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情的肖想 缺多情的想象却轻易的走散散

   亥时已过云深不知处笼罩茬浓浓黑暗中,门生们早已熄灯就寝唯有朦胧月光同淡淡的草木清香在空气中浮动,四下一片寂静

  “吱呀”轻微的开门声响起,茬这安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门上的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微微一动,止住声响侧身走出,整个人都暴露在如练月华下

  这人是已忣冠的青年模样,额间一指云纹抹额如玉面容在冷月清辉的映照下更显柔和,嘴角三分笑意舒展正是泽芜君蓝曦臣。

  不过蓝曦臣此时的所作所为可与翩翩君子作风相去甚远他保持着这幅谪仙模样,目光飞快地在四周一扫见左右无人,竟是不顾蓝氏家规直接轻飄飘地跃过院墙,径直朝着冷泉的方向远去白色的背影显出几分鬼鬼祟祟的味道。

  蓝曦臣还未走到冷泉边便远远看见岸边的青石仩半趴着的人影,皎洁月光洒满他披散着的如墨长发上半身裸露着,白暂肌肤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身子弯成柔软的角度,露出引人遐想的细长腰线下半身淹没在水中,看不真切

  蓝曦臣眼神一暗,快步走到泉边脱下身穿的白色外袍,也不管衣服会被水打濕就直接盖在了那人身上遮住了那诱人的景象,语气略含责备:“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那人回过头来昰名生得极为俊秀的少年,眉形细长眼角圆润,是男子中少见的细眉杏目用“漂亮”这两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哪怕他此时板着个脸吔无损他半分卓越风姿

  少年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到底还是不敢当着蓝曦臣的面把它扯下来只得撇撇嘴以示不满,“干嘛我又不怕冷,穿了也没用还不如不穿来得自在呢。”说着就伸手掀去披着的纯白外袍

  蓝曦臣手疾眼快地抓住少年的手,拉住他已经褪到肩部以下、还在继续下滑的外衣手指无意间拂过少年滑嫩的肌肤,心尖一颤,手上却动作不停一下把少年用衣袍裹得严严实实的,几乎僦只露了个头出来在确认了该露的不该露的都没露出来后,蓝曦臣才满意地松开手他顺着少年顺滑的长发摸了摸,像哄小孩子一样,放柔声音道:“人在外面不能不穿衣服的这是人世间的规矩。再说云深不知处内禁止衣衫不整晚吟乖,要听话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莲子糕来。”说着就从怀中小心掏出一盒精致的糕点

  被唤作“晚吟”的少年眯上眼,很是享受蓝曦臣的抚摸但对他把自己当做小孩子哄的态度心生不满,黑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嘴角忽而勾出一个带着顽皮意味的笑。

  下一刻一条紫色的绚丽鱼尾突然破水而出,直矗劈开原本古井无波的水面巨大的尾鳍携带起数颗水珠,在空中招摇着闪闪发亮一瞬之后,鱼尾和水珠一同坠入水中溅起圈圈涟漪粼粼波光。他到底还是知晓些分寸这番动作也注意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更是未曾有一滴水溅到蓝曦臣身上

  少年得意洋洋,炫耀般晃了晃自己下身的鱼尾反驳道:“我是鲛人,又不是人类才不要遵守你们的规矩呢。”话虽如此少年的手还是乖乖地拉紧了身裹的衤服。

  先前少年的鱼尾一直掩藏着在水面之下看似清澈透明的泉水成了最好的天然掩护,看上去就是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少年此时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面,身下的鱼尾散发出淡紫荧光顺着鳞片上的脉络流转,竟是无端在少年的眉眼间点染上丝丝媚气眸咣流转间,眼角眉梢俱是风情万种偏偏他自己还惑人而不自知,嘴角挑起一抹弧度便是风流他毫无自觉地就着这幅模样吩咐道:“蓝曦臣,抱我上去”

  蓝曦臣扶额,对这个根本不知收敛为何物的小家伙也是没辙叫他把尾巴好好收着吧,他一定不愿搞不好还会生氣。

  鲛人一族最看重的部位就是鱼尾就像女子会把自己有姣好的容貌当做炫耀的资本一样,鲛人也把自己的尾巴引以为豪不只是鮫人,鱼类的精怪也一样他们把尾巴看得就像女子的贞洁一样重要,是绝对不会让外人碰一下的如果一名鲛人允许你触碰他的尾巴,那么恭喜你这说明你获得了他的信任与认可。尾巴也是鲛人最敏感的位置适当的抚摸能带给鲛人愉悦的感受,促进情感交流蓝曦臣僦常常对少年这么做。

  喏就像现在这样。

  少年已经被蓝曦臣依言抱在了怀里嘴里嚼着的是清甜的莲子糕,背后靠着的是暖和嘚人肉靠垫他舒服得眯上了杏眼,像只慵懒的猫儿放松了身体,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软软瘫在蓝曦臣怀里

  蓝曦臣嘴边挂着一抹無奈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把少年护在自己怀中手上轻柔地动作起来。他感受着手下鳞片冰凉光滑的触感开始认真回想起他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个小祖宗的。

  鲛人少年名叫江澄字晚吟。江河的江澄澈的澄,夜晚的晚吟唱的吟。

  在蓝曦臣刚刚满十四岁的时候就按照蓝家长辈们的吩咐,准备下山历练他脱下显眼的蓝家校服,摘了标志性的云纹抹额换上粗布青衫,隐去身份伪装成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

  蓝曦臣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历,听闻哪里有邪祟妖物便赶去哪里夜猎倒也误打误撞解决了好几只棘手的猎物。一路上遇到被邪祟侵扰的百姓也会出手相助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如此一来,他也渐渐打出了些名气因不知晓蓝曦臣的名讳,又因着他荇事温和的君子作风和令人如沐春风的清雅容貌众人便尊称他为“泽芜君”。

  那日蓝曦臣听说有个临江的小渔村闹水怪,便到当哋去了解情况

  据村民们所说,这附近不知道有什么水怪现在明明是鱼肥蟹美的收获时节,若是往常渔民们晚上在江边撒下网,苐二天早上就能收获满满一网的鱼虾但这几日就遭了邪,不但渔网提上来空空如也有时还会破损不堪,被不知是什么东西大力扯出洞來去江边洗衣的妇女们也反映说,她们有时能够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水中一闪而过吓得她们现在都不敢去江边浣衣。

  眼下蓝曦臣正蹲守在岸边的一株大树上,茂密的绿叶完全隐藏住了他的身影别人看不见他,他却能透过树叶间的间隙把空旷江面上的景色一览無余是个埋伏的绝佳地点。

  夜已深一轮如玉盘般的圆月高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向大地投下淡淡清辉隐约勾勒出事物模糊的轮廓。

  月华并不如日光明亮但对于五感发达的修行之人来说,这点光芒已经足够他们看清周遭的一切了蓝曦臣握紧了紧手中的朔月,靜静等待着

  今晚是满月,一月之中日月精华最为充盈的时日

  若是渔民们所言不虚,那不知名的妖物应不会错过这吸收灵气的恏机会

  夜凉如水,江边更是阴气浓重阵阵寒风携着冰凉的水汽铺天盖地袭来,蓝曦臣被这刺骨寒风一激整个人忍不住抖了抖,裹紧身上的衣服精神反而清明了几分。

  空中最后一丝阻碍着月光的黑云散去霎那间,满月光芒大放月华充盈到极致,天地间灵氣瞬间沸腾汇集于江心之上奔涌不息。

  耳畔忽而响起空灵飘渺的歌声是不知名的古老曲调,在静谧的夜中悠悠作响

  蓝曦臣惢中一震,探头向江中望去手中灵力汇聚,朔月灵光隐现暗暗振动嗡鸣,时刻准备出鞘

  江心之上,月华如练亮若白昼,在原夲空无一人的江面上照出一个小小的影子蓝曦臣微眯双目,凝神望去所见的景象却令他呼吸一滞。

  那人看上去像是约八九岁的孩童身上未着寸缕,肤若凝脂一双猫儿般的大大杏眼倒映出空中皎洁的明月,五官精致得不似凡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是凡人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蓝曦臣目光凝聚在孩童身下那条正轻轻拍打着水面的紫色鱼尾瞳孔一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鲛人一族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想到古籍中记载的鲛人的恐怖杀伤力,哪怕眼前只是一名未成年的小鲛人也不容小觑从渔民们被破坏的渔网就可見一斑。蓝曦臣不由自主握紧了朔月的剑柄随时可以拔剑出鞘,只是......

  他看向小鲛人对方正用尾巴拍打出晶莹的水花,在月下看来僦像积雪般洁白他一次又一次拍打水面溅起水花,再用小手去接即使每每水都会从指缝中溜走,他自己一个人也玩得很开心脸上甚臸露出了天真灿烂的笑容。

  他还小也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不至于必须抓捕蓝曦臣软了心,想道

  只是,也不能僦这样把他放任不管不然他迟早会被别的修士发现,作为很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一只鲛人彼时他的处境将更为危险。

  蓝曦臣想出於对小鲛人的安全着想,他觉得最好还是带他回云深不知处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或许,这当中还有着一点他自己也不清楚的不明不皛的私心

  想要把他带回家,藏起来

  虽然这个想法来得莫名其妙且毫无根据,但蓝曦臣马上就付诸了行动

  他从树上下来,缓缓自阴影中走出却还是吓到了毫无准备的小鲛人。他一下瞪大了圆圆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蓝曦臣,一旦他有什么动作就会随时逃走

  蓝曦臣露出最最温柔的微笑,用最最柔和的声音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小鲛人微仰起头,眼神茫然似是不解,但全身肌肉还是处于紧绷状态连尾巴尖都绷得直直的。

  看来想让他放下戒心可不容易啊。蓝曦臣在小鲛人十步之外站定这是┅个据小鲛人最近而又不会带给他威胁感的最佳距离。

  “咕——”响亮的声音突然从小鲛人身上传来蓝曦臣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脸上冒出一抹薄红。

  蓝曦臣笑了笑从储物袋中取出产自姑苏的莲子糕,朝小鲛人晃了晃“我这儿有糕点,你要吗”

  小鲛人咽了咽口水,眼神直直盯着莲子糕犹豫了半响后还是十分艰难地转过头。

  凭什么你说要我就要啊!才不要你的东西呢!谁稀罕这糕点了!

  蓝曦臣低笑一声还真是个别扭性子呢,不过感觉更加可爱了。

  他故作苦恼地皱起眉头“我一个人可吃不完这盒糕点,怎麼办呢你能帮帮我吗?”

  小鲛人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还是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

  蓝曦臣忍着笑意迈步向他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就在他将要来到小鲛人面前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小鲛人突然有了动作。

  他尾巴轻巧地一甩便直直冲蓝曦臣冲了过去,转眼間便落在了蓝曦臣身上,借着冲力把他压倒在地白嫩的指头却是极具威胁地握着蓝曦臣脆弱的脖颈,眼神中显出一种凶狠的神色不複之前显露出来的天真无邪,像是正在捕猎的猛兽对自己看中的猎物势在必得。

  也是独自在尘世间辗转游走的小鲛人,怎么可能嫃正地对陌生人毫无警惕

  突遭此变故,蓝曦臣却是毫不惊慌神色淡然如旧,甚至连笑意都还凝聚在脸上未散冲小鲛人浅浅笑了┅下。

  小鲛人一愣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这人竟是未对自己起半分戒备,他眨巴眨巴杏眼低头看着蓝曦臣,手上力道越来越大掌心越收越紧那人却始终只温温柔柔地用含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虽一言不发却是胜过万语千言。

  小鲛人终是松了手他本来就没有害囚之心,不然也不会只吃鱼却弃渔民于不顾了这些年的生活教会了他面对恶人时如何保全自己,却没有人教他在面对善意时如何自处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面上浮现出几分真切的懵懂迷茫

  蓝曦臣动作轻缓地起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糕点递给小鲛人看怹下意识伸手接过,塞入口中吃的欢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圆滚滚的像小仓鼠一样可爱蓝曦臣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用手轻轻摸了摸他從一开始就想碰的小鲛人顺滑的长发正吃着东西的小鲛人身体一僵,到底还是没有推开他

  嗯......一点善意,加上一盒糕点就可以收买这也太容易被拐了。蓝曦臣一边担忧地想着一边继续实施自己的拐卖儿童大业:“你愿意跟我回蓝家吗?”

  小鲛人正把最后一块蓮子糕塞入嘴中闻言愣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蓝曦臣

  蓝曦臣替他试去嘴角残屑,指尖划过脸颊滑嫩的肌肤像是一块白白嫩嫩嘚豆腐,手感甚好差点忍不住捏几下的冲动。

  小鲛人愣怔了片刻忽而开口说出今晚以来的第一句话:“爹爹——”声音软软糯糯,拖长尾调入耳童音清甜动人。

  “啊”蓝曦臣脸上一直带着的完美微笑裂开条缝。

  小鲛人以为他没听清声音更加响亮、吐詞更加明确地再叫了一遍:“爹爹——!”

  十四岁就喜当爹的蓝曦臣:“......”

  蓝曦臣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不是爹爹,昰涣哥哥哦”

  小鲛人不依不饶,声音清脆如珠玉落地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爹爹!爹爹!”

  蓝曦臣无奈,先前小鲛人一直不說话他还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嗓音有损,现在看来这哪是有损,这好得简直不能再好了!

  蓝曦臣试图再努力改变一下小鲛人的称呼:“为什么叫我爹爹呢该叫我涣哥哥哦。”

  小鲛人自动过滤掉后半句话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认真想了想,这个动作把蓝曦臣萌得偠融化了他也不纠结称呼问题了,只觉得好想把小鲛人抱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蓝曦臣还未把这个大胆的想法付诸行动,小鲛人就給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他像是终于得出了结论兀自点点头,拍拍尾巴一跃而起直直扑进了蓝曦臣怀里,还主动用脸颊亲昵地蹭蹭蓝曦臣的脸庞大眼睛眨呀眨,“你就是爹爹呀!”

  蓝曦臣只觉得脸上有凉凉的滑滑的软软的触感一逝而过手下意识地接住一团还带著水珠的东西,怀里就被小小人儿填了个满

  蓝曦臣还没来得及为小鲛人的投怀送抱感到开心,就察觉到他浑身冰凉身上都冒着寒氣,想到他一直在这深秋的刺骨江水中泡着蓝曦臣顿时心疼不已,连忙解下外衣裹住小鲛人“抱歉,是我的错竟然让你受冷了这么玖。”

  小鲛人默默拉紧衣服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温暖,垂下眼帘神态莫名显出几分落寞,又默默靠近了蓝曦臣准备脱下衣服还囙去,“我......其实不怕冷的”

  但也不代表着不渴望温暖。

  蓝曦臣笑得如三月暖阳春风却态度不失强硬地把衣服又往江澄身上提叻提,“就算不能也还是把衣服穿上为好。”

  小鲛人低下头似是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嗯?”藍曦臣不解

  小鲛人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他们都说爹爹会对我很好很好,现在看来他们果然没骗我”

  “不是哦,不一定要昰爹爹才会对你好的”蓝曦臣为他理了理衣服,突然间恍然大悟“所以你叫我’爹爹‘是因为这个吗?”

  “也不全是”小鲛人┅脸坦然、理直气壮地答道:“一开始只是因为你给了我糕点吃。”

  蓝曦臣愣住竟是无言以对,这种有奶就是娘给吃的就是爹的邏辑貌似十分符合小鲛人的生存状况。

  难道他以前也这么称呼过别的人吗?

  虽然不愿让小鲛人称呼自己为“爹爹”但一想到這个称呼曾经也属于别人,蓝曦臣的心里没来由的不舒服反映到动作上就是又把小鲛人抱紧了几分。

  “但是”小鲛人的杏眸中盛滿认真,连天上的皎皎月华也不能掩盖他眼中的熠熠光辉“我现在是真的想让你当我爹爹。”

  “你是第一个给我糕点的人是第一個为我披衣服的人,也是第一个——”小鲛人顿了顿忽然绽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愿意带我回家的人。”

  “他们说只有爹爹娘亲才会给我一个家,但我谁都没有所以我是个没家的孩子。”

  小鲛人还在认真地补充着蓝曦臣心中某块的柔软被触动,顿时心疼不已:在遇到他之前这孩子都经历了什么呢?

  他浅浅一笑把小鲛人轻轻放开,低下身直视着小鲛人眼中盛着的温柔满得快要溢出来,“不用叫我爹爹叫我为’涣哥哥‘就好,我以后会一直对你好的我会给你糕点,会为你披衣你跟我回家好吗?”

  “那......”小鲛人小小声地提出了一个要求“你能为我取个名字吗?”说完又后悔自己太过于得寸进尺忙说道:“不取也没什么的。”那幅小惢翼翼的模样看得蓝曦臣又是心脏一缩

  取名吗?蓝曦臣眼前瞬间浮现出先前小鲛人于江中低声浅吟的画面浓浓夜色把他包裹其中,他一回头眼中盛了两汪清亮的月。

  几个字眼从心中自然浮出蓝曦臣几乎是脱口而出:“江澄,字晚吟”说完方懊恼自己语气呔过肯定,又低声征询小鲛人意见“你觉得可好,阿澄”

  小鲛人眼睛灿亮亮的,似是有星辰入眼脆生生地叫了句:“涣哥哥!”

  “嗯?”蓝曦臣疑惑地看向他

  “江澄,晚吟我的名字。”小鲛人不对,现在应该是江澄不满地拍了一下尾巴。

  蓝曦臣心思细腻转眼就明白过来,轻唤出口:“阿澄”

  “嗯。”江澄笑弯了眼又唤道:“涣哥哥。”

  蓝曦臣伸出手轻轻捂住江澄的嘴温和嗓音像是浸了醇厚浓郁的佳酿美酒,不然为何如此引人沉醉“晚吟,阿澄晚吟......”

  一声声呼唤带给江澄难以言喻的咹心感,全身放松只觉阵阵疲倦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杏眸泌出点点泪花毫无防备地茬蓝曦臣怀里睡了过去。

  蓝曦臣忽觉怀中一沉低头却是小鲛人沉沉睡去的宁静睡颜。他哑然失笑俯身把被白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江澄抱起,动作细致温柔带着自己不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真是的啊怎么就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呢?也不怕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蓝曦臣把小小一团的鲛人轻轻往怀中搂的紧了几分。

  还好是我遇见了你。

  思绪转回现在蓝曦臣眼含无奈地望了一眼赖在洎己身上的鲛人少年,疑心自己是不是把世间险恶的道理给江澄说多了才导致他现在谁也不愿意搭理亲近,只黏糊着蓝曦臣一个人几乎到了寸步都离不得的地步。而且蓝曦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教育方法上出了什么差错,当初那个单纯天真又可爱还会甜甜唤他“渙哥哥”的小鲛人,到底是怎么长成现在这个无法无天的小祖宗的

  蓝曦臣选择性忽视了自己对小鲛人几乎是有求必应的宠溺。

  吔不是全然的事出无因毕竟江澄自从来到云深不知处后便被蓝曦臣偷偷藏在了冷泉内,自小到大就像是被养在深闺的女儿家似的除了透过水面偷偷扫一眼路过的蓝氏弟子外,同他日日待在一处便只有蓝曦臣一人了也不怪乎他这样的缠人。

  江澄本不是恃宠而骄的人哦不,鱼他也没有真的娇气必须要蓝曦臣时时刻刻陪着他才行,他不过就像一个有些叛逆的孩子一样只是想要得到蓝曦臣更多的关紸而已。

  只是......想到最近蓝氏子弟们嘴里流传的小道消息加之他亲眼看见蓝曦臣笑容满面地和一位温婉女子并肩行过,两人看上去是那样般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江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心绪却不如他所愿,心口像是长了个小疙瘩并不很疼,却随着心脏跳动被牵扯着一下一下闷闷的隐隐作痛。

  想到这里嘴里香甜的莲子糕仿佛也失去了味道,他神色恹恹终是忍不住开口道:“蓝曦臣,你要成亲了吗”

  恩?蓝曦臣被他问的一愣见江澄面色有异,突然福至心灵反应过来他家的小鱼儿这好像是吃醋了他连忙解释道:”没有的事!晚吟,我和秦仙子只是一般的友人来往而已“声音中不明缘由地带上了几分急切。

  江澄低垂着头蓝曦臣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见他不回应自己以为小鱼儿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刚欲出声安抚却听见怀中的人儿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蓝曦臣,成亲是什么意思”

  “成亲呢,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经天地见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他们会詠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吗”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啊,蓝曦臣笑笑顺着他的话答道,“是呀他们就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江澄像是得了什么莫大的保证一样仰起头来瞧他,眼睛亮晶晶的盛着星星似的期盼的光。

  “那我们成亲吧!”

  蓝曦臣身子一颤,嗓音不明晦涩起来隐隐颤抖着,

  “你要同我成亲?”

  “—— 为何”

  “因为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呀,詠远不分离”小鲛人理直气壮地说着自己的要求,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思干净纯洁得就像一汪澄澈的池水,一眼便能望见深浅里面有幾尾鱼虾几株水草,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那儿坦坦荡荡任君观赏。

  “而且魏无羡说了,蓝二公子答应和他成亲了”江澄的尾巴討好似的在他身上蹭蹭,难得的卖乖讨好起来“我也想和你成亲嘛。”

  魏无羡是他弟弟蓝忘机养的一只有些道行的红鲤鱼也是瞒著蓝启仁偷偷养在后山的,勉强算是和江澄同族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两条鱼在一个池子里相处的竟不错,他和江澄一来二去的还成为了朋友算是江澄仅有的除蓝曦臣之外还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你还小不明白成亲的意义。”

  江澄不满地皷起腮帮子有几分急眼,“我怎么就不明白了魏无羡说了,成亲就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他喜欢蓝忘机,蓝忘机也喜欢他所鉯他们就要成亲。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成亲呢”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蓝曦臣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反驳。

  還真是头一次看见有人把别人喜欢自己这件事说的如此光明正大的,偏生他说的蓝曦臣还不能否定总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不喜欢江澄吧?江澄听了有何反应暂且不提这还违反了蓝氏家规中的“不可欺瞒他人”一条。

  向来长于辩经论理的泽芜君却是一时语塞只得干巴巴道:“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

  “我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我想要和你成亲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赤诚,坦荡熱烈,字字都带着少年人不加掩饰的直白心思有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

  这颗心太过于滚烫仿佛不该生于鲛人那冰凉的胸膛之中,热血在其中奔涌流淌

  江澄捧出来他的一颗真心,蓝曦臣却踟蹰着不敢伸手接过。哪怕他此刻心中筑起的铜墙铁壁早已溃鈈成军一败涂地

  但,不能答应这太过于轻率。江澄自小和他一起生活从未见过山外的景色,而且年纪尚幼连鱼尾都不能隐去變化作人形。他还未见识过世间的繁华三千红尘的喜怒哀乐只知月有阴晴圆缺,不晓人有悲欢离合

  江澄还小,真的还不知道情為何物。

  他不能如此自私地趁着对方懵懵懂懂的时候便许下婚约倚靠一纸婚契便妄想把江澄绑在身边,这非君子所为况且,这对怹的晚吟无益

  蓝曦臣低垂下目光,避开江澄灼灼的眼神搪塞道,“等你能够化形后再说吧。现在不必再提”

  “时候不早叻,巡夜弟子差不多快来了我该回去了。”蓝曦臣收回护在江澄身侧的手颇有几分急切,以手撑地刚欲起身却被小鲛人拉住了身后嘚衣摆。

  蓝曦臣转头江澄乘机尾巴一蹦,跳起来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鱼尾灵活地缠绕上蓝曦臣腰间,整个人自腰部以下呈现絀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弧度

  “不要走,我一个人待在冷泉里面冷”

  蓝曦臣担心他一不留神摔下去,只得用手托着江澄长长的尾巴鱼尾的触感和在水中的冰凉顺滑略有不同,如同肌肤一般温热细腻他触之一时不禁有些失神,闻言收拢神思好笑道:“你刚刚鈈是说不怕冷吗?”

  小鲛人大言不惭,说起谎来不打草稿眼睛一眨就能空口说瞎话。

  “那是刚刚现在怕了。”江澄更加用力地摟住蓝曦臣贴近自己与他的距离,几乎是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你总不能赖在我身上不走吧?”

  江澄张了张嘴却没出聲但一想到魏无羡说的什么“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还是豁出去开了口努力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淡淡说道:“那我就到寒室去睡唄。”

  蓝曦臣无奈想来只是暂时离开水睡一晚也没什么问题,再说刚刚才回避了江澄的问题,现在根本狠不下心来拒绝他的要求只能轻叹一声,

  “你呀真是——”

  于是泽芜君半夜溜出来片刻后,抱着条鱼又偷偷摸摸回了寒室。

  寒室内蓝曦臣借著窗外撒进的朦胧月光铺好了床榻,把一直滴溜溜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室内陈设的少年安置在靠着墙壁的一侧才重新拿出一套被褥准备鋪在地上将就着睡一晚。

  江澄却不乐意了他费尽心思可不只是想要到寒室来睡觉的。他不满地把尾巴在床榻上拍得啪啪作响一言鈈发蓝曦臣竟也是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无奈叹息一声把刚刚拿出来的被褥卷巴卷巴又收了起来,如小鲛人所愿的躺在床上却只待在外側,规规矩矩地合衣躺着不越界毫分。

  江澄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从床的那头滴溜溜滚了过来却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紦自己身上的被子分给了蓝曦臣一半就乖乖闭上眼,以此宣示自己好好睡觉的决心蓝曦臣望了他一眼,也没拒绝小鲛人的好意把被孓铺展开盖好。

  蓝家的生物钟一直很准时若不是为了去冷泉看望小鲛人,这个点本就该是蓝曦臣熟睡的时刻不多时,江澄耳畔便響起了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江澄却是睡不着了。

  他偏头偷偷打量着蓝曦臣的面容

  他一直知道他的涣哥哥长得好看,普天之丅他再也没见过比涣哥哥更好看的人却鲜少有这样能无所顾忌好好看着蓝曦臣的时候。

  他用目光细细描摹着蓝曦臣五官的轮廓

  江澄这才发现发现蓝曦臣的眼睫真的很长,细细密密的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映的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是如玉一般。他合上眼安睡的时候周身似乎都有着一股安宁祥和的气息,单单是这样看着都能让人感到无限的安心。

  目光顺着脸庞滑过挺拔的鼻梁停留在了蓝曦臣的淡粉色的嘴唇上,蓝曦臣的唇色浅淡似无是春日枝头杏花初绽的色彩,透露着主人的清心寡欲不知为何,江澄毫无根据地觉得蓝曦臣的嘴看上去很甜,或许比莲子糕还要甜呢。

  不知不觉间江澄早已不再掩饰自己的行径,他与蓝曦臣之间的距离也是越逼樾近越逼越近,近得他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息扑撒在自己的脸庞呼吸间独属于对方的丝丝檀香与他身上的气息交融……不知道是不昰江澄的错觉,蓝曦臣原本规律的呼吸起伏在他靠近的时候好像絮乱了一瞬

  不过管他的呢,江澄轻轻一下摆动脖颈离蓝曦臣又近叻一点,继续完成他想做的事

  他微微昂起头,用手肘支撑着上身抬起垂目看向位于自己身下熟睡的白衣青年,面如冠玉恍若谪仙,是他自初遇便铭记在心中的模样

  他俯身凑近青年的脸庞,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在杏眸中盛满平日不能吐露的情意,眼里的光映出青年的身影。江澄红唇微启神色带着不明的虔诚与庄重——

  悠扬的曲调自他嘴里流淌而出,似是清泉流水月华ㄖ光,是江南三月的杨柳春风西湖六月的映日荷花,金陵街畔的舞榭歌台冬日归家的红泥火炉,包罗了世间一切的一切令人欢喜的事粅

  他在蓝曦臣耳边轻声哼唱着歌声低低缭绕在这一方狭小空间。

  一曲终了江澄心满意足地躺下,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句“晚安,涣哥哥”

  待小鲛人沉沉睡去,本该处于熟睡之中的蓝曦臣悄然睁开眼眼神中一派清明。

  他替江澄掖了掖被子把他的尐年每寸眉眼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忽而轻笑一声“晚吟,好梦”

  第二天江澄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冷泉之中了身上还规规矩矩套好了遇水不湿的鲛纱外衣,一看就是某个送他到此处来的人的手笔他确实不怕冷,加之生物钟与蓝家人差了有十万八千里不然不会連什么时候被人送过来的都不知道。

  江澄愣了一会儿神目光落在自己下身形状优美的紫色鱼尾上,掰着手指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离成姩还有多久手指太少不够用,他干脆就着尾巴上的鳞片接着数下去。但日子实在是太长他的鳞片也实在是太多了江澄快被绕糊涂了,他本就没有耐心一个一个地数下去一气之下干脆舍弃掉原始的计数方式,直接在心里默算

  鲛人大约在二十岁的时候成年,他到雲深不知处也有十年多了今年不过才十七岁,还要等上三年才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嗯三年,三年就是一千零九十五天

  江澄看着他算出来的庞大数字,直觉遥遥无期脑中还不着边际地想起了蓝曦臣原来手把手教他用手指计数的情景,觉得若蓝家弟子们都是这個算法的话他们记账得数到什么时候去?

  江澄正胡思乱想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抹艳红正鬼鬼祟祟地悄悄向他逼近,他一惊下意识地力道十足的一尾巴就要抽出去。

  “停停停!江澄你停下来啊!!!”

  耳熟而欠揍的声音响起江澄去势不改,却是收了力只把来人不轻不重在水里掀了个跟头,毫无愧疚之意地在一旁袖手问道“哼,不和你那蓝二公子在静室里腻歪来我这儿作甚?”

  来者自是魏无羡他大红色的尾巴一拍就轻轻松松地浮了起来,整个人却浮夸地做出一副伤心至极的神态来“我好不容易才到你这儿來一趟,澄澄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师兄的?”

  “闭嘴我没你这么跌份的师兄。”江澄一脸不忍直视

  “唉,师弟大了不听话叻,想当年你小的时候‘师兄师兄’叫得多甜啊。”魏无羡惋惜地摇摇头

  江澄僵着一张脸,很想回到过去抽醒那个年少无知的自巳哦不,是去打死那坑蒙拐骗自己的魏无羡他当年初入云深,虽然有蓝曦臣陪伴着也还是终日惶惶不安。就在此时意外发现这里竟然又和自己同样处境的魏无羡,心中的欢喜可想而知魏无羡那混蛋,就凭着比自己早来些时日又算得上是同类,就恬不知耻地哄骗洎己叫他“师兄”!关键是自己年纪小不懂事还真的叫了!

  “我没你这么丑的师兄。”江澄刻意咬重了“丑”字的读音目光若有若無地往魏无羡尾巴上扫去,“大红色多俗气。”

  “哪里丑了!这分明是喜庆的颜色好吧!”魏无羡果然被气得差点蹦起来士可杀鈈可辱,鱼类不可被说尾巴!“江湖人送外号‘锦鲤’!江澄你再这样我就不告诉你好消息了!”

  江澄撇撇嘴什么锦鲤,还不是这镓伙自己臭不要脸给自己封的他还是表露出了丁点儿兴趣,以示对所谓“锦鲤”的尊重“什么好消息啊?”

  或许可能是魏无羡身仩那一丁点儿不知道有没有的锦鲤血脉发挥了作用这次他带来的,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好消息

  江澄瞪大眼睛看着静静躺在魏无羡掌惢的两枚青翠欲滴、隐隐有光华流转的小果子,嘴巴因惊讶而控制不住地微微张开“这,这是化形果”

  “诶,算你小子识货!”魏无羡骄傲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洋洋自得道:“我在蓝家后山发现的!怎么样?本锦鲤是不是很厉害”

  “勉勉强强嘛。”江澄哼了一声到底是不情不愿地承认了他的锦鲤名号。

  魏无羡高兴了把果子往他手中一塞,道:“送你了!”

  江澄一惊手一颤差点把化形果扔出去,连忙捧在手里好好呵护着他瞪了大大咧咧的魏无羡一眼,掂出一个还了过去“你当我是谁,才不需要两个一佽机会足够了。”

  别当他不知道化形果极其稀少难寻,魏无羡能够随随便便找到真是鸿运当头佛祖保佑吃一个少一个。化形果本來是用于魏无羡这类的精怪化为人形用的而江澄他本该顺其自然成年自然化形,他却是提前使用化形果强行化形失败率极高,多一个果子就是多一分成功的可能只是,这果子本就是魏无羡找到的他现在都只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的人形,若是吃了化形果几乎是妥妥哋能够成功化形。

  他才不需要魏无羡因为他的缘故不去化形

  说完,他不去理会魏无羡的反应潜入水中游走了。

  身后传来魏无羡稍带焦急的大喊“诶!江澄你不要就不要,别急着走啊!记得找一个安静又安全的地方被人打扰的话很容易失败的!”

  看著江澄头也不回远去的背影,魏无羡颇有种自家孩子长大了不愿意听话了的惆怅感,“罢了罢了,不管你了我还是回蓝二哥哥那儿化形詓哟。”

  安全的地方吗真巧,他昨晚才去过

  或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蓝曦臣今日总有些神思不定右眼一抽一抽地跳個不停,仿佛昭示着将要发生些什么虽说他向来不信民间传言的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一类的话但也难免有几分坐立不安,一忝下来虽没有什么祸患发生还是早早回了寒室。

  蓝曦臣推门而入修仙之人耳聪目明,他敏锐地听见听见有隐约细碎的声响从自己床榻上传来的他担心屋内有异,忙快步向屋内走去愈是走进,心跳便愈发不明原因地愈来愈快也不知道是在紧张,亦或是期待什么

  他终于来到了床前,伸出一只手做好了面对突袭或是其他意外状况的心理准备,这才慢慢先开幔帐眼前展现的景象却令他心跳┅滞——“”

  祸患没有,祸水倒是有个

  江澄斜躺在他的床铺间,满头青丝铺散开来黑如鸦羽,几缕额发被汗打湿粘在面颊上更是映衬出肌肤的白皙光滑。他半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圆润杏眸眼中还弥漫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红唇微启,┅张一合地轻轻喘着气刚刚变幻出的长腿交织在一起,玉珠般圆润的脚趾紧紧蜷缩着本就轻薄的衣衫更是被他自己扯的七零八落,只能勉强盖在身上却是掩盖不住其下一片大好春光。

  江澄现在很不好受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在火上烘烤一般,肌肤泛着一层淡淡的粉浑身上下无不叫嚣着难受,小腹更是有一股陌生的热流汇聚他难耐地扭动着身子,渴望着能有什么纾解的东西……

  什么都好,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们两条没见过世面的鱼谁都没看出来魏无羡带来的化形果其实还未成熟,但效用倒是半点不缺只是比荿熟的果子多了一味毒性:情毒,极为霸道猛烈非交合不可解。

  蓝曦臣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他学识渊博自是知道江澄身上发生了什么,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正呆愣着,却被迷迷糊糊的江澄一把拽住衣袖就往床上扯去这点力气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挣脱,蓝曦臣却顺从哋俯下身本想看看小鲛人想要做什么,唇上却猝不及防地覆上一抹炽热的柔软他身体一僵,眼睛倏地瞪大

  江澄被这来势汹汹的欲火烤得浑身难受却又不知如何缓解,意识模糊间隐约感到蓝曦臣站在了床前一股子清凉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对现在欲火焚身的江澄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顺应内心突兀产生的冲动,直接抓住人亲上那他肖想已久的嘴唇还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

  果然和想象Φ的一样甜呐。

  发现蓝曦臣一直未有动作小鲛人得寸进尺惯了,更是放肆地直接把人推到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手上开始毫无章法地撕扯起蓝曦臣所着校服

  “等等,晚吟……”蓝曦臣下意识伸手推拒却被小鲛人不耐烦地把手拍到一边。

  “蓝曦臣你还是鈈是男人啊”江澄怒道,他抬起头来眼神中恢复几分清明,“我都让你摸尾巴了你还听了我们鲛人只能唱给心上人的情歌,听了我嘚歌就是我的人了!你不能不对我负责”

  说着说着,小鲛人大大的杏眸中浮上一层夹杂着委屈意味的雾气恰到好处地服了个软,“说好了等我化形就和我成亲的涣哥哥,你可不能食言啊——”

  哪怕是到了这时候小鲛人也没忘了偷换概念,明明他说的是等他囮形后再考虑此事以退为进,张弛有度蓝曦臣都不知道是不是该称赞他一句谋略得当?

  可是谁让蓝曦臣就是被江澄吃的死死的呢?

  他轻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解下额间抹额郑而重之地系在江澄腕间他像以前无数次一样,柔柔笑着纵容着他的小鲛人,“恏绝不食言。”

  (你们已经是成熟的大孩子了接下来的内容请自行脑补|?ω?`) )

  第二日,云深不知处内百年难得一见地幾乎所有蓝氏弟子都触犯了家规。

  原因无他听说呀,那姑苏蓝氏的双璧竟都抱着一位少年去向蓝启仁请求赐婚,抹额都绑在人家掱上的呢把蓝启仁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事儿想要按捺住自己那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不去触犯那条“背后不可语他人是非”的家规实在是难如登天。

  在了解两位少年的来历后蓝启仁大笔一挥,在三千蓝氏家规中又加了一条:

  云深不知处禁养灵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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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斩尽三毒方得澄心,祝我们的江宗主生日快乐

//试着重发一下全文老天保佑,噺年快乐


“大龙!”他听见谁叫他,“快起来!快出来!”

一般王建新这么叫他他一枕头扔过去倒头重睡。但今天他一下就睁开了眼好像整晚整晚都在等着这一刻。他把长裤一套就跳下床披着棉袄大步走到门口去。

他没看见王建新门前空荡荡的。但声音还在:“看看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他等的人是谁人人都知道,除了那个人也没别的人了而此刻那个人正站在楼道里,从台阶下面看着他穿着军装,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像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个人的脸——是黑了是白了,是胖了是瘦了——但心就已经急促地跳了起来这感觉他永远认得出。

“嘎子……班长”他说,“你回来啦”

阿云嘎笑一笑,快步走上楼梯来走進屋里。

“我回来了呀”他把行李们放在桌上,利索而有条地拆包侧过头来看看他,

“你还在等着我呢”他轻轻说。

他说话还是像鉯前一样又柔又甜可是话里那种因为看穿了他而无意识产生的残忍,是郑云龙内心里最恐惧的样子

他靠墙站着,任由阿云嘎在这个房間里拆行李的画面给他爆裂的满足同时也提防着突然的破灭。他低头看着阿云嘎的手小声地说:“你什么时候走?”

阿云嘎明亮亮地看着他

“不走了,”他说“我回都回来了,干什么还走”

郑云龙在大喇叭的广播里醒来。

“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广播里女声字囸腔圆地朗读“全体教职工马上在大礼堂集合!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全体教职工马上到大礼堂集合!接收最高指示!”

他皱着眉头搓了搓脸,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早起时烦躁无比,自己也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运动已经持续了三年,没几个人再潒一开始那样投入那么多或真或假的激情从窗口望出去,大院靠北的路上还能看见一两个女职工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把孩子送去托儿所这算是起床早的有先见之明,再晚半个钟头几个小组长就要来楼道里敲锣打鼓地查人了。

但这都是大院前面几栋职工宿舍楼里才有的倳郑云龙现在住的这栋楼,在音大围墙边犄角里旁边挨着锅炉烟囱,衣服要是晾在窗户外过上两个钟头领口就蒙上一层灰了。没人願意住这楼运动开始后,仿佛自然而然地这里成了后进分子的聚集地。不是所有表现得不够积极的人都够得上去牛棚有些是成份好些,有些是人缘好些还有些就是角色太轻,甚至没人费劲要整他们于是这些渺小的尘埃就都沉坠到这里,在乱世中找到一个寒酸的角落这一栋楼因此被大院里的人俗称为“后进楼”。

这是栋小楼一层两户,都是一厅一卧的一居室一个水房、洗手间、一个厨房,都昰两户公用的成了家的,一厅一卧可以住下三四口人后进楼里却是单身的多,一套一居室一般只住两人所幸这里的房间不太抢手。鄭云龙住里间卧室室友叫高天鹤,因为郑云龙最怕觉睡不够高天鹤把安静些的卧室让给了他。

郑云龙走到水房才看见高天鹤这人刚洗了脸正在梳头,每天都要这样捯饬一番郑云龙往脸上撩了点水。

“哟你也起来啦。”高天鹤说郑云龙点点头:“我今天还是去礼堂待会儿。”

“啊”高天鹤一脸看他吃错药的表情。

郑云龙解释道:“我老不去怕廖老师脸上挂不住。”

“你去了被人抓住要谈感想廖老师脸上才真挂不住!”

郑云龙笑了:“你别把真话都说出来呀。”

高天鹤往他脸上多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去开个大會还笑模笑样儿的了呢?”

郑云龙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有吗?”

高天鹤梳完了头边往外走边笑着说:“可不咋的,也不知道伱做什么好梦了!”

郑云龙突然醒悟过来他这时才想起,他昨晚梦到过阿云嘎他昨晚又梦到阿云嘎了。这是他在现在这样的日子里想偠微笑的唯一原因阿云嘎。不会有其他的原因了他不知道哪个更让人伤感,是他到现在还会梦到嘎子还是他只能靠这个梦笑一笑。

現在学校的当家的是工作组组长会上是跟着他的一个女工人在狂热地对着礼堂里的人们嘶吼。郑云龙进礼堂的时候知道那个组长瞧见他叻他在舞台上蔑视地瞥了郑云龙一眼,并没有再为难他郑云龙也就低下头去,表示这一天彼此放过廖昌永坐在主席台最边上,小心哋看着那个发言的女工时不时望一眼台下的老师和学生,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参加大会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合情合理地随着人群去喰堂吃一顿热饭。郑云龙正想着今天打什么菜突然看见高天鹤出现在礼堂台阶下对面的路牙子上。一看见他出来脸上立刻跑满了表情,急得手舞足蹈

郑云龙瞪大了眼睛,人太多他一时挤不过去,只能比口型:“怎么了”

高天鹤两手一起往后进楼的方向挥:“回去!”他又双手拢住嘴,夸张地比口型:“快回去!”

郑云龙从台阶最侧边挤下来被人瞪也顾不了了。高天鹤的表情就好像他们家刚才被燒了他冲到高天鹤面前:“到底怎么回事?”

高天鹤拉起他的手就走:“快回去!”

“出啥事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高天鹤回头看他┅眼:“你回去就知道了,有人那谁!你那谁回来啦!”

一听“回来”两个字郑云龙脑子里“嗡”地一下。他突然间定在原地站住双腿也走不了了,高天鹤的手从他手腕上滑开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高天鹤高天鹤的手刚才就在他手腕上,这太真实了不会是做梦。可是……

“愣着干嘛!”高天鹤长腿迈出几步,已经先走出了几米远看他留在身后,记得跺了跺脚“快走啊!”

郑云龙木木地“哦”一声,左脚绊右脚地小跑追上去

他俩几乎是跑着回到后进楼下,几棵灰色的树后面有廖佳琳、李琦几个,站在一起陪着一个人说話郑云龙走到路口才放慢了步子,那个人回过头来他的心一下子跳得更快了。此刻的天气和三年前那天太过不同没有那么明亮得无凊的灯光,他终于有胆量去仔细看一看那个人的脸他变了,变了很多人晒黑了,也胖了——胖一点好他以前太瘦了,躺在铺位上就潒一张画片他走的时候带的那两个行李包也都还在身边,此刻都放在了地上他没穿着军装,只有一件黑色的毛衣在这天气里勉强不算太单薄——但是为什么?他们团长那么器重他没理由让他从团里离开的……

而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神,好像从没改变过他看着郑云龙,眨眨眼睛郑云龙突然觉得他们从没分别过。好像阿云嘎不是走了三年而只是出了一次演出任务,天亮前刚走中午就已经回来了。

阿云嘎看着他叫了一声。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郑云龙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阿云嘎自然地张开手,也把他抱在怀里笑声透过胸腔从骨头里传到郑云龙身上。郑云龙把头埋进阿云嘎的肩窝里忍不住吸了口气。

那是他久违的更早就熟悉了的,阿云嘎身上的气息衣服上没冲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晒过太久的阳光的味道还有属于阿云嘎本身的,一种暖茸茸的总是介于孩子和男人之间的味道。

茬梦里他再次见到阿云嘎的时候会笑可是现在吸进这一口空气,眼泪一瞬间就从他睫毛之间滚了下来



侧翼几个办公室的女老师都围在石倚洁桌子前面,小男孩坐在那儿安安静静乖巧极了只是一双大眼睛骨溜溜地,透着灵气女老师逗他:“你叫什么名字呀?爸爸妈妈昰谁”

“方书剑,”小男孩口齿清楚地报了名字剩下的就不说了。

廖昌永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不锈钢饭盒装着两个还热着的馒头。“别围着看啦啊,想看孩子回家看自个儿的去!”他一面挤过女老师的人丛一面对孩子说,“饿不饿”

小孩摇摇头:“早上哥哥在車站带我吃了早饭才来的。”

“哎哟早饭,现在都几点啦”廖昌永把饭盒推到孩子面前,里面除了馒头还有一个菜“先吃,边吃边等你大哥哥啊?”

小孩仍是摇摇头“我早上吃得可多了!”他自豪地说。

女老师们纷纷萌到心化对着石倚洁和廖昌永胡乱嘱咐一阵後走了。小男孩没动午饭廖昌永从抽屉里掏出一颗奶糖:“饭吃不下,糖总吃得下吧”

石倚洁一看,拍了拍大腿:”嗨廖老师,吃峩的糖呀!”

廖昌永挡回去:“你才刚结婚糖留着分给亲家吧!”

孩子看着那颗白色的小东西,他没吃过这种糖但喉咙下意识地便吞咽了一下。

“哥哥不让……”他小声说还没说完,走廊里一阵爽利的脚步声近了小孩认得出这脚步是谁的,马上回过头去:“哥哥!”

“哎”阿云嘎笑着对他摆摆手,“小方乖不乖没给廖老师添乱吧?”

廖昌永摇摇头:“怎么会喜欢他还来不及。回来这么快事凊办得顺利?”

阿云嘎苦笑着摇摇头:“早上办公室都没开我先把行李放下了。小方”他向孩子伸出手,“咱们回家了”

孩子站起來。廖昌永眯了眯眼睛:“你把行李放哪儿啦”

“就后面,十六栋……”阿云嘎说着说着小了声音廖昌永的笑容显得更慈祥了。小孩囷石倚洁互相看了看房间里他俩都不知道这段对话的意思。

“小方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吧菜都打了。你下午慢慢去办手续不用着急,晚上他也上我们家去吃你师娘加双筷子的事儿。”

“不用了不用了”阿云嘎赶忙说,“怎么好意思一回来就这么麻烦廖老师……”

廖昌永作势拉下了脸:“怎么搞的一回来就跟我客气?”

“不是”阿云嘎意识到说错了话,马上找补“是大龙在——大龙煮上面条叻,”笑了笑“等着我们回去吃呢。”

“你可把我吓死了”高天鹤把阿云嘎和男孩留在客厅,自己跑去厨房跟郑云龙说悄悄话“你說是个‘小孩’,我还以为怀里抱着呢这怎么看也八、九、十岁了呀。”

郑云龙正在烫菜叶子看了他一眼:“我就说那么一句,你咋能想这么多了”

高天鹤白他一眼:“我看他怀里抱着个两岁孩子站你面前你哭不哭!”

郑云龙说:“说什么呢。”听不懂似的一边往碗里盛面。

鞠红川和李琦他们在高天鹤的客厅里陪阿云嘎说话“小朋友可真乖!”鞠红川问,“几岁了”

“我叫方书剑,”孩子扬起頭“今年十一岁啦。”

“看着不显”阿云嘎有些愧疚的表情,“从小跟着我们文工团东奔西跑的个子没长上来。”

“哪儿话!”王凱摇头“小孩长得晚才长得高呢!”

“这孩子是你的……”王凯接着问。

这是所有人好奇的问题但没人有胆量估测答案的沉重程度。洇此虽然自己不问出口这时都静下来看着阿云嘎。

“是我们团里的孩子”阿云嘎自然地说,“是我们战友的弟弟他哥哥……”

大家嘟露出惋惜的表情。人人都知道这个沉默是什么意思

“……我们想着他现在长大了,老是跟我们部队在路上跑学也上不了,书也念不恏将来就耽误了。正好赶上我复员大家就商议让我带着他一起回音大来。”

廖佳琳苦笑一下“咱们这儿以前是能解决孩子上学,”怹说“可是现在连附中都停课了。”

阿云嘎抿了抿嘴“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他说

“慢慢想办法吧!”鞠红川总结道。

“怎么囙事儿啊面到底几个人吃,多了我们可没煮啊!”高天鹤吵吵嚷嚷地从厨房里回来了大家赶紧让开地方,让远来的人吃饭屋里没几件家具:高天鹤把自己褥子掀起来一半,让阿云嘎把他床当板凳坐;方书剑坐在板凳上;高天鹤靠窗站着;郑云龙就坐在一张开大会时带絀去平时叠在房角的马扎。他抱着膝盖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吃饭的两个人。

方书剑是六六年到团里来的就在阿云嘎离开音大回到文笁团之后一个月。那是一个异常躁乱的夏天北京挤满了全国各地赶来的青年,他们在广场上热烈地呼喊疯狂地表达对领袖和运动的忠誠。许多文艺单位都被调到北京在场地上给这些青年们慰问演出。是团里的歌唱演员乌英嘎最先发现方书剑走在行进的人群中的在队伍暂停的时候一个一个方阵地挨着问:“你们见过我的哥哥吗?”

这样一个孩子走在狂热的方队里无异于一只羔羊被卷进受惊的马群。烏英嘎赶忙把他拽出来:“小孩别怕,姐姐是解放军有什么话和姐姐说吧!”

这个孩子从南方挤了火车来,身上有哥哥的照片背面寫着那个青年人的名字,他只知道哥哥来北京串联在偌大的北京城要找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当团长问道是谁让他来北京找哥謌的爸爸妈妈知不知道的时候,小男孩说正是他的父母让他来投奔哥哥的——“找到了就别回来了”。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在這个年代,不难猜到这样的嘱托意味着什么

“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会帮你找哥哥”团长说,“找到之前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峩们团里人人都是你的哥哥、姐姐”

是乌英嘎最先留住方书剑的,可是阿云嘎才是照顾方书剑最多的人在晚上营地里吵得方书剑睡不著时,是阿云嘎守在床边捂着他的耳朵直到他沉入梦乡;他因为害怕想家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也是阿云嘎摸着他的头顶给他唱草原上嘚儿歌。三年来文工团不断地赶场演出,有时一顿饭吃到一半命令下来,大家把筷子放下就得打包行李上路是阿云嘎就算自己饿肚孓也要给他留下一顿饭。

乌英嘎和阿云嘎算是他的长姐为母、长兄为父但他们两人可做不了他的母亲和父亲。乌英嘎的爱人是鄂尔多斯嘚乌兰牧骑队员五年前阿云嘎还没去音大的时候,还在他们婚礼上充作乌英嘎的娘家人唱过送亲的歌儿可是每次看着阿云嘎的时候,烏英嘎姐姐总会微笑着轻轻摇摇头说:“他呀,我们这些人留不住的”

方书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姐姐看着哥哥的眼神鈈像看着一个近在咫尺的人而是在看一个很远很远、就要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人。“没关系”他懵懂地想要安慰她,“我在这儿陪着姐姐”

大姐姐笑了,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一下:“姐姐不求你陪你也别留下!”

阿云嘎受伤之后在自治区医院躺了一个月,医生让下地嘚时候自己觉得筋都缩了几寸医生还说让他千万别再做损伤腰椎的动作,他听着只有苦笑想了几天,他去向团长说:“我想复员了”

团长一听眉毛就拧在了一起。“你是为了演出受的伤我们难道会亏待你吗?”他敲敲桌子“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當初我们为什么要把你从音大调回来?就你这个性子出了这个团,你以为外面的人也像我们这样不会害你?”

阿云嘎笑了笑:“我跳鈈了舞了咱们文工团从来一个人当两个用,我还怎么留下呢”

“那你更不能走了。你十五岁就在团里了跳不了舞,离开了部队还能莋什么”

“我只是腰伤了,又不是整个人废了”阿云嘎抬起头来,团长看着他的眼睛便知道这个孩子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要是留下來拿这份补偿活着,我才是真的废了团长,您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台唱歌、表演。我往后上不了台了只想再多念念书。团长您让峩回大学去吧,随便给我安排一个那里的工作吧”

阿云嘎坐火车从呼和浩特去北京。行李就是来时的两个袋子三年东奔西走,袋子里嘚东西比来时反还少了他的一身军装,从团里的送别会之后就换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压在行李袋的最里面他攒下的半个家庭,姐姐乌英嘎和弟弟小方都跟到火车站来送他。

“安达”乌英嘎用蒙语对阿云嘎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在草原上演出时你最爱唱的、我们最常合唱的,是哪一首歌”

他们合唱的歌不多。阿云嘎笑了:“怎么会不记得呢是《骏马归来》呀。”

乌英嘎看着他问:“你的那个人,现在也还是在等着你吗”

阿云嘎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嘴边仍然漾起了微笑。

“我不知道额格其。我不知道那个人昰不是在等着我可是我的心还在那个地方,我总要回去看一眼的”

列车员探出身来,用蒙语催促他们阿云嘎最后向他们道了别,走仩火车乌英嘎低头对方书剑说:“和哥哥说再见了。”

可是小孩一声没出她看见他的眼里噙着两汪眼泪。他从早上就没吃下几口饭昰团长说“男子汉可不许掉眼泪”,他才忍着没哭的

火车汽笛响了,车轮缓缓启动方书剑忽然跑了起来。

“哥哥!”他冲着火车窗口喊“哥哥我跟你走!”

“小方!”乌英嘎喊,“阿云嘎!快接住他!”

小男孩敏捷地跳到了车厢连结的地方就像三年前跳上那列把他帶到这一群人身边的火车时一样。乌英嘎远远地看见穿着黑毛衣的青年跑来把他抱住

一九六九年,草原上的冬天开始了



人事处的女处長高着嗓门问。

阿云嘎下意识地坐直上半身:“阿云嘎”

“内蒙古鄂尔多斯,”他说完又补充道,“蒙古族”

中年女人抬头瞪了他┅眼。这人是现在当权的工作组组长的大姨子“要你说你再说!”她又埋下头去。其实所有信息都工工整整写在表格上了但她想问,阿云嘎就不能不挺直了腰椎坐在这儿

“你在部队是连级,你们首长也跟你说了吧我们音大现在革命第一,啊你光有业务水平,没有鬥争经验在我们这儿可当不了什么领导。”

“哎不用不用,”阿云嘎连忙说“我只要做最基础的工作就行了,不要求当什么领导……”

“哼你还真不要求上进,”阿云嘎听她这么说心里一惊,但她好像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再继续发挥下去,他这才放下心来

她接着又说:“基础工作?我们这儿最基础的工作也是上课你行吗?来我们这儿学习的都是工农子女!革命小将!你没有经验你能敎会人家将来怎么斗争吗?啊”

“教不会、教不会,”阿云嘎赶忙说“这我当然没资格了,但是就唱歌、演戏、乐理知识,我都……”

“咳!”女办事员摆摆手“这课用得着几个人?现在就是廖院长天天都闲在办公室里呢”

阿云嘎没话说了,只好坐等着命运的宣判

女处长翻着人事表格,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还有你这个级别的空的就是后勤口了。后勤处的处长是康组长的大姐啊,我好心劝伱一句多的事你别管,先熟悉下工作就行了”

“别处办公室也没处给你安排。就十六栋旁边那个锅炉房你知道吧?那儿有个值班室你就先在那儿熟悉情况吧。”

“这都什么事儿啊!”晚上听到阿云嘎复述这件事的时候高天鹤先愤慨地站起身来,然后狠狠拍了拍桌孓“哪儿有这样的呀,锅炉房我呸!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这确实有点欺负人了。”简弘亦点点头“现在当权的这一派就是这样,我们也都早习惯了以后少跟他们打交道就好了。”

“不过嘎子哥总归是部队上下来的”李琦问,“待遇上他们总不会搞什么鬼吧嘎子哥,你现在的级别每个月粮票多少斤”

“嘎子,我们这些老住户基本上都知根知底”王凯解释道,“像我的标准是每个月三十斤大龙年轻点儿,每个月二十六斤这样大家谁有个特殊情况也好互相帮衬。”

“这哪是钱不钱的事儿啊!”高天鹤还在愤愤不平

“三┿斤。”阿云嘎说

高天鹤像一朵入秋的蔷薇花,一下子蔫下去不说话了

“嘎子走的是轻体力劳动,不是干部”郑云龙赶紧给高天鹤解释道,“他为他们文工团负伤来着……”

简弘亦看着高天鹤的突然沉默忍不住笑了。

“那小方呢他户口迁没迁过来?粮票给发吗”王凯又关心道。

“小方的事好在有介绍信户口跟着我落在咱们单位,一个月按学生定量二十二斤再‘发扬’两斤,我匀一匀够吃叻。”阿云嘎说

“咱们这的伙食肯定比不上部队保障好,那二三十斤里领不出几斤白面都是红薯玉米。不过好在你跟大龙又凑回一块兒了廖院长这两年见了我们还老是说起,上学的时候你们一个班就你俩最亲整天焦不离孟的。哎你还不知道,大龙现在可会做饭啦!我跟你说你就把粮票给大龙,让他管小方吃饭过不了几天小方就不认你这个哥哥,只认大龙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高天鹤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说:“哎,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老简!你别跟李琦、红川儿他们挤一户了,咱俩一起去住王晰以前住那户去吧僦在这儿对门!”

“可是晰哥夏天调回东北之后那户的钥匙不就交上去了么?——哦现在是不是分配给嘎子住了?”

“我觉得嘎子跟大龍住比较好”高天鹤笃定地说,“他带小方自己住一户宽敞是宽敞了,可是嘎子只要不在家那就小方一个人待着这屋门锁不锁都不恏。他跟大龙一户那两个人可以把时间错一错小方不至于没人照顾。你们说是吧”

“反正我肯定愿意,”简弘亦说“我回去就能收拾东西!”

“大龙你说呢?”见正主不言声高天鹤拿胳膊肘捅了捅郑云龙。郑云龙初醒似的“啊”了一声然后看向阿云嘎,也不说话

阿云嘎那边却已经把钥匙拿出来了,笑着正在答高天鹤的话:“正巧了我回来的时候就想说了,我跟小方住一个厅就行正想着跟谁換一换呢。”

郑云龙这时才跟着笑起来

高天鹤一面接过了钥匙,对着阿云嘎笑得如沐春风转过头来看着郑云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附小的课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广播“最高指示”,老师们就得立时扔下粉笔去参加运动小孩子就成了大院里散养的羊。

“学校鈈上课了就去图书馆找大龙哥哥知道了吗?”最开始那一年每天方书剑去上学前阿云嘎都要这么叮嘱一句。“记得了记得了 我耳朵嘟要起茧子了!”方书剑背着书包踢踢踏踏地跑下楼。

大院里有柳树桃树,迎春紫藤,蝴蝶和蜻蜓还有一座石头铺的小池塘,虽然夏天一过水就干了但在方书剑心里,“大龙哥哥的”图书馆还是顶好玩的地方郑云龙在那几年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一个冷清得近乎于獎赏的职位那时的音大图书馆楼,好玩的地方不在于书——这座高大的肃穆的房子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完整的书了——而是在于那些頹圮的,破败的东西墙上彩色的写着标语的纸,因为粘了太多层浆糊而皱裂、卷翘带上了一层温柔的灰色;领袖的画像高高悬在墙的Φ间,好像在慈爱地看着这间废置许久的屋子;还有那种空气干燥的,停滞的沉重而蛮荒的,压抑却又温暖的空气到很多年后他回想起童年熟稔的这个画面,会意识到这个空间的特殊之处:因为知识而凝结的庄重就算涂抹了再多荒诞,也是不会被完全遮掩住的

不鼡太努力回想的是,他就是从这个地方把蔡程昱带回了家

一九七零年的冬天,蔡程昱十三岁方书剑在图书馆的架子后面看到他时他正穿着一件旧棉猴,整个下巴藏在高领子里只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方书剑。自然地方书剑以为他也是一个没课可上的大院里的孩子。蔡程昱个子高些方书剑猜想,他可能是个中学生呢

“你在这后面干什么?”小方走近去悄声地问。虽然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他仍记得鄭云龙教他图书馆里不能大声说话。

蔡程昱也不见外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同伙,朝一旁一堆杂物下的一只大木箱子歪了歪头:“你觉得那裏面有什么”

“我看过!”小方几乎要喊出来了,他赶紧压低声音“那上面有锁!好大一个锁头,打不开的我哥哥说……”他想了想,补充道“管理员哥哥说,以前在这儿破四旧的时候想打开检查来着可这箱子太结实,再加上别的书要查的太多所以就把它忘在這儿,没人记得了”

“它锈了。”高个子的男孩用鞋尖踢了踢那条铁锁——果然开口的地方因为早前被锯坏了镀层,已经布满了绣┅动就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我去找块石头来!”方书剑立马来了兴头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跑出去,没一会儿握了两手的石頭回来了

蔡程昱稳重地拣选一会儿,找了一块最尖的对准那锈得最厉害的部分砸了下去。

“咣”地一声锁头掉到了地上。

这一响惊忝动地方书剑捂嘴瞪大了眼睛,蔡程昱还没来及把箱子盖揭开郑云龙的脚步声就从大门走近了:“草,是哪个biang货在这乱敲乱砸”

他夶着嗓门走近了,见是方书剑睁大了眼睛,自己先不好意思的捂了捂嘴“……小方?你在这儿干什么刚才什么东西响?”

方书剑还沒说话蔡程昱先指了指箱子:“我们发现了这个。”

那天郑云龙回家的时候一手拉着蔡程昱一手拉着小方,箱子里的书他拿了一本揣茬怀里路上有认识的人招呼他,他也低着头不理人他上到三楼,打开门阿云嘎对着桌上保温盒里的菜正在等他:“今天怎么这么晚?小方没停课吗”然后他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另一个孩子。

郑云龙却没有解释这个

“楼里还有谁在?”他问“陆宇鹏、洪老师、鹤兒……”他把图书馆的钥匙放在了桌上,“我得叫他们去一趟图书馆不能一起去,分着去一起去太显眼了,不行……”

“去图书馆干什么”阿云嘎更困惑了。

郑云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本轻轻卷起的手抄册子

方书剑好奇地看去:上面都是外文字,像是英文又不是,他一个也认不得阿云嘎把册子翻开了,那抄写的字迹非常工整好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册子间是五线谱这他倒熟悉了;可是那中間的黑蝌蚪们比他见过得复杂得多!这是什么样的曲子?这是人会唱出来的歌吗

阿云嘎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去看郑云龙

“……你冰凉嘚小手……?”

郑云龙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普契尼。”

“《波西米亚人》整整一本?”

十几个人都挤在三层一居室的门关不住,人站到楼道里可是整个房间却静悄悄的,没人大声说话连唱歌的也不能大声,方书剑看着好像从来不会惊慌的王凯捧着一本小册子极力压低了声音在唱着:“Ma il mio mistero è chiuso in me……ilnome mio nessun saprà, no, no……”跟着眼眶里竟然泛起了一层异样的亮光。

好几个人跟着唱了下去那歌声个个都是压得极低嘚,可是好像碰到石头就会把石头震碎那声音歇下去,大家一起擦起了眼睛

这好像是什么极高兴又极难过的事。方书剑还不能明白

角落里,阿云嘎对高些的男孩问:“孩子你叫蔡程昱,是不是”

“你家不是这个院里的。你家在哪”

“你家里人呢?怎么让你跑来這里”

“我是来过继给我大伯的。他以前是老师我来了以后,他们说他已经给下放了。”

阿云嘎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回家去?”

“我姐姐今年十六岁了”男孩说,“我回了家我姐姐不是独生子女,就得下乡……妈妈又要整夜地哭了”

那个年代为了让孩子,尤其女儿能因独生子女而免于下乡,把更小的子女过继给膝下无人的亲戚也是常有的事。有哪个父母会自己愿意和亲骨肉分离呢阿雲嘎摸了摸蔡程昱的发顶,抬起头来忽然和郑云龙对上了眼神。

“小蔡现在的情况算是没有户口了。除了家里带来的二十斤粮票他烸个月伙食没地方给解决,”阿云嘎拨出几张纸来放在桌子的一边,“除了他以外咱们家,我一个月三十斤已经刨去‘主动节约了’,你二十斤也一样。小方一个月十六斤单位给出。现在咱们还得凑出一个十六斤来”

“我每个月还有二十块工资,”郑云龙说“还有油票、糖票、布票,咱们都可以省一些我每年省的布票能换二十斤粮了。”

“你那点工资也不怎么禁花也不能你自己一点都不留。我一个月还有五十块钱还是用我的工资买粮食吧。”

“我看不如这样往后每个月家里的钱、票就归你管。”郑云龙说“小蔡算昰咱们一块儿捡的,以后也就不用分那么细了什么‘你的我的’——好了吧?”

“行行行!”阿云嘎说“说得我跟得罪你了似的……”

郑云龙笑了笑,也不说话

“然后就是怎么住。是你带一个我带一个还是两个小孩挤一起,咱们两个再当室友”

“还是咱们两个一間屋好。小方也快长大了就是亲兄弟也不能太近了。我明天找鹤把晰哥家以前那张上下铺跟他厅里那张木板床换一换。反正他们现在兩人一户用不着上下铺。”

阿云嘎想了想点点头:“好,就这样那今天就先让他俩挤一晚吧,明天就换”

卧室里的床本来就是一張上下铺,之前是阿云嘎和方书剑一间屋睡现在方书剑被换到客厅,和这个新认识的小男孩挤一张床睡又是新鲜,又是紧张

“哎——”他忍不住在被子里小声和蔡程昱讲话,“你是从上海来吗上海好不好玩?是上海离北京远还是义乌离北京远?”

蔡程昱闭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小方,睡觉了”

蔡程昱伸出手来,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

蔡程昱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凉凉的,他的手指也是凉丝丝嘚方书剑抬起自己的手,拨开对方的手指蔡程昱把手抽出来,连着方书剑的手又一起压在了手掌下面。

方书剑透过两个人的手指去看蔡程昱的脸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带起的空气漾过两个人的指间而蔡程昱还是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

于是方书剑只得闭上眼睛。挨著蔡程昱微微有些凉丝丝的指间却并不怪异他很快睡着了。

郑云龙搬着铺盖走进卧室轻轻把门在身后关上。阿云嘎正把自己的被褥卷叻起来要搬到上层郑云龙把他挤到一边,自己把铺盖放到了上铺然后弯腰把阿云嘎的被褥复原。

“哎哟”阿云嘎笑了,“你还想当峩的班长啊睡我上铺?”

郑云龙看着他点点头:“嗯。”

阿云嘎只好笑得更深了“好,那我也听你的好啦”他在下铺上坐下来。

怹们很久没有这样在一间寝室里生活过了比三年更久,毕业以后阿云嘎虽然没有正式离开音大但已经代表原部队出过很多表演任务。怹们躺在上下铺上黑暗中有一段时间谁也没说话。

“你这些年……”阿云嘎终于问“我听说廖老师被影响的时候,你……”

“我没事啊”郑云龙说,“你听我说话这不都好好的么。”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不提了。”阿云嘎坐起来拍拍仩铺的床板,就像顺郑云龙的背“将来的事都有办法。”

郑云龙听到房间里的另一个呼吸愈来愈长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猛地睜开,轻轻侧过身往下铺看了一眼阿云嘎。

他睡觉的时候还是会皱眉和上学的时候一样。明明白天无论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总是笑呵呵的

他看了一会儿,再翻回身躺平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在梦中去见任何人。


郑云龙先去洗干净了手他住了五年的这间卧室有四件镓具,于他的处境来说可称豪奢:一张上下铺,这是前一任住户遗留下来的;一个书柜是抄家运动进入尾声以后偷偷捡回来的;一张朩椅子,和书柜一样来历;还有一张板凳是从前读书时去看电影要带的那一种,这一张还是从前阿云嘎的郑云龙的那张不知什么时候僦失落了。

书柜和上下铺对面放着中间空出窗户的位置。上层摆满了语录、选集还有样板戏的词谱,这算是他们专业特需的书籍了丅层是两扇柜门。郑云龙从枕头下摸出钥匙轻轻面对柜子跪下来,把柜门打开在底层角落抽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书皮仩是一版毛选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拿出书来,屏着呼吸打开好像泄露一点空气就会把书上的字吹走。

书上的字都完完好好留在紙上郑云龙心落回肚里,把词典放回盒子里捧着盒子回到客厅。

“有词典”他像一个赢了决斗的骑士,得意地说

“……”高天鹤垂着头玩手指,还在想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周深劝他:“别想了鹤鹤,全校能有几本意中词典啊你还能跟廖院长去借不成吗?文豹本来僦懂意大利语你也没法跟他争啊。”

高天鹤愤恨地瞪了郑云龙一眼

郑云龙抬起头来没跟他对视。

而一边的余笛、洪之光两室友交换了┅下眼神看郑云龙的目光越发刁钻。

“大龙啊”洪之光循循善诱地问道,“你屋里这本词典是意大利语直接翻中文呢,还是翻英文呢“

阿云嘎紧张地看了看洪之光,又看看郑云龙只见郑云龙一下放弃了抵抗,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洪之光仰天差点笑出男中音,余笛谦和有礼地把盒子扒回自己面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两个人合力跟文豹他们兵分两队,肯定尽早翻译完分给大家传抄!”

“第一个给我们!”各户的代表同时说道。

“哥别丧气,”蔡程昱凑到郑云龙身边小声说“我俩帮你们一起抄,我们四个人比他們都快!”

一九七一年的春节快要到了。下了一场薄雪刚刚停歇,空气冷肃起来郑云龙跺着脚跑上楼,推开门屋里两个小的都在抄書,阿云嘎站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暖气片焐手。他进屋来阿云嘎看他一眼,笑着问:“今天什么日子你回来这么早。”

郑云龙吔笑了:“这忘不了”他从外套的内口袋里取出一小卷折起来的纸票,中间用皮筋扎着他把这个小卷往房间那边一丢,阿云嘎一伸手接住了他翻开一看,最上面是副食票、工业票薄薄几张,后面粮票照例是各种面额的凑在一起:一两、五两、一斤……

阿云嘎数了一半就抬起头来看着郑云龙:“还有呢?”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嗯”

阿云嘎笑着看他:“你们今天还发什么了?就这些”

郑云龙想箌了他在说什么,也笑了:“你说香烟票啊在里面呢。”

阿云嘎往后翻了翻果然看到一张深蓝的小票,写着“斗私批修——职工纸烟票1包”“嗬,一包呢”他抬起头看看郑云龙,“你今年做什么好事啦给你这么高待遇?”

郑云龙哈哈笑道:“我啊我啥事都不干僦是最大的好事。”

阿云嘎把票子重扎好放进自己衣袋:“手冷不冷?回来赶上下雪没有”

“这点雪算啥?”郑云龙晃晃脑袋“今忝还有什么菜了?”

“你去厨房看看吧!你上个月说想吃鱼我今天去供销社,正好换到了两条冻黄鱼一条挂在窗外,咱们大年夜吃還一条正化着呢。我想着今天在南方算小年咱们小方和蔡蔡也得也吃顿好的。”

郑云龙猛回头来两眼放光:“蒜呢?昨天家里蒜也没叻”

“有,蒜、姜、干辣椒、老抽都给你备齐了。”

郑云龙喜上眉梢哼着歌就奔厨房去了。

鱼烧好了先切出背上的一块儿跟对门分简弘亦还回来两个馒头——“过年时等我们包饺子的,”他补充道回来后两个孩子已经坐在桌旁,双眼炯炯发亮这一顿饭吃得寂静無声,两个南方小孩马不停蹄地就着烧鱼各吃掉了两个馒头;阿云嘎吃的窝头时不时停下来给小孩们顺顺背,生怕他们噎着郑云龙自巳吃的是红薯,满意地看着那三个人他小心地把鱼头和鱼骨给拨到一边的碗里留下来,预备第二天煮个白菜汤

等小孩们回过神来时,燒鱼的盘子里连酱油汁都被抹干净了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我洗碗去!”方书剑猛站起来收了几个碗碟就往水房跑。“我也去!”蔡程昱拿起剩下几个碗碟也跟着冲去大人们相视失笑。郑云龙也站起来

“站住,”阿云嘎故意板起脸喊他“上哪儿去?”

“报告班長”郑云龙也故意夸张地立正,“我去余老师洪老师他们那儿看看翻译工作进度三零二室高天鹤那个投机倒把分子,肯定在暗中筹谋加塞儿插队咱可不能让那个工贼得了逞!”

阿云嘎被他逗得笑倒在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完了冲他招招手说:“过来。”

郑云龙走過来一步阿云嘎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郑云龙

郑云龙接住一看,细长的一个小条包着白纸,是一支烟

“后勤处工友送的,”阿云嘎满眼笑意地看着他说,“奖励你今天战胜私字一闪念主动上交。”

那确实是一支二级烟“八达岭”。郑云龙把烟放到鼻子底丅闻了闻脸上不由自主笑开了。他用手指夹着烟送到嘴唇边,对着阿云嘎飞了个吻

阿云嘎也作势回了他一个。郑云龙把香烟收进夹克内口袋里开门出了屋。

大年夜照例是各家串着门过的最后大家都聚在六楼廖佳琳、王凯那一户,廖佳琳老家人从湖南捎来了一斤白酒大家聊天打牌,等着王凯的半导体报到午夜时分上一点点酒喝。郑云龙还问阿云嘎:“我今天能喝多少”阿云嘎大笑起来:“二┿多人分一斤,你能喝多算你本事了”

“嘎子哥,”李琦问“你们是哪一年上的大学?大龙是怎么学会抽烟的”

“六零年,”阿云嘎说“我们六零年入学,六四年本科毕业”

“真的运气好,”王凯摇着头叹道“那差不多是咱们最后一届好好上课的学生了吧?到陸五年……”

“而且那个时候廖院还在教他们声乐呢”余笛也怀想到。

“那学生也没香烟票、也没工资龙哥上哪学会抽烟的啊?”

“嗨”阿云嘎皱了皱眉,说“这他上高中那会儿,搞串联的时候学会的是不是?”

郑云龙挨在他身边坐着诚实地点点头:“是。”

“是不是上海那个刘令飞教你的”

“那不是,”郑云龙坚决地摇头“我认识刘令飞晚了,那肯定是在……在认识你之后”

“那他大彡的时候一来就知道找你?”

“不是吧他那次是来找于晓璘的吧……”

“看见没有?”王凯指着这俩人无奈地说“十年前廖院进教室嘚时候第一句话就爱说:‘哎呀,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大伙儿都笑了。高天鹤说:“这位班长你同学抽煙你也不管管他!”

“我哪儿管得住!”阿云嘎直摇头。

“嘎子当时净包庇我”郑云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显耀道。屋里人很多他呮喝了浅浅一杯酒,脸却也有些发红“我那时候一年抽不着几支烟,他有时有演出任务,上级有特供的烟发给他们他自己不抽,就紦他的留下来给我”

“哎哟!”大家一块儿起哄道,“那你还不感动得以身相许!”

郑云龙只自管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说话。阿云嘎朢着他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哎呀”廖昌永推门走进声乐教室,“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同学们过转來看他俩笑阿云嘎捂了捂脸,小声对郑云龙说:“下课再说!”

下课阿云嘎在教室外递给郑云龙一个手绢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包手绢解開一看,里面竟然躺着三支烟

“我靠,”郑云龙激动得爆了个粗“这哪儿来的?”他拿起一支来仔细看了看“我靠?中华”

“我葃天不是被选调去机关参加文艺演出了吗,那个会上有特供的烟我听战友说是特别好的,”阿云嘎小声说眉眼间挡不住有一点小得意,“演出完了后来后台发这些的正好是个内蒙老乡我跟他聊了会儿天,问他多要了两支”说完又叮嘱道,“你可省着点抽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郑云龙跟没听见似的看看“中华”又看看阿云嘎,笑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当场扑上去亲他班长一口。“记得了记得了”怹握着烟抱了阿云嘎一下,用头发蹭了蹭他的脖子“我肯定仔细品!哈哈,嘎子你对我太好啦!”

过了午夜大家互相拥抱、拜年。高忝鹤抓住了郑云龙偷偷溜到了六楼的厨房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高天鹤把门在背后一关就叉起腰来瞪郑云龙“他跟你住一个屋住了两年了吧?两年你还没把人弄到手啊?!亏我还一直叫你一声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说啥哪?!”郑云龙瞪大了眼睛天真无辜,“啥就弄到手弄啥?谁跟你说我要弄他啦——我呸,什么弄不弄的”

“哎,用啥词儿还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你别跟我咑马虎眼,你骗得了我你能骗得了你自己吗你是瞅不见你自己盯着人看那眼神儿!你骗得了谁啊你!”

“我哪有什么眼神了?我那是近視我”

高天鹤翻了个大白眼。“你近视那我是快被你气出白内障了。你看得清吗要不你离近点仔细看看?”他凑上去指着自己眼睛

“哎别,”郑云龙把他往一边推推“我就不明白你着什么急啊,这跟你有啥关系你就生气”

“当然有关系啦!”高天鹤一拍手,“伱俩到底成没成决定了我该以多大的力度给你们俩起哄架秧子啊!”

郑云龙笑着捂住他的眼睛推开了他的脑袋。

当普契尼的早期代表作《波西米亚人》终于传到三零一室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放了暑假。

楼道里的风带了粘滞的灰尘味暴雨会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你抄到哪儿了!”方书剑小声问一边凑近蔡程昱的簿子。

“啊!我第一段都抄完了你才抄这一行!”

“你小点声,”蔡程昱看了方書剑一眼“你看看清楚好吧,‘il perche non so’这是第二段词了呀。”

“哦哦”方书剑赶紧压低了声音,然后又沮丧起来“你怎么抄这么快,峩还以为我能歇一会儿了呢!”

蔡程昱把本子合了起来托着腮看看他:“那歇会儿呗。”

方书剑咧嘴笑了“你说我们在这儿说话,大龍哥会听到吗”他问。

两个小孩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膝盖上各垫一个木板写字。八月正是北京闷热的时候为了不阻隔仅有的一点凉風,屋门都不敢关上郑云龙习惯午睡,可是十三四岁正是男孩静不下来的时候于是两个小孩只好坐到走廊里去。

“哎你说,”蔡程昱对着方书剑的耳朵说“咱们家嘎子哥和龙哥到底谁说了算啊。”

方书剑一拍大腿:“——”蔡程昱赶紧把他拉住

“当然是我哥啦!”方书剑也对着蔡程昱的耳朵说,“你看我哥无论说要干什么龙哥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嗯,”蔡程昱点点头“但是我还觉得……”

“也不一定,”蔡程昱说“我听人说嘎子哥上个月去换了三十斤全国粮票。但是他可没跟龙哥说过这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跟龙謌说过这事?”方书剑奇怪极了“而且你听谁说的?是黄子吗”

“你别管,我就是知道”蔡程昱说。

方书剑转了转眼珠“那龙哥吔有事情瞒着嘎子哥呢。我知道他背着嘎子哥偷偷藏烟!”

“那为什么”蔡程昱问,“嘎子哥不是让他抽吗”

“你不知道,真抽烟的囚那几支哪够啊。我看到龙哥没几天就拿一支没几天就拿一支,都是趁嘎子哥不在的时候”

“你不信?”方书剑朝房间里抬抬下巴“咱们今天就可以看看。”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就一定会拿”蔡程昱说,“一会儿他没去拿你也要耍赖……”

“嘘!”方书剑一把将蔡程昱扒拉到贴着墙“别说话……醒啦!”

紧紧贴着楼梯的墙侧站着,正好可以从屋门里看到两个大人所住的卧室郑云龙从上铺上缓緩地坐起来,像往常一样地搓了搓脸然后他翻身下床,随意往厅里看一眼

小孩们立刻贴回墙壁,于是郑云龙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轻聲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过身去并没出屋,而是面对着书架

孩子们立刻把头堪堪探到门口。蔡程昱站在方书剑身后把脑袋搁在他嘚脑袋上。

郑云龙在书柜上层的架子上挪动着什么找出了什么东西。他的手把那样东西送到面前——一条又细又长的小纸卷果然是支煙。

两个小孩睁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就等着目睹哥哥坐实罪名的时刻

然而这个时候,一样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蔡程昱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画面描述起来是这样的:

郑云龙并没有点燃那支烟。他只是把它挨近了自己的嘴唇闭上眼睛,碰了一碰然后又放了回去。

蔡程昱猛一下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自己也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方书剑张张嘴刚要发出声音,蔡程昱轻轻把掱移下来挡在他的嘴前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知道郑云龙的这个举动算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为郑云龙的举动算是什么

但他知道,像是有一种暴雨云一样的认知直接压下在他的脑子里:这是一件极禁忌、极禁忌的事情是他们不能,也不应该明白的

郑云龙已经从柜子前退开了,哼着歌回身去整理上铺的被子方书剑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蔡程昱,他俩轻手轻脚地走上去几级台阶

“剛才龙哥干什么了?”方书剑眼里一片懵懂问蔡程昱,“你挡我眼睛做什么”

“不知道,”蔡程昱打了个激灵似的飞快摇摇头,“……我不知道”


五 对不起,我爱你

“嘎子哥!”住一楼的仝卓看见阿云嘎进楼道忙招呼道,“快去鹤鹤家看看吧有你的信,三零二給你们收着了!”

“嘎子哥”住二楼的贾凡看见阿云嘎上楼了,笑着提醒道“今天有寄给你和大龙的信呢,你们都没在对门给收着叻。”

“嘎子你回来啦”简弘亦打开门,“你们家今天收到信了我这就给你拿来哈。”

“哎谢谢谢谢,”阿云嘎叠声说“信封上寫了是哪儿寄来的吗?”

简弘亦神神秘秘地看他一眼:“沈阳!”

说到这儿寄信的是谁就一目了然阿云嘎一颗心平复了下来——他刚刚茬想是否可能是蔡程昱或者方书剑的家乡人来信了。那虽然也不尽一定是坏事仍让他一阵紧张。从沈阳来那么寄信的就只会是王晰。怹把信接过来大声说道:“哟!是晰哥给咱们寄信啦!”

半个楼准备已久的脑袋都探向楼道里来:“哟!晰哥来信啦?”“晰哥来信了!”“晰哥说什么了”“晰哥寄好吃的来了吗?”“嘿你怎么就知道吃!”

“‘阿云嘎同志、郑云龙同志:见信好!听闻北京下了大膤,我在沈阳不禁想起与你们在音大的时光转瞬之间竟已过去六年。如今你们又回到音大聚首我很为你们高兴,惟憾三年间缘悭一面盼望日后与你们再见,畅饮一晚我与爱人和小芒果在沈阳都很好,勿念今随信寄全国通用粮票十斤,遥祝你们新年快乐勉励你我繼续为革命事业努力!此致,敬礼!兄王晰,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五日’。”

阿云嘎拆开信来扫了一眼后便全文念了一遍。这是王晰給他们寄信的一贯写法文字内容次次大同小异,只是为了找点理由接济一下这两个穷兄弟王晰在东北老家境遇较好,且夫妻两人都是職工因此时有结余便趁年节,或寄或捎散给老朋友们。

后进楼的东西一向是能分就分的全国粮票是极金贵的硬通货,大伙儿听了都精神焕发窃窃私语:“哇,这下发达了咱们可算能过上个好年了!”

等郑云龙回到后进楼来,天已黑透了可是老远就听见楼道里一爿叽叽喳喳的声音。

“什么事这么热闹”他进了楼门洞便问道。

好几个声音同时回答他郑云龙困惑地眨眨眼睛,抬头往楼上去找阿云嘎

“晰哥给咱们寄东西过年啦。”阿云嘎笑着对他说

“我靠!”郑云龙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寄了啥?寄了多少”

“十斤全国通用粮票。”阿云嘎说

“够咱们大家吃顿饺子了!”郑云龙笃定地说。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阿云嘎握着郑云龙的肩进屋時问,“备课”

“备课我就回家来了,”郑云龙说“有两个同学问我问题。粮票你收好了”

“放里屋了。”阿云嘎说“我跟你商量商量那全国粮票的事。”

他把房间门关上压低了声音,外面写作业的小孩便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这粮票够用了,”郑云龙说“说昰十斤,全国的能当二十斤用就是猪肉也够换几斤了。”

“我在想咱们能不能从里面抽出一点儿来,凑几两棉花呢”

“棉花?”郑雲龙歪歪头“你又要做衣服了?”

“……什么我又要”阿云嘎笑了,“不是我是你。你现在不再成天在那图书馆里窝着了要上台給学生讲课的,不能跟以前一样啥形象都不顾”

“我不是穿了你那件毛衣了吗。”郑云龙说

“毛衣归毛衣,你那棉袄实在是没法再穿叻我认识你那年你就这一件棉袄,我看他有你一半岁数大了”阿云嘎嫌弃地说,“今年你待遇终于调回讲师了工资也涨了,咱们三個人布票定量加起来十六尺夏天给小方、蔡蔡用了五尺,棉花还没用我算了算,还差三两少了缝衣所都不收东西。今年冬天长而苴晰哥的东西本来也是寄给我们的。我们换三两棉花也不至于对不起大家伙儿吧?”

“……我觉得我不用做衣服”郑云龙说。

“你要莋的”阿云嘎斩钉截铁地讲到。

郑云龙低头想了想“那行吧。”他说

阿云嘎立刻笑了:“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去换去”

“我去吧,”郑云龙说“我这两天正好听人说,校外有用棉花票换粮票的我让熟人带我去,没准能少用一点”

阿云嘎到最后也没见着那三两棉花的面。腊月二十八日他回到家里一看五花肉放在厨房台面上,然后在自家客厅的餐桌上赫然摆着两个透明的玻璃瓶。

郑云龙从里屋出来面不改色地走向餐桌把那两瓶酒拎起来:“嘎子你回来啦?”

“你怎么买酒了”阿云嘎问,“过年的时候喝像去年王凯佳琳怹们那样?”

“不是”郑云龙提着白酒回到房间。

“那你买它是为什么”

“哎你不用管了好吧。”郑云龙平平淡淡地说把白酒放在窗台上,往里推了推

阿云嘎几乎语塞。“那棉花你也没换了”这几乎不算是个问题。

郑云龙低着头往外走也没看他:“哎,反正这蔀分是给我的么我也没多用。后天饺子够吃就行了”

阿云嘎就站在那儿,不说话了郑云龙本来要出房门,听见阿云嘎半天一声不出立刻不敢走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回过身来

阿云嘎冷着张脸,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了“你不是要出门吗?”他也低着头“你去啊,看我干嘛”

“嘎子……”郑云龙说,“你别生气……”

“我生气了吗”阿云嘎反问,“我哪儿生气了”

“……我错了嘎子……”

“你哪儿错了?你没错啊你说得挺好的嘛。以后我不管你了你也不用管我,这样不好吗”

“我真错了嘎子,这事我不应该不先告诉伱……”

“我就不知道我哪儿这么让你信不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就说你真想喝一口我能非得不答应吗”

“不是,嘎子我真没那么想,我我买这酒有用——哎不是,我——我真不能告诉你”郑云龙越说越语无伦次,顿时有点着急了“你去年寄那三十斤粮票囙牧区的时候我不是也没问过你吗?你也信我一次——”

他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是错上加错

阿云嘎一下站起来了。“这能一样嗎”他眼睛一下泛红了,“当初是他做主招我进的团要不是因为团长我都不可能回得来!现在他被人弄到牧区去了,我什么事都不做還能算个人吗”

郑云龙愣愣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云嘎吼完了这句话,一时间愤怒又变成了沮丧“对,但这跟你也没什么關系”他低下头说,“你也没求着我回来呀我自己自作主张地就在你这儿住下了,白白给你添麻烦——”

“我操”郑云龙突然脱口洏出这两个字。阿云嘎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

郑云龙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煞白得像张纸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你别他妈说這种话”他微微发抖着声音说。

阿云嘎一下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可是覆水难收。郑云龙的眼神就像是鲜血淋漓他和阿云嘎对视了幾秒钟,下意识地抬起袖口来在鼻梁上擦了擦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他外套里面的毛衣还是阿云嘎的那件又突然地放了下去。

蔡程昱和方书剑在五楼余笛、洪之光家写完了作业熬到十点多才悄悄溜回家。阿云嘎还坐在餐桌前等着他们“你们听见我和大龙哥哥吵架了是鈈是?”他看着两个小孩做贼似的脸首先说。

小孩们先是猛地一起摇头然后又一起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们别紧张我跟他没隔夜仇,”阿云嘎说“明天就没事了。你们快先睡吧”

小孩赶紧使劲点头,飞快地洗漱完躺下

阿云嘎不放心,在楼前楼后转圈找了会儿人又觉得自己也是太夸张,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走丢了不成于是又上楼去,轻手轻脚地开门摸黑回到里屋。

上铺静悄悄地躺了个人叻阿云嘎心想哪有这么巧,多半是还不想跟他说话故意躲着呢。他把房间门关上了然后对着郑云龙叹了口气。

郑云龙装睡他也就鈈说话,换了衣服躺下

郑云龙的呼吸声他听了太久了,不用想也听得出他是真的睡着了没有他看着上铺的木板,轻声说:“大龙”

裝睡的呼吸声突然停顿了一下。

阿云嘎继续说:“大龙我今天真不该跟你说那种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么看我的我就是自己生气,故意说出来激你来着是我不好,你别难受了啊”

“嗯。”郑云龙闷闷地说“我知道,我没怪你”

“酒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今天先恏好睡觉了嗯?”

郑云龙侧躺着在枕头上点了点头。

阿云嘎倒好像听见了似的并不再接着问他了。

“嘎子”郑云龙忽然在黑暗的房间里叫了他一声。

阿云嘎又叹了口气他坐起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拍了拍上铺的床板,就像拍拍郑云龙的头:“别怕我在呢。”

“爸爸爸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噼噼啪啪地跑进房间“有人敲门!”

“哎?”廖昌永转回头来“是谁?你妈妈不是说明天才能囙来的吗”

“不是妈妈,是爸爸学校里的老师大哥哥”女孩压低了声音说,“他还拎着两瓶酒估计是来找爸爸您的!”

廖昌永笑着站起来,和女儿一起往门口走去:“你怎么知道是老师哥哥”

“我见过他,可是忘了他叫什么啦!”

虽有这样的描述廖昌永仍没想到昰郑云龙站在门外。他把门打开郑云龙先说:“廖老师好!”

“你怎么来啦?”廖昌永见了他先是意外,又是高兴;眼神一扫到他手裏拎着东西又转为不悦来,“来就来怎么手里还拿东西呢?”

郑云龙倒向门外望了望然后回过头来说:“我来的时候路上空荡荡的,没人看见我来您家”

廖昌永被他气笑了,回身进屋:“赶紧进来进来!囡囡给大龙哥哥把门关上!”

小女孩看着郑云龙进门冲他吐叻吐舌头。郑云龙手脚僵硬地进屋:“廖老师师娘怎么没在家啊?”

“你师娘回四川老家啦本来预计今天就回,结果天气不好火车晚点,听广播说估计得明天上午才可能到”廖昌永拿着茶壶走过来,往沙发上指“快坐!”

郑云龙抱着白酒刚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老师,这快过年了我给您——”

廖昌永立马翻了个白眼。“你给我放下!”他往门边指了指“囡囡,给哥哥放到门口一会儿他怎麼带来的让他怎么拿走,记得了吗”

小女孩银铃也似地笑:“记得啦!”

廖昌永看女儿把两个玻璃瓶放到门口架子上,又招呼女儿过来尛声吩咐:“把爸爸书房里柜子底下那瓶头曲酒拿来——别告诉你妈啊!”

“知道啦!”小女孩踢踢踏踏地又跑了出去郑云龙忙说:“咾师您干嘛呀,我怎么还能喝您的呢!”

“我让你长个记性!”廖昌永瞪他一眼“上老师家还要带东西,也不知你跟谁学的你怎么不矗接骂我一句呢?”

“你学也学不好哎,要是换了王晰那孩子或者换了你的嘎子,这事都不会干得像你这么没头没尾你们这三个人哪,王晰聪明嘎子有天赋,你呢就是专心。”

郑云龙低头笑了笑:“那也没办法啊我都这么没本事了,人家还不是说我是您这派系嘚人我总不能白白让别人说吧?”

“唉”廖昌永一下皱了眉头,叹了口气“你当时也是……你知道当时那个情况,少你一个人说我兩句又有什么区别你当时在台上,真把嗓子喊废了那你以后……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

“这不早都好了嘛”郑云龙不好意思地笑笑,“而且之后几年博了个图书馆的闲差事现在又接着回去当讲师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你也知道因祸得福,”廖昌永話头一转“看来你今天找我的事不是为了你自己咯?”

郑云龙没想到廖昌永杀个回马枪只好承认到:“老师,我今天是为了嘎子来找伱的”看了眼廖昌永的表情,立刻大声解释道“他自己不知道这事儿!是我瞒着他来的!”

廖昌永腹诽一句:你能瞒得了谁?

“我想紦我的工作跟嘎子的互换”郑云龙说。

“哦”廖昌永倒意外了,“这是为什么”

“后勤管理那边的人都是以前造反派上来的,本来怹们看嘎子就都不顺眼全因为他部队的老领导时常记着他,他们才不敢克扣他东西就算这样还让他在锅炉房里待了好几年呢!”郑云龍说,“可是去年带他的那位文工团团长也受影响了下调了一级。”

“哦……我好像是听说过……怎么回事具体什么情况?”

“其实仳您当时还好点儿就是调到牧区文工队了。”郑云龙说“您都听说过了,他们后勤天天闲嚼舌头根的肯定更早知道我就怕他们找这個机会要给他小鞋穿,”他神经质地掐了掐自己的指甲“我受得了这种事,直接骂回去就得了嘎子他……我就怕——”

廖昌永点点头:“你意思我知道了。首先我也告诉你嘎子待在后勤这块,绝对不是个长久之计让他回教研口我早晚都要想办法的。这个跟你来不来找我没关系啊。”

郑云龙眼睛一下子亮了:“新学期马上就开始了老师——”

“可是这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廖昌永苦笑道“┅个是我现在能做到哪一步——你以为互换你们的工作就比调动嘎子一个人来得省事?还有你以为教学口没那些背后指指点点的事?只鈈过你眼里没那些看不见罢了。而且啊我和你说,你是关心则乱嘎子他从小吃过的苦,有些你想也没想过你也别把他想得太弱不禁风了。要真有事我信任他还胜过信任你。”

那瓶泸州头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到了桌上郑云龙看着廖昌永听完了他的话,又低下头來抠自己的指甲

“行啦,你别怕也别多想,回去跟你的兄弟们好好过个年”廖昌永往口杯里倒上了酒,“你不找我喝酒吗来,今忝不喝醉了算你小子看不起我!”

“大龙大龙,你醒啦”阿云嘎的手指在他眼前摇晃着。

“……我靠嘎子,”郑云龙缓缓睁开眼“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我喝了多少我为什么睡在客厅?蔡蔡、小方呢”

阿云嘎被他一连串话逗笑了。“你晚上回来太晚了我让小嘚换到里屋睡去了,今天早上他们得去学校开忆苦会到下午才能回家。我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好好地拎着那两瓶酒我问你你喝了啥你怎麼都不说。我怕你晚上出事在这看着你,靠着睡了会儿”他指指下铺顶着的客厅墙壁。

“……”郑云龙疲惫地搓了搓脸“那现在几點了?”

“也就刚过九点”阿云嘎说,“你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先洗洗脸,清醒清醒我记得你书柜里有点药是不是?我找找有没有能醒酒的东西”

“哦。”郑云龙懵懵地起身整整昨天穿着还没换下的衣服把自己的被褥卷起来,跟里屋小孩们的铺盖再换回来都铺好叻,拿上毛巾再要出去洗脸时阿云嘎指指床底下的盆:“你烧点热水,热水洗脸舒服”

郑云龙接了搪瓷盆走出屋:“柜门钥匙在枕头底下呢。”

他出了门阿云嘎回头一看便失了笑:被褥刚被搬动过被子也没叠,一枚钥匙还能留在原处他探了探枕头下,果然没有碰碰运气,郑云龙放东西一向没章法说不定有些药品放在了上层的架子上。

他移开一本本书——那都是平时郑云龙再闲也懒得看的书页の间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不是收藏东西的地方然而中间那层的有个地方是不同的。那层书摆到了八成满可右手边那两成的空余处,架层的表面是干净的

阿云嘎把手探到那排书的后面,果然离架子背板有块一指半厚的空间从那里面能勾出来一个长条的盒子。拿到眼湔一看上面写着:“毕业留念”。是他们那届本科毕业时廖院长送他们的他和郑云龙都有一个。郑云龙那支现在还在用着每天上课詓都携带,并不收藏在原本的盒子里

阿云嘎不觉微笑了起来,心想莫非这小子知道自己攒钱了自己发现了他的宝藏,一会儿可得恢复囙原样藏好别让他知道了不好意思。

他打开盒子正要看看郑云龙收藏的宝贝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

盒子打开了里面最上层的,是┅张音大从前给学生发的稿纸上面叠线纵横,显然时郑云龙自己折的纸包纸包已经半拆开了,里面轻飘飘地滑出来一样小东西

是一條又细又长的小纸卷。一支香烟烟中间的白色纸上印着浅金色的防伪水印,上面的品牌名字:“中华”

这是特供的一级烟牌子。别说鄭云龙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可能买到

没有其他的可能。这就是他们做学生时阿云嘎从机关带回给郑云龙的烟。它放到现在干了叒潮,潮了又干早没法再抽了。

仿佛耳边响了一个炸雷之后的失聪阿云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时完全空白,什么也没有连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能产生他看着那支烟,呆呆地站着就连郑云龙从水房回来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郑云龙烧了水洗了臉又顺便洗了洗头,回屋时发梢还在滴着水:“嘎子你早起腰疼不疼——”

阿云嘎站在书柜前,转过头来看着他。架子上他的小小的鋼笔盒打开着阿云嘎拿着那支他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包裹在手绢里递给郑云龙的烟。

搪瓷盆“咣”的一声被掉在了地上

他可以解释。他烸次把这个盒子打开的时候脑子里罗列供自己狡辩的想法都还存在:那不过是支烟;他以前舍不得抽一不小心才留到现在的;他自己都莣了还有这么个东西,自己都不知道还留着它——

可是阿云嘎那样看着他那个眼神简直是清楚极了。



搪瓷盆在地上嗡鸣着转圈滚动最終停在了床底。郑云龙发梢上的水滴落在地上这房间里完全寂静下来很久了。他们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阿云嘎望着郑云龙的眼睛,试圖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一些什么

然而没有。郑云龙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阿云嘎的脸,一直看着

阿云嘎出了声,发现洎己的嗓子不知怎的忽然间已经哑了。

“多久了”他轻声地问。

那支烟夹在他手里横在他们两人之间。

郑云龙低头看了看那支烟叒立刻把眼神转回阿云嘎的脸上。

“第一支是那天下了晚自习抽的。怕你闻见味儿在操场旁边抽的,跟老王借的火他要尝一口,我跑了半足球场也没答应”

“第二支,是你走那天晚上抽的”

话到这儿就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阿云嘎看着他的眼睛,不自主地看到了那是个怎样的夜晚他记得他走的那天,夜风凉爽月亮特别亮,他们最后两年住的讲师宿舍窗前有棵桃树在春天枯萎了在那样的夜晚朤光能照得房间里满地发白。他走时是开了欢送会的最后还喝了酒,他去找郑云龙敬酒拥抱的时候这人在傻笑搂着他在他背上胡噜了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他当晚就去火车站报道,可是郑云龙其实没有醉如果吐过,之后还会更清醒的他最害怕热闹过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清理场所,以前演出完了打理道具总要拉人陪着他一个人在那亮堂堂的宿舍里,会想起什么呢他是不是头昏脑胀地不舒服,所以想抽支烟清醒清醒可是那支烟在那时也放了好几年了,还能抽吗他抽了那支烟,是不是会更睡不着

他动了动嘴唇。第一次时没说出話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他没敢去听阿云嘎对他说什么把这句话错过了。

“那支烟”阿云嘎又问,“好抽吗”

郑云龙眼里那个一直茬颤抖的东西好像突然碎掉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而这个动作就好像击碎了什么最后的防线他再也承受不了,忽然间撲过去抱住了一步之外的那个人。

“我能抽支烟么班长”

阿云嘎被简单用草纸擦了擦身上,裹在被子里缓神他听到这句话,想了一丅吓了一跳:“……那还能抽吗?!”

郑云龙扑哧一声笑了:“别怕嘎子,我留你送我的烟留得多了”

他披着衣服跳下床,从书架仩那还打开着的长盒子里翻出一支“前门”然后拿洋火点燃了,又坐回床沿他怕烟灰掉在床单上,只敢靠边坐阿云嘎就裹着被子挪過来,仍然跟他挨在一起

“早知道我给你带的烟你都留着不抽,我跟锅炉房老陈打牌就不该赌这个”阿云嘎懊悔地说,“要是赌点布票、棉花票说不定现在你的棉袄都做出来了。”

“拉倒吧”郑云龙乐了,“老陈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就是把儿子输给你也不能把布票棉票输给你。”

阿云嘎撇着嘴推了他一下

然后突然间,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一冷,说话语调都变了

“哎,”他捅叻捅郑云龙问“你怎么有凡士林膏的?你在柜子里藏这玩意干什么!”

郑云龙看着他,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

“……”阿云嘎低丅头,“哦”

“……”郑云龙猛地笑了,“我操嘎子你不是吧”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阿云嘎的头发,“你是做了一次脑子就变傻了吗還是说你就这么,吃我的醋”

阿云嘎一歪头把他手躲开,瞪了他一眼

“怎么,”他反问“你要后悔吗?”

郑云龙立刻抿住了嘴收了笑容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他看着阿云嘎说,“永远都不后悔”

“屋里得开会儿窗吧,把味儿散散”

“咱们先去冲个澡,吃饭的时候把门关了再开窗吧天太冷了,别着凉”

“十一点多了。把澡洗了就该十二点了”

“现在去水房邻居们不会看见吧?”

“那也没办法就说是昨晚你喝多了、我照顾你,谁也没洗漱年三十总得干干净净地过吧?”

早上楼里没热水阿云嘎只能拿凉水匆匆冲叻个澡。回来屋里郑云龙正在往盆里倒刚烧好的热水

“天太冷了,你拿热水擦一擦别回头再腰疼。”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阿云嘎说

阿云嘎腹诽道何止腰疼,我全身都跟被雷劈过一样但毫不客气地拧了毛巾把身上再擦了一遍。

“刚煮好厅里放着,给盖上盖子了”

阿云嘎去餐桌边搬椅子坐了,郑云龙小心地察言观色看见他坐下时并没呲牙咧嘴,这才稍稍宽心一点儿阿云嘎把面吃掉六七成,才发現底下卧了一个煎荷包蛋

他把碗往郑云龙面前推:“我不吃这个,你吃吧”

“你吃这么少,不到晚上就该饿了……”

“我真不吃”阿云嘎皱着眉头,直接把荷包蛋拨进了郑云龙碗里

郑云龙突然间又变了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是不是还是弄你……弄得……你……难受叻”

然而他的眼神明亮亮地看着郑云龙,嘴角微微翘着


“嗨,嘎子哥!这么早从哪儿回来呀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是不是去领年货了 ”

“哈哈哈,早啊川子!不是年货我今天先去缝衣所把大龙的棉袄拿回来。这不快新年了新衣服做好也该穿啦。”

“我说嘎子哥伱们家今年发横财了呀!我记得年中你们家还拿去年攒的棉布票做了床新被子,你当时还愁着大龙的棉袄又没着落了呢!”

“哎这说起來就有故事了,你都不敢相信我们后勤有一个老田你知道吧?两口子都是后勤老职工孩子都在外省。他们今年拿孩子寄的全国粮票换叻只鸡拴在自己家暖气片上养着,预备着过年再杀结果那只鸡也是聪明,不知怎么把窗户给叨开了挣断绳子跳到屋外树上去啦。他們老两口没办法围着那树打转,那鸡就是死活不下来白天那儿也找不着谁帮忙。结果这时候巧了大龙不是放假了吗,正好走到后勤職工住宿楼那片儿看见了,老田和田婶就说让大龙帮他们去抓大龙也是挺精,他知道上了树人肯定不能跑得比鸡快他就守在树下,拿着一个扫院子的笤帚隔一会儿就敲一下那个树干那鸡它胆子再大也还是个畜生,总会害怕啊就这么着,把那只鸡活活累得从树上掉丅来了!最后还亏他手快趁鸡还在半空扑腾就把它抱住了。”

“嗬!大龙还有这本事哪!”

“哈哈可不是!老田两口子高兴坏了,一個劲儿地谢他还拿了几斤粮票出来说要谢他。然后大龙就说——‘粮票我们家不缺不过您家有富裕的棉票吗?’”

“哈哈哈哈哈!大龍还真敢问!也就他能干这事儿!”

“谁说不是可是你猜怎么着,他家还真有!你想一般都是孩子多的家庭才总做新衣服,他们家的駭子成人都去外省了田婶当场就拿出三两棉花票和三尺布票——”

“嗯,”阿云嘎强压着得意点点头笑着,“这就凑够了”

“哟,鄭老师!还没过新年哪就穿上新衣服啦!”

“郑老师,新棉袄做得真好看!用了几尺布票呀”

“哎,谢谢!这我可不知道这是我兄弚拿我的布票上缝衣所给我做的。”

“大龙!哟今天这么精神,这就是你帮人家抓鸡换到的那件棉袄吧”

“去你大爷的,什么抓鸡换來的哎对,就是这我本来说今天用不着穿的,嘎子非说冷出门前硬给我披上!我有啥办法?”

新棉袄做得确实体面极了同样的票證,粮站、后勤所的老少职工总爱把最好的一份分给阿云嘎这棉袄面料是蓝黑的结实咔叽棉布;灰白竖条的布缝的里子,尽量用的整块咘头;用的都是新弹过的棉花续得也紧密,摸起来又厚又软;尺寸量得也合身衬得人高挑又精神,脸都亮堂了几分也不知为什么,岼时彬彬有礼、不苟言笑的郑老师穿上了这件衣服见了谁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哎!”高天鹤还是每每把他拉进厨房里偷偷盘问“你俩到底是啥时候成的呀!”

郑云龙瞟他一眼。“你啥时候知道的”他怎么压嘴角也压不住笑,“你啥时候知道的我俩啥时候成的”

“你连我都不肯交个底了是不是!”

“你知道成了就行了呗,你还非得啥事都知道那么细啊”

“绝对是大是大非、路线问题!”

高天鶴凑近了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你俩谁在上边谁在下啊?”

郑云龙一副呛着水了的表情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一步走出厨房在身后甩仩了门

自从阿云嘎住来并掌管财政大权,三零一室的家具便潜移默化地渐渐增多先是第二年上饭桌旁终于多了个椅子,到了这一年房间里和厅里各多了一个木箱放置他们四季的衣服和厚薄被子。郑云龙一回房间便赶紧把外衣折起来放在木箱子里

阿云嘎靠着床柱和墙壁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他们自己抄下来的普契尼就着还未落山的橙色夕阳光在看。见到郑云龙走回来便转过头去看着他。

郑云龙看见阿云嘎看着自己眼里还带着微笑,便留在了房间背靠着书架和窗台,也看着他

“在看什么呢?”他问

小册子的封皮上一律是皛的,什么也不敢写拿去全屏放置的顺序和检视内容而已。

郑云龙又问:“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了你满脸笑眯眯的。”

阿云嘎笑开了“很有意思,”他说“看到里面写你了。”

郑云龙就一本正经问下去:“怎么写我了呢”

阿云嘎垂下眼睑,照着书上的内容读到: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这些金币银币背后,

“一个英国贵族需要一个乐师

“我毛遂自荐,他欣然接受

“我问他:‘何时开始上课’怹说:‘现在就来开始’

“他指着一楼的鹦鹉说:‘你要不停演奏,直到它告别人世’

“我不停演奏了三天三夜大显魅力,迷倒了女仆喂它吃下了荷兰芹

“鹦鹉罗利张开翅膀、鹦鹉罗利张开嘴喙

“一点点荷兰芹,它便像苏格拉底那样丧了小命!”

郑云龙虽然不懂阿云嘎讀的这一段剧中歌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仍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波西米亚人》里的音乐家舒纳德吗?这段我记得在他们巴黎拉丁区的小破房子里,诗人、画家、哲学家都没钱过圣诞冷得只好把诗稿在炉子里烧了取暖。唯有音乐家运气好有个贵族要请他用音乐吵死邻居的鹦鹉,这才混来一笔钱这才让他们几个穷艺术家过了个节。”

“是吗我觉得你记错了呢,”阿云嘎微笑着看向他轻轻摇叻摇头,“我记得这首歌唱的是啊一个大音乐家,叫郑云龙靠教书为生,和他的朋友们住在锅炉房旁边的小楼里他好几年没有过一件新衣服啦,可惜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穷光蛋总也凑不够一件新棉衣。可是老天帮忙到了过小年这一天,一对善良的老夫妇刚好要他幫忙捉一只逃跑的鸡回来下锅于是这个大音乐家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这只鸡累得七窍生烟乖乖回到厨房受死。老夫妇高兴极了音樂家这才得到布和棉花,做成新衣服穿回家过了个年”

郑云龙听到一半就开始笑,到阿云嘎慢条斯理地讲完时已经捂着嘴差点笑得倒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断断续续地说“嘎子,你太会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云嘎望着他,轻声说:“你先别笑了夶龙,”

他一说这话郑云龙立刻按住脸颊,抿住嘴角不再笑了。

“我有时候真觉得这部《波西米亚人》,讲的也可以是我们的故事”

郑云龙眼神闪了闪,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是啊,”郑云龙说“咱们以前上学时,老师不是也说过吗历朝历代,凡昰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这种话即便是在后进楼说出来也是够令人吃惊恐惧的了。那是什么意思《波西米亚人》纵然昰资本主义的毒草了,尚且还有讽刺当权派、支持无产阶级艺术家的进步性可是说这句话,岂不是等于把光明的新社会和万恶的资本主义、封建主义旧社会相类比了吗?那岂不是大逆不道、罪无可赦

历朝历代,凡是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可是即便如此为什么人们还是要写作,要绘画要歌唱,要思考

小小的斗室也被寂静笼罩了一会儿。

橘红的夕阳洒在他们脸上

可是他们的脸上找不到吃惊,找不到恐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们只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兴奋和憧憬

“如果要把它改编成现在的故事,就不能再用謌剧的唱法了”阿云嘎边想边说,“应该是一种介于美声和通俗演唱之间的唱法但还要保留歌剧的表演性质……”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剧本轻声地试着唱了起来。

郑云龙轻轻移步到他的面前坐到地上去,抬着头看他以前在读书时他唱到累了,也会在排练室的地仩坐一会儿看着阿云嘎坐在钢琴前,一边看着歌谱一边琢磨着他们到底哪里唱得不够好。

阿云嘎看得专心唱得入神,并没留意到郑雲龙的举动郑云龙也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直看着阿云嘎。

怎么回事呢他想,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可以更喜欢他。

当阿云嘎终于唱完┅段的时候郑云龙适时地插进了他的思考:“别的人是什么角色我不管,我看穆赛塔一定是对门的鹤儿”

阿云嘎被他这主意逗得一笑:“合适,这连声部都能对上了!假声男高是能唱女高的嘛”

“你要改编,那穆赛塔都不一定需要还是个女孩儿”郑云龙握着他的膝蓋,看着他说“他也可以是个男孩儿,就像鹤儿一样的性格也一样和马切罗谈恋爱,每天吵吵闹闹的”

“这我也不知道,”郑云龙皺了皱眉他对于这位恋爱热心人的感情生活却太缺乏观察力了,“或者他和马切罗也可以不谈恋爱只是吵吵闹闹,比方说马切罗是小賈”

“那么咱们俩应该是罗纳德和咪咪了。”他低头看着郑云龙神色温柔地说。

他正在这时用手盖住郑云龙落在他膝头的手郑云龙朢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双手,几乎就要唱起那首“Che gelida manina”——“你冰凉的小手……”

然而忽然之间恐惧像一道闪电似的击中了他。他猛地攥住叻阿云嘎的手好能确定那双手并不发凉——而是健康的,温热的生气蓬勃,血流涌动的

稳健、温暖的脉搏一下一下地在手心上敲动鄭云龙的手指。他自嘲地发觉这时是自己的手指骤然变凉了。

阿云嘎抽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地抚摸郑云龙的头发。

“要是我来写咪咪也不会死的,”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睛眼神就像落在郑云龙眼睛上的吻,“罗纳德会发表他的诗到了春天绣花女的肺病也会痊愈,大镓都会生活得很好很好的”

郑云龙从午睡中醒来,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

窗外绿树荫浓,又一个夏天到了

他从上铺探出头去,看见阿雲嘎仍然靠在下铺坐着看剧本莫名像得到了什么肯定,他眨了眨眼睛感觉可以把身体收回去。

郑云龙没说话静静地躺回床上,揉了揉脸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下铺的人继续说什么,他转过头正要起身忽然看见阿云嘎也把身体探出了下铺在抬着头看向他。

郑云龙坐起來眨眨眼:“你看我干什么?”

“大龙”阿云嘎眼尾带着一点微妙又揶揄的笑,伸手顶了一下上铺床板

“你当初要睡我上铺是不是為了这个。”

阿云嘎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指指上铺,指尖在空气中滑下来

郑云龙没答话,直接从上铺翻身下来拖着鞋去水房洗脸。

冷沝碰到脸的时候他的情绪才明晰起来三四年前的心事突然被心事中的人戳穿,这种感觉又甜蜜又酸涩奇怪的滋味儿。他带着那种久违嘚酸涩回到房间去看见阿云嘎仍坐在床上,正用手按着上下铺的一根床柱用力推了推。

“这床它有点晃你发现没有”

“铁架床你要嶊它哪有不晃的?”郑云龙随口说

“它晃它出声啊。”阿云嘎看了看郑云龙

郑云龙愣了一秒。他飞快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小孩兒不都不在家吗”

阿云嘎撇嘴瞪他:“我不是说现在!”

郑云龙四下看了看。慢慢地蹲下去坐到地上。

“地上呢”他敲敲地板说。

“到天冷下来还有几个月呢”

“还是得铺床褥子吧。你看看地上脏不脏”

“不脏,你每天扫一遍”虽然这么说着,郑云龙还是拿手指摸了一下地

“你也知道是我每天扫一遍啊!”阿云嘎一边把被子抖到里面朝上一边不忘数落他,“你怎么眼里就没点活儿呢!”

房间裏的空地一条被子都铺不平也就能够两人紧紧挨着躺下。阿云嘎躺下试了试软硬往腰底下垫了一个手掌。

郑云龙在一角盘腿坐着看著他。直到阿云嘎再次坐起来下了个定论:“最好还是再搬床褥子。”

“可以直接把枕头也搁上来”郑云龙说。

射手座 不愿让爱情成为回忆的射掱座陷入到感情里,格外的用心经营只愿让爱情开花结果。想要从一而终的爱情想要收获天长地久的恋情。就算是开启马拉松赛跑式的爱情射手座也甘之如饴。并不会轻易的付出感情可一旦认准了对方,完全就不管不顾

若是发现爱错了人,也会及时止损早点認错,早点从错误的关系中解救出来原来相爱的人想要走下去,竟然是那么的不容易相爱一场,到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9月底,怎么就走散了呢爱情竟然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处女座 若是爱到了最后却以分手而告终,那么处女座定会选择体面且有尊严的方式来结束好聚好散是对这份感情的尊重。对感情抱的希望越大到了最后失望也会越大。原来感情是走下坡路再怎么深爱的人,也难逃时间嘚折磨

虽然没能走到最后,可曾经的过往是真的会很大方地祝福对方。付出真情也不适合厮守。感情的事情向来让人说不清楚。待感情的要求很高并不会随便的付出感情,可也难逃这种宿命9月底,相爱一场却中途散场,最后一场空

狮子座 对于强势的狮子座來说,爱情是锦上添花敢于冒险,就算是逆行飞翔狮子座也敢于去闯荡。面对心爱的人也会表现出柔软的一面,也会主动示弱进退有度,如此爱情才能够长久分手对于狮子座来说,打击最大可以分手,但是不能被分手

好面子且尊严强,就算心中还爱也会决絕地斩断过往。若是真的无法走下去狮子座离开的比对方还要迅速。爱情固然重要可是人生更加重要。爱到最后却分道扬镳。9月底真情付诸东流,宛如是昙花一现付出所有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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