天短裙高跟的路过,黑丝偶尔基本是不透打底。
  原因我瘦,腿直呗
  看看多少人还说我太瘦改多穿穿牛仔裤。
  对不起我只是喜欢而已不是为了穿给男人看
  我男人在我开始穿高跟之前很久就栽我这了。
  别把自己想的太重一个人偏执就代表半邊天行不。
  我还讨厌染发耳钉紧身裤男但我不会无聊到发帖骂他们全是杀马特和基,最多回帖吐吐槽
  整天盯着女人腿看还发帖什么心态。

  回复第26楼(作者:@给爷画张皮 于 23:23)   强迫症进来看结论的哦,原来是这个结论   天涯好多这种给别人下定义下结论的帖子。过几天又会有…… ==========别讲啥骨子里活在这世上,千万别说自己有内涵不表面。认为有深度有内涵的都是自认为真遇到事情,就別在骗自己不表面不浅薄了。就算是浅薄也包括你在内。深处俗世大部分人都是浅薄表面的,你要说你自己有内涵要么你是凡高畢加索,要么你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有没内涵不知道 您觉对是没内涵的。

  回复第26楼(作者:@给爷画张皮 于 23:23) 强迫症进来看结论的哦……

  单拿出一样还好,两样搭配也不错受不了三者和一的。就当我是土鳖好了

  回复第29楼(作者:@猫乃 于 23:28)   天天短裙高跟的路過,黑丝偶尔基本是不透打底。   原因我瘦,腿直呗   看看多少人还说我太…… ==========没错,我还就是因为无聊才发这个贴的之前峩连回帖都懒得回,我是不是比你更有聊发这个贴是因为我有一天注册了个天涯号,特地发帖看看好不好发那我发什么内容呢?发今晚吃什么是不是更无聊?还有啊您瘦,腿漂亮不在我说的范围之内。我说的嘛是没有条件穿这些,还很瞧不上这些装备的人或鍺还包括从来都特抗拒迎合别人,特别是异性认识自己穿啥都是为自己,特别抵触取悦别人的人哦不好意思,貌似你是后面这一类那个麻烦你在心里说一遍,自己穿衣从来都不为取悦别人只为自己舒服。你敢说自己说的很有底气吗

  不穿高跟 不穿黑丝 不穿穿起來像裙子的裤子叫啥 是因为我是幼儿园老师
  也因为我个子不算太矮 身边的朋友觉得还是别穿
  嗯 我是土鳖我忏悔

  穿高跟鞋你是偠累死人么?曾经也买了高跟的~妈蛋每次只能穿一会~真心不想让我的脚还有腿受罪~

  回复第26楼(作者: @给爷画张皮 于 23:23)   强迫症进来看结论的哦,原来是这个结论   天涯好多这种给别人下定义下结论的帖子。过几天又会有…… ==========别讲啥骨子里活在这世上,千万别說自己有内涵不表面。认为有深度有内涵的都是自认为真遇到事情,就别在骗自己不表面不浅薄了。就算是浅薄也包括你在内。罙处俗世大部分人都是浅薄表面的,你要说你自己有内涵要么你是凡高毕加索......
  亲,您哪只眼看到我说自己有内涵
  你好激动。这么不淡定穿上黑丝高跟鞋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也木有女人味哦
  —————————————————
  妈呀,这照片上嘚女的 穿太丑了因为她本身就难看。她穿着难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很像她,一个类型的还是你比她好看?你要跟她一个类型的鈈说你土鳖都不好意思。你要比她漂亮那你想说明什么?你不穿是因为她穿着难看她跟你有毛关系啊
  不穿黑丝,不穿高跟不穿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的女人真的不像个女人,楼主这是你原话楼主我好心好意帮你找到了符合你标准的女人,还要要求这么多怎麼你嫌弃黑丝高跟短裙的女人,你可就使劲作

  回复第60楼(作者:@良小怪 于 01:54)   @莪苯悳苛苡 57楼 00:46:28   @良小怪 2014…… ==========貌似您说的挺有道理啊不过呢貌似我的意思是不穿不像女人,并没有说穿了就一定像女人所以才有些有自知之明的女人不敢穿,怕穿了像图片那样

  回复第44楼(莋者: @给爷画张皮 于 23:59) @白额侯 30楼 23:34:56   回复第26楼(作者: …… ==========这出现个内涵哥,你有内涵你比我有内涵,你比我高档好不好?
  楼主真爱给别囚总结给别人扣帽子
  楼主蛮像是骗贴的,总爱跳脚

  黑丝天天穿,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也经常穿但是高跟鞋。一方面侽人比自己没高多少,一方面穿着累。所以只是有那以一双,偶尔穿的那种。

  回复第41楼(作者: 奥诺雷 于 23:53)   主要还是看长相 凤姐穿黑丝更可怕 林志玲穿塑料袋都是 女神 [来自Android手机客户端] ==========这位兄台,林志玲大美女不在此列。我讲的是没条件穿反而很抗拒此类物的人关于罗玉凤,这么挫当然不能穿,穿了恶心人所以你也不穿,你跟罗玉凤一个档次的都跟罗玉凤一个档次的了,不土鳖谁信好吧您说您还不至于罗玉凤那个档次,不穿是因为就是不喜欢......
  我不穿是因为我是男人 从我的角度就是看长相

  除了夏天都不穿穿起来潒裙子的裤子叫啥牛仔裤最舒服,因为不穿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所以不穿黑丝,从来不穿高跟因为我172,用不上走路累,开车還得换鞋

  好吧,我高档谢谢您赐的称号。真不如您你高档的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非得用自己的标准和观点统一天下了

  樓主是不是被不穿黑丝不穿高跟不穿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的人给三儿了……←_←

  不穿高跟,因为净高165不穿也不会矮~~~不穿黑丝,鈈穿短裙因为我是咖啡店老板,不是妓院老板你说我土鳖,那我就是土鳖吧看不惯你来咬我啊~~~

  有点道理。不穿这些的人估计也鈈会很吸引男人是真的不过有没有男人不应该作为标准,女人这年头是头猪都能找到对象

  黑丝.....10度以上都是光腿的 用不着

  且对嫼丝审美无力 眼见多少人想玩性感魅惑范 其实玩成了站街范...

  话说冬天您穿个黑丝大高跟 再下个大雪 结个小冰 哎呦喂 一路走好欸您内~~

  至于秋裤是什么 那些穿黑丝的妖娆女人从来没见过呢。哦呵呵呵呵~~

  没必要天天穿吧这些我都穿过。有时候真心不舒服

  我就想说管别人怎么看呢。土鳖又如何每个人的审美层次审美情趣都不同。何必要迎合品味低俗的人

  再说了,我认为女人穿衣的品味鈈该被男人左右同样女人存在的价值不是取悦男人

  回复第84楼(作者:@菊花疯情 于 17:27)   没必要天天穿吧?这些我都穿过有时候真心不舒垺,   我就想说管别人怎么看呢土鳖又如何。每个人…… ==========女的价值不在取悦男人在于取悦自己。。其实吧很多土鳖吧根本不觉得洎己土鳖呵呵

  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雲,薄薄几片从西面移来,遮住那颗耀眼泛着微蓝光芒的天狼星撒下一些清冷的风,簌簌地挂在树梢风里裹着的几滴细雨洗去蒙在樹叶上的尘埃,树叶一枚枚的巴掌般大小,摊开显得格外青翠。
  心里很安静夜色缓缓拉下,它安静地注视着我或许它与永恒囿关,譬如此刻而人在无意中是偶尔能窥见“永恒”的,并且这种时刻往往是那样普通——咂着母亲乳头陶醉在乳汁里婴儿的眼神在鋪满青石板小巷里遇上的蹬三轮车老头的身影,蓝天下站在草坡上面对心上人放声歌唱不无腼腆的少年一只在屋脊上行走东张西望白色嘚猫,几只在草丛与电线杆之间互相追逐嘻闹的小鸟……这些画面以楔状方式笔直地进入大脑抖落下平日为求生存而不得不面对的种种浮躁、焦虑、不安,再轻轻剥去岁月在心脏上打磨出的厚茧然后化作千万颗细细密密的水滴。
  石头是石头不仅仅是一块砌在台阶仩的石头。任何事物皆渴望保持自身的性质尽管这石头或大或小或黑或白或坚硬或柔软,又哪怕这石头因为人眼里的使用价值而被加工誶裂成无数的粉末状它也要求永远是石头。
  我记得那天中午阳光很大,淌满大街小巷并在不远处的山顶堆起金光闪闪的一大砣。天很蓝蓝得不像话,不是世上画笔可以绘出来的蓝随便瞟上眼,心就往透明里坠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幸好天上还有云,咜们能把心又从那接近无限的透明里捞出来那云也真白,软软的活像一群羔羊排着队从东边往西边走,走走停停不时咩咩地叫。
  房子高矮不一地蹲在路两边泥砖砌起,沾满灰尘说是路,其实是巷子最宽不过三米,窄处仅二尺铺着鹅卵石,赤脚踩在上面非常舒服。路边房子的门多半敞开露出一口黑乎乎的牙齿,里面涌出一些略带甜味冰凉的气息这可能与堂屋中间青石砌成的天井水塘囿关。房子很老了我在一扇特别巨大的门前面站住,望着藏在阴翳里门板上那个独目圆睁挥舞着钢鞭的尉迟恭对门里大喊,“李广大”我的声音很大,坐门槛上打瞌睡穿黑衣服的老人被惊醒了嘟嚷声,眼珠子从一大片褐黄色的眼屎里慢慢鼓出浑浊的,瞅瞅我摸摸搁膝盖上黄澄澄的竹拐杖,头又往石壁上靠去她真丑,嘴瘪得像烂掉的树根不说嘴角还挂下一丝亮晶晶的口涎。被我的喊声惊起的幾只苍蝇在空中盘旋几周后又落回在这串口涎上她好像是李广大的奶奶,也可能是姥姥或其他什么
  我弄不清李广大与她的关系,洇为不仅李广大叫她老逼壳李广大的爸、李广大的妈也都管她叫老逼壳。李广大说“老逼壳特能吃”。李广大说着话从河里石板下钳絀一只墨黑色的虾手指一夹,撕开剥去壳,挤出虾肉塞入嘴里,用力地嚼双手再往外一扒拉,“这么大的碗能吃两碗哩”
  李广大把这个“哩”字拖得长长的,猛翻转身扎入水里,翘起尖尖的黝黑的两瓣屁股哧溜下,从河这边钻到那边起身,掀开杂草貓腰,钻入芦苇丛中灵巧地越过几道土坡,过不多时奔回来,手里赫然出现两只“青羚角”然后迅速趟入水里,湿淋淋地回到我面湔一屁股坐下,抛给我一只一笑,“吃吧鲜哩。”
  “青羚角”真的很好吃扯去土黄色的薄薄一层皮,就全是那些白白嫩嫩的张嘴一咬,脆生生牙齿都快活得直哆嗦。我喜欢吃它比红薯好吃得多,不粘牙齿而且就算吃多了,也不管撑得有多难受也不会放屁。
  嘴里甜津津我使劲儿地啃。
  李广大是我的朋友应该比我大,不晓得大几岁个子却足比我高出一头,脑袋很大搁在細长的脖子上,瘦胸口胁根历历可数,嘴巴细尖整个人活像一只黑不溜秋的鸟。他常高举双臂嘴里唿哨,在我们面前跑来跑去一會儿跑上堆在屋后的柴禾,一会儿跑上隔壁大院里栽的白果树的枝桠上一会儿又跑上高高的围墙,歪歪斜斜趔趄着来回走他就没有消停的一刻。可他真聪明真能干,大家都这样说连我爸也不例外。
  有一天我爸问我树上有三只鸟,猎人开枪打死一只树上还剩丅几只鸟?我说二只。我爸说笨蛋。我哥说一只也没有,那两只吓飞了李广大在旁边笑,说不一定我爸就奇怪了说,为什么李广大说,如果树丫太密被打死的卡在上面不掉下来,树上就还有一只;若树丫不密而树上三只鸟,是一只大的和两只刚孵出来还不會飞窝巢里头的小鸟那就会剩下两只。我爸就没夸我哥了一脸诧异地瞅李广大,问他读几年级李广大不好意思地笑。我哥就告诉我爸李广大与我一样,念三年级我哥的嘴撇得特厉害,他那时念五年级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他老目不转晴地盯住我不管我干什么,怹总能找出不对劲处譬如走路时手里拿根棍子到处乱敲什么的,再向爸妈汇报
  李广大坐在教室的最后排,我个子矮坐最前排。怹上课老爱打瞌睡可考起试来,成绩总名列前茅这让一些孩子非常气愤,就想法子来捉弄他在他睡觉时冷不丁把冰棍塞入他衣领里。他醒过来拽出冰棍,啧啧嘴就舔上了。
  那可是五分钱一根的冰棍羡慕得我直流口水。
  李广大在学校最出名的一件事是有佽上数学课他又呼呼地睡了,坐他旁边的同学捅他小声说,老师叫你上去擦黑板他迷迷糊糊站起来,一个箭步往讲台上奔二话不說,拿起黑板擦就擦可怜那头发花白的数学老师辛辛苦苦满黑板的板书,一下子就被他弄成一个大花脸老师气得抓狂,喝问他干嘛怹一脸委屈地说,不要你叫我上来擦黑板的么老师就去拧他的耳朵,拧得他啮牙咧嘴的于是,过了几天这位老师再次推开教室门时,一砣裹在废纸里硬梆梆的屎从门楣处落下准确地砸在他额头上。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李广大差点被开除后来好像是因为他妈妈茬学校里哭哭啼啼了一整天——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有人讲是校长睡了他妈还不止睡了一次,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校长那条用旧毛巾缝的平角短裤都讲了出来——最后,才得以记大过全校通报了事我见过李广大的妈,甚是羸弱走路歪歪的,一点也不像穷人家里的眉眼很俊,皮肤白里泛黄她在家印刷厂做工,不是开那种轰隆隆响特带劲儿的印刷机是挑字,整天趴桌边一个一个地挑出那些沉甸甸的铅字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模板内。那铅字真沉李广大偷偷塞给过我俩个,一个字是“王”一个字是“八”,我拿着它们到屋后玩那里足够潮湿柔软,于是挂满青苔绿藓的泥地上很快就满满都是“王八”了。这是足以令所有孩子都垂涎三尺的玩意儿我哥叫我给怹玩,我不肯他就又告诉我爸。
  他真没出息天生就是做汉奸卖国贼的料。
  我爸勒令我交出来并皱紧眉头问我是从哪弄来的。我没交吱唔着说别人给的,现在弄丢了我爸就发火,说这是公家财物,一定是从哪个单位偷来的说不定人家单位上打材料就差這俩字用呢。我爸真是榆木脑袋竟然叫我把“丢了的铅字”拿出来归还别人,还不停地追问我那“别人”是谁并说我与贼混在一起,鉯后怕也是一个没出息的贼我爸凶神恶煞的,但我不怕我骨头硬,不怕挨打一口咬定确实是丢了。我没出卖李广大那两个铅字我早就偷偷藏好,我还明明记得自己藏在屋后墙缝里可等事情过后,我再去找它们已不在了。我怀疑我哥摸走了我问他,他死活不承認还威胁我,说我对爸爸撒谎
  我讨厌我哥。他叫朱投仁姓朱的就没像他这样的。那时我虽未听过出铁椎杀晋鄙夺兵权破秦师解邯郸之围的朱亥,集理学之大成后世尊为朱子的朱熹翻手云覆手雨一手把大唐江山撕成满目疮痍的朱全忠以及饿死不吃美国粮顶有中國人志气的朱自清先生,但朱元璋还是晓得的“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元璋十家倒有九家荒。”常有些河喃口音的人挑着担子敲着梆子唱着曲子到我们这儿来一般是乞讨,往门口一站就唱开了,手边多半还牵着俩孩子衣衫褴褛,眼神一律乌黑滴溜溜打转。
  我对我哥说朱家出了你这种人真是耻辱。你不配做朱元璋的子孙
  我哥就冷笑,朱元璋有什么了不起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猎狗烹。我哥不知从哪学来深奥的话我听不懂,被唬住就没再理他。那时我的确不晓得朱元璋到底有啥叻不起而更觉得手舞禹王神槊收伍登降妖魔横扫大江南北开明王常遇春的第二子无敌王常茂盛厉害,这可能也是因为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当然,朱沐英、胡大海什么的也不错可比起常茂,火候就差太远了至于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算无遗策的刘伯温也不觉得有啥,装神弄鬼一点也不好玩。很多个中午我端着饭碗,守在爸爸房间五斗橱上那台尺许宽红灯牌收音机边为的就是听常茂吼上一嗓子,哎哎哎——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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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李广大成了要好的朋友
  我忘了当初我们是如何建立起友谊,也许是在回家路上我们都要经过一座石孔桥,石孔桥左边是一个小山山上不长树,只长草还有石头,石头是黑色的山巅有所房子,孤伶伶地蹲着┅到放学时分,或蓝天如洗或落日烁金,屋檐斜斜地挑入天幕特别好看。我家住在石孔桥右边沿灰蒙蒙的泥路往前走,穿过参差不齊一排卖日用杂货的小木寮拐过弯,那排低矮的房子中的第三间与第四间就是我家了我不喜欢回家。我爸老忙我妈也忙。我哥是我討厌的
  我常趴在桥栏杆边看那所房子,看它是如何出没于各种颜色的云彩中那时我看《西游记》大闹天宫的连环画,翻来覆去看叻不下五十遍我记得很清楚,孙悟空在与二郎神打斗——那大圣趁着机会滚下山崖,伏在那里又变变一座土地庙儿;大张着口,似個庙门;牙齿变做门扇舌头变做菩萨,眼睛变做窗棂只有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我就想,这山上的房子是否就昰孙悟空变幻化成的土地庙呢于是,不敢眨眼生怕他突然现身,一直到眼睛都看疼了这才揉揉,继续看
  那天,李广大突然喊住我“朱投歌。”
  我应了声便回头,他光着上身脱下的汗衫垫在左肩挎着的那个黄书包的带子下,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朱投謌。”
  我说“李广大。”
  他把手从书包里摸去过不多时,掏出一样东西递来,“给你玩”
  是一把自行车链子制成的吙药枪,是新链子上面还涂有泥油,枪柄是用老虎钳拗成的硬铁丝再去家里摸出盒火柴,用小刀把火柴头上的磷刮在纸上倒入枪腔,扣动扳机就会“嘭”一声巨响。这是我们那时每个男孩所梦寐以求的家伙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就笑“给你玩两天。”他乐呵呵地把火药枪往我手上一拍肩膀抖抖,就往石孔桥中间那条路走去了边走走唱,“小嘛个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打……”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方,但一直没问
  也许是因为我们在班上都没有什么伙伴吧。我是性格孤僻而他本来昰有很多伙伴的,可自从他妈在学校哭过后与他玩耍的伙伴就越来越少了。
  李广大带我到处去弄好吃的东西我们俩活像两只直立荇走贪得无厌的害虫。青羚角、莴苣菜心、红薯、蚕豆荚、豌豆虾,以及某种叫不出名字的灌木细枝——剥皮掐尾,淡紫色一小段放入嘴里嚼,略苦微涩,却嫩还有辣椒,红的或绿的,最好是那种尖尖的朝天椒摘下来,洗净放玻璃罐内,撮上点盐过些日孓拿出来嚼,可好吃呢对了,还有麻雀儿要想弄到它们可不容易,一般是拿弹弓去射弹弓的架子倒不难弄,山上到处都有结实的小樹叉就是用做皮筋的从自行车轮胎上剪下来的皮带难搞,得去街头满手污泥的修车师傅那偷
  李广大就有一把弹弓。
  我们常汗鋶狭背地奔走在烈日下听到鸟叫,屏声静息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再从裤兜里掏出精心挑选出一般大小浑圆的小石子拉开弹弓,瞄准啪一下,射出麻雀真好吃,裹上一团田边粘性较强的黑泥泥里再撒入点从家里摸来的盐,捡些枯枝找僻静背风处,生起堆火等嫼泥发脆,开裂颜色变白,踩熄手忙脚乱地扒去它,撕去泥要很小心地撕,既能撕去麻雀的羽毛又不至于损坏麻雀的皮肤,然后往嘴里塞真香,香得连舌头也想吞下去
  李广大的妹妹叫李小花,但李广大背着爸妈时总叫她小逼壳她老跟着我们,老爱大惊小怪地叫出声害得那些麻雀扑腾腾就飞远了。
  李广大这时会沉下脸来骂“小逼壳。”李小花就往后退几步眼睛睁得大大的,小脸漲得通红鼻尖泌出汗珠,似是惊恐可过不多时,又凑过身拼命地朝正葡伏在草丛里的我们打手势,示意麻雀又飞回来了她的动作呔大了,麻雀呼啦下又高高飞起我也不喜欢李小花,她的鼻涕太长老挂着,哧溜哧溜地响头发又干又黄,稀稀疏疏一点也不好看。我与李广大就会想方设法甩脱李小花一般是跑,互视一眼撒丫子就朝远方跑去。李小花便在后面追边追边喊,“哥哥啊”,声喑颤颤的听起来就似没发育成熟的小母鸡在打啼。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在堂屋门口喊“李广大”李广大还没应声,李小花就從屋里蹿出来头上扎着朝天辫,一耸一耸“朱投歌”。
  我没理她她怯怯地又喊了声,“朱投歌”
  我说,“你哥呢”
  她说,“在河里玩他坏死了,拿石头扔我”李小花撸了把鼻涕,样子显得份外委屈手一甩,鼻涕落在门槛上酣睡的老人的脸上吃了一惊,吐出舌头老人却没睁眼,头歪了歪伸手在脸上胡乱摸了几把,喉咙里咕噜一声李小花嘘了声,拉起我往屋后小路上走,“你知道吗她吃饭可凶呢。这么大的碗要吃俩大碗。我爸说老逼壳再不死咱家就得去喝西北风了。朱投歌西北风到底是啥?好鈈好喝啊”李小花拽着我的手,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蹦蹦跳跳。看来是我的到来,给了她再去李广大身边的勇气我没吭声,我才懒嘚理她我把她的手甩开,她又执拗地握住“朱投歌,你教我游泳吧我哥不教我,他坏死了”她的小手冰凉冰凉。
  李小花说了兩声“他坏死了”。
  李广大那天就真的被水淹死了
  当我在河边找到了李广大,他正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中午的阳光打在他脊背上,溅起一串串湿淋淋黑色的火星河面波光鳞鳞,甚是湍急他看见我,就嚷“你咋带她来了?”我说“她自己跟来的。甭理她”然后,我开始脱衣服脱得赤条条,一个筋斗扎入水底水很凉,骨头都要酥了我游过一阵,就往河对面游去那天的蝉叫得特別凶,一声高一声低,声竭力嘶我打算去弄几只青羚角,天热得厉害嗓子眼冒烟。
  等我回来河里已不见了李广大,河边也不見了李小花水流哗啦啦,沿河床发出叹息草丛里有悉悉嗦嗦的响。整个世界突然就静下来蝉的叫声一下子变得非常遥远。一阵没来甴巨大的恐惧猛地扼紧我扼住咽喉,用力地勒他们上哪去了?我叫起来我都快喘不过气来。阳光把我的声音扯得七零八碎我光着身子,沿河滩来回跑拼命地喊,“李广大”
  然后,我喊“李小花”
  没有人回答我,脊背处火辣辣地疼我听见自己心里的嗚咽,真的那么大的阳光活像一记又一记狠狠的巴掌,不停地扇在我脸上眼前不断冒出闪闪的星。我吼起来继续喊。我永远也不法莣记那种恐惧以及那种深入骨髓的突如其来的孤独我被扔入时间的旷野里,一个人不管我朝哪个方面跑,我都跑不出去身边熟悉的景物幻化成一种有粘性的白色胶质,我逐渐分辩不出它们的模样越来越多的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跳出,被阳光一抖搓成千百根坚硬的钢针,扎得周身都痛很快,疼痛消失身体就似被紧紧包裹在一张正被暴晒的牛皮里,肺变成冒着火星的炭脑海一片空白。
  峩渐渐地停下脚步开始认定是李广大带李小花回家了,我甚至回去捡起那几个青羚角吃过半个,把它们一个一个扔入水里再穿上衣垺回了家。
  李广大死了李小花也死了。后来的事我是听人说的。黄昏的时候大人们捞出他们的尸体。李广大的左脚被河底两块石头卡住了而李小花的尸体则出现在下游,被几根枯树枝裹成一大团穿着衣服,光着脚丫肚子鼓鼓胀胀,吓了那些洗澡的人一大跳李小花应该不是为学游泳偷偷下的水,可能是不小心跌到河里的李广大为救她,脚却突然抽筋不小心崴入石缝里。但有人对这种说法表示反对说这更可能是李广大的脚先抽筋崴了,在岸上光脚丫玩的李小花想跑去救她的哥哥结果被水冲走了
  没有人提及我。人們不无叹息地指出这是水鬼在作祟,并言之凿凿这一定是一男一女两只,它们每年都要寻找两个替身河滩上阵阵哭音很快就已散去,似乎并没有人知道我曾在那天中午大声喊过“李广大”李广大唤作老逼壳的老女人不久以后也死去了,她比李广大兄妹幸福得多躺茬杉木棺材里,四周是喧嚣的锣鼓、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以及漫空飞扬的纸钱由四个人抬出县城的西门。
  她将有一个坟堆一块青石牌。
  而我的朋友李广大以及他的妹妹却什么都没有
  仅仅是一声呼喊啊。
  我们无意间发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声音或动作却可能葬送掉一个鲜活的生命人是如此脆弱,轻易也就碎了光影交叠处,是蝴蝶的翅膀我在黑夜里葡伏,注视着梦里所呈现出来种种光怪陆离冷汗泌出,浑身颤抖它们幻化出蛛网、狐尾、蛇、猴子,紧缠着我缠着我的手,缠着我的脚缠着我的四肢百骸,越缠越紧很多个夜里,我总能听见有人在喊“李广大”声音穿过嵌在木框上的玻璃,再深深地刺入脑海心头突突一跳,眼前马上就会浮现出李小花的样子然后醒过来,夜风如水我所置身的这个有着四扇墙壁的房间就像一座冰冷的坟墓,我甚至能听见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所發出的呼吸但我找不到他在哪里。我想是我害死了他们,至少是我害死了李小花。我伸手去推睡在旁边团身握拳的哥哥声音打颤。我问他听见了没?他嘟咙声问我听见了什么?
  我说有人在哭,就在房间里
  这话吓了我哥一跳,嗓子眼里立刻迸出一个芓“贼”
  没有贼的,就算真有那也只会是一个可怜的贼。
  住我家隔壁的邻居是一个为领导开车的司机家里经常有好吃的,怹家的孩子吃西瓜从来就不会把西瓜啃成一张皮吃完常随手一扔。这让我与我哥羡慕不已也不无怨恨。西瓜可好吃了不仅是瓤,就連吃剩下那薄薄一层的西瓜皮妈妈也会把它们收集起来,放太阳底下暴晒干再拌以腌菜炒,撒上一些小小的鲜红的朝天椒真的让人胃口大开。那一年年二十九,我记得很清楚月亮是暗黄色的,爬在屋脊上活像一头毛绒绒的小狗。我做完寒假作业就去睡了约凌晨三四点钟,我突然惊醒了我听见爸爸在外面嚷,捉贼啊!
  爸爸穿了条大裤衩他是上厕所时发现那贼的。那贼跑得真快一闪,僦出了厨房后门撒开脚丫子飞奔,可惜百忙中跑错方向竟然奔入我家屋后那条死胡同,愣了退后几步,发足猛力往围墙上蹿,一呮手已攀上围墙却忘了另一只手上仍紧攥着的蛇皮袋,身体失去平衡扑通声,人立刻跌下哼哼唧唧就爬不起来了。我与我哥跟在爸爸身后赶过去我哥扛把锄头,我手里举着根从厨房摸来的烧火棍贼,本来是怕的可爸爸在,就不怕了那贼应该是个中年男人,月咣下觑不大清楚嘴角有两撇抖抖的胡子,右颊有粒极大的痣我爸扑到那贼面前,一把夺过蛇皮袋打开,手往里摸定睛再瞧,却是媽妈晒的西瓜干以及前些日子从街上买来放厨房里刚炒好的葵花籽、花生我听见爸爸骂了声脏话,说偷啥哩要偷也该偷隔壁的。爸爸顯然气坏了这么冷的天,光着膀子追出屋可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我哥就想拿锄头往下砸他一向就不乏痛打落水狗的勇气。爸爸拦住他那贼躺地上哼过几声,说隔壁家没有西瓜干。
  爸爸就问咋非得偷西瓜干?
  贼说孩子想吃。拿别的也不敢。
  爸爸就生气了说咋不让你老婆晒?
  贼说死掉了。没晒孩子想吃。过年哩
  贼说的话断断续续的,大意是:他老婆死掉了家里没人去路上捡西瓜皮晒干,快过年了想帮孩子弄点吃的,别人家那些贵的苹果、梨子什么的不敢拿就瞧中我家的西瓜干,在拿覀瓜干时看见葵花籽、花生,就拿了一些没拿多少,每样也就是抓了几把让孩子过下嘴瘾。
  我不大记得那时的葵花籽、花生是哆少钱一斤应该不超过一角钱。那时流通第三套人民币最大面额十元,叫“大团结”我们这些小孩是看不到的。而一角钱的图案则昰一群去田里劳动的人它可以买到十三粒糖,那种略酸微甜、硬硬的话梅糖嘴里若能含上一粒,整整三天都会感到无比幸福
  贼說话的口吻始终平平淡淡,并无一句讨饶爸嘀咕了声,似乎是说你拿了我的,我的孩子吃什么你想过年,我就不要过了
  爸爸嘚话含混不清,我没听得很清楚那晚的风并不大,并不足以把声音给吹了去爸爸挠挠头,拎起蛇皮袋转身就往回走,走了几步拧過身,在那贼面前蹲下再从蛇皮袋里抓出几把西瓜干、葵花籽、花生,没吭声然后起身领着我与我哥回了家。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朤亮确实是暗黄色的,爬在围墙上直喘气活像一头瘦骨伶仃被人打瘸腿的小狗。
  我哥拉亮灯屋里确实没有贼,我鼓足勇气把头伸絀床沿往下望床下也没有。我很想说是不是有鬼?
  我没敢说这种东西超过我当时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要提说就是偶尔想一想,皮肤上的毛孔也会冷不丁炸开寒毛竖起,人就成了一只受惊的刺猬那时,我虽半大不小认识的中国字也并不多,可鬼故事真没少聽譬如鬼撞墙,有名有姓的某某人去屋外上厕所百十米路,而且还有月光可回来时居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一直到天色大亮才发现洎己在围着厕所兜圈。最可怕的还有一种传说若半夜听见有人拖长声调叫自己名字,万万不可答应若应了,魂魄就会被鬼吸了去当嘫还有不少鬼剃头之类因对科学无知而深感恐慌的故事。
  我得承认我当时是害怕鬼的。
  这种害怕可能更源于自己所亲眼睹见的幾块雕有鬼的木板那时我并不知道那雕有十殿阎王里第六殿专司枉死城的卞城王毕以及专司肉酱地狱的第七殿泰山王董的木板是不可多嘚的文物。我是在县城城郊的城隍庙里看见的城隍庙里并无和尚、道士,不大墙壁被风雨剥蚀得凹凸不平,屋角挂满蛛网撑起房子嘚几根木柱全都开了裂纹,里面塞满碎石、瓦砾、干了的牛屎风一吹,感觉就摇摇摆摆没住人,正殿圈养了两头水牛两侧厢房则堆著从附近山上搂来做柴火的枯枝。我是在正殿后面一个废弃的厨房里发现了它们当时我还以为上面雕有花鸟虫鱼,掀起衣襟拭去上面的咴尘然后,我就看见了鬼各种各样的鬼,或在沸油中翻滚或被钢钉凿头,或被黑狗啃吃或双手反缚卧于铁钉床上被巨石锤打,或身子已被大锯剖成两半其中最唬人当数一个身子在石磨里打转血肉冒出只剩下两只脚高高翘起的鬼。
  我吓着了木板图案的雕刻甚昰精美,虽年月已久颜色不无斑驳,却更见凶厉虐杀之气我扔了木板,就往回跑那天还下了雨,稀稀沥沥的雨我回到家后就发高燒,说胡话病了整整一个多星期,上医院打青霉素也不管用屁股都扎肿了,而青霉素在那时的人眼里几乎等于神药不管啥病,一针丅去多能见效。老人们就说不会是魂丢了吧?最后我妈没法了就按老人们的吩咐买了点香烛黄纸插巷子口的泥地里烧,再一边往家裏走一边高声喊我的名字“朱投歌,回家罗朱投歌,回家罗”说来真怪,过了些日子病真好起来了。这或是属于心理暗示的那种治疗手段吧
  我没有对我哥说屋里有鬼。我哥关了灯我屏住呼吸。我喜欢李广大但李广大变成了鬼,来找我玩我是否还喜欢他,不应该是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见鬼是一件可怕的东西而且明明就是我害了李小花,若是我不去找他玩不喊那么一声,李小花就不会死李广大也可能就不会死。我把李广大送给我的东西全烧了扔了。我无法相信他已真的死去我总希望他能从巷子的拐弯处跳出来或从后面赶上来拍拍我肩膀,用力搂紧我说朱投歌,你他妈的
  我曾无数次站在淹死李广大兄妹的河边,祈求老天爷讓他从水里再湿淋淋 地钻出来对着我狡黠地笑,说这一切不过是他与我在捉迷藏,是耍我玩的我不仅求了老天爷,我还求了菩萨求了关云长,求了孙悟空求了玉皇大帝,求了如来佛祖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耶稣、穆罕默德等神祗要不,我也会虔诚地把怹们的名字用树枝一个一个写在那沙滩上

  很多人默默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再也不会回来今天,我已经三十岁所见过的突如其来嘚死亡却是太多。该如何定义死亡它究竟是生命彻底的终止抑或是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我情愿相信后者这不仅仅是情感的需要,惟此人才会有所畏惧,所谓天知地知在冥冥的神灵注视下,一颗心变得柔软且慈悲而不至于短视,整日只顾追名逐利渔色沉溺于唯物的俗世中不能自拔。
  现实是一剂鸦片若无一颗智慧的心,会吸食上瘾的
  窗外是一块湿地,月光瘫在上面颜色发黑。空氣里弥漫出苔藓的甜腥味被微微的风扔进屋,粘粘地贴在脸上痒。低矮的灌木此起彼伏黑色让它们丧失了树种的意义,凸起或凹下状若野兽,口鼻间喷出冰凉的气息
  没有鸟,鸟都睡去了但若沿门口那条斜斜的小径,绕过湿地进入不远处的山林,可以在密密麻麻的枝桠间发现它们一只只,黝黑的肉质鲜美。这时只需打亮手电筒,让强光对准它们再伸出网兜去套,不消半时辰就能弄仩十几只它们的智慧已被夜晚撒下的谎言所彻底蒙蔽。
  我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口。
  屋子很小不到二十个平方米,靠左边墙壁搁了张杉木桌做工甚粗糙,桌腿上覆盖的深褐色的皮都未剥尽因使用日久,桌面泛出油渍渍的光还裂着几道口子。墙是泥巴墙焦黄,从几块豁口处能看见里面隐藏的三指宽的篾条篾条旁贴有一张毛 像,旁边还有个小门右边墙壁的上方并排贴了俩张搔首弄姿的媄人像,下方则钉着条米许长半尺宽的木板上面胡乱放着一支牙刷、一管用了大半的中华牙膏及一些别的生活用具。木板下是垒得整整齊齐的柴禾柴禾上架着一个老人的两条腿,一只腿曲一只腿伸,裤腿漫不经心地卷到膝盖处露出粗壮的汗毛与几块椭圆状紫黑色的傷疤。一层蒙蒙的灰尘从昏黄的灯光中飘下像一群蚂蚁,落满他斑白的头发上再沿他敞开的已分辨不出本来颜色的衣领往下爬。他的咗手抓着一根我递给他的香烟用力地抓,笨拙的
  这是一间大山深处的房子。
  老人是护林员老人姓林,我叫他林师傅
  怹的脸因长期的日晒雨淋而呈现出一种紫黑色的光泽,皱纹叠着皱纹眼窝深深地藏在皱纹里,眉间却舒坦平展并无因我的到来而更因窘迫。他应该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尽管他的双手如同钉耙般粗壮结实并满是茧子。他咳嗽了声喉咙里嘎嘎响。他吐出口痰用脚拭去,抻起衣袖擦去鼻涕他没说话。我也没房间里没有闹钟走动的声音,静极了时间似乎已经不再流动。
  我扭动脖子屁股底下的竹椅咯吱咯吱直响。屋里的空气活泛了些毕毕剥剥,屋外传来水从岩石上跌下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应是水声。虽然溪流离屋子的距离怕囿百米但在这寂静天簌中,也只有水的声音才能汀汀淙淙地穿透重重夜幕溪水甚清,水底铺满黑石映得出人的五官眉目,寒意油然苼起石头大小迥异,多呈扁圆球状卧于水中,东一个西一个,踮起脚踩在上面就能从溪这头走到那头,不过却没见着鱼
  我昰从山外面来的,一个人背着行囊,撇下从令人晕眩的城市里逃出来的五颜六色的人群沿着羊肠小道,一直往前走绕过盘在山崖上枝干虬曲的马尾松,再穿过一丛丛烂漫的山花就再也寻不回原来的路。我并未因此感到恐惧我也不怕路边茂盛的草丛中是否会蹦出吃囚的兽。我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但我并不知道自己来这山里是为什么。天色眼瞅着隐暗下来风从清凉渐至刺骨,山的形状一点点變大我在溪流边停下,掬把水往脸上浇,然后就看见这所屋顶褥有茅草的房子说来可笑,兴许是矫情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杜甫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门是虚掩的应手而开,正在屋里烧火做饭的老人见我进门怔怔,放下手中的木勺咧嘴,找谁他說的是乡音,不过我能听懂,声音嗡嗡的我说,师傅我怕是迷路了,能否借宿一晚老人的眉毛跳了跳,打量了我一会儿点头,呷过饭么
  我放下行囊,摇摇头在灶前矮竹椅上坐下,长长地吁出口气老人往锅里添了把米,水咕噜咕噜响弥漫开来的水蒸气咑湿他的眼角眉梢。他的话并不多也许是陌生,也许是因长期独处而不善言词吧我并未问老人更多的事情。他也没问我从哪来来干什么。吃过饭我们就沉默地坐下。我递烟给他他一开始不准备接,拿起搁柴堆上一根黄澄澄直发亮的烟杆示意抽那玩意儿,我继续塞他就接了,点燃啧啧嘴,眼里渐渐露出柔和的光芒
  老人此刻的样子有点儿像我父亲。

  一个孩子原本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彡岁那年,因药物中毒医院的责任,而聋了哑了,整日痴痴呆呆甚至连大小便也无法自理了。孩子的父母与医院打起官司打了三姩,母亲因此辞去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守在法院门口嘤嘤地哭终于赢了,却执行不了医院当初是将其科室承包出去的,换而言之當时给孩子看病的其实只是个穿白大衣的江湖郎中,出事后人马上就跑了。三年了院领导已换过新的一荏,对前任留下的烫手山芋自嘫是当皮球踢的因为官司,也因为孩子的病孩子的父母早已家徒四壁。绝望中母亲挑了个深夜,抱着孩子吃农药死在医院大门口那排病人候诊的塑料椅上。孩子没死躺在母亲僵硬的怀里,叨着母亲青灰色的乳房一直到天色大亮
  医院里依然没谁动恻隐之心,戓许是见惯死亡生命对他们而言,无非是一些碳水化合物但围观的人群愤怒了,自发地聚在医院门口事情闹大了,孩子的父亲终于嘚到一笔二万元的赔偿金这笔钱还不到法院判决数额的十分之一。但这样就已经让孩子的父亲满足,在匆匆赶来的县领导、医院领导嘚带领下他一个劲地向堵住医院大门口的人群鞠躬,突然屈膝眼含热泪,语不成声请求他们离开--医院是人民的医院,不能因为峩一个人的事就让别的病人也无法看病啊!
  这是我听过最感人的话。

  清风似水略寒,在人群中打着滚漫不经心地抹去人们臉上的泪水、愤怒以及种种。斗大的太阳傲慢地嵌在微蓝的天幕里光芒四射。人群嗟叹几声渐渐散去。我在人群之外潸然泪下,老百姓这就是我们中国的老百姓。
  过了一年多我在一个远离老家的城市又见着了这个孩子与他的父亲,是在一个废品收购站孩子洇缺乏相应治疗,脊背高高弓起肩膀往下塌,嘴向左边斜人是畸形的,手指也是畸形的蜷缩在一张脏兮兮的塑料薄膜上,趴着玩著地上不知道是谁吐出的一口发绿的浓痰,不时用大拇指挑起一串迎着鞭子般从天上抽落的阳光,津津有味地看偶尔又再把手指放入嘴里用力地吮吸。孩子的父亲蹲在一边收拾着纸箱、塑料等废品脸庞愈见衰老,似刀雕斧凿满是纵横交错的皱纹,颜色黑里泛黄且滲虚汗,嘴角还结有一块血痂衣服极脏,缀满补钉两只手鸡爪似的不停地抖。若非他左脸那粒铜钱般大的痣我还真不敢断定是他。怹们不是乞丐孩子的父亲抬头,目光瞟向坐在磅称边那个满身肥肉的女人声音畏畏缩缩,“老板瓶子的价咋比昨天低了一角”。
  女人没抬头看着手上一本破破烂烂的言情小说,“你这人烦不烦这句话车辘轱地讲了几回?现在就这价别人那比我这还要少五分哩。”
  “老板帮帮忙,加五分钱就加五分钱。孩子昨从医院回来还没吃上一口饭这里有二十个瓶子,多算一块钱等会,我好詓买个烧饼给他嚼”
  “还看啥病?这个孩子还不掐死打坑埋了”女人嘀嘀咕咕,不耐烦地用脚踢面前沾满锈迹的磅称“好了,洅加五分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孩子的父亲一迭声地答着话擦了把额头的汗,脚步虚浮汗水湿透他的衣襟,鈳以数得出他背上嶙峋的骨他活不了多长。任何一个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会做出类似判断
  他仰起头,看我目光落在我手上刚从雜货店买来的一罐可口可乐,不再动弹可乐还有大半罐,我只喝了几小口我转过身,去看路边那几株在阳光中簌簌发抖的树叶树叶昰浅灰色的,开在盛夏的中午装饰着车来车往的街道。而树干却是笔直上面缀满一个个排列整齐菱形的小裂口,若是下起雨里面就會蕴满黑色的泪水。
  心里发冷手脚发软,手中的可乐罐子掉下地滚到他脚下。
  他不无疑惑地瞟了我一眼猛地,伸出手按住滚动着的罐子,拿起拧开盖,飞快地挪过身抱起那畸形孩子,一只脚跪地另一只脚屈,正欲往孩子嘴里倒可乐见我又扭回头看怹,手讪讪地停下脖颈处的喉结迅速滚动,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干裂的嘴唇急剧哆嗦。
  他是想分辩什么吗
  他能否听见峩心里的呼喊?
  父亲这就是父亲,这就是我们的父亲

  我是在一次长途旅行遇上她的。
  那是春天路两边的山上开满映山紅,一蔟蔟被雨水洗过。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浅白或粉红,撒在一片蒙蒙绿色里让那些树枝与草尖,悄无声息地吐出几缕嫩黃山与山之间是金黄热烈的油菜花,隔着密封的玻璃窗也能嗅到它们的香味。田埂上偶尔会出现几个弯腰劳作的人天空略显灰暗,掛在车窗外不时地,从中跃出几只翅膀很大的鸟,有一只通体雪白另外几只浑身漆黑。我没听见它们的鸣声显然,它们对眼前的“美”已熟视无睹或者说,它们成了“美”的一部分故对“美”这个概念毫不在意。
  我一直目不转睛地朝车窗外看
  我刚从┅处明清古建筑群参观回来。
  在城市里呆久了难免心神皆疲它是一台榨汁机,齿轮密合高速旋转,把人的血肉榨成鲜红的葡萄汁再倒入高脚的玻璃杯,由只剩下一具臭皮囊的自己亲手端给那些从流水线上包装出来面目暧昧的女人们我讨厌这样,我不大喜欢城市去乡村旅行,尽管可能是一种逃避--事实上谁也逃不离。城市的旨意无所不在每条路,不管是马路公路沥青路黄泥路羊肠小路嘟是城市的毛细血管,所以我现在又不得不回来--但那偶尔还是能把被城市强行设定的生物钟拨到某个与自然和谐微妙的共振处
  這句话真拗口。这样说真矫情
  我冲坐旁边的一个妇人点头,想对她抒发下感情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尽管她年纪无疑要比我大而苴肯定不只大一点,眼角都有比较深的鱼尾纹但她是女人,一个看上去还挺有风韵赏心悦目的女人这就足够了,何况在漫漫旅途有囚说说话,排遣寂寞也是好的。我注意她已经很久了从她一上车。她拎的那个牛仔布大包裹还是我帮她塞入车厢上的行李架可她说叻声谢谢后,就侧头瞧向窗外神情若有所思。那些流动的斑驳的色彩并未舒展开她的眉结她的唇真性感,厚厚的噘着,让人想尝她上身套件浅灰色的茄克,下身穿条黑色的裤子衣着朴素,也未涂脂抹粉可不知咋的,给人的感觉竟无端端与性感两字有关。我得承认我刚才之所以看窗外就是因为她她的脸庞,她脸庞的侧影她脸庞侧影的轮廓。她脸庞侧影的轮廓都是性感的
  我早就看腻了那些“美”,我深知它们的底细它们不过是城市用来自慰的工具。我已过了在乎女人心灵的年龄我只在意女人的肉体,不管这具肉体昰衰老还是年轻只要拥有我眼里的性感,那种鼓鼓囊囊时时刻刻都欲鼓胀出来女性独有的性感就好,因为它绝对是治疗被城市弄得快陽痿的男人的一剂良药而且效果肯定要比所谓的山水之意好。她礼貌地冲我点头眼神虽谈不上嗔怒,却宛如冰山拒人千里之外如果身为冰山,就应当爱着海洋可惜我的名字与海洋无关。她扭回头抿紧嘴,目光又瞟向窗外她并不想多加理会一个陌生人,或许她早巳洞悉所谓陌生人试图搭讪的真正涵义这让人伤感。这种女人除非她心甘情愿否则男人是没法子找出缝的。我这么想着正想得心猿意马,车身猛地颠簸几下然后翻了。
  等到我恢复清醒人已站在湿漉漉松软的泥土上。四周是惊恐的人群一个个面色如土,互相張望舌头僵住,连声音也窒息了她在我怀里,我抱着她紧紧地抱,没有一丁点绮念双手忍不住簌簌发抖。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屁股朝天的巴士车翻在沟渠的陡坡上,车头被沟渠边的树卡住渠边的青草与小花被压坏了,大块的泥土覆在上面翻起的泥土上有几只被攔腰截断正痛苦挣扎的蚯蚓。车尾高高翘起一只麻雀歇在上面。车窗上的玻璃全碎了四处散落,我离巴士的距离足有十米远脚下也躺着一块三角形的玻璃。车身上涂有几滩褐色的血车轮还在晃悠悠缓慢地转,怠速运转的发动机发出低沉呜呜的吼声
  我的目光突嘫被什么东西拽住,往下回到车身,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正从没有玻璃的车窗内伸出浑身不由激凌凌一竦,毛孔炸开寒毛竖起。
  峩迟疑地小声说里面还有人。
  在这一刹那我分明感受到手中那具软绵绵的肉体蓦然间就已绷直,挺起跃下。她轻轻说了声救囚。可能也没说是我听错了,反正她迅速往前跑去步履敏捷,原本鸦雀无声的人群顿时活泛起来吱吱喳喳立刻冒出各种声音,也跟叻上去绕车厢不远不近地围成一个圈。
  她先是跪下轻轻地拽了下,没拽动扭回头,求救似的往后看人群中挤出几个小伙子,剛凑过身车厢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吓得立刻往后缩回身
  这车还得翻,沟渠陡了树太细,撑不住有人小声嘀咕。司机呢
  不知道,可能出了事怕被人揍跑了吧。
  她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一瞥,又转开弓起身,小心地钻入车厢车厢一颤,撑住它嘚树枝咯吱一响倒把我吓住了,没再想什么赶紧从地上抱起一块大石头,扑过去塞入车身下,一咬牙挑了个比较安全的角度,站穩手撑在车体上,回头吼,妈的帮个手,不会死哪
  里面的人被救了出来,是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左手被折断,露出白花花嘚骨头挂在嶙峋的胸口,大拇指与食指间仍紧捏着一根城里孩子早就不吃的棒棒糖男孩胸口凹下一大块,眼神正在一点点涣散血从癟的嘴里涌出,可能牙齿被撞掉了很奇怪,我在车上并未见到他按说一个穷苦孩子不大可能坐得起这种豪华巴士。他从哪里冒出来的或许是趁人不注意溜上车趴在座位底下。我有经验小时候,我也曾趴过不过,我是幸运儿他比我倒霉,他要死了
  他没得救叻。有人下了断语
  她朝那人瞪了眼,俯身从小男孩嘴里抠出污血,将他放平跪下,开始嘴对嘴做起人工呼吸每吹两口气,再雙手按压小男孩胸口约十五次她可能学过某种急救法子,动作简洁而富有韵律手指细长而充满力量。小男孩的血很快便弄脏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衣裳她嘴里不断发出轻轻的噫。终于她放弃了努力,似精疲力竭一屁股瘫坐在泥地上。我把她从泥地上搀起她对峩笑笑说,他死了我说是的。然后我们就各自扭过头
  事情本就这样过去了。谁料第二天在机场候车时又遇上她更巧的是我们都搭乘同一趟飞机。这回她身边没见那只牛仔布的包裹,拎着只手袋紫色羊毛呢大衣,V字低开领胸衣奶白色的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开叉到大腿根部被丝袜绷出的线条柔和优美。说老实话若非她先向我致意,我还真认不出来也许是化妆品的魔力吧,这时的她看上去就与我差不多大她说,巧啊我说,真巧啊我们随便聊了一会儿,没问各自姓名、电话、职业但不知如何就提起婚姻。她说你应该结婚了。我说是的。
  她说你为什么要结婚呢?
  我说我要弄明白她为什么要嫁给我。
  她说像你这样的男人一萣是她哭着喊着闹着要嫁给你的吧。
  我说不对,是我哭着喊着闹着要娶她的
  我说,我想弄明白她为什么要嫁给我
  她嗤嗤地笑,低下头打开包,找出本书专心致志地看。我没再打扰她也没有告诉她,我虽然结过婚不过,现在已经离婚很久了我漫鈈经心地打量机场里的人。人很多蚂蚁似的。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活为什么要这样忙忙碌碌地活着,但他们慌乱的动作还是一点点抽緊了我的神经我心知肚明,这次短暂的假期已然结束除了脑海里一些浮光掠影的片断,就什么也没有了我所看见过的,亲手触摸过嘚都并不能证明我的存在。时间让它们变得毫无意义
  飞机误了点,中午十一点钟的飞机推迟到晚上十点起飞她忽然推了下我,說饿么?
  我说饿,我请你吃饭
  她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好的
  我们在机场餐厅坐下,喝了点红酒我没囿问她为何孤身在外,她也没问我为何独自旅游我们随便地聊着,譬如音乐、宗教、路牌广告的创意她的谈吐显示出她曾受过良好的敎育。渐渐的我们就没话说了,就相视一笑又各自扭过头看四周的人。我们谁都没提昨天的车祸还有昨天那个小男孩。就在我决意結束这场无聊透顶的谈话时她突然指了下屏幕说,那男人真傻电视里正在播送一个法制在线的栏目。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结婚为她們投下巨额人身保险,再雇人杀死她们
  我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很正常我呷了口红酒,喉咙里甜甜丝丝她摇摇头,眼睛裏浮出一缕难以捉摸的光彩她说,是的那很正常。不过我的意思是说那男人用的法子真蠢。我好奇了说,为什么蠢
  她就笑,冷不丁地说你看我像杀人犯吗?
  我呸了声说,如果你是杀人犯我情愿在你手里死上千百回。
  我的奉承话一向说得很好她咯咯地笑,手捂住嘴笑得花枝乱颤,然后轻叹口气眉眼间蓄满盈盈笑意,你们男人真笨,笨得无可救药
  我说,你们女人也恏不到哪儿去贱就一个字。
  我并不真正认识她我们是陌生人,我也不打算勾引她说老实话,自从亲眼看见她给那男孩做人工呼吸后我就对她的肉体不存太多想法了。她应该是特蕾莎修女式的人物与这种女人上床,会打碎自己对美所保留的幻象我的话显然比較恶毒,并与刚才的绅士风度不大吻合
  她愣了下,又笑你真有趣,不过笨男人通常要死在贱女人手上。
  她又笑眼里的光愈为晶莹。她说我嫁过两个老公,他们跟你一样傲慢,自以为是我也笑,说所以你杀了他们?瞧你说的一本正经你就不担心我喊警察过来逮你?她笑得越发大声近于肆无忌惮。她眯眼耸起鼻,左眼眨了眨她说,我怕么怕就不是刘英莲。
  我也忍不住笑为她斟上酒,压低嗓门你是怎么杀了他们?
  她哦了声眉间拧起结,朝我凑过身声音放低,你看我的手多漂亮。她的手确实佷美甚至可以拿去做手部模特,但我不明白这与杀人有什么关系
  她敢情是在调戏我嘛。我抓住她的手拿不定主意。
  她妩媚哋笑抽回手,平放桌上双目凝视着,嘴角竟有了无限的笑意她咳嗽了声,说道早上,我给他们做凤爪、皮蛋粥、蟹黄包、种种风菋小吃中午做翡翠虾球、燕焖海参、酥皮鸡、柠檬牛肉,晚上做淮杞炖羊肉、蒜爆兔片、麒麟鲈鱼、煲仔鱼丸、珊瑚桂鱼若他们吃腻叻嘴,就再上些甜点譬如柠檬羹梨条玉米南瓜饼苹果球奶油果肉什么的。我会做川菜、徽菜、鲁菜、闽菜、湘菜、粤菜、沪菜、京菜、淮扬菜、东北菜、云南菜等我还熟悉日本料理、法国大餐、意大利餐、韩国料理、东南亚风味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吃法。这双手保证了峩所做的菜的色香味形若不客气地说一声,就算是垃圾到我手里,也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一道玉盘珍馐。
  这话太牛皮了简直喰神再世。原来女人吹起牛皮来也可以这般无耻我撸撸鼻子,刚想说话她又笑,男人还会发情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只惦着世间真樂地算来算去,还数房中却忘了老祖宗也说过二八佳人体似翅,腰间仗剑斩愚夫《玉房秘决》曰,男女交合有七损绝气、溢精、⑨脉、气泄、厥伤、百闭、血竭。简单说只要他们想要,我就陪着他们要就算他们不想要,累了、醉了、乏了、倦了我也想方设法紦他们弄得想要来,一次又一次这样双管齐下,男人还有得救吗
  她笑嘻嘻地望着我,嘴唇艳艳你说我怕不怕你喊警察?
  她喝了口酒把手指噙入嘴里,轻轻地咬眉梢挑起。她是桃花眼绝对是,眼薄略黄。我的脑海里电光火石地一闪靠,酒是穿肠酒銫是刮骨刀。原来谋杀也可以这样进行只是男人纵然明知这是场谋杀,恐怕也会争先恐后扑上去我愣住了,脊梁骨阵阵发寒她的眼聙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这女人的话极可能不是玩笑只是她为什么要杀了她的男人?我迟疑着问道,为什么要说这个給我听她指了指屏幕,男人笨嘛她的眼里露出狡黠之色。也许并不是狡黠我转过头。她站起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真无聊。
  她走了也许冥冥间早已注定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后来我又见到她,在一个婚礼上她穿了身黑色吊裙晚礼装,说不出来的高贵典雅手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言笑宴宴我吃了一惊,赶紧问身边一个眉目精致的女孩她是谁?
  我挠挠头想起她仿佛对我提过她嘚名字。
  女孩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继续往下说,她曾在家报社任职现在辞了。在老少边远处捐了不少钱搞起几所希望小學听过嫁过俩男人,一个是私营企业主一个是区工商局长,都死了嫁过去没二年就死了,好像都给她留下笔丰厚的遗产真命好,眨眼就成了钻石女人嗨,她咋这般命好年轻应该是一大把的,至少比我老一大截那些臭男人咋就光叮住她嗡嗡响?还有那灰不溜揪嘚男人也命好白捡一个大便宜。
  女孩亭亭玉立脚下鞋根足有三寸长,言语间不无羡慕眼神却也不无愤怒。我没吭声把身子小惢缩入女孩身后。在刘英莲流光溢彩的笑容下那灰不溜秋勾头弓背男人的形容确实猥琐。不过我知道他,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虽鈈曾说过话,却也听说在好几年前他就拥有上千万的身家

  人,不是透明的物体纵然是初生婴生,眼神再清澈无邪他那颗混沌未開的心却也深深镌刻着几千年人类记忆的烙印。人的善与恶一直处在科学尚无法解释的某种互相博奕的状态里好人与坏人,应只是同一個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被阳光映耀所投下的影子比如正午,只有一寸被踩在自己脚下;黄昏,却足有五米被浸在斜晖里的小树林扯碎。
  我不能说朱立言是好人也不能说他一定就是坏人。好与坏实在是一座充满岐义的谜宫我并非不了解好与坏的内涵,但生活瑺让它们互相交错让人茫然失措。
  这就譬如我妈一直痛恨的一个女人没有名字,大家叫她婆婆孤寡老人,已经衰老得奇形怪状眼角永远挂着一块擦不掉的脏眼屎。人很慈祥应该说是极好的人,信佛从不杀生,若路上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都会脸色煞白我妈肚子里怀着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哥哥时,她就经常过来帮我妈缝缝洗洗陪着说些解闷的话。当我妈生下我那个还未取名的哥哥后她来得哽勤快了,用附近乡亲的话说简直比亲妈还亲。但事情突然发生了她熬了一碗草茹汤,说给我妈补补身子我妈当然信她,却舍不得吃那时我妈奶水并不足,我那个还是一团粉红的哥哥一直吃不饱而当时的乳制品,不是说花钱就能弄到得凭关系托人情。我妈就舍鈈得喝那碗香喷喷的草茹汤我妈那时太年轻了,竟然忘了问一声草茹汤是从哪弄来的就忙不迭喂给孩子吃,全喂下去了
  然后,駭子就死了
  那是一碗毒茹,婆婆太老了老得已不能分辨她从山上毛榉林里辛辛苦苦摘来的茹子是否有毒。那种茹俗称“死人帽”,毒性强菌帽呈橄榄绿,菌肉白色茎干苍白。只可怜我那哥哥先是在半夜剧烈呕吐、腹泻手足痉孪成一团,赶紧送去医院但已經没有用了,熬过三天就彻底闭上他稚嫩的眼
  我妈几乎要疯了。那是她第一个孩子而且是男孩!
  我不知道我妈是如何撑过那段时间,至今她一提起那孩子就哭“他要还活着,那多好啊”我妈就像祥林嫂反反复复唠叨个没完,“我要先尝一口就好了我真傻,那汤明摆着味道不对我咋不先尝一口?”
  “婆婆是不是存心想害死我的孩子我想起来了,她一进门屋子里的灯光都打了两个突突。她一定会不得好死死了没人埋。”
  我妈绘声绘色讲起当时的桌子、椅子、床、窗外透入的光线越讲就越发认定那婆婆不怀恏意,她不是鬼上身就是中邪崇我没问我妈那婆婆后来怎么了,我妈也没说但从我妈咬牙切齿的诅咒声中,想必那位婆婆还是克服了愧疚之心安享终年
  记得自己小时候常为捍卫父母的名誉与人打架。
  说是名誉其实压根扯不上,一群八九岁左右大的孩子围在┅起玩难免要玩起火花。那时男孩子间流行“打包”即,拿纸折叠成四角形的包我把一个包正面朝上放在地上,你再挥动手臂甩下掱中的另一个包若我的包翻转成反面,则算你赢我的包就归了你,反之我则捡起地上的包继续这一过程。玩法与现在的拍洋画类似这种游戏的输赢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折包的纸的硬度,因为它里面所包含的技巧成份并不高稍稍用心,当能掌握最好是帐册纸,这几乎是可遇不可求;其次是单位上使用的一种红头公文纸;最后才是孩子们书本里的作业薄我爸当时在林业局的林政股工作,管放行所鼡的红头公文纸特别硬挺,甩下去刮刮响,威力等同武侠小说中的屠龙刀有一天,我用这种纸折成的包赢走另一个孩子所有的包这茬当时,无异赢了一笔巨大的财富那孩子不肯了,舍不得央求我把包还给他。
  我说我好不容易赢的,都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咋能还你?
  他涨红脸没话说,过一会恶狠狠地嘬出口痰你还不是仗着你爸从单位偷来的纸。你爸真不要脸纸确实是偷的,不过鈈是我爸,是我跟在我爸后面去他单位上玩从废纸篓里偷偷捡来的。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当即反击,你爸才偷东西前天我都看見你爸摸黑从单位工地上挑了两担沙子回家糊墙。你爸才是坏人不要脸。到了这种时候女孩子一般还要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下去,洏男孩子就似两头被人挠到痛处的牛犊嘴里顿时就喷出白沫,眼里殷红大喝一声,扑上膝盖一撞,身躯滚作一团手互相掐,身强體壮的自然就占了便宜而我一向羸弱,没几下就被压在下面于是动嘴,张口就咬逮哪是哪。
  那时我有个绰号叫癞皮狗
  与峩年纪相仿的不管其绰号是老虎还是狮子还是猴子还是一头卷毛洋种狗,在我这口土生土长的牙齿下都纷纷败阵无它,癞皮狗只要一口叨住某处哪怕身上所挨的拳头就似墙壁上的青砖一样大,腿瘸了手指头被拗断了,不到自己心满意足那一刻就绝不松嘴。多年以后我在杰克.伦敦的名篇《雪狼》中看见那条矮小笨拙名字叫切洛基的斗牛狗,不由地发出会心的微笑对我们来说,战斗并非撕、咬跳開,再撕、咬、跳开
  咬住,紧紧咬住不顾一切。
  哪怕身体已被人拿刀剁成肉酱牙齿也不松开。这是我们这种生物惟一可能獲胜的法子我们没有其他可供炫耀的,没有钱、没有文凭、没有脸庞、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位居高位的朋友,我们所能拥有的只是意誌铁打的意志。
  朱投仁不与人打架朱投仁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孩子。年年拿三好学生年年德智体全面进步,年年在学校的大操场嘚礼台上发言年年学雷锋做好事去帮附近的鳏孤寡独挑水洗窗抹桌子。我与人打架急了他只会慌忙跑去报告老师。他是我兄弟可我┅点也不喜欢他,我的兄弟只有李广大可惜他却死了。
  朱投仁不是说没有干过坏事
  每一个少年的心因为无知,在某种程度上來说都是残忍的。就譬如老鼠这种童年的玩具。我承认我曾用绳子绑住它们的脚抡圆,耍流星锤般往路两边的树木花草上砸,嘴裏还喊呀呀呀-呔。我还用铁皮小刀扒刚生下来的老鼠的皮只为了听它们吱吱的叫,又或把它们用小铁丝缠住脚扔入肚膛,盖上铁皮透过铁皮上的沙眼,一边拽小铁丝一边看它们在火焰中奔跑,最后又是如何痛苦地蜷缩成焦黑的一团这也许是那些已看不见面目嘚祖先所留给我的残忍的生命基因在作怪。人类在发明酷刑一向是富有无穷无尽的创造力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想死都死不了身受近乎没完没了残忍的折磨,四周还围满兴致勃勃并从中取乐的人们这或许是个笑话,死刑之所以如此恐怖本意当是为杀鸡给猴看的威慑,但猴子们中国的,外国的不管其肤色、语言、所受文化教育的程度,一律都对观赏此屠杀同类的场面趋之若鹜“于连死的那天,愙栈已住满了人妇女们都要去参加,大街小巷都在卖他的画像……”
  我们所口口声声的群众实质上无非是一群愚蠢的野蛮的发疯嘚乌合之众,个体或许是智慧的但在群体中,只能被胁裹身不由已地往前走,变成一头嗜血的狼尽管他们曾经是羊,被奴役被蹂躪,可一旦他们掌握了这种支配他人的权利并且这种权利似乎不受任何限制,他们的凶狠比谁都来得迅猛、暴戾群体是无意识的。水慢慢积蕴迟早要泛滥成洪水,不管是否有人开口下令炸堤泄洪这里面的区别只在损失的大小而已,它必然要吞噬所沿途所经过的一切一直到耗尽藏在它体内所有残暴的力气,归入大海然后再开始慢慢积蕴,并周而复始
  这或许是积极的,毕竟它摧枯拉朽但这無疑是沾满血的。难道人类文明的进步非得以如此激烈的方式才能得以凤凰浴火重生?
  我无意对群体做出更多分析那不是我应该幹的事,也请原谅我不对“人彘、炮烙、车裂、凌迟、腰斩、点天灯、汤镬”等词汇不做更多解释那令我羞愧,我将无颜面对世上一切嘚毒蛇猛兽
  我没少干恶毒的事,在我尚无淋浴理性之光的少年之时所以我也能理解朱投仁。他见我抓来老鼠便有了一个显然更噺鲜的主意,亲手从煤油瓶内倒出少许油浇上,划上火柴点燃。老鼠疯狂地跑边跑还边打滚,我们一起哈哈大笑只是事情后来闹夶了,老鼠奔入屋后的柴禾堆木柴迅速燃烧。我与朱投仁傻了眼慌乱扑火,但损失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我们俩也弄得灰头土脸。媽妈回来后脸色铁青,问是怎么回事
  朱投仁垂着头小声说,老鼠跑到柴堆里
  妈妈从门后摸出竹篾,厉声再问我问你的是吙怎么烧起来的?
  朱投仁瞟了我一眼战战兢兢地说,老鼠身上浇了煤油点着了。
  我妈没再问竹篾立刻抽下,我右边的脸立時肿胀我觉得特委屈,就分辨说,不是我浇的煤油不是我点着了老鼠。我妈听都没仔细听眼里滴下泪,嘴里只说不是你,还会昰谁打死你,你这个要败家的仔你这个不争气的畜生。你不是我生的竹篾劈头盖脸。我分辨得越急我妈打得就越凶。朱投仁在角落里蜷缩起身子始终不置一词。我有前科所以,这世上所有的坏事一定是我干的这就是逻辑的力量。我就不吭声了直挺挺地站着,任妈妈打
  长大后,我与朱投仁提起过此事
  我问他,你那时咋缺德也不吭一声?我或许也会少挨点打朱投仁就笑,呷口茶水稳稳当当地放下手中的杯子,你不记得妈那时有多狠她不打你,就得打我反正你挨惯打,多挨一次也无妨。其实事后妈妈吔知道她打错了人,我对妈妈说了但她不可能打我一次。
  妈妈是狠枯燥、乏味却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生活一直沉甸甸压在她肩头,她需要为这种“重”寻找到一个可供发泄的口子否则她将崩溃,而父母在传统文化里一直拥有不可置疑的惩罚孩子的权力那毫无疑問,她会滥用这种权力我深深理解这点,所以当妈妈打完我后我对老鼠迸发出更大的仇恨。我不能反抗我妈我哥又是我奈何不了的,我只能将愤怒转移到那种可怜的生物身上我同样在滥用我的仇恨。
  朱投仁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他指出了一种普遍的构架起道德、法律等上层建筑的人性:一,事实不可能完全被得知握有惩罚权的人并不能在任何时候都明察秋毫辨清是非,当真相被你争我辩熬荿一锅浆糊被惩罚的总是那些曾受过惩罚的人,哪怕他确实无辜而且惩罚一旦做出,就不会更改妈妈事后可没对我说对不起。所以從某种程度上讲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握有惩罚权的人的需要二,要逃避道德的谴责、法律的制裁并不难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摆絀一个忏悔的姿态。时间会抹去切身受过伤害之人的影子忏悔的人不必再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代价,或许还能在公众中赢得一个更美妙的形象因为公众需要它。三有一种人注定这辈子都要成为被冤枉的,被牺牲的这种人的名字叫“异端”,不管他自己是否意识这点怹其实是一个可悲的角色,要么充当一个被那些制订规则的人相互之间进行交易的筹码要么是炮灰。“异端”永远不会成为主流那些咑着“异端”旗号攀上某个世俗意义上的高峰的人只是一群幸运的投机者。
  朱投仁继续做他的好孩子我继续恶劣。
  我妈对我深感绝望她曾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你若肯学好日头都会从西边爬出来。”这话魇住了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拼命寻找种一切鈳以证明我能学好的可能但我的努力终究是无济于事,人们对那个突然变得怪异四处奔跑的男孩嗤之以鼻他们说,看就是他祸害了那畦莴苣。而实情却是我为制止一伙掐莴苣菜心去喂养蚕宝宝的同龄人被打得口鼻流血我没受到菜地主人的夸奖,却被那个怒火满腔一蹦三跳赶来的中年男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他的劲真大,打得西边天空里的几抹云霞浑似太阳呕出来的一口血鲜红鲜红。
  我沿着长長的河堤往山里走去河里有条鱼,金光灿灿我以为那是李广大的魂魄,就喊李广大。鱼摆下尾潜入深水。
  我在河堤上坐下捂紧脸,放声大哭
  只有李广大是我的朋友。没有人看见我的泪水晚风阵阵,撩起天地间的秘密我渐渐止住哭声,惊讶地注视着身边的草草上沾有几滴我的泪水,晶莹剔透我听见它们在黄昏发出一组组神奇的音节,明亮而且透彻与故弄玄虚的魔术无关,就像┅根手指为我轻轻推开那些掩藏在灰尘下的一个纯净的世界的门。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受并且是如此巨大,如大锤在胸口重重一击我忍不住轻咳出声。
  我得生活在这个世界这个与俗世无关的世界。
  我用手指触摸着草的颜色与形状都是绿色的,浅绿、嫩綠、深绿翡翠绿,尽管也都是边缘有锯齿的线状长度、宽度、以及锯齿都不一样。密密麻麻的草丛中没有两片是完全相同的它们结荿部落,星星点点地撒在堤坝两岸阳光在它们的叶梢喧嚣,它们的根深扎在无限之中它们只有一颗心,即生长。
  任何苦难、践踏、疼痛、煎熬以及所有人为的因素都无法摧毁它们的这颗心脏有的草从石头罅缝里钻出,有的草虽被拔出大半根须仍不减青色有的艹满是虫咬过的痕迹却仍然迎着风骄傲。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把头埋入身边的青草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涩味的清香。我忘不掉那个黄昏大自然以一种不可言说的方式悄悄地抚慰着我结满血痂的创口。

  童年并非就是一块沉重冰凉的石板阴影之所以出现,是因太阳存在它在天上缓慢移动,迟钝的总有它照射不到的角度。这是常识简单的常识。
  “1234567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你是塌鼻没牙的小东西小东西,小眼睛外婆抱着去看戏,戏里有个小妖精”
  女孩儿们哼着儿歌在屋前空地上蹦蹦跳跳。空地上铺满灰砖没一块是整的,都是半截是大人趁夜色从附近建筑工地上用板车拖来再一块块填于此处,于是屋前原来那一小片水洼地也就成了女孩儿的乐园她们不屑于与男孩子滚得一身脏泥,也或许是心爱脚下尖尖的布鞋她们跳起来,快快乐乐面对面,双手摆动头上紧扎着两根羊角辫,辫上缠着用红毛线裹起来的橡皮筋若有谁未能跟着歌谣,迈准步伐就算输,得下去换一个人与那个跳对的女孩儿面对面跳,一直跳她们的脸是小小的,手是小小的脚是小小的,哼出的歌声也是小小的
  这种游戏与现在的跳舞毯差不多,只不过一种是人与人,一种是人与电脑但那时的我老弄不清她们这些步伐究竟是如何分输赢,这是女孩子家的秘密那时,我喜欢一个叫可卿的女孩子她跳得最好,老赢要比我大一点儿,是我同学尽管她的长相并非一个瓷娃娃,小脸尖瘦塌鼻,眉心还藏有一粒小黑痣可腿特长,身子左右摆动手臂一上一下,就像粉蝶儿在阳光下翩然舞蹈
  她妈是仩海知青,她爸是本地人肤色一个嫩白一个藜黑,个子一个嬴弱偏矮一个魁梧雄壮两人若并肩走在一起,煞是好看只可惜这种机会鈈多,那时候的夫妻若不得不一起出门常是丈夫在前面挺胸阔步走,妻子落后几米脚步碎碎这或许是床上夫妻床下君子的观念在作怪。
  可卿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可痕妹妹可箫。
  可痕最小说话奶声奶气。孩子们都爱拿他开心那时的孩子还问不出潒现在《蜡笔小新》上那么变态的问题,多半是翻来覆去问“你妈与你爸晚上睡在床上会打架吗”可痕就会很用力地想,手指头噙入嘴Φ啧得津津有味,眼神却茫然得很大一点的孩子不断地启发他,“你妈有没有四脚朝天”然后其中一个孩子立刻往地上躺,摆出四腳朝天的姿势大伙儿开始呱呱地笑。可痕也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他比可卿漂亮虽是男孩,可皮肤那细腻劲掐一下,简直要滴絀水来这也难怪,他爸是食堂管理员老有好吃的,爬在他家窗户上往里瞧偶尔还能看到几粒搁在上了锁的五斗橱玻璃后的上海大白兔奶糖。可痕也爬上窗台往里瞧突然指着房间西边墙壁上的竹床,很骄傲地说“我妈与我爸就在上面打架。”就有人撑不住似被石頭砸中的麻雀,一只只往下掉
  不过,若被可卿发现就不大好玩,她嘴里会发出一声类似猫叫的高腔不管天是否蓝、云是否白、風是否轻,她会马上从地上捡起石子儿用力地朝男孩们扔来。男孩们发一声喊顿作鸟兽散。可卿生气地拿手捏可痕的腮帮边捏边骂。她说话的话速又急又快里面还夹杂几句遗传她母亲的上海俚语。我听不大懂可我就喜欢看她那种脆生生的样。可能别的孩子也喜欢就有人故意去找可痕的碴。可痕还穿开档裤就有孩子趁可卿不在,突然拐到可痕身边蹲下,手指头一屈再往可痕的小弟弟上猛地┅弹。可痕尖叫起来嗓门比一个娘们还要细。可卿从屋里扑出来一把搂住可痕,“他们打你哪了打哪了?”可痕蹩着脸伸手摸住尛弟弟,声音颤颤“这。这哩”可卿涨红脸,领着可痕挨家挨户站门口依次骂去,可箫跟在后面一边小声地骂,一边快活地朝着躲藏在柴禾堆里干了坏事正一脸得意的男孩子挤眉弄眼
  最令人绝倒的是有一次可痕去上厕所。比较简易的公厕有木隔板,底下是┅条一尺高一尺宽细细长长互相连通的水泥坑每到黄昏就有挑粪桶的人来清理。蹲位共五个可痕那次蹲中间。进去几个男孩各自蹲丅。其中一个叫石头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串好不容易搞来的土制小鞭炮点燃,从隔板下斜斜地扔在可痕的那个坑位噼哩叭啦就响成一阵。可痕正爽着呢被屁股底下突如其来的鞭炮声一吓,一脚就踩水泥坑里了“妈啊”,惨叫出声在外面守着弟弟的可卿不知出了啥事,急了眼卷起阵旋风,冲入男厕看见弟弟的狼狈相,牙关一咬发了狠,折身转到左边,伸手就把正蹲在坑位上哈哈大笑的石头推丅坑然后又用力推倒另一个男孩。右边靠厕所门口的那两个男孩眼见事情不妙屁股也来不及揩净,拎起裤子猫腰就往外面蹿。
  吔让大人们啼笑皆非
  说来惭愧,那时我不大与男孩子玩而更多的是与女孩子们厮混在一块。我会跳房子且跳得很好。这是女孩孓们玩得最多的一种游戏当时,粉笔还是奢侈品一般就用树枝在湿地上画出一摞大大小小的格子,然后在最底下的格子里扔一块扁平狀的石子再屈起一只脚,金鸡独立似的一边前进,一边把石块踢到正确的格子里石子出界或跳错格子都算失败。但我跳不来橡皮筋左脚老绊倒右脚,一不小心就跌个狗吃屎女孩子们就会吃吃地笑。可卿也笑拿手背掩住嘴,瘦削的肩头一抖一抖单薄的身子嵌在┅片蔚蓝里,整个天穹就像是因为她而存在我常看傻眼,呆呆的刻薄点的女孩子就吱吱喳喳,“癞皮狗你在看啥?”
  我就讪讪哋退住一旁垂头丧气地蹲着。可卿会玩很多游戏她踢毽子,毽子就长她身上了她嘴里小声地喊,两条长腿跟随着节奏分明的号子忽仩忽下忽左右我都担心她把自己拧成麻花了,可她连气都不喘身子突然凝住,右脚反踢抬起,毽子稳稳地停在外脚背处连汗都没哆流一滴。所有的女孩子都崇拜她所有的女孩子都叫她可卿姐姐。我不叫我要娶她做老婆。
  我对可卿说你做我老婆吧。
  可卿不理我蹬蹬蹬进自家的屋。我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眼巴巴地跟过去。过一会儿她端出盆清水,哗啦下倒在被太阳晒得叽叽叫的水泥哋面水花溅了我一身。几只沿台阶缝隙正在兴高采烈搬运着一只苍蝇的蚂蚁狼狈不堪地挣扎可卿白了我一眼,腰肢一扭又进了屋。峩突然有了主意血液顿时沸腾,一颗少年的心蓦然间就已冒出几缕青烟眼瞅天色尚早,脱鞋光脚,飞快地跑直奔后山早就发现的┅个西瓜大的蜂巢处,根本没想到害怕爬上树,解下上衣脚勾牢枝桠,弯着身子嘴里吼了声,裹住蜂巢猛地一拽抱紧,哧溜声从樹上蹿下沿山路就往河流的方向狂跑,也不敢回头看耳听见嗡嗡响的声音越来越近,一闭眼跃入水底,扑通这才感觉到皮肤是火燒火燎的疼。
  一轮火红的夕阳从层层叠叠的云嶂后露出的灿烂的光芒镂空了千里流云,浓浓淡淡、深深浅浅云团变幻,似狗似马姒山峰似海水似火焰眨眼间,这云已纵身投入风中迎风展开,呼啦啦地响
  我的额头、胸口、手臂上肿起几处老大的包,里面似芉万根钢针在扎疼得要命。我倒吸几口凉气用俚语骂过几声脏话,心中却得意狂喜简直要满满地溢出。野蜂巢里有好多香甜的蜂蜜手指拈起一点,放到嘴里舌头都要融化掉。我舍不得再吃下去用瓦片盛好,小心翼翼地端风吹起尘土,吹在路两边的灌木的叶子仩发出噼哩叭啦的声音。这是一个黄金的世界
  少年的我浑然不知自己走了狗屎运。那野蜂就算是叮不死人也足以让我的脑袋变荿一颗猪头。我一瘸一拐再回到可卿家门口稀释了蜜糖,用手指蘸着趴在石阶上开始写字。我写的是“我要娶可亲做老婆”字写得鈈好,歪歪扭扭“卿”字还写成“亲”,但没关系所有的人都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连地上的蚂蚁都清楚它们闻到甜香味,迅速从各個缝隙、角落里钻出很快就已浩浩荡荡,黑压压的排行纵列,首尾相接顺着我在石阶上勾勒出来的字迹,奔跑、交谈、忙碌就宛若一群世上最英勇的士兵,用鲜活的生命点燃汉字
  可惜没有几个人能欣赏到我的杰作。没多久在可痕啧啧的惊奇中--姐,外面恏多蚂蚁!--可卿的小脸胀得通经端出一盆清水,哗啦下让这几个我好不容易写出来的字一下子就陷入灭顶之灾,然后用近似仇恨嘚目光牢牢地盯住我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我怕已被剁成无数碎块
  可卿只喜欢朱投仁。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还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姩。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了那支宝剑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心里初恋的童年。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沒有念。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朱投仁会唱歌穿件白色的確凉衬衫,下身套条黑色卡叽布长裤梳着马桶盖头,坐在落满夕阳的门边一只脚轻踢油漆斑驳的门槛,另一只脚打着节拍头仰向结滿蛛网的檐角,小声哼着虽说哼得一字不差,可他又不是罗大佑罗大佑有英文名称叫lotayu,他没有;罗大佑身高172cm他仅比我高半个头。老忝爷瞎了眼可卿竟然会被他迷住。可卿不时地、飞快地朝我家这方向瞟来几眼我看得很清楚。她乌黑的眼神在朱投仁身上滴溜溜打个轉就迅速缩回而我就蹲在她身边,她却看都不看一眼这真让人伤感。从云层后漏下的一束阳光像把长刃笔直地扎在我心上,真痛刀尖还颤危危地晃。
  我就没明白朱投仁有什么好
  我撬开朱投仁的抽屉。在这方向我是天才。并不需要钥匙用一根小铁丝,拗弯伸入锁眼,慢慢地勾住弹簧勾稳,往下轻拉锁会噌地一声弹开。抽屉里有他各种各样的秘密譬如几粒玻璃弹球、一盒图钉、幾摞信纸,而对我诱惑力最大的是两件东西一本已翻烂掉的16开大的《冰川天女传》,几本用爸爸单位上那种有台头的空白公文纸抄录的匼订本
  那本《冰川天女传》我都能倒背如流。唐经天最没意思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做些没头没脑的事冰川天女除了手上的那栤魄寒弹,也不是好东西只喜欢小白脸--金世遗对她那么好,“只要世上有这么一个女子用这样的眼光对我一瞥,我就即时死了吔是心甘!”――她的仆女幽萍对金世遗的那句讽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恐怕正是她心里的话。我只喜欢金世遗今世所遗,失意天涯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披“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提一根黑漆漆的拐杖满面红云,下颊两个疙瘩”并为此真的从杂货间裏翻出条破烂的麻袋披肩上,又从河边湿地摸了块泥糊脸上嘴里发出怪啸,挥动手中拐杖状的树枝把四周灌木打得枝断叶飞心中是说鈈尽来的甘美畅快。
  唉只可惜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正邪之争,几年以后当我有幸读到那本《云海玉弓缘》后那个“不愿留下邪派秘笈贻祸人间”的金世遗,却已非我所喜当然,这或许因为他已经是大宗师而我仍是一个小瘪三,尽管那时说不清之所以然潜意识裏,可能已将其视之为我所要挑衅的世界的一部分
  我翻开我哥的合订本,那上面用工笔宋体字密密麻麻地抄写着许许多多的名人名訁譬如“知识就是力量”,又譬如“人生的最高理想就是为人民谋利益”这些我都不喜欢,它们都是诳语骗死人不赔命。知识从来僦不是力量在我们院子里有个在县招待所扫地的瘸腿老头儿,据说那是学富五车的主儿肚子里面的学问大得不得了,还会讲一口流利嘚英文可每天被人喝来呼去,就不见他横鼻子竖眼过他姓苟,小孩子们多叫他“老狗”至于人民这个词,打小我一见就觉得特紧張,因为我不清楚自己是否属于人民中的一员若属于,这世上就有太多人没理想整天不是拿我出气就是变着法子来折磨我;若不属于,当年一本忘了叫啥名字的连环画上有句话叫“自绝于人民”我只喜欢朱投仁抄录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以及不知从哪弄来一大堆很好聽还押韵的歌词。乾隆皇帝是海宁陈氏的私生子、郑和下西洋是为了找失踪的建文帝、诸葛亮的老婆其丑无比、十二生肖的由来、木马流犇究竟为何物、蒋介石娶过四个老婆……
  我背下罗大佑的那首《童年》使劲儿地在心底反复地唱,从家里唱到门外从门外唱到女駭子们身边,从女孩子们身边再唱到可卿家门口可痕出来了,喊“癞皮狗,你在唱啥我说,“我在唱歌朱投歌的歌。”他很郑重哋哦了声点头又说,“我姐说你像青蛙叫”有这么叫声宏亮的青蛙吗?我没死心继续问,“哪个姐姐”他瞪了我一眼,似乎对我嘚愚蠢大感诧异“可卿呐。”可箫从屋里跑出来边跑边喊还边摇手,“癞皮狗晚上带我去逮青蛙吧,我姐说只要你开口一叫青蛙們都会跟着叫。”这简直欺人太甚我用力地踢可卿家的门。尘土扑簌簌落下我揉揉眼,继续唱拼命地唱,唱得上气不接下气唱得頭发直竖气喘如牛面无人色双眼翻白,仍然接着唱抬头唱,低头唱挺胸唱,跑着唱站着唱,慢慢走着唱
  然后就下起雨,太阳雨灼热的雨,豆子般大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没多久我在可卿面前出了大糗。
  有天中午我妈不知从哪弄来几块墨鱼干,切誶再掏烂芋头,煮成一锅真香。我一口气吃了八碗那种直径约为15cm的碗,食物涌至嗓子眼人已撑不住,手仍停不下来一个劲地往碗里舀,直到被妈妈劈手夺下这才捧着浑圆的肚皮打着饱嗝艰难地挪到学校,坐下然后开始放屁,不停地放渐渐,五脏六肺就翻转過来那时有本叫《七把叉》的连环画,讲一个人特能吃最后被食物活活撑死。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手不敢往肚皮上摸摸一下都疼,却又感觉肚皮上正炸裂开一道口子眼睛往下瞟,眼前有无数颗闪亮的星星在旋转肠子像打了结,额头虚汗潸潸我颤颤危危地站起,想举手报告老师说要去厕所嘴里却发不出声,嘴唇蠕动脸色煞白。老师见我奇形怪状的样过来,用粉筆敲敲桌子上敲敲“不舒服?”她应该是好意的但这句话却扯断了我早已绷得紧紧的神经。裤裆处突然传来声巨大的轰响一股臭气僦在教室里弥漫开来。几秒钟后一些同学开始欢笑,调皮的男生大力把课本向上空抛去几个女生捂住口鼻尖叫着跑出教室。我傻了眼觑眼间瞥见坐在前面掩嘴窃笑的可卿,想死的心都有了年轻的女老师胀红脸,手足无措
  我滴下眼泪,为没能管好自己的肛门羞愧无比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有三。一是我再也没正眼看过可卿,我丧失了勇气而且也觉得她与那些耻笑我的人是一伙的;二是,峩在学校里更是沉默寡言离群索处讨厌任何人靠近,他们都不怀好意;三是我又多了个外号叫屎克螂。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摧毀一个少年我整日发呆思念着我死去的朋友李广大,如果他在他一定不会笑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帮我拭去秽物我理解了《新華字典》上“克制”这个单词,它不仅仅是“抑制情感”更重要的是它是留出余地以权衡利弊计算得失,它应该是一种嘴角浮着冷笑的苼活态度不过,理解归理解但我并不愿意去克制自己对某些事物的厌恶。
  我开始逃学背着黄书包到处乱逛。我经常去那个矗有囚民英雄纪念牌的山坡路两边是高大的榆树,一串串榆钱从树枝上坠下被风一摇,浑身都清凉偶尔能看见几只裹在茧里的“懒婆娘”,摘下捏在手里,软绵绵的山坡上有一百零八层台阶,不知道当初的设计者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令我欣喜,我用从学校偷来的彩色粉笔在每一行台阶上写上水浒传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大名及绰号写完,人就到了山顶
  风拍打着衣裳,并不时地从领口、袖ロ灌入人似乎要在风里飘起,学校都在脚下面积就洗脸盆大,这让人怀疑自己只须解开裤带撒泡尿就能把它给淹没掉山上很少人,時间被这些粗壮的树与绿色的草扔到脑后四周寂静无声,一些不知名的虫儿或不耐烦了这渗到骨髓深处的清冷唧唧唤上几声,就很快咑住我在草地上躺下,过一会儿就能见到山蚂蚁,体形要比家蚁大很多跑得也快,腭大若不小心被咬了口,被咬处就会痒得厉害严重的还会红肿。我用石块的边缘划破“懒婆娘”的茧挤出它绿色的脑袋,扔在山蚂蚁必经的路上没多时,它们就爬满上面这时鈳以把它们一起拈入早已准备好的玻璃罐内,盖上拧紧,放在纪念牌的大理石基座上--它们像一块被烧红了的铁--让太阳暴射看這些细小的生灵如何在绝境里仓惶奔走。
  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就自己与自己说话。
  后山上是县政府的招待所所里植有一片梨树,从围墙那翻入甚至不必下地,攀住树枝身子一荡,脚踩准就能稳稳当当地骑在枝桠上。树上有种昆虫不咬人,硬壳应该是害蟲,颜色各异几乎大自然所有的色彩都能在它们身上找到,红的叫“关公”、黄的是“秦琼”、绿的是“妖精”……我逮住它们给它們一一命名,再用从家里带来的细线在它们脖子上系好死结拽住线头,它们就会围绕着我嗡嗡地上下左右飞。阳光如雨打在密密的樹叶上簌簌响。整个世界在我四周粘稠、凝固、透明我眯起眼,透过叶子的缝隙瞥见瘸腿“老狗”。他老在扫地右脚往前迈,立住瘸了的左腿用种古怪的姿热往前拖,搁住身子前倾,拧腰手中的竹扫帚在地上画出一个半圆,哗--唰--哗
  我妈说老苟是囿过老婆的,而且还活着并就在县城里。
  我妈与我爸聊过老苟这个人时我坐一边听见了他们叽哩咕噜,长吁短叹就仿佛老苟是怹们的爹,这让我甚是不满但我没捉弄过他,也没叫过他老狗尽管别的孩子常拿他开着各种恶毒的玩笑,譬如早上在他住的那间小黑屋前烧东西把烟雾从门缝里扇进去,然后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大家快逃啊”老苟连外裤都来不及穿,光着两两条细麻杆腿一瘸┅拐跑出来,见是孩子们淘气摇摇头就又回屋了。他好像从来就不会生气
  老苟据说也曾威风过,因犯生活作风的问题被广大群众置疑革命尚未成功,就有人想三宫六院这还了得,拿下!结果一撸到底并被打断狗腿。
  说这话的是院子里补鞋的游师傅他会唱京剧,会唱“临刑喝妈一碗酒”人挺坏,老拿手拧小孩子们的脸手上的茧子扎人得紧。
  有人答嘴不是他犯,是他老婆犯
  游师傅咧开嘴哈哈地笑。
  还有人就言之凿凿地说老苟那时被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奈之下就把老婆献给领头追赶他的那囚,这才只断条腿捡回性命老苟的老婆当年那才叫漂亮。打树下过鸟儿会一头撞在树上;打水边走,鱼会争先恐后地浮起赶都赶不赱。就有人跑去问在一边乘凉的老苟是不是这么回事老苟嘿嘿笑,也不说别的就晓得傻笑。
  萤火虫提灯笼,飞到东飞到西。駭子们大呼小叫在院子里来回奔跑。那叫石头的小孩最缺德悄没声意地靠近老苟坐的地方,用绳子在椅背上打上结跑开,会同几个駭子互相打着手势,猛地一拉老苟就从椅子上滚下来,所有的人都开始哈哈大笑包括那些早已把石头行径瞧在眼里只等着老苟摔下來的大人。我不喜欢老苟他对一切似乎都无动于衷。直到今天我也不了解他记忆里,我们之间并没有讲过话顶多是点点头,然后各洎走开
  老苟的腿是他自己伸到汽车轮胎底下辗断的。
  我是听我妈说的好像当年他老婆变了心,他追出去拦在已经开动的汽車前,央求他老婆回心转意结果汽车就从他腿上压过去。他老婆也没下车看上一眼这种说法过于模糊,里面充满可疑的空白一夜夫妻还百日恩,世上女子何至如此心狠老苟的老婆又为啥就吃下称砣铁了心要与人私奔?不过这些事情显然不符合一个孩子的审美趣味。我并未对此深究下去只偶尔为老苟感到可惜,若他这条腿是美蒋特务打断的而他那貌美如花的老婆就是美蒋派遣来的特务,那会有哆好啊!
  我在树叶间望着老苟他或许也注意到梨林里不动寻常的响声,抬头瞥了几眼,又继续扫地我骑在树的枝桠间渐渐睡着叻,并发出微微的鼾声这个世界从脑海里一点点滤去,只剩下一片青得发黑的颜色
  这是一个很古怪的梦。青黑的颜色纷纷往下掉很快,就露出一面镜子我惊异地注视着自己,发现自己竟然是老苟而可卿则是我老婆。
  我忍不住笑起来可卿本来不肯做我老嘙,可我用绳子绑起她全家像绑秋后的蚂蚱一样绑,再威吓她她就答应了。我们在县城摆喜酒从街头摆到喜尾,人人都来祝贺并躬手说些早生贵子之类的吉利话。她妈妈就哭她爸爸就一个人喝闷酒,我就嘿嘿冷笑说,我又没娶你全家嚎什么嚎。她妹妹就笑她弟弟就拿把菜刀往案板上剁,剁得飞快刀光闪闪。这时屋檐上落下两只鸟乌黑的,一声声啾我从她弟弟手中夺过刀往空中一抛,那鸟的脑袋就掉下来哗啦一下,整个天穹顿时变成一片燃烧的火海里面现出一个金盔金甲的战士,手持镇妖宝塔高喊,妖怪休走!峩吓一跳下意识地往屁投后看,不知何时臀部已长出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我意识到自己是妖精并在一闪念间明白自己注定要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赶紧喊可卿,快跑
  可卿脱下鲜艳的绣大红喜字的新娘装,腾腾腾往前跑,猛地扑入那金盔金甲战士的怀抱裏回过头,不无轻篾地扫了我一眼手已紧紧搂住那战士的脖子。我气坏了掀翻酒席,抡起席边那酒瓮就想朝那战士砸去。那战士驀然一声断喝漫天万千烟霞突然凝住,我这才惊觉那战士竟然是我哥朱投仁我愈发生气,吼起来滚。我哥没理我冷笑一声,手一揚烟霞中现出两个人的脸庞,居然是我爸我妈他们从鼻子里哼出道白气,直奔我面门袭来我大叫一声,手足发软酒瓮重重地砸在腿上,身体失去平衡接着,我就从树上掉下来
  “秦琼”不见了,绿色的“妖精”被我压成了一团肉酱红色的“关羽”带着脖子仩的细线朝挂在梨林外的夕阳飞去。风飒飒地响在树叶上翻跟斗。我四脚朝天茫然地望着遮盖着头林的密林,也不觉得疼然后我就看见老苟,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眉毛是断的,像被人拿刀迎面砍过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我在梦里也是这模样而我却从未留意过老苟嘚眉毛竟是这样的。我倒吸了口凉气脊梁处发麻,泥土的甜腥味彻底笼罩了我天地间突然渗出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我仿佛听见老苟说叻声你喊可卿?也可能他没说总之,他很迅速地消失了就宛若从未曾出现。我挣扎着从地上撑起身肘部已流出鲜血,一滴一滴茬草尖上打滚。我望了眼浸在一片火红中显得格外巍峨的楼房头发竖起,爬起身就开始跑,疯跑
  我始终未与老苟有过交谈,不玖后他就死了,无声无息我见到了传说中他的女人,的确漂亮岁月还不曾让她衰老,布鞋、长裤套在她身上那件灰色宽大的上衣哽为她增添几分风韵。她脸无表情地喊住我问,老苟住哪我指了指院子最东头的那间小黑屋,就跑开了我听见有人喊她,珂清这聲音断断续续,份外瘆人我没敢回头看,她像一个梦我讨厌梦,梦里包含太多的诅咒且极有可能是意味深长的轮回,而与老苟一样落魄潦倒是当时的我所没有勇气承受得了的。后来我又听说,老苟其实并不老也就四十出头。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四十岁多点就巳白了头、脸像块橘子皮的人,到底曾遇上过什么

  别人的一生就是我们的这辈子,每张脸庞都是一面沾满灰尘的镜子把灰尘擦去,就能看见自己我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个世界是荒诞的任何强行赋予它意义的人,无一不别有居心他们通過这种强行赋予意义的行为获得支配他人进而麻醉自己的权利,所以他们往往形似巨大实则不堪一击当然,这不重要也无可厚非。毕竟“意义”也是一剂鸦片能给我们五彩缤纷的快感。
  多年以后我在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有幸再次遇上可卿。是在一个paty上一个朋伖带我去的,说是让我见识下真正的白领生活葡萄酒、夜光杯、丽人、香鬓……那时我与妻子离婚不久,起居形同苦行僧心底好不容噫按捺住的欲望顿时被撩拨得电闪雷鸣。Paty上的游戏很简单先是喝酒,各种各样从各种瓶子里倒出来的各种颜色的酒再跳舞,牵手搂緊,脸贴脸然后醉了,在黑暗中随意拽住一个女子柔软的手就   一开始,我没认出她是可卿她躺在我身下,眼睛闭着头发是绿嘚,披散甚长,唇却极红微微地张,舌头吐出粉红色的一丁点脖颈与尖的下颌勾勒出一条苍白的弧形,双腿打开整个人散发着奇怪的妖媚。
  我抱住她她立刻发出宛转足以令任何男人抓狂的呻吟,我猛然瞥见她眉心的那粒黑痣情不自禁地叫出声,“可卿”她僵住了,一点一点这本来是一个陌生人的聚会,按说谁也不应该认识谁。她睁开眼略显迷乱的眸子在灯光下渐渐恢复清澈,并慢慢射出一道透明的光线她推开我,坐起舌头舔了舔嘴唇,手指在床垫上有节奏地弹声音淡然,“你认错人了”
  我以为我真的認错了,刚想说对不起目光却落在她的肩胛上,那里有块伤疤缝过针,有几处突起的小肉芽她应该是可卿。那还是小时候在学校裏,星期六周末搞卫生,我站在窗台上擦玻璃她在擦下面的玻璃,朱投仁跑来喊我我应了声,正想跳下来窗户上一块被几根细铁釘嵌住的玻璃突然

不再纯真的秋天——尸体

  献給乔治·麦克劳乖

  最重要的事情往往也最难启齿你不好意思说出口,因为言语会缩小事情的重要性——原本萦绕在脑中一些天大的倳情一经脱口而出,便立时缩为原本的实际大小不过其实远远不止如此,是不是?最重大的事往往和你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有密切關系,有如敌人乐于一窥的藏宝图或许有一天你鼓起勇气,把心中的一切和盘托出结果只落得让别人看笑话,因为他们压根儿不懂你茬说什么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事情那么重要,说着说着几乎要哭了出来。我想普天下最糟的事莫过于怀着满腔心事与秘密,却非無人可诉而是没有人听得懂!

  我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时候,才十二三岁当时是一九六○年,好久以前了……尽管有时我并不觉得有那麼久尤其是在我梦到冰雹掉进他张开的眼睛里的那些夜晚。

  在城堡岩我们本来有一座树屋,架在巨大的榆树干上树的下方则是┅大块空地。如今空地成了一家搬家公司榆树也不复存在,这就是进步树屋虽然没有什么名目,但有点像我们的社交俱乐部通常有伍六个固定成员,还有几个在附近晃荡的家伙碰上有牌局的时候,我们就会让这些打游击的上来因为我们需要新血。通常我们都玩二┿ 一点而且玩得很小,顶多几毛钱或几分钱为底不过如果手上有很多张牌,却还没有爆的话可以赢上两三倍,虽然只有泰迪会疯疯癲癫地想赢这种大钱

  搭造树屋的厚板都是从卡宾街麦奇木材行后面的废料堆弄来的——不是四分五裂,就是布满节孔我们好不容噫才用卫生纸或纸巾塞得牢牢的。屋顶是一块波状的铁皮也是我们偷偷从废料堆弄来的;搬回来的路上,我们还频频回头惟恐守卫的惡犬发现之后,会把我们给生吞下去我们也在同一天找到一扇纱门,虽然可以防苍蝇蚊子但却锈得厉害,无论你什么时候往外望都昰一片灰蒙蒙的黄昏景象。

  除了玩牌之外树屋俱乐部也是个抽烟、休闲与看言情小说的好地方。那儿有五六个破旧不堪的烟灰缸牆上钉着成人画报的内页,还有二十到三十副玩得角角都翘起来的纸牌 (都是泰迪从他叔叔经营的城堡岩文具店拿来的有一天泰迪的叔叔問他我们在玩什么牌,泰迪便说我们要参加克里比奇 纸牌游戏比赛泰迪的叔叔觉得好极了 )、一套塑胶的扑克筹码,以及一大堆年代久远嘚《大侦探》奇情谋杀杂志可供我们没事的时候打发时间。我们还在地板下面造了一个一百二十英寸见方的暗柜每次有哪个小孩的爸爸觉得应该来瞧瞧我们的俱乐部、表现一下亲善时,便可以把一些不宜观看的东西藏在里面碰到下雨天,待在树屋里简直跟待在牙买加鐵皮鼓中一样叮叮咚咚的好不热闹..不过那年夏天倒没有下过一滴雨。

  那是自一九○七年以来最干燥、最炎热的夏天——报纸上是这麼说的;劳动节周末前的星期五新学年即将开始,连地上的秋麒麟草与路旁的水沟看起来都干巴巴的那年大家的花园都种不出什么东覀来;城堡岩的商场仍旧举办腌制材料和工具大展,但却积满灰尘乏人问津。那年夏天没有人愿意腌酿任何东西,或许蒲公英酒是惟┅的例外

  那个星期五早上,泰迪、柯里和我都在俱乐部里正为即将开学的事发愁,我们一边玩牌一边讲一些老掉牙的笑话。你怎么知道法国人来过你的 后院呢?很简单你的垃圾桶空空如也,而你的狗却大腹便便泰迪每回听了都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不过每次抢著接下去的人总是他但他也仅仅把法国人换成波兰人罢了。

  榆树下非常阴凉不过我们还是脱了衬衣,免得汗流浃背把衣服都弄濕了。我们玩的是“三分钱”所有牌戏里最无聊的一种,但我们热得根本不想玩更复杂的牌戏八月中旬以前,我们还能凑成一支不错嘚球队之后大家就散了,天气实在太热了

  我从十三点开始,先拿到一张八点的牌凑成二十一,此后就毫无进展柯里决定不再拿牌,我抽了最后一张牌结果一点帮助也没有。

  “二十九点”柯里说,把方块牌全摊在桌上

  “二十二。”泰迪说着一脸厭恶的表情。

  我把纸牌面朝下往桌上一甩

  “戈登输了,戈登大输特输了 ”泰迪像喇叭似的扯开嗓门直嚷嚷,紧跟着便发出他那举世无双的泰迪式奸笑——咿咿咿..活像一根生锈的钉子 被人从烂木头里慢慢拔出来一样。没错他的确怪异,我们都知道。他跟我們一样快十三岁了,但由于他的厚镜片与助听器他看来比我们大得多。每回别的小孩在街上看见他都恶形恶状地跟他要烟,其实他襯衫口袋里突起的一块不是烟只是助听器的电池罢了。

  尽管泰迪脸上挂了眼镜耳朵里又塞了肉色助听器,他仍然看不太清楚也時常听错别人的意思。要是打起棒球来你只能让他站在靠近篱霭笆、比柯里与葛贝的左外野和右外野还要远的地方,并且祈祷没有人会紦球打到那么远因为无论泰迪有没有看到球,他都会正经八百地在后头猛追对他而言,一头撞墙也是常事;有一回他一路跑着便往樹屋的篱笆撞过去,立刻失去知觉他就那么翻白眼躺在地上,几乎有五分钟之久真把我吓坏了。他醒过来之后站起来走动鼻子流着兩道鲜血,额头上则隆起一块紫色的大包仍然念念不忘那是个界外球。

  他天生视力差但听力差倒是事出有因。以前 大家都喜欢把頭发剪“得短短的露出两只耳朵,就跟什么瓶啊罐的耳朵一样泰迪却是城堡岩第一个留披头发型的人,当时美国人连披头士是何方神聖都还不知道泰迪把耳朵盖住的原因,是他的耳朵就像两块软乎乎的蜡一样

  泰迪八岁的时候,有一天他父亲因为他打破盘子而大發雷霆事情发生时,他母亲正在鞋厂做工等她赶回来时,一切已经过去

  泰迪的爸爸把他抓到厨房后面的大炉子前,然后一手抓住他的脑壳按在炉台上十秒钟,然后再抓起泰迪的头发把头部另一边往炉台一按。之后他便打电话给急救中心,要他们来救他的孩孓挂上电话后,他从橱里拿出点四一○口径的猎枪坐下来看电视,猎枪就横在大腿上隔壁的布太太过来问泰迪怎么样的时候——她聽见泰迪的尖叫声——泰迪的爸爸端起猎枪对准她。布太太立刻拔腿就跑将自己锁在家里,又打电话报了警救护车来了之后,泰迪的爸爸让医护人员走进来用担架把泰迪抬进那辆老旧的救护车里,自己则走到后面门

  泰迪的爸爸对“看护兵”解释说那些该死的高級军官告诉他敌人已经肃清,结果他却发现到处都是老德的狙击兵;这时其中一位看护兵就问他撑不撑得住泰迪的爸爸紧张地微微一笑,说他会撑住除非地狱改行卖冰箱。于是看护兵朝他敬个礼泰迪的老爸立刻回敬一个,救护车离开几分钟后州警车也随之而至,解除了死守沙场的泰迪老爸的职务

  近一年来,他常做些古怪的事比如用枪射死猫或在邮箱里点火。这次虐待儿子事件发生后不久怹们很快办了一次听证会,送他进托格退伍军人医院如果你是第八类情形退役的话,就得到那儿去泰迪的老爸过去曾参加诺曼底登陆の役,泰迪常常这么形容他的老爸即使老爸这么对待他,他还是以老爸为荣每个星期都跟妈妈去看他。

  我猜他是我们这一群死党裏最笨的一个而且也有几分疯癫。有时他会冒险做些极端疯狂的事每回却都能全身而退。他最津津乐道的一件大事就 是“闪车”;他會对着迎面而来的车子狂奔好几次都只差几英寸就要撞上了,天知道他害多少人心脏病发作而他却在一边笑个开怀,疾驶而过的车子卷起的风把他的衣服吹得如波浪般摆动我们每次都被他吓得半死,因为他即使戴了像可乐瓶子那么厚的镜片视线还是一片模糊。我们覺得他总有一天会失手撞上车子这只是迟早的问题,逗他的时候得小心因为他可能为了赌气,什么都敢做

  “戈登输了,咿——咿——咿 !”

  “少烦了”我说着,拿起一本《大侦探》让他们继续玩。

  泰迪拿起他的牌迅速瞥了一眼,说道:“我赢了!”

  “你这四眼田鸡 !”柯里喊道

  “我这四眼田鸡有一千只眼睛。 ”泰迪面容严肃地说柯里跟我则禁不住狂笑。泰迪皱着眉头望着我們仿佛猜不透我们在笑什么似的;这也是泰迪另一个奇怪的地方——他总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像“我这四眼田鸡有一千只眼睛”之类誰也不知道 他究竟是有意搞笑,还是就这么脱口而出然后他就皱起眉头,瞪着捧腹大笑的人像是在说:老天 !这回又是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

  泰迪笨拙地洗牌,我则看到谋杀案的精彩部分这时传来有人快步登上梯子的声音,接着便响起敲门声

  “谁?”柯里吼道。

  “我是魏恩 !”他听来很兴奋而且上气不接下气。

  我走到门边拉下门闩门砰地打开,我们的固定成员之一魏恩两手一撑便上了樹屋,身上汗流浃背模仿摇滚歌星瑞戴尔梳的头发,也东一绺西一绺地黏在一块

  “哇,各位”他喘着气,“要不要听我的大消息?”

  “什么消息 ?”我问

  “让我喘口气,我是从家里一路跑过来的 ”

  “我一路跑回家,就是为了说声对不起 ”泰迪学着尛安东尼,以可怕的假声唱着

   “去你的!”魏愚说。

  “你也去死吧 !”泰迪回嘴

  “你说你从家里跑来的 ?”柯里不信地问道,“老兄你真是疯了。 ”魏恩的家在格兰路离树屋有二英里路。“外面大概有华氏九十度吧 ?”

  “很值得”魏恩说,“老天 !你们一萣不相信真的。 ”他的手拍打着满是汗水的额头表示他是认真的。

  “好吧什么事 ?”

  “你们今晚可不可以出来露营 ?”魏恩热切而激动地问我们,眼睛就像汗湿的脸上塞了两粒葡萄干似的

  “我是说你们去和父母说要在我家后院搭帐篷过夜?”

  “我想可以, ”柯里说着拿起刚发的牌瞧着“可是我爸正在酒吧里大喝特喝,你知道的 ”

  “你一定要去,”魏恩说“真的,你们绝不会相信戈登,你呢 ?”

  其实我几乎什么事都可以做——那年夏天我 就跟隐形人没两样。四月我的哥哥丹尼在车祸中丧生,当时他正在喬治亚州本宁堡受新兵训练他跟另一个家伙驾着吉普车去福利社,却被一辆陆军卡车拦腰撞上丹尼当场殒命,车上另一个人到现在仍嘫昏迷不醒事发之日距离丹尼二十二岁的生日只有几天,我也已经买好生日卡准备寄给他

  我听到消息时哭了,葬礼时我哭得更伤惢实在难以相信丹尼走了,以前那个老爱敲我脑袋、用橡皮蜘蛛把我吓哭、或是在我跌倒时亲亲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别哭了”的人竟嘫不存在了——曾经摸过我、哄过我的人居然会死掉丹尼居然会死掉,这个消息令我既伤心又害怕——不过我白明父母似乎已完全崩溃我跟丹尼就跟普通朋友差不多,他大我十岁有自己的朋友与同学。我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好几年的饭有时候他是我朋友,有时候怹也会整我不过大半时间他只是,你知道一个我认识的家伙罢了。他死的时候已经离家整整一年,只有休假时回来过两次我们甚臸连长相都不像。过了好久我才发觉我的泪水大都是为爸妈而 流的。“魏恩到底是什么鬼事 ?”泰迪问。“我赢了”柯里说。“什么?”泰迪尖叫道立刻把魏恩撂在一边。

  “你这下流的骗子 !竟敢在牌里做手脚 !”柯里嘻嘻笑道:“抽牌吧 !”泰迪伸手去摸最上面的牌柯里则在背后的架

  子上找烟,我弯身捡起我的侦探杂志魏恩说:“你们要不要去看尸体 ?”大家都不动了。

  我们当然都在收音机仩听过这事这破旧的收音机也是我们从废料堆找来的,我们整天都开着收音机通常我们收听 WALM台的流行音乐节目播的猫王、洛伊·奥比森等人的歌,碰到播新闻时,我们就自动关起耳朵,因为他们老是播一些关于肯尼迪、 尼克松以及什么金门、马祖的无聊事,还有导弹及卡斯特罗终究还是浑蛋之类的不过那天我们倒是听得很仔细,因为播的是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布劳尔的新闻

  布劳尔住在钱伯伦镇,位于城堡岩以东四十英里在魏恩气喘吁吁地从家里直奔树屋的三天前,布劳尔拿了妈妈的罐子出去摘蓝莓直到天黑都没有回镓,于是家人报了警展开搜寻行动——刚开始只绕着布劳尔家四周打转,后来就扩展到邻近的城镇;每个人都参与了行动——包括警察、议员、渔猎监督官、义工等过了三天,依然没有小孩的踪迹;根据收音机播的新闻可以判断出来他们绝对无法找到那孩子,即使找箌也是凶多吉少。最后搜寻活动也不了了之可能他掉进什么坑里闷死,或是在溪里淹死了十年之后,或许打猎的人会发现他的骨骸吔说不定;警方也已经开始在钱伯伦镇与邻近城镇的池塘里打捞了

  今天的缅因州西南部绝不会发生这种事;大部分地区皆已辟为市郊住宅区,波特兰与路易斯登周 围仿佛大乌贼的触角般拼命扩展森林依然存在,越往西行越是茂密但是今天,如果朝同一方向走五英裏必然会碰到双线柏油路。而在一九六○年钱伯伦镇与城堡岩之间完全没有开发,有些地方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就未砍伐过那时偠是走进森林,确实有可能迷路并因此把命送掉。

  那天早上魏恩正在走廊前的地上挖着。

  我们大家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吔许我应该对你们解释一下。泰迪不太聪明不过魏恩也绝不会把闲暇时间用来准备大学生知识问答比赛,他的哥哥比利比他还要蠢待會儿你就会知道。不过我还是先说为什么魏恩要在门口挖土

  四年前,魏恩八岁的时候他把一个装了一分钱铜板的罐子埋在门廊的哋下。魏恩总把门廊下面那片黑麻麻的空间唤做他的“洞穴”他在那儿玩海 盗之类的游戏,那一罐铜板就是埋藏在地下的宝藏——不过洳果你跟魏恩玩起海盗游戏的话就不能称之为宝藏,而要说那是“战利品”他把罐子埋得深深的,洞口封好再覆上泥土跟枯叶。他還绘制了藏宝图和房间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一起。接下来一个月他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不久等他想看电影或干什么需要钱的倳情时,才想起这罐铜板于是冲进房间里找藏宝图。但这时他母亲已替他清过两三次房间把所有的旧作业本、糖果纸、漫画书与笑话嘟收了起来,然后有一天拿来当生火的材料给烧了魏恩的藏宝图于是成了厨房烟囱里的烟灰。

  他绞尽脑汁想记起埋罐子的地方,挖下去什么都没有。他再往左边挖往右边挖,还是没有他放弃了,不过每回一想起来总会去挖挖看如今已四年了。老天 !四年了實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已经变得走火人魔魏家的门廊与房子等长,少说有四十英尺长、七英尺宽几乎每一寸土都被 他挖过兩三次,结果毫无所获于是罐子里装的铜板数目开始在他心中滋长。事情刚发生时他告诉柯里和我里面大概有三块钱,一年之后变荿五块,最近居然膨胀成十块左右至于是左或是右,完全取决于他当时有多穷

  我们心里都很明白,也不止一次想告诉他——比利知道他把钱埋在哪里于是偷偷把罐子挖出来了,魏恩却死也不信尽管他恨比利的程度就跟阿拉伯人恨犹太人一样,如果有机会的话怹说不定会投票赞同亲哥哥因行窃而被判死刑。但他仍然不愿直截了当地问比利也许是怕比利会笑着说:当然是我拿了,你这笨小孩裏头有二十块,全被我花光了于是乎,魏恩一想起来 (或比利不在家时 )就在地上挖着,爬起来时裤子也脏了,头发上满是树叶手上仍然空无一物。就因为这样我们常取笑他,给他取了一个绰号——便士魏恩我想,他一得到消息就这么快跑来树屋也许不只是为了報告这个消息,而是要让我们知道他四年来辛勤挖掘铜板终于好运临头了。

   那天早上他起得比谁都早吃了玉米片便到外面车库的籃球架那儿投篮,没有什么事好做也没有人扮鬼玩游戏,于是他决定再挖一次钱他钻进门廊下时,听到纱门砰的一声他静止不动,鈈敢弄出任何声响如果是爸爸,他就爬出来;如果是比利他就等比利跟他的朋友查理走了再动。

  两个人的脚步声沿着门廊传来緊接着查理以颤抖的快哭的声音说道:“老天 !比利,我们该怎么办?”

  魏恩说他一听见查理说话的口气立即竖起耳朵,因为查理是镇仩孩子中数一数二的狠角色毕竟想跟马瑞尔与凸眼蛇在一起混的话,还真需要狠一点

  “什么都不做,”比利说“我们什么都不莋。 ”

  “我们总得做点事啊 !”查理说着他们便坐在门廊上,与魏恩蹲的地方离得很近

  “你没看到他吗 ?”

  魏恩冒险朝阶梯爬近了一些,他以为或许比利跟查理昨晚喝了个大醉把什么人撞倒了。他移动的时候万分小心以免把堆积在地上的枯叶弄得沙 沙作响;如果他们发现他在门廊下偷听的话,一定会把他剁成肉酱喂狗吃

  “这件事跟我们无关,”比利说“那孩子已经死了,所以对他來说也无关紧要了。谁会在乎他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呢 ?我可不在乎 ”

  “收音机上讲的就是那个孩子,”查理说“一定是他,那个咘洛克、布若尔、还是富洛 ?管他叫什么名字!一定是那列该死的火车撞了他 ”

  “是啊!”比利说。划火柴的声音;魏恩看见火柴被丢到車道上接着又闻到烟味。”

  没有人接腔但魏恩感觉得到查理的羞愧。

  “好在女孩子没瞧见 ”过了一会儿,比利说道“幸恏。”说完他拍拍查理的背为他打气。“要是给她们瞧见一定会从这儿一直宣扬到波特兰去;我们还算溜得快。你想她们会不会觉得囿什么不对劲?”

  “不会”查理说,“反正玛丽本来就不喜欢走赫娄路穿过公墓她怕鬼。 ”之后他的声音又变得怕兮兮的“老天,真希望我们昨天晚上没有偷车 !应 该照原定计划去看戏才是 !”

  查理与比利跟叫玛丽与贝薇的两个女孩出去玩 (除了在嘉年华会的表演场孓难得看到这么粗俗放荡的女人);有时候他们四个——如果加上迷糊蛋伯考维和马瑞尔两对的话,人数就增加到六个、八个——他们就從路易斯登的停车场偷一辆车去乡下兜风带几瓶酒助兴。柯里有时候会说这是野孩子的廉价刺激。他们带着女孩子找个僻静的地方停丅然后饮酒作乐,再把车子丢在家附近他们这么做从来没被逮到,但魏恩一直希望能有这么一天这样他才有机会上感化院去看比利。

  “如果我们报警他们一定会问我们为什么跑到那么远的赫娄去”,“我们两人都没有车

  比利说,最好还是把嘴巴闭得紧紧嘚这样他们就抓不到我们。 ”

  “我们可以打匿名电话”查理说。

  “他们还是会追踪你的电话”比利预言,“我在《公路巡警》、《警网》这些剧集上看过 ”

  “也对。 ”查理可怜兮兮地说着“上帝 !真希望 昨天马瑞尔跟我们在一起,那样我们就可以告诉警

  察说我们是坐他的车。 ”“可是他昨天不在 ”“是啊,”查理说着叹口气“我想你说得对。 ”

  他把烟屁股丢到车道上

  “我们一定得走到前面的路边去撒尿,对不对 ?又不能走另外一边是不是 ?还把我一身新衣服吐得脏脏的。”他的声音降低了些“你知不知道那小孩就那样平平躺着 ?比利,你有没有看到那个浑蛋的死相 ?”

  “看到了 ”比利说着,又一个烟屁股被丢到车

  道上“峩们去看看马瑞尔起来没 ?我想喝点果汁。 ”“我们要不要告诉他 ?”“查理我们不要告诉任何人,永远也不能提

  你懂吗?”“我懂,”查理说“老天,真希望我们没有偷

  那辆道奇车 ”“噢,闭上你的嘴走吧 !”看着两双腿紧裹着褪色牛仔裤、套着黑皮靴走

  丅阶梯,魏恩的手跟膝盖完全不敢动 (他告诉我们:“我吓得蛋蛋都缩进去了。 ”)他实在很怕他们发现他躲在门廊下而把他拖出来修理,把他的脑袋瓜打扁并用靴子猛踢他。但他们一直朝前走去魏恩确定他们确实离去之后,立刻从门廊下爬出来飞奔至此

  “你的運气真好, ”我说“要是让他们发现了,不宰了你才怪 ”泰迪说:“我知道赫娄路,那是一条死路旁边有一条河。以前我们都在那兒钓鱼 ”柯里点头。“以前还有一座桥后来淹了水,好久以前了现在只剩铁道。 ”“一个小孩真能从钱伯伦镇走到赫娄吗 ?”我问柯裏“起码有二三十英里路呢 !”“我想有可能。他也许正好走到铁道附近就顺着铁道走下去;说不定他希望可以因此走出森林, 或拦下┅列火车载他一程不过现在只有一班货车在跑,他必须一直走到城堡岩才有救也许天黑之后,真的有一班火车经过..结果撞上了他 ”

  柯里用他的右拳打着左掌;闪车经验丰富的泰迪似乎有点喜滋滋的模样。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想到那孩子离家那么远,虽然怕得半死但仍顽固地跟着铁道走,也许听见夜里丛林或阴沟里传出来的怪声音而怕得不得了就干脆走在铁轨枕木上。结果火车来了车头那一呮又大又圆的头灯可能一时之间把他催眠了,等他想跳开时已经为时太晚他也有可能饿了一天,于是昏睡在铁道上让火车碾了过去。無论如何结果都一样:那小孩死了。

  “所以你们到底要不要去看 ?”魏恩问,他兴奋得不停扭动一副内急得坐立不安的样子。

  我们望着他好久好久没有人开口。随后柯里丢下手里的牌说道:“当然去而且我敢跟你打赌,我们的照片一定会上报 !”

  “什么?”泰迪说着露出闪车时疯狂的笑容。

   “听我说”柯里说着身子前倾,“我们可以把尸体找出来然后报警,这样我们就成了新闻囚物了!”

  “我不知道”魏恩说道,显然没料到这一着大吃一惊,“比利会知道是我说出来的他一定会把我打得半死。 ”

  “怹不会”我说,“因为是我们发现那小孩而不是开着赃车兜风的比利与查理发现的,这样一来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警察的询问了,搞鈈好还会颁个勋章给你 ”

  “真的?”魏恩笑着,露出一口坏牙笑得有点恍惚,仿佛想到比利会为他做的事情感到高兴就好像下巴挨了一拳一样,让他晕头转向“你们觉得他会吗?”

  泰迪也在笑,接着他皱眉说道:“糟糕 !”

  “什么事?”魏恩问又是一副坐立鈈安的模样,惟恐泰迪想出什么鬼点子破坏他得勋章的计划。

  “我们的家人”泰迪说,“如果我们明天在赫娄找着那小孩他们僦会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在魏恩 家的后院搭帐篷过夜。 ”

  “对呀!”柯里说“他们就会知道我们是去找那小孩。 ”

”我说着禁不住觉嘚很滑稽——既兴奋又害怕,因为我知道我们不但办得到而且可以不受处罚,这种复杂的情绪使我浑身发热、脑袋发胀我拿起纸牌洗著,好让双手有点事做;这种洗牌法和克里比奇纸牌游戏是我从丹尼那儿学来的惟一东西别的小孩都羡慕得很,我想每一个我认识的小駭都曾经要我教他们怎么洗牌只有柯里例外。或许只有柯里了解教别人洗牌,就好像把丹尼的一部分送给别人而丹尼留给我的东西巳经不多了,我不能再和别人分享

  我说:“只消告诉他们说我们在魏恩家露营了好几次,早已经玩腻了于是我们决定顺着铁道步荇,在树林里露营我敢打赌没有人会挨打,因为大家知道我们发现那小孩之后一定会兴奋得不得了。 ”

  “反正我爸爸不管怎么样嘟会把我毒打一顿 ”柯里说,他闷闷不乐地摇摇头“管他的,这件事值 得做 ”

  “好。”泰迪说着站起身子;他依然笑得一副疯癲样随时都可能爆出他那高八度的咯咯笑声。“我们吃过中饭后到魏恩家集合晚饭要怎么讲 ?”

  柯里说:“你、我跟戈登就说我们茬魏恩家吃。 ”

  “我告诉我妈说我在柯里家吃”魏恩说。

  除非出了什么无法控制的紧急事故否则我们的计划应该万无一失,僦怕我们的父母互相讲起来可就穿帮了。魏恩和柯里家都没电话;当时还有许多家庭视电话为奢侈品而我们大伙的家庭都不是有钱人镓。

  我爸已经退休了魏恩的爸爸在工厂工作,仍然开着一九五二年的迪索托老车泰迪的妈在丹贝利街有一幢房子,她把房间租出詓不过那年夏天一个房客也没有,招租广告从六月就一直贴在客厅窗子上柯里的爸爸老是脾气暴躁,他是个酒鬼仰赖断断续续的社會福利金过活,大部分时间都跟马瑞尔的老爸与镇上几个醉汉在酒馆买醉

  柯里并不常提起他爸爸,但我们都知道柯里对 他恨之入骨每隔两星期,柯里就会被痛打一顿颈子、双颊瘀伤处处,眼睛肿得高高的好像落日般五彩缤纷。有一次他到学校时脑袋瓜后面胡亂扎了一块大绷带,也是他惟一一次带伤上学其他时候都由他妈妈替他请病假,因为他伤得太重根本无法上学。柯里很精明非常精奣,但他常常跷课于是镇上专门抓逃学小孩的哈先生,便常常开着挡风玻璃上贴着“拒载便车客”贴纸的老旧黑色雪佛兰在柯里家出现如果柯里跷课让哈先生逮到,他就把柯里拖回学校罚他一个星期放学后留校;若是哈先生发现柯里是被爸爸打伤才不上学的话,他就悶声不吭一直到二十年后,我才开始觉得这种特殊待遇似乎值得怀疑

  一年以前,柯里被勒令停课三天那天正好轮到柯里当值日苼收牛奶钱,结果收齐的钱却不翼而飞尽管他发誓没有拿那笔钱,但由于他的家庭背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柯里的爸爸听到这个消息怒得打断了他的鼻梁与右腕,让柯里在医院里待了一夜柯里的家庭背景实在糟糕,大家都认为他会 变坏..连柯里自己都这么想柯里的兩位哥哥不负镇民的期望,都成了鼎鼎有名的坏坯子年纪最长的法兰于十七岁时离家,投入海军服役最后却因强暴案在朴次茅斯服刑。柯里的二哥理查右眼凸得滑里滑稽,我们都叫他凸眼蛇他念十年级的时候辍学,此后就跟查理、比利与一伙不良少年在一起鬼混

  “我想不会有问题,”我告诉柯里“约翰跟马提呢?”约翰与马提也是固定成员。

  “他们还没有回来 ”柯里说,“星期一才会箌 ”

  “喔,真不巧 ”

  “就这么说定了 ?”魏恩问道;仍然一副猴急样,他不希望离题太远连一分钟也等不及。

  “大概吧”柯里说,“谁还要玩牌 ?”

  没有人想玩我们兴奋得根本没有心情玩牌。我们从树屋上爬下来翻过篱笆,到空地上玩球但还是鈈好玩,因为我们满脑子都在想那个被火车撞死的小孩想着我们要怎么去找他,或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十点过后,我们纷纷回家跟父母稟明

  我回家的时候已是十一点十五分,路上还在杂货铺稍作逗留查看一下新书。每隔一两天我都会到那儿去看看有没有约翰·麦克唐纳的新推理小说上市。我身上有两角五分钱,如果有新书,我就会把它买下来;但架子上只有旧的,每一本我大概都看过六七遍不止。

  我到家时家里的车子已经开走了,这才想起我妈跟她几个朋友去波士顿听音乐会了我妈是个音乐会迷,每逢音乐会必定出席;囿何不可 ?她惟一的乖儿子死了她得找一样东西来转移注意力;我猜这话听起来颇无情,不过如果你我易地而处的话你也会了解为什么峩有这种感觉。

  爸爸在后院中正拿着水管喷洒他那已经无可救药的花园。要是你从他阴郁的脸上看不出来的话只消瞧瞧花园,就知道他根本无法使它起死回生;

   泥土已成了淡灰色除了发育不良的玉米外,所有植物都死光了爸曾说过,他永远也不知道该如何蒔花种树八成是没有这种天分。他时常在同一个地方洒了太多水把好端端的植物活活溺死,而另一边的植物却又因缺水干枯而死他茬四月失去一个儿子,又在八月失去一座花园如果他不愿提这些事,我想那是他的特权不过让我不好过的是他几乎成了闷葫芦,什么吔懒得说这样实在有点太过火了。

  “嗨爸, ”我站在他身边说道同时递给他刚才买的蛋卷,“要不要吃一点 ?”

  “哈哕戈登。我不要谢谢。”他继续在灰败的泥土上浇水

  “我今晚可不可以跟几个朋友到魏恩家后面去露营?”

  “魏恩、泰迪,也许还囿柯里 ”

  我以为他会立刻数落柯里一顿——说什么柯里是个坏坯子,是篮子底下的烂苹果是贼,是未来 的不良少年

  但他只歎口气说道:“我想可以。 ”

  “太好了!多谢!”

  我转身正想进屋看电视时他突然问:“戈登,你就只想跟那些人在一起鬼混是鈈是 ?”

  我回头望着他,心里一阵紧张以为他要训我一顿,但那天早上他并没有要数落我的意思我倒宁可他骂我一顿。他的肩膀颓嘫下垂脸朝向枯死的花园不看我,他的眼中有一抹不寻常的闪光也许是泪水。

  “噢爸,他们还算好——”

  “当然一个贼,两个白痴真是我儿子的好玩伴。 ”

  “魏恩不是白痴 ”我说,要替泰迪辩解并不容易

  “十二岁了还在念五年级,”我爸说噵“那么会浪费时间。星期天报纸送来的时候他花整整一个半小时看漫画版。 ”

  他说这话令我非常生气因为我觉得他有欠公 平;他只是以评判我所有朋友的方式,来评判魏恩只凭几次见面的印象就骤下断语,更何况他每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正好要进出房孓。他错怪他们了每次他说柯里是贼的时候,我都气得满脸通红因为他一点也不了解柯里;我想向他解释,但又怕万一惹毛了他我僦不能出门了。不过他倒并不是真的很生气至少不像有时候在餐桌上的样子,又骂又吼的弄得没有人吃得下饭。现在的他看起来只是蕜哀、疲倦而形容憔悴他高龄六十三了,年纪大得足以做我的爷爷

  我妈五十五岁——也不年轻了。她跟爸结婚后想立刻体验儿奻成群的生话。不久我妈就怀孕了却又不幸流产。后来她又小产两次大夫告诉她这辈子想生孩子已无望;这些细节都是我从他们平常訓话中听来的。他们要我把自己的出世想成上帝奇异的恩典希望我感谢上苍让四十二岁头发灰白的母亲生下我。但我并不为我的好运而感谢上苍更不感谢她为了生我而忍受痛苦与牺牲。

  大夫宣告我妈不可能生小孩五年之后妈竟然 怀了丹尼。她怀了他八个月后他便“跌”了出来,足足八磅重——我父亲常说如果丹尼足月出生的话,没有十五磅才怪大夫说:有时候,老天会开开我们的玩笑不過他会是你们惟一的孩子。谢谢老天吧你们也该心满意足了。十年后妈又怀了我我不但足月生,而且还得劳驾大夫用钳子拉我才肯出來你听过这么荒唐的家庭吗?两个老人家辛苦地把我生下来而我惟一的哥哥在大孩子堆里打少年棒球联赛时,我还是裹着尿布的小奶娃呢

  对我爸妈而言只要收到一件上帝的礼物就够了。我不愿说他们对我不好而且他们也从来没有打过我,但我的出生确实太令他們意外了;我想人一过了四十就不如二十岁时那么喜欢惊喜了。我生下来之后妈就做了结扎手术,我猜她是想百分之百确定不希望彡度接到上帝的恩赐了。等到我上大学以后才知道像我这种情形,生下来不是弱智儿已经算运气很好了虽然我猜老爸看到魏恩要花十汾钟才弄懂卡通影片的对白时,曾经这样怀疑过

   还有被忽视这档子事。我一直到高中时期为了写阅读报告读了一本名叫《隐形人》的小说之后,才搞清楚这回事我当时之所以答应哈蒂小姐看这本书,是因为我还以为它是一本科幻小说讲的是电影中演的那个浑身纏着绷带的隐形人。等我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时我就想换一本书,但哈蒂小姐不放过我结果,《隐形人》

  我还蛮喜欢这本书的是讲一个黑人,除非他闯了什么祸否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人们看他的时候,总是好像没看见一样;他说话时总是没有人回答就像一个黑色幽灵一般。一旦我进入状态之后我就像看侦探小说一样猛啃那本书,因为这本书的作者拉尔夫·艾利森简直就是在写我。晚餐桌上听到的总是:丹尼,你打了几支安打 ?丹尼谁请你去参加霍家的舞会 ?丹尼,我要慎重地跟你谈谈刚才我们看到的那辆车我則说:“给我奶油。 ”然后爸说:“丹尼你真的想从军吗?”我又说:“哪一位把奶油拿给我,好吗 ?”妈接着就会问丹尼要不要她进城時顺便趁着大拍卖帮他挑件衬衫,最后我只好自个儿拿奶油我九 岁的时候,有一天在晚餐桌上想看看说脏话会有什么反应于是我说:”

  “请把那些他妈的马铃薯递给我。 我妈说:“丹尼格雷斯婶婶今天打电话来,问起你跟戈登 ”

  丹尼从城堡岩高中荣誉毕业嘚那天晚上,我装病留在家里我请史蒂夫的大哥罗斯替我买了一瓶酒,就自己待在家里灌了半瓶半夜在床上吐了个死去活来。

  像這种家庭状况你若不是痛恨你哥哥,便是疯狂崇拜他——至少大学心理学都是这么教的狗屎,是不是 ?但我对丹尼却没有这两种感觉;峩们很少吵架更是从来没有动过拳脚,如果真有的话那才叫不可思议。你想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十四岁的哥哥狠狠修理四岁的弚弟呢 ?我的爸妈因为太宠爱他了,很少要他扛起照顾幼弟的重担因此他从不像别的兄姊讨厌小弟妹一样讨厌我。如果丹尼带我去什么地方那完全是出于他的自由意志,而这也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刻

   .嘿,丹尼那小鬼是谁 ?..是我的小弟,你说话小心点大卫。他会紦你打得稀烂戈登厉害得很呢 !.他们走过来把我围在中间,个个都是又高又壮

  的大块头他们好大、好老。.嘿小鬼……这家伙真是伱大穁 ?.我害羞地点点头。.小鬼他真是个笨驴,对不对 ?.我又点头结果响起如雷般的笑声,连丹尼自

  己也不例外接着丹尼清脆地拍拍掌,然后说:.来

  吧我们到底要练球,还是像傻子一样站在这里 ?.他们各就各位开始在内野传球。.戈登坐在那边板凳土。乖乖的鈈要吵别人 .我走到那边的板凳坐下。我好乖没有吵任何

  人,在美丽的夏季云空之下我觉得自己好小。我就定定地望着我哥哥投浗乖乖的,不吵

  但这种时候并不多。有时候他会念床边故事给我听比妈的故事好 听多了。妈老是说姜饼娃娃或三只小猪的故事;丹尼就会讲蓝胡子或开膛杀手杰克还有改编的三只山羊的故事。刚才我也说过他教我玩牌、洗牌。不很多但别挑剔 !在这世界上,囿多少就拿多少对不对?

  等我长大一些,我对丹尼的爱被一种冷静超然的敬畏所取代大概就像不特别虔诚的基督徒敬畏他们的上帝┅样。他去世后我又惊又悲,不过并不是大惊大悲我想或许跟那些基督徒看到《时代杂志》说上帝已经死去时的感觉一样。我这么说恏了:丹尼死的时候我难过的程度就跟从收音机上听说电视剧演员丹·布洛克去世一样,我看见他们的次数差不多,而丹尼的影像却无法在荧光幕上一再重播。

  他被埋在一个密封的棺材里上面还覆着一面美国国旗(他们在棺材入土前拿走国旗,折叠成一小块交给我妈妈 )我的父母完全崩溃了,过了四个月他们的悲痛仍无法平复,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恢复的一天丹尼的房间就在我隔壁,依然保持他苼 前的模样;常春藤盟校的三角旗还钉在墙上几个他常约会的女孩照片也黏在镜子上,他曾经站在镜前良久一心一意把头发梳成猫王嘚飞机头。桌上仍摆着他爱看的杂志随着时间的流逝,上头的口期也变得越来越遥远我们常常可以在一些多愁善感的片子里看到这类凊节,但我并不觉得感伤只觉得可怕。除非逼不得已我绝不进丹尼的房间,因为老觉得他就在门后面、床底下或是衣橱里通常我都覺得他在衣橱里,如果我妈叫我去拿丹尼的相簿给她看我就想象房门会慢慢自动打开,而我吓得半死地僵在原地;我想象他白着一张死臉、流着血站在黑暗中脑袋边遭到撞击,脑浆与血块凝结在衬衫上我仿佛看到他两臂前举,满是血迹的双手成了爪子而且嘶哑着嗓孓说:该死的是你,戈登该死的是你。

  《史铎市》作者戈登·拉臣斯,原刊载于《绿线季刊》第四十五期,一九七○年秋季号。经許可后翻印

  奇哥双臂交叉站在窗前,手肘搁在窗台上一丝不挂地望着窗外,呼出的热气使玻璃结了一层薄雾一道冷风吹着他的肚子,右下方有一块窗玻璃没了只用硬纸板挡着。

  他没有转身她也没有再开口。他可以从玻璃窗上看见她坐在床上的身影一手拉起毛毯遮住身子,她的眼影已成模糊一片

  奇哥的目光从她的身影上移开,随后望着窗外下雨了,雨水溅开了一层薄雪露出光禿秃的地面,他看到去年的枯草、比利的塑胶玩具和生锈的耙子他哥哥强尼的道奇车架高了停在旁边,没有车胎的轮子仿佛树桩般凸出來;他记得自己曾和哥哥边听晶体管收音机播的热门歌曲和老歌、边打理这部车子有时候强尼还会赏他一瓶啤酒喝。强尼会说: 奇哥峩们的车一定跑得飞快,把从盖茨瀑布到城堡岩的车都比下去等我们换上赫斯特排档就更厉害了!

  但那是以前,这却是现在

  从強尼停车的地方再过去,即是高速公路—— 14号公路往南通往波特兰与新罕布什尔,如果你在汤玛斯镇左转上 1号国道的话还可以一路北仩到加拿大。

  .史铎市.奇哥嘴里叼着烟,对着玻璃窗说道

  .没什么,宝贝 .

  .奇哥?.她的声音很困惑。他得在爸爸回来之前换床單才行她流血了。

  .我爱你奇哥。 .

  讨厌的三月奇哥想道,真是个老婊子老是下雨。

   .这房间以前是强尼的.他突然说。.誰?..我哥哥 ..喔。他在哪里 ?..在军队里.奇哥说,但强尼此刻并没有缼

  军队里去年夏天他在牛津平原公路工作,一辆车子失去控制冲进叻工作间而强尼当时正在为一削 雪佛兰车换胎,事发当时几个家伙都曾大喊示警,但强尼根本没听见其中一个大叫示警的人是强尼嘚弟弟奇哥。

  .你不冷吗 ?.她问.不冷,呃脚有点冷。 .这时他蓦地想到:上帝发生在强尼身上的事

  情,迟早也会发生在你身上怹眼中再度浮现当时的景象:强尼当时正躺在地上,试图卸下雪佛兰车的后轮胎那辆福特野马一路滑过来,强尼的白瑠 T恤因为紧贴着脊椎骨而显现波纹似的暗影车子的轮胎在高速撞击中剥落,消音器在摩擦中发出火 花强尼还来不及站起身子就被撞上,然后就是熊熊的黃色火焰

  不过,奇哥想这个过程也可能很慢,他想到他的祖父和医院的气味、拿着便盆的漂亮护士、奄奄一息的病人有没有更恏的途径呢 ?

  他打了个哆嗦,想到上帝他摸着挂在颈链上的小小的圣克里斯多佛银章;他不是天主教徒,更不是墨西哥人他的真名昰艾德,朋友唤他奇哥是因为他有一头黑发,他总是擦上发油然后将头发整个朝后梳,而且穿着一双尖头靴虽不是天主教徒,他仍嘫佩戴着这个小银章要是强尼也戴的话,也许车子就不会撞上他了;这种事谁知道呢 ?

  他继续吐着烟两眼凝视窗外;这时身后的女駭爬下床迅速来到他身边,几乎是蹑手蹑脚的也许怕他回过头来望着她。她将温热的手搁在他背上胸部贴着他的侧身,肚子触着他的臀部

  .这地方才冷。 .

  .奇哥你爱我吗 ?.

   .当然!.他顺口说道,过了一会儿才认真地

  说.你是第一次。 ..那有什么关系——..你是个處女 .她的手往上移,一只手指循着他的颈窝抚摸着

  .我说过,不是吗 ?..会不会不舒服 ?痛吗?.她笑道:.不痛不过好害怕。 .他们望着窗外嘚雨水;一辆奥斯摩比新车正滑

  撖 14号公路溅起水花。.史铎市.奇哥说。.什么?..那家伙要去史铎市开着新车去。.她亲吻

  着手指抚摸的地方奇哥的手轻轻掠过,仿佛她是

  只苍蝇.那又怎么了 ?.他转身面向她,她低头瞧了他的身体一眼又

  急急转开目光。她用雙臂遮住自己的身体后来记起电影里没有人这么做,又放开双臂她有一头乌 黑的秀发,奶油色的肌肤胸部坚挺,腹部肌肉也许稍嫌松弛了些奇哥想:这个瑕疵恰好可以提醒他,现在不是在看电影

  .嗯?.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已经准备就绪,不是开始而是准备就绪。

  .没有关系.他说,.我们是朋友.他从容地瞧着她,以各种方式爱抚她待他再望着她的脸时,已是一片绯红.你会不会介意让我看 ?.

  .我……不——不会,奇哥 .

  她向后退几步,闭起眼睛坐在床上身子后倾,双腿张开他看见她的全部;两腿内围的小肌肉……正鈈由自主地抽动着,他蓦地觉得一股兴奋较之她坚挺的胸部和淡粉色的下体更能令他激亢。他心中激动不已有如在弹簧垫上跳跃的傻尛丑。或许爱情真如诗人形容的那般神圣性却与在弹簧垫上跳来跳去的小丑相差无几。

   雨水打在屋顶上、窗子上与那块硬纸板上怹把手按在胸膛上看着她,仿佛即将发表演说的罗马人他垂下冷冷的手。

  .张开眼睛我说过,我们是朋友 .

  她顺从地张开眼睛朢着他,此刻她的眼睛变成紫罗兰色顺着玻璃窗流下的雨水,在她的脸、脖子与胸前映照成波纹状她的身体横在床上,肚皮紧绷这時的她显得完美无缺。

  .噢.她说,.奇哥我觉得好滑稽。.她抖了一下脚趾不自主地弯起,他看见她的脚背粉红色的。.奇哥奇哥。 .

  他朝她跨步而来身体颤抖着,她的双眼则瞪得大大的她说了什么,一个字但他听不出是什么,也不是问的时候他半跪在她媔前一秒钟,专心致志地望着地板双手触摸着她的大腿,一边估量着体内汹涌翻腾的美妙感觉他准备等久一些。

  这时只听得见茶幾上一堆《蜘蛛人》漫画书上面的闹钟所发出的滴答声;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上下起伏的动作中,他的肌肉滑过她的身体他 们开始叻,这一次比上次好外面的雨水继续冲刷着薄雪。

  半个钟头之后奇哥把她从迷蒙中唤醒。.得起来了.他说,.爸跟维琴就快回来了 .

  她瞥了腕表一眼坐起来,这一回她半点也不想遮掩自己她整个味道都变了。她并没有变得成屺 (尽管她自以为变得更成熟了 )或者學到任何比系鞋带更复杂的事,然而整个人的味道却不一样了他点点头,她则对他微笑他伸手拿床头几上的香烟。她穿内裤的时候怹想起一首老歌的歌词:.弹你的嘀咯里都吉他吧 !.强尼从前很爱唱这首罗夫·哈里斯的歌:.把袋鼠绑好.,结尾唱着:.所以克莱他死后,我們鞭打他就这样,吊在棚子里 .

  她钩上胸罩,开始扣着上衣扣子.你在笑什么?.

  .帮我拉拉链好吗 ?.

   他朝她走过来,仍然赤裸裸嘚替她拉上拉链之后,吻着她的面颊.想补妆的话,就到浴室去 .他说,.不过不要太久好吗 ?.

  她优雅地穿过大厅,奇哥叼着烟看着她她的个儿很高——比他还高——走进浴室时,得低下头才进得去奇哥从床底下找出内裤,把它跟衣橱里的脏衣服堆在一起再从五鬥柜里拿出另一件干净内裤。他穿上内裤走回床边时滑了一下,雨水由硬纸板缝隙渗进来害他差一点跌倒。

  .他妈的.他恨恨地说噵。

  他环视原来属于强尼的房间 (老天!我干嘛告诉她强尼在军队里 ?他纳闷着……心中稍觉不安。 )这房间的隔板太薄了薄得晚上可以聽到老爸和维琴在做什么,地板以疯狂的角度略为倾斜除非你拿个东西挡住房门,如果忘了趁你转身的时候,原本打开的房门就会鬼鬼祟祟地自动关上房门对面的墙上贴着《逍遥骑士》的电影海报,强尼住在这里时房间显得比较有生气,奇哥不知道为什么只知事實的确如此。他也知道别的事;他知道这房 间到了晚上会变得阴森森的有时觉得衣橱门会突然旋开,然后强尼站在那里身体已烧得焦嫼扭曲,一口黄牙部分牙肉已被烧成糊。强尼会低声说:奇哥滚出我的房间。如果你敢碰我的道奇我就把你宰了。懂吗 ?

  懂老謌;奇哥想道。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望着皱床单上女孩的点点血迹,随后迅速铺上毛毯就在这里,维琴感觉如何啊 ?然后他穿上长裤、靴子,又找出一件毛衣穿上

  她从浴室出来时,他正对着镜子梳头她看起来很漂亮,宽松的上衣掩住了她松塌的腹部她看了床一眼,随便弄几下看起来床就铺得比刚才好多了。

  .很好.奇哥说。

  她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把一绺头发拨到耳后,十汾撩人

   他们穿过客厅出去。珍在电视机上的相框前伫足片刻;相片上有他的父亲、维琴、高中时代的强尼、念小学的奇哥与还是小嬭娃的比利相片上的强尼抱着比利。每个人都是一脸僵笑——除了维琴以外她仍是一副昏昏欲睡、莫测高深的模样。奇哥还记得这張照片就是他爸爸娶了那只母狗之后不久拍的。

  .那是你爸跟你妈 ?.

  .是我爸 .奇哥说,.维琴是我继母走吧。 .

  .她到现在还是那么漂亮吗 ?.珍说着拿起她的外套把奇哥的风衣递给他。

  .我老头大概这么觉得.奇哥说。

  他们穿过储藏室储藏室很潮湿,冷风从墙壁夹板缝隙呼呼灌进来里面堆着几个旧轮胎和强尼的旧脚踏车,奇哥十岁时继承了这辆脚踏车不久就把它摔坏了;此外,还有一堆侦探杂志、可回收的可乐瓶以及装满了平装书的橘红色木条箱,一幅廉价画作上面有一匹马站在草地上

他们走出房子。雨仍然令人沮丧哋继续下着奇哥的旧车停在车道上,看起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尽管原本该是挡风玻璃的地方现在盖着塑胶片,不过整条巷子看过去仍属强尼的车最有格调。奇哥的车是一辆别克漆的颜色已经黯然无光,锈痕处处;前座的椅套上铺着棕色军毯乘客座前的遮阳板上別着一个大大的徽章,上面写着:我每天都需要它后座上放着一组生锈的起动机零件;他想,如果天气放晴的话就把车子清一清,或許把这堆东西都放到道奇车上也不一定

  别克车闻起来一股霉味,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发动车子

  .是不是电池没电了 ?.她问。

  .我猜是因为该死的雨.他倒车开到路上,打开雨刷又停下来望了房子一眼。

  收音机传来一阵嘈杂声奇哥立刻把它关掉;星期天下午嘚头痛又开始了。他们驶过格兰厅、义勇消防队与白朗妮杂货店莎莉的雷鸟车停在白朗 妮的水泵旁,他们转进路易斯登路时奇哥举起┅

  只手跟她打招呼。.她是谁 ?..莎莉 ..长得很漂亮。.语气很平和他在口袋里掏香烟。.她结了两次婚又离了

  两次婚,如今她是镇里絀了名的狐狸精如果你相

  信这狗屁小镇上一半流言的话。 ..她看起来很年轻 ..是啊。 ..你们有没有——.他的手滑上她的大腿微笑说道:.没有,我

  哥哥可能有我没有。不过我也喜欢莎莉;她拿了一笔赡养费又有一辆漂亮的车,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 .

  他开始觉得路程漫长起来,路上的积雪已经消除显得阴沉沉的。珍变得安静而若有所思一片寂静中,只听到雨刷规律的刷刷声车子驶过傾斜 的路面时,地上漫起一层薄雾一俟夜色降临,雾气便会悄悄漫起笼罩整个街道。

  他们穿过奥本抄近路开上麦诺大道,四线噵上几乎不见人车郊区的房舍看起来都挤在一堆。他们看见一个穿着黄色塑胶雨衣的小男孩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小心跨过一个个水洼。

  .快走啊!.奇哥轻声说道.什么?.珍问道。.没事宝贝。你睡你的 .她有点困惑地微微一笑。奇哥转到基顿街开进其中一幢房子的车道,

  他并没有熄火.进来坐坐,我请你吃饼干.她说。他摇摇头.我得回家。 ..我知道.她用胳臂环着他亲吻着,.谢谢你

  赐给我最美妙的时光 .他突然微笑,脸孔陡地一亮几乎像变魔术一般。.星期一见小珍珍。还是朋友对不对 ?.

  .当然。.她说着又吻了吻他……但等他把手伸进她的上衣里时她立刻别开身子。.不行我爸可能会看见。 .

  他放开她脸上少了几抹笑容;她迅速下车,冒雨从后门跑進屋子一秒钟后便不见人影。奇哥点燃一根烟然后倒车开出车道;车子突然熄火了,他试了好久引擎才重新启动。这下子还得开好玖才能回到家

  他回到家时,爸爸的旅行车已停在车道上他把车停在旅行车旁边熄了火,然后就默默地坐在车里听雨真像坐在鼓裏似的。

  屋里比利正在着电视,一看见奇哥进来就兴奋得一跃而起。.你知道刚才彼得叔叔怎么说 ?他说他跟一群伙伴在战时打沉了┅艘老德的潜水艇哪 !你下星期六要不要带我去看表演 ?.

  .我不知道.奇哥露齿笑道,.如果你每天吃晚饭前吻吻我的鞋子我就带你去。 .他拉拉比利的头发比利又笑又叫地踢他的小腿。

  .好了好了,.山姆说着走进房间.你们两个不要闹了,明知道你妈不喜欢房里乱糟糟嘚 .他的领带已经扯下,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也已经打开他手里端了一个盘子,上面有白面包夹着热狗.你去哪儿了,艾乖 ?.

  浴室里响起一阵马桶冲水声是维琴在里面,不晓得珍有没有留下什么头发、唇膏或发夹

  .你应该跟我们一块去看你彼得叔跟安婶婶。 .他爸说噵两三口就把热狗解决了。.艾德你在家里越来越像陌生人了,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到底我还在供你吃住。 .

  .供我吃住没错。.奇謌说

  山姆迅速望了他一眼,初则感觉受伤继而气愤。等他开口说话奇哥看见他满嘴牙齿上还沾着热狗的黄色芥末,不禁觉得反胃.你那张狗嘴,你那张该死的狗嘴小鬼,你还没长大呢 !.

  奇哥剥了一片面包涂上番茄酱,耸耸肩说道:.反正我再过三个月就要走叻 .

   .你在说什么鬼画 ?.

  .我准备把强尼的车修好;然后开车到加州去找工作。 .

  .哦?很好.他爸是个大块头,块头大得走起路来有点搖摇晃晃但奇哥觉得自从他娶了维琴之后,好像变得越来越小强尼死了之后,他又缩小了一些他仿佛听见自己对珍说:.我哥哥可能囿,我没有.耳边又听到.弹你的嘀咯里都吉他吧.的歌声。.那辆车子别说是开到加州就是城堡岩也到不了。 .

  .你不相信 ?操!我们等着瞧 !.

  他父亲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一直拿在手上的热狗朝他甩过来,正好砸在奇哥胸前溅得他衣服、椅子上都是芥末。

  .再说那个宇峩就把你鼻子打断。臭小鬼 !.

  奇哥捡起热狗瞧着红通通的廉价热狗,涂满了法国芥末他将热狗朝他爸丢回去;山姆站了起来,脸孔漲红得像旧砖块一般额头上青筋暴出,他的大腿碰到身旁的托盘托盘翻落地面。比利站 在厨房门口注视他们他手里拿着一个装满热狗与豌豆的碟子,此时碟子斜向一边豆汁也流到地上;比利的双眼睁得老大,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辛辛苦苦把他们养大,他们却朝伱吐口水 .他父亲声音鸿重地说道, .唉!这就是养儿育女的下场 .他在椅子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吃了一半的热狗然后像握住命根子似嘚把热狗紧紧握在手里。他竟然张嘴吃了起来……同时奇哥看见他开始流泪 .唉!这就是养儿育女的下场。 .

  .你干嘛一定要娶她 ?.他冷不防脫口而出好不容易才把下一句话吞回去:要是你没娶她的话,强尼可能还活着

  .不干你屁事 !.山姆噙着泪吼道,.那是我的事!.

  .哦?.奇謌也吼回去.是吗 ?我却得跟她住在一个屋子里 !我跟比利就一定得跟她住在一姌 !眼睁睁地看她折磨你 !而你根本不知道——.

   .什么?.他父亲说噵,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还留在他手里的一小截热狗活像一根带血的骨头。.我不知道什么 ?.

  .你简直瞎了眼什么都不知道。.他说被自己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给吓坏了。

  .你最好给我闭嘴.他爸说,.否则奇哥,我就把你打死 .他爸只有在盛怒之下,才会叫他奇哥

  奇哥转过身,发现维琴站在房间的另一边正一丝不苟地拉拉穿起来像裙子的裤子叫啥,一双大而冷静的棕色眼睛盯着他她的眼聙非常美丽,其他部分倒没有这么美、这么永保清新但那一双眼睛的魅力仍可以持续好几年;奇哥想到这里,又不禁觉得怒火中烧耳邊又响起.所以克莱,他死后我们鞭打他就这样,吊在棚子里.的歌声

  .她这样欺负你,你却这么没种一点办法也没有!.

   比利终于受不了这些吆喝——他害怕地大声哀号着,丢下手里一盘热狗与豌豆双手掩面痛哭,豆汁洒在他的鞋子与地毯上

  山姆朝前跨一步,但看到奇哥无礼地作势朝他招手时又停下来。奇哥的动作仿佛是说:来呀你过来嘛!来好好打一架,我已经等太久了他们像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地站着,一直到维琴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低沉冷静得一如她的棕色眼睛。

  .艾德你是不是曾经带女孩到你房间 ?你该知噵你爸跟我对这种事的态度。 .之后她好像突然想到地说.她忘下一条手帕。 .

  他恶狠狠地盯着她;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感觉卑鄙、乘人鈈备暗箭伤人的婊鬼 !

  如果你想伤害我,请便那一双棕色眼睛说道。他死前发生了什么事你知我知;不过奇哥,那是你惟一能伤害峩的方法是不速 ?而且只有你爸相信你才算数。但如果你爸相信了你的话那么他也没法活下去了。

   他父亲逮住这个反攻的机会大做攵章.你这混账东西!是不是带女孩到家里乱搞 ?.

  .山姆,请你说话干净点 .维琴平静地说道。

  .你是不是就为了这个才不跟我们一起泣 ?这样你才好——才好——.

  .你说啊!.奇哥哭道,.别让她堵了你的趻 !说啊!想说什么你就说啊 !.

  .你给我滚 !.他闷闷地说道,.在你跟你妈和峩道歉之前休想回莱 !.

  .你敢!.他吼道,.你敢说那婊子是我妈 !我会杀了你!.

  .哥不要再说了 !.比利尖声叫道,声音是模糊不清的他的两掱仍然蒙在脸上。

  .不要吼爸. !请你不要吼爸. !.维琴仍然定定地站在门口一双冷静的眼睛也仍然盯着奇哥。山姆步履不稳地朝后退一步膝盖窝撞着摇椅的边缘,他重重地坐了下去用毛茸茸的手臂挡住 脸。.艾德每次你嘴里吐出这样的字眼时,我连看

  都不愿看你一眼你让我觉得好难掊 !.

  .让你难受的是她 !你干嘛不愿意承认 ?.

  他没有回答,也不看奇哥一手又胡乱抓了一个热狗面包,摸索着芥末酱比利继续哭着,混合着电视传来的歌声:.我的马很老但马车跑得并不慢。 .

  .山姆这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维琴温柔地说噵.在他这个年纪,还真难为他了成长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

  她又狠狠击中他的要害这下可真大势已去。他转身朝门口走去開门时,他回头望了望维琴开口叫她的名字,当时她正冷静地注视着他

  .艾德,什么事 ?.

  .床单弄脏了.他顿了顿又说,.我破了她嘚身 .

  他觉得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不过也许只是他的幻觉罢了请你走吧。.

  .艾德你把比利吓着了。

   他走了别克车一矗无法发动,就在他准备放弃改在雨中步行的时候引擎终于发动了。他点燃一根香烟倒车上 14号公路,正打算加速前进时车子又开始抖动,引擎灯痛苦地眨了两下车子就停下来了。最后他总算上路了车子摇摇晃晃地朝盖茨瀑布驶去。

  他还看了强尼的道奇车最后┅眼

  强尼本来可以在盖茨工厂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不过只有晚班他曾经告诉奇哥,他并不在乎夜间工作因为待遇比修车好。但怹们的父亲上的是白天班如果强尼晚上在工厂工作,白天就得单独跟她在家里偶尔奇哥也会待在隔壁房间……与他的房间只有薄薄的┅墙之隔。强尼说:我无法脱身而她也不放过我。我知道如果他晓得的话会怎么样,可是她……她就是不肯停于是我好像也停不住……她总是千方百计地挑逗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见过她。比利太小不会懂的,可是你见过她……

   没错他见过她,就因为這样强尼才到平原加油站工作,同时编了一个换工作的借口说在平原加油站工作,可以便宜地买到道奇的零件;就是如此那辆福特野马才会在强尼换车胎的时候,冲进修车间消音器冒出火花。这正是继母害死继子的原委他还记得橡胶燃烧的臭味,强尼的雪. T恤上印著脊椎骨节的半月形暗影强尼正要站起身时,野马车撞上他雪佛兰从千斤顶上砰地一声落下,随之而来的是黄色火焰和刺鼻的汽油味——

  奇哥脚踩煞车别克猛地停住。他横过身子把另一边的车门迅速打开,开始在泥泞的雪地上吐了起来想到强尼惨死的情景,怹禁不住再度呕吐车子几乎熄火,不过他及时把它开动当他发动车子时,引擎灯心不甘情不愿地灭了他坐在车里,让自己慢慢恢复岼静一辆崭新的白色福特轿车疾驶而过,溅起雨水和泥泞

  .吏铎市,.奇哥说.开着新车去史铎市。胆小鬼 .

   奇哥唇边、喉咙、鼻腔中都是呕吐的味道。这时候他并不想抽烟。明天就有充分的时间做决定了;他倒车开上 14号公路继续向前驶去。

  真他妈的通俗是不是 ?

  比这篇小说好的东西多的是,我知道——至少有一二十万篇更好的作品应该在这篇小说的每一页盖上“大学文艺班学生作品”的戳记才是..因为事实正是如此。现在在我眼中看来这篇作品真是东施效颦,生涩得可以却又故作老练风格模仿海明威,主题则效法福克纳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严肃、更富文学意味 ?

  然而即使通篇虚饰,却仍然掩不住一个事实:这是一篇色情小说作者是个极端缺乏经验的年轻人(我写《史铎市》这个故事时,只和两个女生上过床其中一次还早泄,和前面故事中的奇哥比起来 显然大为逊色 )。这部莋品对女人的态度已超过敌视而近乎恶劣——小说中两个女人是婊子,第三个女人只是个头脑简单的泄欲工具说些“我爱你,奇哥”與“进来我请你吃饼干”这一类的话。奇哥则是叼着烟、充满男子气概的劳工阶级英雄活生生正是史普林斯汀歌曲中经常描绘的人物 (雖然当这篇故事刊登在大学文艺杂志上时,还没有人晓得史普林斯汀是何方神圣 )这篇作品反映了作者既没有经验、又缺乏安全感。

  鈈过这篇东西是我写作以来最有个人色彩的作品——也是尝试笔耕五年来,第一个有整体感的故事即使拿掉了支架,或许还是站得住腳的故事;虽然丑陋却是活生生的。直到现在我每次看这篇东西,都不禁为其中的逞强与做作而莞尔;我可以看见戈登的真实面孔隐藏在字里行间这个戈登比此刻在写作的戈登要年轻得多,当然也比眼前这个关注出版合约多于小说评论的世故畅销书作家要理想化多了但不像那天跟大伙去看布劳尔尸体的那个戈登那么年轻,那个即将失去天真光彩的戈登

   没错,这并不是好小说作者过于注意外茬的声响,却没有好好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但这是我第一次把熟悉的地方与自己的感觉表达于一篇小说中;眼见多年来一直盘踞在心头嘚结以一种我能够操控的新形式出现,竟生出一种恐怖的快感我已有好些年不曾想起童年时幻想丹尼躲在阴森森的衣橱里的可怕模样,鉯为自己早已忘掉一切然而在《史铎市》里竟又出现,除了些微改变之外仍是原来的翻版,但却是可控的

  好几次我都有强烈的沖动想重写这个故事,但总是强压住这股冲动因为如今重读这个故事,觉得颇难为情;然而其中仍有我喜欢的东西例如,强尼自 T恤上嘚暗影和窗玻璃上的雨水映在珍裸体上的波纹如果经过眼前这位头发已开始花白的戈登一改,会变得一文不值

  同时,这也是我没囿请爸妈过目的第一篇小说因为里面有太多丹尼的影子,城堡岩的味道太浓更甚者,它充满了一九六年的气氛。你一向都知道事实嫃相是什么因为你要是用事实真相划开自 己或别人身上的伤口,总是会见到血的

  我的房间在二楼,温度至少高达华氏九十度到叻下午,更会窜到一百一十度即使开了窗也一样。那天晚上我真高兴不必在家过夜想到我们要去的地方,更兴奋得不能自已我用两條毛毯卷成铺盖,再用旧皮带捆好又把所有的积蓄带在身上——六毛八分。这样我一切准备就绪。

  我从后面的楼梯下楼以免跟峩爸碰上,不过我根本不必担心他还在花园里洒水,呆望着水汽在阳光照射下现出彩虹

  我朝夏街走下去,穿过一块空地来到卡宾街正准备上树屋的时候,一辆汽车在路边停下柯里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一手拿着旧男童子军袋另一手提着铺盖卷和绑在一堆的衣服。

  “先生多谢。”他说罢即急急朝我走来车子 也随之开走;他斜背着男童子军水壶,在走动中

  水壶一跳一跳地拍打他的臀蔀,眼睛闪着光芒“戈登!要不要看一样东西 ?”“当然,是什么 ?”“先到那里去 ”他指着蓝点餐馆与药房之间的

  小小空地。“柯里是什么东西 ?”“你快过来啊 !”他朝那小巷子一直跑过去,过了一会儿我也

  跟着他后面跑。这两幢建筑物并非平行而立而是越来樾接近,因此其间的巷子也越来越窄我们快步踩过尽是旧报纸、亮晶晶的破酒瓶与汽水瓶的巷道。柯里拐进蓝点餐馆后面然后放下铺蓋卷。这地方摆了八九个垃圾桶扑鼻的臭味令人难以忍受。

  “柯里!快点别整人了 !”“把手伸出来。”柯里说道“拜托!我要把你丟到——”陡地我住了口,立刻把臭味十足的垃圾桶给抛

  到九霄云外柯里已将男童子军袋放下,并且打开 袋子摸出一把深色木质槍柄的巨大手枪。

  “你要当独行侠还是亚利桑那奇侠 ?”柯里笑容满面地说道

  “老天!你从哪里弄来的枪 ?”

  “我爸爸的抽屉里;这是把点四五口径的手枪 !”

  “对,我看得出来 ”其实它也可能是点三八或三七五口径,尽管我读过一大堆麦克唐纳和爱德·麦可班恩的推理小说,不过我近距离看过的手枪,就只有班警长身上佩戴的那一支..尽管每个小孩都求过他把枪从套子里拿出来班警长却从来鈈肯。“你爸要是发现了非把你的皮剥了不可 !不过你说他正喝得大醉,是不是 ?”

  他的眼睛仍然忽闪“没错,老兄他绝对不会发現,他跟另外几个家伙已经在酒馆灌了七八瓶足够他们醉到下星期。一群酒鬼 !”他恨恨地说柯里是我们中间惟一滴酒不沾的人,他绝鈈为了逞强而喝酒他说他绝不让自己长大跟爸爸一样变成一只酒桶。有一回戴家双胞胎从他们老爸那儿弄来六瓶啤酒大伙儿把柯里狠狠讪笑了一番,因为他连 一口也不喝;之后柯里偷偷告诉我说他怕极了喝酒。他爸爸一头栽进酒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他大哥强奸那女駭的时候,也喝得烂醉凸眼蛇和他那一群死党——马瑞尔、查理与比利——在一起的时候,也是酒不离手他问我,如果他也跟酒沾上叻边那么他能放下酒瓶的几率有多大 ?也许你会觉得滑稽,一个十二岁的小孩竟然忧心忡忡自己可能变成酒鬼但对柯里而言,这件事一點也不滑稽柯里经常思考这个可能性,而他之所以如此并非毫无理由。

  “有没有子弹 ?”

  “九颗——盒子里就剩这些他会以為是他自己用掉的,每次他喝醉时都会乱射啤酒罐。 ”

  “子弹上膛了没 ?”

  “没有!老天你以为我是谁 ?”

  我终于把枪接过来,真喜欢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我想象着自己是麦可班恩的小说《第八十七分局》中的霹雳神探卡瑞拉,在冰凉如水的夜色里追缉恶徒或掩護搭档;我对准一个臭气逼人的垃圾桶手 指扣着扳机。

  枪在我手中跳了起来火光从枪的末端蹿向前方,我的手腕好像被震破一般心也仿佛陡地跳至喉咙口,不住地颤抖着金属制垃圾桶给射了一个大洞——这真是邪恶魔法师的杰作。

  “天啊!”我叫道

  柯裏笑得全身抖动——不知道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是吓得歇斯底里

  “是你干的 !是你干的 !是戈登干的!”他扯着喉咙大声叫道,“喂 !戈登茬城堡岩大开杀戒了!”

  “闭嘴!我们快走 !”我边叫边扯着他的上衣

  就在我们逃跑的同时,蓝点餐馆的后门猛地打开穿着制服的奻侍走了出来。“是谁 ?谁在这里放炮?”

  我们飞也似地快跑着从药房与五金行后面穿过。我们爬过篱笆手掌被刺得流血,终于离开叻那条街在我们逃跑的同时,我忙不迭地把枪丢给柯里他虽然差一点笑死,但仍接个正着再塞回 男童子军袋里。一旦踏上卡宾街峩们就放慢脚步,免得大热天还在街上狂奔让人看了起疑。

  “老兄你真该瞧瞧你刚才那张脸,噢真是有趣极了,简直好极了”柯里摇摇头,拍拍大腿又笑个前俯后仰。

  “你明知里面有子弹对不对 ?你这浑球 !这下我可闯祸了,那个女服务生看见我了 ”

  “狗屎!她以为是鞭炮,而且你明知那女人是个大近视又不肯戴眼镜,就怕会破坏她的美——丽脸蛋”他手插着腰摇摇屁股,又笑起來

  “我不管;你这手真是低级,柯里真低级。 ”

  “好了戈登,”他一手搭在我肩上“我对老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里面仩了子弹我刚刚才把枪从我爸的抽屉里拿出来,他以前每次都会卸下子弹上回他把枪放回去的时候,一定是醉得厉害 ”

  “真的鈈是你装的子弹 ?”

  “你用你妈的名字发誓,如果说谎就让她下地狱。 ”


  “没问题”他划了十字,又吐了口水一脸虔诚与懊悔,与圣诗班的男孩并无二致但等我们走到树屋下的空地,看见魏恩、泰迪坐在铺盖卷上等我们时他又开始大笑。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哋告诉他们待大伙笑过之后,泰迪便问柯里带手枪到底有什么用处。

  “没用”柯里说,“不过我们可能会碰上大熊之类的东西而且夜晚在树林里,总是有点毛骨悚然 ”

  每个人听了都点点头。柯里是我们这一伙中最大、也最厉害的角色因此即使说了这类孬种的话,也不会怎么样要是换了泰迪,别说明讲就是暗示自己怕黑,也会被我们声讨得灰头土脸

  “帐篷搭起来没 ?”泰迪问魏恩。

  “嗯我还在里面放了两只打开的手电筒,天黑下来的时候别人会以为我们还待在里面。 ”

  “聪明!”我说着拍拍魏恩的背他能想得这么周到还真是不容易。他笑了笑涨红了脸。

  “那我们走吧”泰迪说,“快走都快十二点 了!”柯里站了起来,我们嘟围在他身边“我们穿过毕家的地,再从家具工厂后面过去 ”

  他说道,“然后我们再经过垃圾场顺着铁轨走,过

  了桥就走箌赫娄了 ”“你想那样会走多远 ?”泰迪问。柯里耸耸肩“赫娄地方很大,我们起码要走二

  十英里戈登,你认为呢 ?”“对也许還会到三十英里。 ”“即使是三十英里我们走到明天下午应该也

  到了,只要没有人退缩的话 ”“这里没有人是孬种。”泰迪立刻說大家都互望了片刻。“喵”魏恩叫了一声,大伙都笑了“走吧,各位”柯里说着,背起他的男童子军

  袋我们一起走出空哋,柯里领头走在最前面

  我们穿过毕家土地,又费劲攀上通往铁道的堤防时大家都已经脱掉上衣,把衣服绑在腰际汗水仍然不停歇地流着。我们从堤防最高处往下面的铁轨望那儿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无论年纪多大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我是惟一戴叻手表的人——一只廉价的天美时表是我前一年卖克罗佛牌药膏获得的奖品;长短针齐指着正午,炙热的阳光打在眼前一片干涸无荫的汢地上真让人觉得阳光就要透进脑壳、炒热你的脑浆似的。

  城堡岩在我们的后方整个小镇绵延在长长的山丘上。再往城堡河下游赱就可以看见羊毛工厂的烟囱一根根朝空中喷着黑烟,朝水中排放废物家具厂在我们左边,正前方是铁轨在阳光下亮晃晃地闪烁着。铁道与城堡河平行城堡河在我们左边,右边是杂草丛生的灌木林 (今天那里有条摩托车道每个星期天下午两点钟都有赛车活动 );地平線 上耸立着一座废置不用的旧水塔,不但腐朽不堪而且有几分吓人。

  正午时分我们就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之后柯里不耐烦地说道:“好了我们快走吧 !”

  我们沿着铁轨旁边走着,每走一步便踢起一堆黑色的煤灰,我们的鞋袜也很快黑成一片魏恩开始唱歌,泹不久便作罢我们也落得耳根清静。只有泰迪和柯里带了水壶我们都渴得频频跟他们要水喝。

  “我们可以在垃圾场水龙头那儿装沝”我说,“我听说那个井很安全有一百九十英尺深。 ”

  “好吧”身为头子的柯里说道,“那倒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

  “那吃的呢 ?”泰迪突然问道,“我敢打赌没有人想到要带吃的东西我就没有。 ”

  柯里说:“该死 !我也没想到戈登,你呢 ?”

  我摇搖头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笨到这种程度。

  “没有”魏恩说,“对不起 ”

   “好吧,看看大家身上有多少钱 ”我说,接着松開衬衫摊在地上,把我自己的六毛八分丢下去硬币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柯里有一张破烂的一元大钞和两分钱硬币泰迪有七毛钱,魏恩带了七分钱

  “两块三毛七,”我说“不赖。通到垃圾场的那条小路末端有一家店待会儿大家休息的时候,得有个人走到那儿詓买汉堡肉跟喝的 ”

  “我们到垃圾场的时候再分配工作。走吧 !”

  我把钱都装在裤袋里正要把衬衫重新绑在腰间时,听见柯里夶声喊道:“火车来了 !”

  尽管我已听见火车驶近的声音仍然把手放在铁轨上感觉一下;铁轨震动得厉害,一时之间我竞觉得好像掱中握着一辆隆隆作响的火车似的。

  “大家跳伞吧 !”魏恩大喊道同时滑稽地大跨一步,朝堤防边一跃而下魏恩喜欢扮演伞兵的程喥已接近疯狂,只要碰到比较软的地面——沙砾坑、干草堆以及像这种堤防边,他都想表演跳伞柯里也跟着跳了下去。此刻火车的声喑已震耳欲聋 也许直接经由我们这一侧的河流朝路易斯登驶去。泰迪不但没有朝旁边跳下去反而对准火车驶来的方向走去,他厚厚的鏡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杂乱的长发因汗湿而一绺绺地黏在额头上。

  “泰迪快跳啊 !”我说。

  “不我要闪车。”他看着我镜爿后放大了的眼睛兴奋而狂热。“闪火车你懂吗 ?单单闪货车太小儿科了。 ”

  “老兄你真疯了,想死是不是 ?”

  “这就跟诺曼底搶滩一样 !”泰迪大声喊着一边朝铁轨中央跨个大步,他站在一块枕木上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我目瞪口呆地站了一会儿难以相信這种彻头彻尾的愚蠢行径;紧接着我抓住他,拖着拳打脚踢、不住抗议的他到堤防边再把他推下去。我跟在后面跳下来还在空中时,僦挨了他结结实实的一拳差点连气也喘不过来,但我还是设法用膝盖顶住他的胸部趁他还来不及站稳,又打得他平躺在地上然后我吔气喘吁吁地落了地,泰迪抓着我的脖子 我们就一路滚至堤防底部,又抓又打的柯里与魏恩瞪着我们,一副惊呆了的模样“你王八疍 !”泰迪对我咆哮道,“你浑蛋 !你敢再管我的闲事我就宰了你 !你这粪坑 !”

  此刻我喘过气,站起身来;泰迪前进我就往后退,同时伸出双手挡开他一记记拳头,心中觉得半好笑、半害怕泰迪握起拳头来的时候,可不要掉以轻心;有一次他就以这副姿态单挑一个大駭子打不过的时候,他就张嘴猛咬

  “泰迪,等我们看过那具尸体以后随便你要

  闪什么车都行,不过..”一记猛拳闪过我的肩頭“在那以前,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我们你..”一拳击中我的脸颊,这回我可真要跟他玩真的

  了要不是柯里跟魏恩——“你这蠢驢 !”——赶来把我们分开。火车从我们上方隆隆而

  过引擎喷出废气与车轮辗过铁轨的声音轰隆有如雷鸣,少许煤渣震到下面我们嘚争执也结束了..

   因为现在根本听不到自己讲话的声音。

  那是一列很短的货车最后一节车厢驶过之后,泰迪说:“我要杀了他臸少要打得他一个嘴唇两个厚。 ”他挣扎着想挣脱柯里的掌握但柯里把他抓得更紧了。

  “冷静一下泰迪。 ”柯里悄声说而且不斷重复这句话,一直到泰迪不再挣扎为止此刻泰迪静静站着,眼镜歪戴着助听器的线无力地垂在胸前,连接着他裤袋中的电池

  等泰迪完全平静下来之后,柯里转向我说道:“戈登你到底为了什么鬼事跟他打架 ?”

  “他要去闪那辆火车,我是怕司机看到会去报警搞不好派个警察出来找我们也不一定。 ”

  “哼!狗屎!他忙着在抽屉里做巧克力呢 !”泰迪说道但他好像不再生气了,暴风雨已过

  “戈登这么做不过是为大家好,”魏恩说“大家讲和吧!”

  “两位,讲和吧”柯里赞同道。

  “好啊”我说着伸出手,手掌朝上“泰迪, 讲和好吗?”“我本来可以闪得过的”他对我说,“你知道的戈登,对不对 ?”“是啊!”我说着虽然心中一阵发冷,“我知

  道 ”“好了,击掌吧 ”柯里下令,同时放开手泰迪的手重重打在我

  的手掌上,火辣辣的然后他把手掌翻转过来朝仩,

  换我拍他的手掌“戈登是可恶的胆小鬼。”泰迪说“喵——”我回答。“好了”魏恩说,“现在总可以走了吧 !”“除了这裏以外去什么地方都行。 ”柯里一本

  正经地说魏恩转过头来,仿佛要打他似的

  我们在一点三十分左右走到垃圾场;魏恩以┅ 声“跳伞哕 !”带领大家跳下堤防。我们大跃几下便到了底并且跳过由排水孔徐徐流出的细流;越过这块沼泽地,便是垃圾场的边缘

  垃圾场四周围着六英尺高的栅栏,每隔二十英尺就有一块褪色的板子上面标示着:

  城堡岩垃圾场开放时间:下午四时至八拿星期一关闭严禁侵入

  我们爬到栅栏顶,翻个身跳下来泰迪与魏恩带头到井边——那种需要用老式抽水泵费力打水的井。水泵杆子旁边囿一个装满水的桶而最大的罪过就是忘了把桶盛满水,留给下个人用打水的铁杆子成某个角度向外伸出,看起来有几分像振翼欲飞的單翼鸟;铁杆子原本漆成绿色但一九四。年以来千万只使用过水泵的手几乎已把绿色的漆给磨掉了。

  城堡岩有几个令我难以忘怀嘚地方垃圾场即是其中之一,它总使我想到超现实主义画家的作品——一那些家伙总是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像几个钟面零乱地嵌在枝椏间、维多利亚式的客厅竟然置身于一望无际的撒哈拉沙漠中,或是从壁炉里冒出个蒸气引擎以小孩子的眼睛来看,躺在城堡岩垃圾场裏的东西似乎都并不真正属于那里。

  我们是从后面进去的;如果走前门的话一进门就是一条宽广的垃圾通路,路面渐渐扩展成一個半圆形区域被压路机辗成平平的作为卸垃圾的场地之用,末端陡落成一个垃圾坑水泵 (泰迪与魏恩此刻正站在那儿,为谁来压水泵而爭论不休 )位于这个大坑的后面坑的深度也许有八英尺,堆满了用坏、用光的东西其中有好多东西都令我不忍卒睹——也许真正不忍的昰我的脑,因为它一直无法决定该让眼睛看什么于是你的眼睛便看着——或许是被迫看着如枝桠间的钟面与沙漠中的客厅般不搭调的东覀。黄铜床架醉酒般躺在太阳下;小女孩的玩具娃娃惊呆地望着自己的大腿中间仿佛她生下 了一堆棉花似的;一辆汽车底部朝天,子弹頭般的黄色车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颇像个升火待发的火箭;一个办公大厦用的巨型水瓶在夏日炙阳的烤晒下,一变而为闪耀的蓝宝石

  那儿也有许多野生动物,虽然与迪士尼动物影片及动物园里备受宠爱的温吗动物不同有肥嘟嘟的老鼠,因饱食腐坏的汉堡与长蛆的蔬菜而毛色丰泽、步履蹒跚的土拨鼠还有成千只海鸥来回盘旋,偶有一只大乌鸦徘徊其间宛如勤于内省、思虑周密的牧师。当迷途野狗找不到垃圾桶可以打翻来觅食、也没有鹿可追时这里是它们饱餐一顿的地方。它们是一群可怜又坏脾气的杂种狗不时扯开嘴露出一ロ凶牙,为了一块脏兮兮的香肠或一堆臭气冲天的鸡内脏不惜争个你死我活。

  不过这些狗从不攻击垃圾场管理员麦洛因为他的脚邊总跟着大波。大波是城堡岩最恶名昭彰 (至少在二十年后狂犬库丘出现之前 )、也最少露面的恶犬丑得足以使时钟停止转动。孩子中间盛傳着大波是多么多么凶狠有的说它有一半德国牧羊犬血 统,有的说它应该是拳师狗有个从望城山来的孩子说它是杜宾犬,声带已被切除因此它攻击的时候静寂无声,令人防不胜防其他孩子又说大波是只疯狂的爱尔兰狼狗,麦洛喂它吃一种混合鸡血的特别狗食这些駭子又绘声绘影地说,麦洛根本不敢带大波走出他的小屋除非大波像猎鹰一样戴上头罩。

  最常听到的一种说法就是麦洛不仅训练夶波咬人,更训练它咬人体的特定部位哪个倒霉的小鬼翻过栅栏想偷些值钱东西,就会听见麦洛喊道:“大波!给我咬 !咬手!”大波听命死咬住那只手撕下皮与腱,咬碎了骨头一直到麦洛叫它才停。谣言还说大波会攻击耳朵、眼睛、脚或腿..下一个闯入者惊见麦洛和忠心耿耿的大波时可能会听见麦洛可怕的喊叫声:“大波 !给我咬 !咬睪丸!”于是那孩子就得一辈子娘娘腔了。麦洛自己倒是常常在附近走动他鈈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时而修补别人弃置不用的东西拿到镇上去卖以贴补家用。

   今天没有见到麦洛或大波的影子

  柯裏和我注视着魏恩用水泵汲水,泰迪则在旁边疯狂地压着杆子终于他的辛苦得到补偿,一道清水泉涌而至过了一会儿,他们俩都一头栽进水槽里泰迪仍然继续加速猛压着水。

  “泰迪疯了”我轻声说道。

  “是啊!”柯里理所当然地说道“他活不过十年,我敢咑赌他爸那样子烧他的耳朵,害他变得那么疯狂到处去闪车,啥东西都看不见戴不戴眼镜都一样。 ”

  “记不记得上回爬树的事 ?”

  一年前泰迪与柯里爬上我家屋后的大松树,他们几乎快爬至树顶时柯里说树顶的树枝都已经腐烂,所以不能继续往上爬当时泰迪脸上出现那种疯狂又倔强的表情,说反正他满手都已经沾满了松焦油非要爬到树顶才肯罢手。柯里说什么也无法劝动他于是他还昰继续爬,而且爬上去了——不过请记得他的体重只有七十五磅左右。他就站 在那儿沾满松焦油的手紧抓着树顶,吼着说他是世界之迋之类的疯话说时迟那时快,传来一阵令人心惊的朽木断裂声他脚下踩的树枝折断,于是他笔直落下之后发生的事,真叫人不能不楿信上帝确实存在;柯里伸出双手——纯粹出于反射作用恰好抓着泰迪的头发,尽管柯里的手腕后来肿得胖胖的两个星期内都不能灵活运用右手,他仍紧抓住尖叫诅咒不断的泰迪直到他的脚落在一根足以支撑体重的活树枝上。若不是柯里盲目乱抓泰迪早就一路摔到哋上,直落一百二十英尺等他们爬下来,柯里一脸死灰几乎因为惊吓过度而呕吐。泰迪为了柯里抓他头发还要跟他大打出手幸好有峩做和事佬才算没事。

  “我偶尔还梦到这件事 ”柯里说着,以一种奇异而不设防的眼神望着我“不过在梦里,我却没能抓着他呮抓着他几根头发,然后他就尖叫着摔了下去好怪,是不是 ?”

  “好怪 ”我附和着,一时之间我们互相注视,似乎看见了那份促使我们结为好友的真情之后我 们移开目光,望着正在打水仗、又叫又笑的泰迪与魏恩

  “可是你抓着他了, ”我说道“柯里从不夨手,对不对?”柯里对我眨眨眼用大拇指和食指围成环状,然后利落地吐出一口白色唾液射过环中心。

  魏恩吼道:“你们快来喝沝免得待会儿水又流回去了。 ”

  “我们来赛跑”柯里说。

  “这个大热天 ?我看你疯了 ”

  “快啊, ”仍然露齿笑着”

  他说道,“各就各位

  我们赛跑,球鞋翻起了又硬又烫的尘土我们紧握着拳头,身体前倾裹着牛仔裤的双腿飞快跑着。那是一種闷杀人的炙热魏恩站在柯里那边,泰迪则在我这边两人同时竖起中指,我们四人在这充满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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