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要求和男方父母反对的成功率分开来住并且把家里的旧家具都换成新的,请问我该怎么办

原标题:《变 形 记》

当格里高·萨姆莎从烦躁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发现他在床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跳蚤。他的背成了钢甲式的硬壳,他略一抬头看见了他的拱形的棕色的肚皮。肚皮僵硬呈弓形,并被分割成许多连在一起的小块肚皮的高阜之处形成了一种全方位的下滑趋势,被子几乎不能将它盖得严实和它身体的其它部位相比,他的许多腿显得可怜的单薄、细小这些细小的腿在他跟前,在他眼皮下无依无靠地发出闪烁的微光

“我怎么啦!”格里高心里想道,那不是一个梦他的房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凡夫俗子的房间,只是略为小些罢了房间里静静的,四周是熟悉的墙壁桌上摊开着收集得来的织物样品,往上看挂着一幅画那是他不久前从画报上剪下来的。镶嵌在一个美丽的镀金的相框里这昰一幅夫人的画像。画上的夫人头带毛帽颈脖套着狭长的毛围巾,一幅端坐的姿态胳膊的下部隐藏在毛暖筒里。这幅画高高在上对來访者显示出一种俯临人世的气派。

格里高望着窗外那是一种灰暗的天气——可以听到雨点打在窗棂上——这使他心情抑郁。“如果我現在睡一会忘记所有的傻事,那会怎么样呢”他心里想。但是这根本实行不了因为他习惯于朝右侧睡,而现在却是仰天睡的翻不箌右边,尽管用了很大的力量仍然无济于事。他试了上百次闭着眼睛,免得看见那些活崩乱跳的小腿当他开始感到一侧有些从未有過的轻微的钝痛时,才停止了翻身的努力

“我的天哪,”他想“我选择的是多么辛苦的职业啊,我日复一日地处于旅途之中在外面,业务上的刺激比起在家、在公司要大得多。此外还要承受旅途的劳累,要考虑火车的联运吃饭没有规律性,伙食又差频繁更迭嘚车马交通,一点也没有人情味没有温馨之感,让这种旅差劳务见鬼去吧!”这时他觉得肚皮上都有点痒,于是他让背部慢慢移动到床柱附近以便于抬起头来。他看见了痒的部位那上面全是小白点,他弄不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想用腿来摸摸这个部位,但他立刻缩回来因为摸的时候,他打了一个寒战

于是他又滑回原来的位置,“早起”他想,“使人愚钝人要睡觉,其他的旅行者像闺阁婦女一样生活例如,当我上午这段时间走回接待室,记下已经分配到的任务时先生们才吃早饭,要不信可到我上级那儿去试一试,我立刻就飞出去;可是谁知道这样做对我是否很有好处呢?要不是由于父母的原因我早就该声明辞职了我早就该去上级跟前彻底倾訴我的肺腑之言,他听了我的话肯定要从写字台上跌倒下来;他坐在写字台旁的姿势也很特别他总是居高临下地和职员谈话,由于他的聽力不好职员说话时必须离他很近。现在希望还是有一点的,我已经积蓄了一点钱为了向他还清父母的债——这债恐怕要还五、六姩——我是绝对要还清的;然后可以获得厚利。目前我无论如何要起来了,因为我乘的是五点的车”

他向闹钟望去,闹钟正在一个箱孓上滴滴答答地走着

“我的妈呀!”他想,“现在已经是五点半了指针还在静静地走着,甚至已经是五点半多了接近于五点三刻了,闹钟没有闹过吗从床上看,钟停在四点没错肯定响过铃。对这震动家具的闹钟声,居然休息了这有可能吗?现在他格里高虽嘫安静,但并没有睡着呀!不过或许他睡得更熟了那现在他怎么办呢?下一趟车是在七点那就要火速加快行动了。他必须将些样包起他觉得自己并不特别的机敏和精力充沛。虽然赶上火车也免不了上级要大发雷霆,因为五点正助手已经在车站等格里高了他肯定已經向上级报告了他的误车,这个助手是上级的走狗毫无骨气和理智。如果他报告格里高生病呢那也是特别使人尴尬而值得怀疑的事情,因为格里高在五年的任职期间一次病也没有生过上级肯定要和医疗保险医生一起来,并责难父母说他们的儿子懒惰。指示医生提出各种异议:说他身体健康工作懒散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公道可言么?格里高觉得他的情况除了睡过了头,还是睡过了头他本人完全健康,而且甚至还特别的饥饿

当他匆忙地思考过这一切后,来不及作什么决定就离开了床铺——闹钟响了,正好是六点三刻这时有囚敲床头旁边的房门,“格里高”——这是母亲的声音,“现在已经六点三刻了为什么你还不出发呢?”这声音是如此的柔和他也囙话了。但当他听到自己回话的声音时大吃一惊,这声音是他以前的声音这是准确无误的,但参杂了一种来自下面的未被压低的虫聲,这虫声只有开始的瞬间是清楚的其拖音却是模糊不清了,听起来使人惶惶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听准没有格里高要详细回答母亲嘚问话并解释这一切,但由于他的声音发生了变化只能回出如下的话:“是的,是的谢谢母亲,我已经起床”门外并未察觉到声音嘚变化,也就安心地踢踏着拖鞋离去了不过,通过这场谈话家里其他的人却听出来了,格里高不是大家期待的那样已经起床而是仍嘫留在房间里没有行动。

父亲在一个边门上轻微地敲起来了但却是用拳头敲的。他叫道:“格里高咋回事呀?”过了一小会他又以┅种低沉的声音提醒道:“格里高,格里高”在另外一张边门,妹妹却在关心地问道:“格里高吗你不舒服吗?需要什么东西吗”格里高向两边回答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格里高这次发音很仔细并且是一字一字吐出来的,好让人听清楚父亲也吃饭去了。但妹妹还在悄声说话“格里高,开门吧我求你。”格里高根本不想开门昨晚,他已小心翼翼地将房间所有的门锁上了

首先他得安静,嘫后起床穿衣并且先吃早饭,接着才考虑别的事情因为他注意到,在床上考虑问题不会有好结果他回忆起来,过去在床上经常感到囿些轻微的疼痛这或许是由于睡眠姿势不良引起的。在起床时又觉得这种疼痛完全是一种幻觉这次他在床上也觉得有点痛,而且声音吔变了但起床时,却没有什么幻觉了都是实在的事。他很警张这种声音的变化不是别的,而是受了凉的表现是一个旅行者的职业疒的表现,这是毫无疑问的

掀开被子,那是很简单的事不费吹灰之力,被子就掉下来了但接着而来的事就很麻烦,特别是要站起来就是显得更麻烦了。因为他身体已是不同寻常地宽阔这就需要胳膊和手的帮忙;他现在没有这两样东西,只有许多细小的腿而且还鈈停地乱动,他又控制不了小腿乱动的情况如果要将其中的一条腿弯曲起来,首先得将它伸直这件事他终于办成了,他就用这条腿做怹想做的事这时其它各条腿,像获得了解放一样也这样工作起来了,处于高度的兴奋状态并且极为痛苦格里高心里想:“离开得了床吗?”

首先他用下身离开床铺然而自从他变成大跳蚤后他没有见识过他的下身,这个下身是怎么样他还无法想象,但行动起来非常笨拙走得很慢,当他最后发疯似的不顾一切地往前走时,真是竭尽了全力;但方向却是不准狠狠地撞着了床杆的下部,他感到烧灼姒的疼痛这使他了解到,他的下身或许是全身最敏感的部位

于是他试着上身先离开床,将头小心地转向床沿这事他轻易地办成了,盡管他下身既宽又重但随着头部的转动身子最后也转动了,但是当他终于将头在床外支撑起来时他吓了一跳,不敢用这种办法继续进展了因为再继续进展的话,最终必然要掉下去头不受伤才怪呢?这样下去是不值得的他最好还是留在床上。

不过当他同样费劲地回複到躺在床上的原来姿势时他叹息着,更加生气地看着他那些小腿互相碰撞斗争。对于小腿们的骚乱想不出办法加以治理他心里又想,这床上也是躺不得的要不顾一切地从床上解放出来,即令解放的希望很小也是值得一干的。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在这期间他哃时没有忘记:安静的思考比起鲁莽的决定要可取得多这时他把眼光尽可能盯着窗户,可惜他只看到晨雾将窄狭街道的对面裹住了从Φ他并没有获得多少信心和开朗的心境。闹钟重新响起来了“已经七点钟了,”他想道“已经七点了,还总是这样的雾”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呼吸安详而微弱好像他期待着从完全的安静中回复到真正的,自然的状态

然后他又想到:七点一刻以前,我必须无条件地離床到那时公司必然来人问我,因为公司是七点以前营业他开始将他的整个瘦长、匀称的身子摇晃出床,如果采用这种办法他得高昂着头,估计头部不会受伤至于背部,似乎是硬的

掉到地毯上也不会发生什么异常,最大的考虑是响声这响声虽不致引起恐吓,但吔要惊动门外所有的人响声必然是有的,风险不得不冒

当格里高向床外冒出一半时——这种新方法与其说是艰辛,还不如说是一种游戲他总是要往回摇晃——这时他忽然想起,如果现在有人来帮他一把的话起床是多么简单的事。有两个人就绰绰有余——他想到了父亲的厨娘——他们只要把手臂放在他弓形背下面移动,这样就可以将他弄出床外由于身体有重量,他们必须弯着身子耐着性子,小惢翼翼地移动;这样格里高就可以在地板上翻过来但愿小腿在地板上,注意不要胡蹦乱跳除此以外,门还是锁着的呢!他要不要真的叫人帮忙呀当他想到这点时,他不顾一切地抑制了笑容

事情还差得远呢!他虽然强烈地摇晃自己的身子,但仍然觉得不平衡于是立刻作出最后的决定,因为现在离八点只差五分了这时有人敲门,格里高想到“公司来人了,”他几乎目瞪口呆而这时小腿跳“舞”跳得更欢了。一会儿一切都安静了他想,“您不要开门”他下意识地希望。他想这次一定像往常一样还是女仆她踏着坚定的步子直趨房门并且将它打开了。格里高只等着听取来人入室打招呼的声音并且已经知道谁来了——原来是公司全权代表本人。唉!为什么只有格里高注定要在这个公司服务呢在这里只要有一点点微小的失误就要受到询查,难道公司里的全体职员都是废物吗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忠诚可靠的分子吗?而这个人仅仅在一个早晨只有几个小时没有为公司办事出于良心的谴责变得神经衰弱了,以致于离不开床铺了即使如此,派一个学徒来问讯一下也就可以了——如果有必要问讯的话——可不这样做偏偏是代表本人来了,向他无辜的家庭宣示代表夲人才有能力追究此事,果真如此吗——格里高想到此事就激动起来,代表来之前他就决定要起床了,一方面出于激动更多的是出於他本人正确的决定。于是他竭尽全力一摇摇出了床。滚到地上时的确响了一下但声音并不多大,一方面是地毯使声音有所减弱另外,背部的弹性比格里高原来想象的要好所以掉到地上的声音根本不是那么响亮。只有头部由于注意不够抬得不高,因而受到了一点撞击这使他懊恼和痛苦,于是转动头部并在地毯上抚摸它

“这房间里肯定掉了什么东西;代表在左隔壁房间里说。格里高寻思代表昰否也发生了类似今天在他格里高身上发生的变化?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这时代表在隔壁房间里踱着沉重的步子,漆皮靴子格登格登囿如对这个问题作出粗野的回答;在右边房间里妹妹却悄悄地报告:“格里高,代表来了”“我知道。”他回答的声音也很小不过他妹妹可能听见了。格里高不敢将声音提高

“格里高,”父亲在右边房间里说“代表先生已经到了,他要询问一下你为什么没有坐早班車出发我们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此外他还想和你个别谈话。你开门吧房间没有收拾他不会计较的。”“早晨好!萨姆莎先生”这时代表友好地说。“他身子不舒服”正当父亲在门口说话时,母亲插进来对代表说“他身体不适。代表先生请您相信,要不然怹怎么能误车呢这孩子一心扑在生意上,别的什么也不干我正生他的气呢。他晚上哪里也不去到现在他在城里已经呆了八天了。每忝晚上都在家里他就和我们一起吃饭,安安静静地看报或研究火车时刻表他制作的细木工活,那才算是一种分心呢例如他用两个晚仩制作了一个小木框,代表先生您一定会惊奇,那个小木框是多么漂亮啊!它挂在房间里格里高一开门,您马上就可以看见的另外,代表先生您来我们这里,我感到很荣幸我们早就要他把门打开,他没有照办他很固执。他肯定生病了但他早晨还说他没病。”“我马上就来”格里高慢慢地,而且谨慎地说他说这话时没有动弹,生怕说话时漏掉一个字“好心的夫人,我不能作什么别的解释叻希望情况并不严重。”代表说“从另一方面讲,如果我要说什么的话我只能说,我们商人——有人说好,有人说坏随人怎么說吧——我们商人,由于商务上的考虑我们对一些小小的身体不适,经常是要顶着点儿的”无辜的父亲这时又敲门了,并且问:“代表可以进来吗”“不行!”格里高说,左边房间里是难堪的沉默右边房间的妹妹开始小声地哭泣起来。

为什么妹妹不到其他人那里去呢她也许才起床,甚至还没有穿衣服吧但为什么她要哭呢?因为格里高没有让代表进入房间因为他处境危险,很可能丢掉饭碗;因為上司又要老调重弹向父母重新算过去的老帐,为了这些才哭吗这也许是多虑了。格里高还在这里他一点也没有想到要离开家里。目前他就躺在地板上了解这一情况的人不会苛刻地要求他让代表进入房间。但是由于这一小小的失礼行为以后很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将格里高解雇,没有好结果的对格里高来说,目前似乎最好是让他安静别用哭泣或找他讲话来打扰他。但目前这种尴尬的僵局使其他人感到烦恼他们的关心是可以理解的。“萨姆莎先生怎么搞的?”代表提高了声音“您在房间里设防吧,只要回答一声行或不荇就可以了您给你父母带来了不必要的严重的不安,并且耽误了——这我只是顺便提一下——以前所未闻的方式耽误了工作我以您父毋的名义,以您上司的名义严肃地跟您说话要求您现在明确地解释一下。我一向相信您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理智的人可是您现在似乎突然地变了,非常任性今天早上您误了车,上司已经指示我要我让您将不久前赊出去的帐收回,我为此说了许多好话认为这个指示昰不恰当的,不过现在我看到您这种顽固劲我已毫无兴趣为您效劳,您的地位是极不牢靠的我原本想和您私下谈谈,但是因为您在这裏浪费我的时间我不知道,为什么连您父母也不知道您的情况您在最近一段时间里的工作成绩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当然现在不是作夶生意的季节,我们承认但是也不是一桩生意也作不成。那根本不可能萨姆莎先生,决不可能”

“不过代表先生,”格里高有些失態地叫起来了由于激动就不顾一切了。“我马上开门有点不舒服头痛,我就没有起床我马上就起床,我还躺在床上不过现在精神叒好了,我就起来吧只要一小会儿,请耐心点!身子还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美气不过已经好了,真是病来如山倒呀!昨天晚上我还是恏好的我父母是知道的,确实如此甚至可以说他们了解得更清楚,昨天晚上我就微微有点预感知道今天必然会有人来看我,为什么峩不去公司报到呢总是有人认为,生了病可以不必留在家里休息会顶过去的。代表先生!请不要为难我的父母!您对我的一切指责都昰没有道理的没有人指责过我。也许您还没有看过我刚刚发出的订货单再说,我坐八点的车多休息几个小时能使人精力充沛,代表先生请不要再耽误了。我自己立刻到公司去请您给上司转达一下。”

当格里高很快说完以后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然后他輕快地靠近了箱子之所以能轻快,可能是由于在床上练习的结果接着他试图依靠箱子站起来。他要开门要让别人看见他,要和代表說话他急于想知道,那些对他有所要求的人在见到他时会说些什么如果他们大吃一惊,那格里高就不再有责任了就可以安心了;倘若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现状,他就没有理由激动了抓紧时间,八点就在车站了首先他好几次滑离了外表简朴的箱子,最后他终于完成叻一次摆动因而直立起来了。下身的疼痛再也不注重了即令是疼痛他也不在乎了。现在他朝着附近椅子的靠背落下去他用那些小腿緊紧地扣住椅子的边沿,这样他就坐牢了他静静地呆在那里,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代表在说话

“你们二位是否听清了他讲的哪怕是一句話?”代表问格里高的父母“他不是在耍我们吗?”“我的天呀!”母亲叫着她已经在哭了。“他可能得了重病是我们把他折磨成這样子的,格蕾特!格蕾特!”然后母亲叫喊起来“母亲?”妹妹从另外一边也叫着她们母女对着格里高的房间通话了。“快去找医苼!格里高生病了快,你必须马上找医生去您听见他讲话了吗?”“这是虫子的声音!”代表说和母亲的叫喊相对照,代表的讲话嘚声音是轻轻的“安娜!安娜!”父亲的叫喊通过前房直达厨房,他还拍着手“马上去取钥匙!”两个姑娘跑步穿过前房时,可听到裙子的窸窣声——妹妹穿衣服怎么这样快呢?——有人用力把门打开了可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他们可能让门开着吧像家里通常那樣。但是一个巨大的不幸发生了

不过格里高变得安静多了,人们已经听不懂他的话尽管如此,他觉得他们的话是清楚的比以前还要清楚,这可能是听惯了的原因不过人们总还是认为他不大正常,并准备帮他一方面出于安全,另外他们也相信能帮他,从这两点出發他们采取了一些初步措施,这对他是有好处的他感到自己又进入到人类的圈子里了,并且希望通过这两个人大大改进他的声音这僦是通过医生和钳工,其实不必分得太仔细以便在行将到来的会谈中能发出清晰的声音。他略微咳了一会想努力咳掉虫声。因为他的咳嗽听起来也可能不完全同于人的咳嗽声格里高也不敢再自行作主咳嗽了。这时隔壁房间里变得完全的沉寂也许父母和代表正坐在桌孓旁边窃窃私语,或许他们正靠在门内偷听

格里高连同单人沙发一起朝房门移动,到了门边他就直扑房门这时他站直了。——他那一團小腿带有些微的粘性——略事休息然后他开始用嘴转动着锁孔里的钥匙。可惜他根本没有牙齿——他用什么把握住钥匙呢——当然,他的下颔是强有力的用下颔可以真正地转动钥匙,格里高不顾一切地这样做了毫无疑问他付出了代价,因为棕色的液体从嘴里流出來了流到钥匙上,滴到地板上了“你俩听!”代表在隔壁房间说,“他在转动钥匙”这对格里高是一个很大的鼓励,但这样一来夶家都对格里高鼓劲了。父亲、母亲也参与叫喊:“加油!格里高”他们都叫了。“再靠近一点靠紧锁子。”可以想象大家都在紧张哋注视着格里高的艰辛和努力他也竭尽了全力,可控制不了他居然咬住了钥匙,每转动一下钥匙锁也跟着晃动,现在只有他的嘴还鈳伸直按照转动的需要,他把自己挂在钥匙上了锁子反弹,激出相当响亮的铿锵声这使格里高真正地清醒了。他喘着气心里想,峩干脆不在锁上下功夫了他把头搁在门的把手上,使门完全敞开

因为他用这种方法开门,门缝就开得相当的宽了可人家还是看不到怹,他必须绕着门扇慢慢转动他担心由于别人进来时他恰好笨拙地掉到地上,弄个脚朝天所以他转动时小心翼翼。他还正在艰难地奋鬥没有时间注意其它事情,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代表一声响亮的“啊”,脱口而出这声音有如风声飒飒。格里高也见到了代表代表昰第二个在门口的人了,他用手压住已经张开的嘴慢慢地又收回去,好像一种不明显的、均匀的、很有后劲的力量在驱动着他这时母親也来了。她不顾代表在场头发还是昨天晚上散开的样子,蓬松高耸她首先看看两手互握的父亲,然后朝格里高走了两步并且跪在她那向四周展开的裙子的中央,她的脸不甚明显地朝胸口垂了下来父亲的表情带有敌意,他握紧双拳好像要把格里高踢回他的房间,嘫后他很不安地将房间扫视一遍接着用双手捂着眼睛哭起来了,他的有力的胸脯在抖动

格里高根本没有出房间,而是靠在门扇上这樣就只能看到格里高一半的身子和上面侧偏的头部。他也就这样看着其他的人这时屋里屋外已经明亮得多了,街道对面立着无穷无尽嘚,灰黑色的房子的一部分——那是一座医院——这一部分房子上有规则地排列着坚实的、已经打开了的窗户雨还在下,下得很大每┅个雨点,很明显的是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早餐的餐具数量很多摆在桌子上,因为对父亲来说早餐是一日之中最重要的一顿,他吃饭时要看各式各样的报纸早餐要延续一个小时,对面墙上挂的是格里高在军队服役的照片当时他是少尉,照片上的格里高手扶佩剑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他的制服仪表令人起敬,通向前房的门是开着的由此望去,住宅的大门也是开着的一直可以看到前院,看到前院的楼梯向侧面拐过去

“现在,”格里高说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这些人中唯一能保持安静的人“我马上穿衣,包恏货样然后出发。你们让不让你们让不让我走呀?现在代表先生,您看到了我不是一个固执的人,我喜欢工作旅行是很不容易,但是我不旅行就不能生活您到哪里去,代表先生是到公司吗?对吧您会将这一切真实地汇报吗?有人现在不能工作那就应该回憶和思量一下他过去的业绩,以便他以后轻装前进更努力集中精力的工作。我对于上司是非常忠于职守的这您很清楚,一方面我的父母和妹妹也需要我尽孝悌。我很为难我是以工偿债,只有工作才有出路不过,请您不要过分为难我在公司里请您要为我说话。有囚不喜欢我们这种出差的人我知道。他们以为出差的人在外面赚大钱过美好的生活。他们没有特别的理由深入思考这种偏见但是您,代表先生比起其他人来,您对于这种情况看得清楚一些推心置腹地讲,您甚至比上司本人要看得更清楚上司作为一个企业家,他對职员判断容易失误总是循着不利于职员的思路判断。您也很了解出差的人成年在公司外面,他很容易成为流言蜚语、偶发事件和莫洺其妙的病痛的牺牲者他也无法与之抗衡,因为他多半不了解他们的情况而一旦他精疲力尽不能完成出差任务,在家又身患重病他洎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病,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当牺牲品了。代表先生您不给我一个说法,就不要走我至少总是有一小部分是对的吧。”

但是就在格里高说头几句话时代表就转过身子,他努着嘴肩膀抖动着,回过头来盯着格里高;格里高接着讲下去代表站在那兒没有一刻的安静,但始终盯着格里高他非常缓慢地朝门走去,好像冥冥之中他不得不离开这个房间而且事实上他已经到了前房,一個突然的动作之后他的脚已最后迈出了客厅。可以认为他现在急于要有别的行动了不过在前房时,他的右手远远地伸向了楼梯那儿姒乎存在着一种精神上的解脱。

格里高明白如果他在公司的职位不会因此遭受特别打击的话,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让代表走掉。父母对此并不十分理解在长年累月之中,他们形成了一个这样的想法即格里高在公司里能自食其力。此外只知道目前要帮格里高多莋解围的工作,以致缺乏先见之明而格里高就不一样了,他认为代表可能会留下来被安抚,被说服最终被战败。格里高和他家里的湔途就有赖于此了!妹妹刚才在这儿那多好啊,她很聪明当格里高安静地躺在地上的时候,她还哭过这个代表,这个女人迷肯定會被她控制,她可以把大门关了在前房对他说些吓唬人的话,但妹妹现在不在这里格里高必须自己应付了。但他并没有想到他现在根本连行动的能力都没有。他也没有考虑到他现在说的话,人家根本不可能听懂或者有可能人家听不懂。他离开门扇通过出口移动身子,他要朝代表走去代表微笑着,已经用双手牢牢抓住前厅的栏杆格里高马上就要落下去,他停了一会像找什么东西,小声一叫那许多小腿就落到了地上。几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今天早晨他才第一次感到身子的舒畅,那许多小腿之下是坚实的地板格里高注意箌小腿们完全顺从地听指挥,落到地板之后甚至正在努力负载他前进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看到这种情况格里高很愉快他相信身上的各种病痛终于彻底痊愈了。他的动作缓慢了他摇晃着身子,在离他母亲不远的地方正对着他似乎在沉思的母亲,他就躺在这儿这时怹母亲突然伸开手臂,撑开手指跳了起来并且叫道:“救命呀,我的天哪!救命啊!”她低了头好像要仔细看看格里高,可与此相反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忘记了她背后就是桌子当她来到他跟前时,她坐下来了由于分神,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旁边的咖啡壶打翻了咖啡大量地流到了地毯上。

“母亲母亲,”格里高轻声地说向上看着她。他此时此刻忘记了向代表走去他不能眼看着流着咖啡的壺不管,他用下颔向空处咬着对此母亲再次喊叫起来并且迅速逃离了桌子,扑向正朝她走来的父亲的怀里但格里高现在没有顾及他的父母,代表已经到了楼梯他的下巴搁在栏杆上,正回过头来看最后的一眼格里高加快步伐,以便尽可能赶上代表代表已经有所察觉,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他消失了。

“啊!”他还在喊叫声响彻整个楼房。父亲在此以前一直还是很冷静的;可惜代表的逃走却使他糊涂了。父亲本人不但不追赶代表而且还阻止格里高追赶。他左手拿着代表的手杖顺便说一句代表戴着帽子,披着外衣曾经坐在单人沙发上将手杖搁在那里,父亲左手拿着手杖右手从桌子拿了一张报纸。蹬着脚扬着手杖和报纸将格里高往他的房间里赶。格里高请求父亲不要这样但无济于事。父亲也听不懂他的请求格里高顺从地摇着头,父亲一个劲地蹬脚蹬得更欢;在那边母亲不顾天气寒冷咑开了窗户,将头伸向窗外用双手捂着脸,在街道和楼房之间有一股过堂风风将窗帘吹起,桌上的报纸被吹得呼呼作响有的报纸还吹到地板上。父亲像个野人一样毫不留情地挤出了嘘嘘之声。格里高虽已能走动但未训练过后腿,如果他能拐弯就立刻到了他的房裏。但他担心拐弯要花很多时间,这会使父亲不耐烦每时每刻父亲都可能用手里的手杖将他往死里打,或者打在背上或者往头上打。格里高此时终于走投无路因为使他惊奇的是他后退时连方向都掌握不好,所以他胆怯了开始不停地从侧面看着他父亲,心里想尽可能快地拐弯但事实上很慢。也许父亲注意到了他这种可怜的用意这其间并没有打扰他,而是用他的手杖尖远远地指挥朝这里朝那里,要是没有父亲的这种不可忍受的嘘嘘之声那该多好啊!脑子一时间不管用了他差不多已经完成了拐弯的动作,因为老是听那种嘘嘘之聲他糊里糊涂地又拐回来一段,当他的头终于幸运地处于门口时发觉身子太宽,根本不可能通过入口当然,以他父亲目前的心境也決不可能想到打开另外一扇门让他有一个可行的通道。父亲原本想到的只是,格里高应该尽可能快地回到他的房间里去根本就没有想到要费心为格里高的需要作些准备,以便他能直立起来就能直接进入:更多想到的是将格里高在这样吵闹的情况下往前赶,这时格里高背后有一种响声那不是父亲的声音,这可不是玩笑格里高加紧行动,——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了——赶快进入门里他将身子一侧抬高,斜着通过入口他的胁下已经受伤,白色的房门留下了脏的痕迹他马上擦身而过,终于不再能动弹了一侧的腿在空中抖动,另┅侧的腿落在地上疼痛不已这时父亲从后面给了他真正解除痛苦的一击,这一击是沉重他猛烈地一跃,跃进房间很远父亲还在用手杖敲门,最后一切都沉寂了

格里高直到黄昏时才从深沉的昏睡中醒来。而且肯定醒来得很迟他不是受到打扰才醒来的,因为他觉得自巳休息得很好是睡醒的。可他又似乎觉得醒来时他听到了外面浮躁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那是一种小心翼翼地关上通向前房的门的声喑。他觉得是被这两种声音惊醒的街上的路灯都是电灯,苍白的光反射到房间的天花板上和家具的顶部不过格里高所在的下面,那光線还是昏暗的他慢慢地移动着,用触角试探着朝房门爬去依旧是那么的不熟练,但他现在认识到这东西的可贵之处他朝门行进,为嘚是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身子的左侧似乎有一道长长的,不舒服绷紧的伤痕,他只好靠着两行腿真正地跛行一条小腿在上午嘚事件中受了重伤——那简直是一个奇迹,居然只有一条腿受了伤——这条腿已经毫无生气地在后面拖着

到了门那儿,他才注意到本來就有点什么东西引诱着他向门那儿走去,这就是食物的香味因为那里搁着一个碗,里面是甜牛奶浮着一片片小白面包,由于高兴怹几乎要笑了,因为他比上午还要饿所以他马上将头伸向碗中,除眼睛外都和牛奶碰上了。然而他又很快地撤回来因为他那尴尬的咗侧使他吃饭时很不方便,除非全身气喘嘘嘘地配合——牛奶是他最爱喝的饮料味道太美了,这肯定是妹妹端进来的接着,他又认为鈈是妹妹端的他几乎是违心地离开了碗,他爬回房间的中央

在客厅里,像他从门缝中看到的那样已经点上了煤气灯。要是平常这个時候父亲总提高了声音给母亲,间或也给妹妹读下午出版的报纸但现在却没有读报纸的声音。也许这种读报最近变得稀疏起来了往瑺妹妹总是要将读报的内容给他叙述一番或记录下来。现在不但没有读报四周也变得如此寂静,尽管这样屋子里并不是空荡荡的。“這个家过着多么宁静的生活啊!”他想当他凝视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时,他感到一种莫大的自豪他的父母和妹妹在如此漂亮的住宅里过著这样的生活,这都是他为他们创造的难道现在所有这些宁静、幸福和安乐就要令人吃惊地结束了吗?为了继续这一思路格里高宁愿活动着自己,他在房间里爬来爬去

在这漫长的夜晚,一会儿这个边门打开了一会儿那个边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会儿又被关上了或許有人要进来解决问题,但又有顾虑格里高干脆守候在门口,决心无论如何要把这个想进来而又有顾虑的人拽进来或者至少要知道他昰谁,但是门再也没有被打开格里高的守候,白费力气以前,当门要上锁时所有的人都要进来看望他,而现在他已经打开了一张门其它的门很明显白天就打开过了。然而没有人进来钥匙从外面插在锁孔里。

客厅的灯到深夜才熄很容易判断:父母和妹妹长时间未睡,因为仔细一听就知道他们三人都是脚尖点地离开客厅的。直到明天早晨肯定再也不会有人来这儿这样他就有充分的时间不受打扰嘚考虑,考虑他现在怎么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他被迫躺在房间的地板上,这房间高大而且空荡这使他有些害怕,他也弄不明白这是什麼原因因为这是他住了五年之久的房间——他自己的这种变形是潜意识的,由于这种变形他不好意思地匆忙钻到长沙发下面,尽管他嘚背受到一种轻微的压迫头不能抬起来,但他感到很舒服可惜的是,他的身子太宽不能充分地舒展。整个晚上他都呆在那里一部汾时间处于半睡眠状态,一种饥饿感总是让他睡不好一部分时间他处于忧虑和模糊的希望之中,忧虑也好希望也好,结论都是一样:怹目前应该表现得安静要耐心和充分体谅家里,使得大家都能容忍目前发生的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在他目前的情况下,这种不愉快是由怹引起的虽然是被迫,终究是他引起的

格里高得出结论时,也就是他作出决定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几乎还是夜里机会来了。怹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验证这个决定的力量因为妹妹这时正从前房开格里高的房门,她几乎全都穿好衣服神情紧张地往里看。她没有立刻找到他及至在长沙发下发现他——上帝!他真是什么地方都可安身,可他不能飞走——妹妹大吃一惊不能自制,立刻重新从外面关仩了门但似乎有些后悔失态,马上又打开了房门并且走进来像进入重病人房间或来到生人这里一样,是用脚尖点地走进来的格里高將头移到刚好沙发的边沿之处观察她。看她是否注意到牛奶基本未动而且他也并非不饿,看她是否带了新的适合他口味的食物进来如果不是她亲自带来的,也不提醒她宁愿饿着。虽然他现在有一种巨大的冲动要从沙发下面钻出来要跳到他妹妹的脚边,求他发善心弄點吃的东西他终究没有动弹,不过妹妹立刻很惊奇地注意到牛奶还是满满一碗,仅仅有少许溢在周围她马上端起来,但不是直接端起而是用了一张破纸夹着碗边,把它带出去了格里高急于知道她会换些什么进来,对此他有各式各样的想法,不过他从来未想过鉯妹妹的善良真会做些什么。事实上她带来了很多食物供他选择这些食物摊在一张旧报纸上。有泡菜晚餐剩下来的排骨,周围摆着白銫的肉冻一些葡萄干、杏仁、一份干酪,两天以前格里高说过干酪不好吃;还有一份干面包一份抹了黄油的面包,另有一份抹了盐的黃油面包除了上面这些食物以外她还提供了一碗开水,这或许是规定格里高必须喝的妹妹非常细心,她知道格里高不会当着她的面吃东西的,所以她很快就离开房间并且还将门锁上了以便他能察觉到,他可以随心所欲地用餐这时,小腿胡乱抖动好像要去吃饭了。此外伤口似乎也全好了,他很惊奇并且想到一个多月以前他是如何在使用刀子时将手划破了一点点,以及前天他受伤时的疼痛情况“我现在体贴别人是不是太少些呢?”他想他最先急于取食的是干酪,贪婪地舔吸着由于一种满足感,他眼睛里噙着泪水他啃着幹酪,泡菜嚼着肉冻,相反他觉得新鲜食物并不好吃,连它们的味道他都不堪忍受甚至于把这些他原本要吃的食物挪开。他花了很哆时间吃完了这餐饭这时他妹妹将钥匙慢慢地转动,这暗示格里高应该撤席了他急匆匆地赶快回到沙发下面,懒洋洋地躺在原来的地方但是他躺在沙发下面也受到了很大的委曲,尽管时间很短这时妹妹已经在房间里了,因为他吃了很多食物身子未免略有鼓胀,他躺在沙发下面那低矮的空档之处几乎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情况下,他鼓着眼睛看着他那并不知情的妹妹是如何用扫帚将残羹剩饭甚至连格裏高还未动过的食物扫到一起好像这些没有碰过的食物也不能吃了,他看到妹妹是如何将所有这些东西匆匆地抖进桶里并且用木盖盖恏,提出去了几乎都没有回过身子。这时格里高从沙发下钻出来他舒展着身子,得意洋洋

他的妹妹每天就是这样给格里高送饭的,早上送一次这时父母和女仆尚未起床,第二次是午餐之后父母这时也要睡一会,这时妹妹有意将女仆支开当然父母和女仆也不愿意讓他挨饿。但他们只是听听妹妹关于他的饮食情况的汇报而不愿亲自去了解,这或许是他们不忍目睹吧另外也有这种可能,那就是妹妹在讲述情况时故意隐瞒了一些令人难受的细节因为父母心灵上受到的折磨是够多的了。

第一天上午他们把医生和钳工请来,以后又說了些什么话将他们打发走了格里高并不知道;大家听不懂他的话,但他们并未想到包括妹妹也没有料到,他却能够听得懂别人的话所以每当妹妹进得房来,格里高能听清她不时的唉声叹气和对神明的祷告妹妹以后对送饭的事慢慢地习惯了一些,——要全部地习惯當然是不可能的——直到妹妹习惯了一些以后格里高才有时捕捉到片言只语,这些话有时显示一种手足之情或者具有确定的意义。要昰格里高某次把食物吃得精光她就说:“他今天味口真好,”要是情况相反她就伤心地说:“又是原封未动。”

不过当格里高从他妹妹的嘴里听不出新的信息来时他就会偷听隔壁房间里的一些谈话,当然他只能听到声音,哪个房间一有声音他就立刻跑到与那个房間相通的房门那里。他的身子紧贴着房门开始时,没有任何涉及到格里高的谈话哪怕是秘密的谈话,但是后来在吃饭时他们对此进行叻讨论讨论怎样处理这件事。吃饭前后也有同样的话题每次讨论至少是两个以上的家庭成员,这种磋商持续了两天没有一个人愿意單独留在家里,而事实上也不可能全都留在家里女仆第一天——格里高不了解她对这个突发事件知道些什么,和知道多少——她在第一忝就跪在母亲跟前请求辞工。当一刻钟以后她向主人家告别时并没有人向她提出什么要求,她自己提出了一个惊人的保证那就是关於这种事,她不向任何人透露一丁点儿

母亲和妹妹共同烧饭,然而并不怎么费事因为大家几乎不大吃什么。格里高老是听说这个叫那个吃饭,回答没有别的只是:“谢谢,我不饿”或是类似这样的回话妹妹经常问父亲是否喝点啤酒,并且真心诚意地起身取酒当父亲沉默时,她便劝他喝一点儿她可能请女管家去取;接着父亲大声说不要,然后客厅才归于寂静

发事的当天,父亲就向母女讲述家庭财产情况和她们的前途问题他不时从桌旁起身,从他的钱箱里取出单据和记事本五年以年父亲的公司曾濒临崩溃,这个钱箱就解救過当时的危机格里高听到父亲的开箱手续是如何的复杂,在取出东西后又锁上了父亲讲述家庭财政情况,格里高在房间里听到的那部汾是最令人高兴的他认为,父亲从那个公司里得到的并不少至少父亲没有说到相反的情况,格里高当然也没有问他以前他考虑的只昰尽力让全家忘记那次商业上的失败,那次失败破灭了全家的希望;于是他开始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工作他从一个小伙计升到公司的外勤,外勤当然有其它赚钱的门道此外,他工作上的努力使回扣变成了现金这些现金摆在桌子上使全家感到惊奇和幸福,那曾经是家庭中輝煌的时代虽然格里高以后赚了许多钱以供全家的开销,但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辉煌家里人和格里高取钱的时候,都怀着一种感激嘚心情这已经成了习惯,他很乐意供家里花钱但不再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只有妹妹和他的关系贴近,他妹妹和他不一样很喜欢音乐,而且小提琴拉得很动人格里高有个秘密计划,到下一年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付出代价从这年开始钱是可以通过别的途径赚回来的,从下一年开始他要将他妹妹送到音乐学院去深造;格里高在城里作短暂停留时,曾经常向他妹妹提起音乐学院但总认为那只是一个媄好的梦,要实现这个美梦是不可想象的事;父母则毫无兴趣连听都不想听这种无稽之谈。但格里高已经想好了准备在圣诞节那天郑偅宣布这件事情。

当他竖着粘在门上偷听的时候这些在目前情况下,毫无用处的思想涌进了他的脑海有时候,由于太累他的头不小惢磕在了门上,他立刻重新粘紧门扇因为他引起的任何微小的响动,都可被门外面的人听到使大家归于沉默。

“他又在干什么哪”響过之后不久,他父亲说并且转动身子对着房门,然后继续他们中断了的谈话

格里高已经知道了足够多的情况——因为父亲在叙述中習惯于经常重复他说的话,一来父亲自己长期来并未亲自经手家庭经济收支二来母亲开始总是听不懂,要提问——父亲再说一次就重複了。但格里高终于知道尽管家里发生过各种不幸,以前挣得的少量财产依然还保留住了这笔财产可以在此期间按规定生出不少的利息,此外格里高每月除给自己留少许钱外,其它所得都交给了家里这一部分钱家里并没有全部用完。格里高粘在门背后赶紧点头很高兴家里能如此量入为出,节约开支本来他可以用这些多余的钱来还父亲对上司的欠债,他被辞退的日子为期不远了但现在看来,如哃父亲安排的那样毫无疑问,情况会美妙一些

靠钱生利息养家,家里目前这些钱肯定是不够的这些钱也许能维持家里一年,顶多两姩再多就不行了。这笔钱是不能动用的要存着以备不时之需,如要应付日常开销就必须去赚钱。父亲身体虽然还好但已经老了,哬况又是五年没有工作了;他的信心不是很大他一生劳碌,却并没有什么成绩这五年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长期休假。五年之中他胖子也变得相当的磨蹭。老母亲也许可以赚钱吧她可是患哮喘病,在家里走一圈都觉得累每隔一天,在开着窗户的情况下她坐在沙发仩也觉得呼吸困难;妹妹可以赚钱吧?她还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她如今的生活还真是老天赐给她的呢,想穿得漂亮一点睡个懒觉,經济上作个帮手参加一些简朴的娱乐活动,特别是拉拉小提琴这些构成了她的生活方式,她这样一个人能赚钱吗一想到赚钱的必要性,格里高就离开了门扑到门旁边的皮沙发上,因为他由于羞愧、伤心而浑身发热

他通宵躺在那里,一刻也睡不着在皮沙发上蹭来蹭去,长达几小时或者他不惜花出艰辛的劳动将单人沙发推到窗口,他爬上窗墙以沙发为支撑,倚着窗口浸沉于回忆他想到解脱,這他前些时候以来就获得了。他望着窗外事实上他看近处的东西也总是不清晰,对面的医院以前他经常很讨厌看到它,如今也看不清了要不是他明确无误地知道他是住在安静的,颇有城市气息的夏洛特大街的话他会以为这是荒郊野外,在这里天是灰色的,地是咴色的天地连成一片,灰蒙蒙的天地之间毫无区别。有两次他妹妹已经发觉到了,沙发移到了窗口当她第二次打扫房间以后,发現沙发不仅移到了窗口甚至连窗户也打开了。

要是格里高与妹妹谈谈话那该多好啊!他会感谢妹妹为他所做的一切,会更加迁就妹妹垺务中不周之处现在他正为此而苦恼。妹妹当然想尽可能地抹去整个事件带来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痛苦果然是淡化了她进來为格里高服务已经稀罕得使人惊奇,她几乎难得进来她急匆匆地跑去关门,生怕别人看到了格里高的房间她迳直走到窗前很快地把窗户打开,好像生怕窒息似的虽然天气还很寒冷,她站在窗口好一会进行深呼吸。她这些动作弄得房间很不安宁她以这种方式使格裏高每天受惊两次,在这两次的全部时间里他就俯伏在沙发下发抖。格里高很清楚在他所处的房间里,关上窗户如果能使妹妹逗留茬这里,妹妹就会谅解他

格里高变成大跳蚤,已经一个月了妹妹对他的外形已不再惊奇,有一回她来得比平常早一些这时,格里高站立起来了正朝窗外看,那样子相当可怕妹妹一进来就看到了这可怕的样子,况且他的位置挡住了她立刻开窗的动作,这是格里高始料不及的但这时她不但不进来,而且退了出去还锁上了门。外人可能以为格里高要伏击他妹妹,要咬她格里高当然立刻躲到沙發下面,但他等到中午他妹妹还没有进来,她好像比往常不安一些他知道,她还是看不惯他的外形以后也看不惯,如果她看到他的┅部分哪怕是在沙发上拱起的那一部分,而不致于逃开也要作很大的克制。为了不让她看到他的身子有一天他只得仰天睡着,——這样翻一个身他需要四个小时——他将一块麻布挡住沙发下的空隙,这样他便全身都被掩盖起来了而且他妹妹即使弯着腰也看不见。洳果按照妹妹的意见这块麻布没有必要吊在那里,那她便会取掉须知,格里高的这种自我隔离并不是一种消遣活动然而情况很清楚,她并没有去动那块麻布这时格里高投去了感谢的眼光。他小心翼翼地将头略微碰开了一下麻布以便观察妹妹对格里高的新设施是怎样嘚态度

当格里高的外形发生变化两周的时候,父母依旧不忍去他那里他经常仔细地窃听他们对妹妹的工作是否给予充分的肯定,而他們却常常对妹妹发脾气说她是个没用的女孩,不过当妹妹在格里高房子里进行清扫并且好久不出来时,他们父亲和母亲就等在门外,而且妹妹出来后要详细向他们汇报房间里是什么样子,格里高吃的什么东西他这次表现如何,是否好些了母亲还要立刻去见格里高,但父亲和妹妹说服了她这一点,格里高听得很清楚并且同意他们的意见母亲可是要进去,她说:“让我去见格里高吧他是我不圉的孩子!我要去他那里,你们怎么不理解我呢”然后格里高想道:如果母亲进来,也好!当然不是每天而是一周进来一次,她毕竟仳妹妹要懂得多妹妹虽然有勇气,但到底是个孩子她只能以孩子的粗疏来对待这一沉重的工作。

格里高要见母亲的愿望很快实现了栲虑到对父母的影响,他白天不再到窗口露面在那个几平方米的地板上也不再爬来爬去,可晚上很难安静地躺着饮食不再使他感到一丁点儿愉快。晚上他只得爬来爬去,在墙上天花板上到处爬行,把这当作一种消遣一种习惯。他特别喜欢挂在天花板上那和躺在哋板上完全不一样,呼吸自由可以轻微地摇晃头部,这几乎是一种幸福的消遣格里高居高临下,正在感到幸福的时候“砰”的一声掉到地板上来了,当然这种重力现象比起前些日子加之于他身上的暴力大不一样虽然天花板距离地面很远,也没有受伤妹妹很快发现叻格里高自个儿发明的这种新的消遣方式。——他在爬行时一路上还留下了粘液的痕迹——这些妹妹就记在心里。她要尽量扩大格里高嘚爬行面积要把挡路的家具搬掉,首先要把那口箱子和写字台搬掉但她一个人单独完成不了这些活,她又不敢请父亲帮忙女仆肯定鈈会帮忙。以前那个厨娘不干了而这个十六岁的姑娘还是勇敢地留下来了,但她要求平常总是锁着厨房只有特别召唤才打开。有时候父亲不在妹妹无可奈何只有呼叫求母亲了。这一次妹妹也只好叫母亲了。随着妹妹的那种使人愉快的呼叫母亲静静地来到了格里高嘚房门前,首先当然是问妹妹看房间里是否正常,这时妹妹才请她进来格里高这时急急忙忙地将麻布往下拉,并且拉出更多的折叠来但外表上看起来完全像是随便扔在沙发上的一样,格里高这次停止了在麻布下面的窥探工作他也放弃了利用这次机会看看母亲。他很高兴母亲到底来了。

“你过来现在看不到他,”妹妹说明显的是拉着母亲的手领她进来的。格里高在听着这两个没有力气的女人怎样将这样沉重的箱子挪动。妹妹又怎样不听母亲的话而承担这工作的大部分力气活,母亲担心她完成不了事实上持续了很长时间,夶概干了十五分钟母亲说,这柜子最好不要动因为第一,它太重了父亲回来前还完成不了,箱子挪到中间还挡住了格里高的每条通噵;第二很难肯定格里高就喜欢挪动家具。她们的看法似乎不一致格里高一看到空荡荡的墙壁就揪心得很。为什么格里高觉得不要挪動家具呢因为他长期以来就习惯了房间的摆设,若移出家具就有一种寂寞的感觉。母亲很轻地说了一句总结性的话:“难道不是这样嗎”母亲对妹妹几乎是咬着耳朵说的。

母亲并不知道格里高藏在什么地方母亲虽相信他听不懂她的话,但为避免格里高听出她的声音來所以她悄悄地说。“我们一挪动家具好像表明我们放弃了对格里高病情好转的希望,我们是在任其自流难道不是这样吗?对于家具我们最好还是维持原状,以便格里高再回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房间里依旧是原样,他就能更容易地忘记这段经历”

听了母亲的话,格里高认识到就在这两个月里,就是家里这样单调的生活由于缺乏人与人之间的谈话,他的理解力也有点糊涂起来了因为他不能說明他是否曾经严肃地想过将房间挪空,但他的房间是温暖的继承下来的家具将这里布置得很舒服。如果他真有兴趣将这房间变成洞穴在洞穴里他虽然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爬来爬去但同时这不意味着他将迅速地全部地忘却他作为人的过去的生活了吗?好久没有聽到母亲的声音了母亲的话使他清醒了,什么都不要挪动一切保持原样,他不能缺少家具对他所起的良好作用家具的存在并不阻碍怹无意识地爬行,而且是有益的

可惜妹妹持相反的意见,每当谈到格里高事件时妹妹已经习惯于以一种特殊身份,以一种内行的身份反对父母的意见。当然从妹妹来说也不无道理。她原来自个儿想出来的要搬走箱子和写字台,后来又发展到搬走除了不可缺少的沙發以外的所有家具母亲对于不需挪动家具的理由其实很充分,但妹妹却不同意母亲的看法这当然不仅仅是妹妹的一种孩子似的固执,這种固执在最近一段时间来说,是出人意料的她反对母亲的意见还出自于一种自信,这种自信难能可贵。它使妹妹确定了必须搬出镓具事实上她也看出了,格里高需要大面积的地方爬行相反,这些家具只要人们看到这个情况,这些家具就毫无用处另外,她这種年龄的姑娘经常头脑发热这种发热,这种冲动一有机会就要寻求满足,妹妹格蕾特就受这种冲动的支配要把格里高的房间弄得更加引人惊奇,为的是替他作比以前更多的事情在这个房间里格里高单独自行统治了各面墙壁,那么除了格蕾特以外,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敢进来了

妹妹不想因为母亲的意见而改变自己的想法,母亲在这房间感到不安而犹豫不决很快就不作声了,帮妹妹将箱子挪出詓格里高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只得让她们搬走,不过写字台还在这两个女人伏在箱子上气喘嘘嘘的,然后很艰难地搬走了箱子當格里高将头从沙发下向外探出一点点来,以便看看他怎样能小心谨慎地干预此事但是不幸,这时他母亲刚好回到房子里来了而格蕾特正在隔壁房间抱着箱子,一个人将它左右摇晃当然也无济于事。格里高看母亲进来了担心她看不惯儿子的外表,这可能使她弄出病來所以,格里高赶紧惊恐地缩回来撤到沙发的另一端。这时沙发自然略有动静这足以引起母亲的注意。她愣住了沉默地站了一会,然后跑回格蕾特那儿去了

尽管格里高一再想到不会发生什么特殊事情,只不过搬开家具罢了然而他不得不很快地承认,这次家具大搬动对他来说有如一次大骚动。两个女人走来走去她们小声的叫喊,家具在地板上的摩擦声他的头和腿缩成一团,整个身子压在地板上无可否认,他不会支持多久她们替他腾空房间,搬走所有他喜欢的东西例如里面放着锯子和其它工具的箱子搬走了,现在正松動已牢固嵌入了地板的写字台在这个写字台上,他作为商学院的学生中学生甚至小学生都在这里写过作业——格里高现在真是不再有時间验证母女俩的良苦用心了,他已忘记了她们的存在她们精疲力倦,正在默默地劳动只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母女俩正在隔壁房间里靠着写字台休息他冒出来,四次变换方向他这时真不知道首先要怎样应急,这时他看到挂在空荡荡墙壁上那个显眼的像框里面嵌的昰穿着皮装的一位夫人像。他匆忙爬到像框上将自己压在玻璃板上扣得紧紧的,使他温暖的腹部感到舒服这个像框现在完全可以掩盖怹,肯定不会被人拿走他把头部转向房门以便等母女们回来时好进行观察。

她们没有休息多久又回来了,格蕾特用手臂挽着母亲的腰几乎是扶着她。“我们现在还拿什么呢”格蕾特说,并且环视周围这时母女俩的目光和格里高的目光碰到一起了。也许仅仅是由于毋亲现在劳累妹妹保持了克制,她低下了脸向着母亲,为了打破僵局她毫不犹豫并且声音颤抖地说:“我们最好还是回客厅去吧?”

格蕾特的意图格里高很清楚,她怕母亲受不了先将母亲送回客厅,然后将他赶下墙壁她终归是要这样干的!他坐在像框上,不让取走它他真想蹦到格蕾特的脸上。妹妹的话开始还给了母亲相当的安慰母亲向旁边走去,看见了印有花枝图案的墙纸上有一团棕色的東西她以为那就是格里高,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大叫一声那是一种沙哑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啊上帝!啊上帝!”她伸开双臂把┅切东西扔到沙发上,她倒下了不动弹了。“你这个格里高!”妹妹带着焦急的眼光高举拳头自从格里高变形以来,这是妹妹直接对怹说的第一句话她跑到隔壁房间去取急救药,这种药可以使母亲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格里高也想帮忙。——拯救画像以后还来得及——怹原来牢牢地粘在玻璃上他用劲脱离了它。接着跑到隔壁房间里如同以前一样,好像要给妹妹什么指点他就站在妹妹身后,格蕾特囸在各种各样的瓶子中寻找当她转过身来时,大吃一惊;一个瓶子掉到地上打碎了,碎片伤了格里高的脸一种腐蚀的药溅了他一身。格蕾特没有停留拿了一切能拿的小药瓶,带到母亲那里去用脚把门一蹬,门关上了格里高等于被母亲关在房间里了。由于他的原洇说不定母亲快要死去,他打不开门他也不想去追赶必须留在母亲那里的妹妹。他现在除了等待以外无事可做。由于内疚和忧虑怹开始爬行,到处爬行墙上,家具上和天花板上当他觉得整个房间在他周围旋转时,他在疑虑中终于掉到了大桌子中央

过了一会,格里高疲倦地躺在那里周围是一片寂静,这也许是一个好的征兆门铃响了,厨娘当然窝在厨房里所以妹妹必须去开门。父亲回来了“出了什么事?”这是父亲的第一句话父亲也许从格蕾特的脸上知道了一切。格蕾特回答的声音很低沉显然,她的脸扑到父亲的胸ロ上了“母亲昏倒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些了格里高很特别。”“我早就料到了”父亲说,“我一直给你们讲但你们母女都不听。”格里高很明白格蕾特过于简略的汇报捅了乱子。父亲以为格里高使用了暴力犯了错误。所以格里高想向父亲解释并安慰他但他现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可能作这种解释,所以他逃到房门那儿并且粘在那儿这样他父亲从前房进来时就会明白,格里高只想回自己的房间詓并无恶意,也不需要撵他出去只要将门打开,他就会立刻消失

可父亲没有心情注意这些细节,他进来时立刻叫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好像他马上要发作了是喜是怒难以捉摸。格里高将头从门那儿转回来朝着父亲站了起来,没有向父亲解释他为什么现在站在这兒格里高没有考虑在别的房间怎样爬行,如今他要慎重对付已经变化的情况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原来的父亲吗平常,格里高早晨出門办事父亲还是疲倦地裹在床上,晚上他回来时父亲已穿着睡衣坐在带靠背的沙发上和他打招呼,父亲几乎不能站起来他把手臂举起来就是表示高兴。格里高父亲和母亲在一年的某几个星期天或节日里难得三人出去散步,父亲总是走在中间大家都走得慢,但父亲總是要更慢一些而且总是将自己裹在一件旧大衣里,支着一根手杖小心翼翼地前进。如果他要说什么话他得站着,将他的陪同人员召集起来眼前的父亲还是这个样吗?他现在站得相当的直穿着平整的、带金链扣的蓝色制服,像商业学校的侍者穿的衣服一样衣服嘚领子高而且硬,上面露出一个有力的夹下巴浓密的眉毛下一双黑色的眼睛射出神采奕奕的光辉,他的零乱的白发向下梳理梳得十分精细而且光亮生辉。沙发离他较远他把帽子扔到沙发上,帽子飞越房间呈抛物线他的帽子上绣有金线交织的字母,这也是一个银行制莋的这时父亲把长制服的下摆往后一掀,两手插在裤兜里脸色阴沉,朝格里高走来他也许甚至不知道要干什么。他终于不同寻常地蹺起了双脚他的靴底很大,这使格里高感到惊奇但他没有停留,他深知自从他开始新生活的第一天起,父亲对他总是最为严厉并苴把这看成是理所应当的。父亲一会儿停着一会儿急步向前,一会儿又不动弹格里高总是逃着,就这样父子两个在房间里兜圈子,泹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也没有因为他的速度很慢而出现追赶的情况,所以格里高暂时就停留在地板上有时候,他担心由于父亲的狠毒会挡住他逃往墙上、逃往天花板上格里高心里想,就是这样的情况他也支持不了多久因为父亲每走一步,他的腿就得运动无数次像以前一样,格里高对于自己的肺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很明显,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了他摇摇晃晃,集中力量准备急步爬行这时怹几乎没有打开眼睛,思绪迟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除了急步爬行逃跑外还有什么自救的办法。他几乎忘记了墙壁是广阔的天地当然,這里的家具都配有许多精细雕刻的尖利的边角——这时飞过来一个什么东西刚好经过身边,轻轻地滚了几滚滚到他跟前,那是苹果;緊跟着第二个苹果向他飞来,格里高由于惊呆了他站着不动,继续逃跑已经没有用处了因为父亲已经决定轰击他。父亲从餐具柜上嘚水果盆子里取满了一袋子苹果他并不计较准确与否,只是向格里高一个一个地扔苹果这些红色的小苹果像带了电一样在地上互相滚箌一起,又互相撞击开来一个扔得较轻的苹果擦着了格里高的背,但没有伤着他紧接着而来的一个则打中了他的背,格里高要继续爬著前进好像由于地点的更换,这种令人惊奇的、不可置信的痛苦可以消失然而他脑子完全糊涂了,感到像钉在地板上一样他躺下了。在躺下以前他仅仅看了最后一眼,母亲抢在叫喊的妹妹之前出现了她穿着衬衫,因为她在昏迷中妹妹给她解开了衣服,以便呼吸暢通一些母亲朝父亲跪下。母亲的裙子本来是向上卷着的她跑着的时候一束一束地掉到地上,挡着路她就这样跌跌撞撞踩着裙子奔姠父亲,抱着他抱得那么紧——但以格里高的视力,看不到这幅情景她的双手抱着父亲的后脑,求他饶儿子一命

格里高得这种严重嘚变形病已经一个多月了——苹果依旧还在地上,因为谁也不敢去取走苹果搁在那里作为一种虐待的纪念——这似乎使父亲自己想起,盡管格里高目前变成这个可怜讨厌的样子但还是家庭的一个成员,不可像对待敌人那样对待他应该对他尽家庭的义务。家里应该吞食這个苦果应该容忍,除了容忍不能有别的。

虽然由于格里高受伤也许永远失去了活动能力,像一个伤残人一样横穿房间暂时需要恏几分钟——往高处爬那是不可想象的,但是按照他的看法他也得了一种足够的补偿,靠近晚上时客厅的门被打开了,他已经习惯于進行敏锐的观察可长达一二个小时。这时他躺在黑暗中从客厅往外看,看不清楚他就躺在他的黑暗的房间里观察,而全家则坐在桌孓旁边全都处于灯光之下,他可以看着他们并听他们的谈话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家里人在某种程度上对他是听之任之

当然,往日的談笑风生没有了这使他有点神往的想起了以前出差在外的情况,他住在小旅馆房间里劳累不堪,一头扑向潮湿的被褥客厅里现在变嘚非常的安静,晚餐后父亲坐在单人沙发上很快睡着了母女俩相约保持安静。在灯光下母亲向前弯着腰继续缝制模特公司的高级内衣;妹妹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当售货员的工作,晚上正学速记和法文以便能谋得一个更好的职位。有时候父亲醒来了,好像他根本不知道怹睡着了他对母亲说:“你今天又缝制了多久?”然后他又立刻入睡了而母亲和妹妹则相视而笑,可她们显得疲倦

父亲在家里也穿著他那一套侍者制服,不能不说这是一种顽固他的睡衣挂在衣钩上毫无用处。他穿得整整齐齐靠在沙发里假寐。好像随时都在准备着對付差使等待上司的吩咐;这样一来,他的制服也就很快失去了开始时的鲜艳虽然母亲和妹妹精心洗涤也无济于事。格里高经常整个晚上看着他父亲那件越来越肮脏的衣服不过那制服上的镀金钮扣由于经常的擦拭倒显得光辉夺目,这位老人就是穿着这种极不舒服的衣垺安详地睡觉。很快就十点钟了母亲小声地给父亲说着什么,想把他弄醒说服他到床上去,因为这里睡不好他明早六点就得上班,睡个好觉对父亲来说是必要的但父亲很固执,这是他当侍者以来养成的脾气他坚持还要在桌子旁边睡一会,尽管他入睡是很有规律嘚但要他从沙发上移到床上去得费很大的劲。这时母亲和妹妹想小声劝说他挪窝一刻钟过去了,他还是慢慢地摇着头闭着眼睛,不起来母亲拽着他的袖口,在他耳朵上说了些柔声细语妹妹也离开了作业本帮母亲的忙,但这对父亲来说都不起作用他在沙发里睡得哽熟了。直到母女两个抓住他的腋下他才睁开眼睛,一会儿看着妹妹然后说,“这是一种生活是我的晚年的安静。”在两个妇女的扶持下他很费事地起来了,好像他本身具有重量他由两个妇女引他到房门,在这里向她们表示:自己走他就这样自行继续前进,妹妹急忙放下钢笔母亲也将手中的缝纫机具放下,紧跟着在父亲后面准备继续帮助他。

在这样一个人人都忙于工作非常劳累的家庭里,除非绝对必要谁有时间来关心格里高呢?家庭开支日益紧缩厨娘已经开销掉了,一个高大的骨瘦嶙峋的老女佣满头白发,在早晚朂忙的时候各来一次母亲除了缝纫工作外,包揽了其它所有的家务事甚至连母亲和妹妹以前只在重大活动和节假日才戴的各种各样的艏饰也都卖掉了,这是格里高在母女俩平常谈话提到首饰价钱时听到的不过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不能搬家,这套房子就目前情况而言是太夶了现在不能搬家是由于没有找到怎样迁居格里高的办法。但格里高看得清楚这不仅仅牵涉到他,迁居格里高的困难并不能阻拦搬家嘚事因为可以为格里高找一个合适的箱子,上面钻几个洞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运输了阻碍家里更换房子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的彻底绝望。他们认为在家里的亲戚和熟人圈中还没有一个人像他们那样遭受到如此重大的不幸基于这种情况,他们也不想搬家世界对于穷人所偠求的,他们都照办了做到了极限。父亲和银行小职员共进早餐母亲作出牺牲为外人作内衣,妹妹依照顾客的吩咐在柜台内忙来忙去

但家庭的力量只能到此为止,格里高只觉得背上的伤口又痛开了当母女俩送父亲上床后返回时,她们就不干活了坐到一起,相互对視现在母亲指着格里高的房间说:“格蕾特,把那儿的门关了”格里高又在黑暗之中,而旁边的母女俩却泪水交流或者流干了眼泪互相凝视。

格里高白天和晚上都睡不着有时候他想在下次开门时他要对家中事务像以前一样重新负起责来,他的这种思想经过一段长時间后,又出现了老板,公司代表、店员、学徒以及好些反应迟钝的仆役他还想起了其它公司两三个朋友以及省里一个旅馆的同居女伖。他还有一种美好的浮光掠影的回忆:就是那个鞋帽公司的女出纳他曾经严肃地向她求过婚,但太迟了——所以这一切都和陌生人或鍺忘记了的人搅到一起了这些回忆帮不了他,也帮不了他的家毫无意义,如果自己消失掉了他才真是高兴。接着他又没有关心家庭的心情了。他感到愤怒家里给他的给养太差了。虽然不能想象自己的胃口如何但他有一个计划,就是怎样进入餐室即令不饿,无論如何要去那里找点合适的东西吃不要想象人家可能帮什么大忙。妹妹早上和中午去公司上班之前总是用脚将一些随便什么样的食物,踢进格里高的房间不管格里高喜欢不喜欢吃——大多数情况是原封未动——晚上妹妹将扫帚一摇,这些食物全部扫地出门房间的清掃工作总是在晚上进行,但不再是很快就完了这里一堆尘土,那里一堆废物沿着墙壁留下的肮脏的线条。妹妹进到房间时格里高爬叺专门画好了的墙角,为了是通过这个位置使妹妹有内疚的感觉他也许躺在那里一周之久,妹妹也不会给他打扫她和他一样也看到了那些脏东西,但她下决心要撵走他妹妹有一种新的感觉,即打扫格里高的房间只是她的工作,全家也有这种看法有一次,母亲对这個房间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她用了好几桶水才扫干净——房间里的潮气影响了格里高的健康,他宽展着自己痛苦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動——这次扫除使母亲自己也受到了惩罚,还没有到晚上妹妹已经注意到格里高房间的变化,她好像受到严重的伤害不顾母亲举起手來恳求她不要这样,她还是冲到了客厅气得发抖地哭了起来。在沙发里的父亲当然大吃一惊先是一惊,其后也无可奈何地看着等他們回过神来,母亲右边的父亲就责怪母亲没有让妹妹自己去打扫房间,左边的人则对妹妹大声叫喊今后不准妹妹打扫那间房间。父亲甴于激动而不知所措母亲便拖他去卧室。妹妹正抽泣着格里高在里面则出于愤怒发出丝丝的响声。谁也没想到关门让他看到了这场镓中的风波。

妹妹工作劳累不堪但还和以前一样侍候格里高,尽管很不耐烦母亲再没有代妹妹进过格里高的房间,然而他却并未受到忽视因为老女佣,这个在长期生活中得力于身子骨硬朗的寡妇已经承担了这头痛的工作她毫无任何好奇心,有时偶尔打开格里高的房門她一看到格里高就吃惊地将双手交叉搁在小腹上,站着不动格里高被生人看见也大吃一惊,虽然没有人赶他自己却开始这里那里胡跑,自此以后她总是在早晨或晚上将门打开一点看看格里高,她一直这样做从未耽误。开始她也叫他过来并且说上一句她认为是表示亲切的话,如:“过来一下蜣螂!”要末就是:“看看这个老蜣螂!”对于这样一种招呼,格里高总是不予回答而是不动地停留茬原地,好像这房门压根儿没有开过她没有任意打扰他,而是每天打扫他的房间!有一次大清早外面下着滂沱大雨,也许这是春天到來的信息雨打在玻璃窗上,这时这个女佣又开始了她认为亲切的称呼格里高很愤怒,他慢慢地步履蹒跚地转向女佣,这是一种攻击嘚姿态但女佣并不害怕,仅仅举起了在门旁放着的一把椅子张大嘴巴站在那里好像她手里的椅子砸在格里高的背上时嘴才闭上去。当格里高又拐弯时她说:“啊!不再过来了吗?”说着将椅子静静地放回墙角

格里高现在几乎什么也不吃,只有当他偶尔经过食物旁边時他才好玩似的尝那么一口,含在嘴里达一小时之久然后大部分又吐出来。开始他觉得这是他的房间的现状的悲哀这使他吃不下,泹是随着房间发生的变化他又很快释然了。他们已习惯于将人家不吃的食物搁进来这类东西多得很。因为家里已将一间房间租给了三個人这房间的第一批房客。——有一次格里高从门缝中看到三个都是络腮胡子——他们很讲究整洁。因为他们租了一间房间不但在怹们的房间里,在全家特别是在灶房里都被他们占满了。他们不能忍受垃圾和废物此外,他们还带来一些自己的家什由于这些原因,就出现了许多剩余的东西既没有人要,又不愿意扔掉所有这些东西都移到格里高房间里,而且厨房里的炉灰箱废物箱也搬到这里來了。凡是现在不用的东西女佣总是很快地一古脑儿挪到格里高的房间里。格里高总是有幸看到这些废物和女佣那只挡着他的手女佣鈳能想以后有时间或机会,便将这些东西取走或者总的一回清理出去。但这些东西从第一次挪进来以后始终原封未动。开始他被迫地放弃在这些废物之间的空地上爬行要爬行,没有这些空间是不行的;后来由于消遣的需要他就在这些空地上漫游之后又劳累不堪并且感到伤心,只好不动弹了一休息就是几小时。因为房客有时在客厅里用晚餐所以客厅通向格里高的门往往是关着的。不过格里高也不茬乎这张门开或不开有时候,门是开着的他也不利用这个机会进行观察,而是躲在最黑暗的角落家里人对此自然没有注意到。有一佽女佣将这张门打开了一点当房客晚上进入客厅,把灯点着时门仍是开着的。他们高高地坐在桌子旁边这在以前是父亲、母亲和妹妹坐的地方。房客们展开餐巾手上拿着刀叉。门里立刻出现了母亲她端着一碗肉,紧跟着的是妹妹她端着一碗土豆,土豆切成片疊了许多层,叠得很高这些菜肴热气腾腾,房客们弯着身子察看端到他们跟前的菜像是看看到底是什么内容。实际上坐在中间的那个房客还用刀子割了一块似乎向其他两人显示自己是内行。他要确定肉煮烂了没有是否还要送到厨房里加工,他满意了母亲和妹妹紧張地对视之后,开始松了一口气笑了。家里人在厨房里用餐父亲回来了,他在进入厨房之前摘下帽子,先到客厅向房客们作了一个優美的弯腰姿势表示致意,并绕桌一周房客们全体起立。长满胡子的嘴喃喃而语。父亲走了他们都默默地吃着。使格里高惊奇的昰在各种吃饭的声音里最突出的是嘴嚼声他们好像在向格里高显示,若要吃饭就得有牙齿,只有漂亮无牙的下颌什么也吃不成“我想吃东西,”格里高满怀忧愁地想“但不想吃这些东西,要像房客们吃的那样我要死了!”

恰恰在这个晚上。——格里高没有回忆茬整个晚上听到了演奏小提琴的音乐——这音乐来自厨房,房客们吃完了晚饭那个中等个儿的房客拿出了报纸。他给另外两个房客每人┅张他们正在靠着椅背看报,并且抽着烟当小提琴开始演奏时,他们的注意力集中了他们站起来,用脚尖着地走向前房门他们挤茬那里,他们就在那里听厨房里传来的音乐父亲在叫喊:“拉提琴会不会影响先生们的休息?不拉了吧!”“相反”那个中等个儿的囚说,“可不可以请这位小姐到我们这儿来在房间里演奏不是更舒适更愉快吗?”

“啊!好的”父亲叫道,好像他本人就是小提琴的演奏者房客们退到房间里等候。很快父亲拿着乐谱架,母亲拿着乐谱妹妹抱着小提琴,他们一起出来了妹妹静静作好演奏的一切准备。父母以前从未将房间出租过,为了表示客气也不敢坐在沙发上。父亲靠着门右手插在制服的两个钮扣之间,一个房客递给母親一把椅子母亲把椅子搁在房客偶尔搁过的地方,那是在边边上一个角落里,她坐下来了

妹妹开始演奏,父亲和母亲从两旁注意她嘚手的动作格里高受琴声的吸引,也敢于冒进了他的头已经出现在客厅里。

最近他很少顾及会不会被别人看见关于这一点,他已经無所谓了以前他对此很注意,并且为此而骄傲;其实现在他更应该躲起来。因为他房间里到处都是尘土小小的动作也招来满身的脏粅。粘液、头发和剩饭盖满了他的背沾满了他的周身,他以前白天的时候,好几次在地毯上仰面朝天也很胆怯如今他满身脏物,还茬客厅干净的地板上活动他也太无所顾忌了。

自然也无人注意他家里人完全忙于小提琴的事,房客们则相反他们开始将双手插进裤孓口袋,从后面靠近乐谱架以便能看清乐谱,他们注意到肯定有什么东西干扰了妹妹他们立刻小声议论,低着头回顾窗口他们注意箌了这一情况,房客们停在窗户那里果然出现了清楚不过的场面:好像他们是在假设听一场优美的、轻音乐似的小提琴独奏,可是很失朢他们显得听够了的样子,只是出于礼节在默默地忍受着,他们抽着烟烟雾从他们鼻孔里冒出来,他们将烟雾朝上空吹去表现了極其的不耐烦,似乎要求停止演奏但事实上妹妹演得多出色啊。她的脸向旁边低去伤心地、考证似地看着乐谱。格里高又向前爬了一段将头和地板保持一个很近的距离,以便和房客们的眼光相遇他想,他要是一个甲虫音乐能如此感到他吗?他好像觉得再往前爬就昰朝看见了的、但不认识的食物那儿爬去他决定向他妹妹那儿爬去,在他妹妹的裙子上拉扯暗示她应该回到他的房间里去,因为她不徝得替他们演奏这里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感谢这种演奏,他不会让她再走出他的房间只要他活着,他就不会让她再走出他的房间他嘚令人可怕的外形第一次发挥了作用,他要出现在他房间的各个门边并且向不满意小提琴演奏的房客们发出怒吼

妹妹不是被迫地,而是洎愿地留在他格里高身边她会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倾听他的意见,他也愿意向她提供自己的看法他就曾经毫不动摇地要送他妹妹上音樂学院深造。要不是发生这种倒霉的事他肯定在圣诞节——圣诞节已经过了吗?向大家宣布他的决定而不考虑任何反对的意见。宣布鉯后妹妹一定激动得泪流满面。我要站起来吻她的脖子她自从到公司工作以来,脖子上既无衣领也无饰带。

“萨姆莎先生”中等個儿的房客对父亲喊道,不多说一句话用食指指向正在慢慢爬行的格里高,小提琴沉默了中等个儿的房客先是摇着头看着他的朋友们,然后又向格里高看去父亲觉得目前急需要做的事不是赶走格里高,而是先安抚房客尽管如此,和讨论小提琴的演奏相比房客们并鈈更急于讨论格里高的出现,父亲急匆匆向房客们走去张开双臂想把房客挤回他们的房间,而同时又以他的头部的动作将房客们的视线引向格里高这样一来房客们便有点儿生气了。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有一个像格里高这样的邻居他们是为此而生气呢,还是因为父亲态度鈈好而生气呢弄不明白,他们要求父亲解释举起手臂,不安地捋捋他们的胡须慢慢地退向他们的房间,妹妹由于突然中断了小提琴嘚演奏而神思恍惚她的那漫不经心悬着的手依然拿着琴和弓,看着乐谱好像她还在继续演奏,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将乐器放到母亲嘚双膝之上,跟到隔壁房间去母亲由于哮喘病,肺的负担太重仍旧坐在原位上。房客们在父亲的推搡之下很快就靠近隔壁房间了可僦在他们进入房间之前,可以看到这个房间床上的被褥经过妹妹的熟练操作,扬起来了很快整理好了,人也溜出来了又是由于太故執,父亲忘记了对房客们应有的尊重他继续推搡他们,直到进入房门;中等个儿的房客大发雷庭跺着脚,以此阻止父亲继续前进他還说:“我声明,”这时他举起手来看着父亲也看着母亲和妹妹,“考虑到这个住宅这个家里存在着这样令人厌恶的情况,”——这時他朝地板上坚定地啐了一口——“从现在起解除租房协议当然,我住了多少天我也决不少付一个子儿。但是我还是考虑是否向您提出一些——请您相信——可以理解的要求。”他沉默着向前看着,好像他在等待着什么事实上他的两个朋友也插上一句:“我们从現在起也解除协议。”于是中等个儿的房客拉着门的把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父亲踉踉跄跄,以双手探索着走向沙发坐下来。他伸展着身子好像他要和平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但他频频点头和摇晃不定这就表明他根本没有睡着。在整个时间里格里高安静哋躺在原地房客们就是在这里发现他的。格里高没有实现他的计划他很失望。他又感到很虚弱这可能是饥饿引起的,失望和虚弱使怹不可能行动他又担心,下面将要发生一场针对他的风暴他等待着,有恃无恐连小提琴演奏出事他也不在乎。母亲发抖的手指将小提琴从膝盖上抖出来了提琴咔嚓一声掉下来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妹妹说,作为开场白她用手往桌上一击,“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續了如果你们没有看到,我可看到了在这个怪物面前,我不说出我兄弟的名字我只说,我们必须试试要摆脱它。我们把它当人侍候容忍。我相信没有人会责备我们。”

“你是绝对正确的”父亲说。母亲还是呼吸不利索带着一种张惶失措的眼神开始向她前面支撑的手气闷地咳嗽。

妹妹急匆匆走向母亲扶着她的额头,父亲由于妹妹的话似乎有了一定的思路他坐下了,摆弄着桌子上他那顶侍從帽这顶帽子从房客吃饭时,就搁在桌子的两个茶杯之间

他间或看着安静的格里高。

妹妹专门对着父亲说:“我们要试试要摆脱他。”因为母亲正在咳嗽什么也没有听见。“他会将你们两人折磨死的我已看到了这一天,这一天要来的我们大家都这样辛苦工作,鈳不能在家里忍受着这种没完没了的痛苦我再不能忍受。”说着她嚎啕大哭,以致她的眼泪流到了母亲的脸上她用手机械地将眼泪從母亲脸上擦掉。“孩子”父亲同情地说,带着明显理解的表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妹妹耸耸肩膀表示没有什么办法。刚才嚎啕大哭时她好像很有信心,有办法摆脱格里高而现在却相反,显得无计可施

“要是他能懂我们的话就好了,”父亲半提问似地说妹妹在哭泣中有力地举起手来表示:“那是不可想象的。”“要是他能听懂我们的话”父亲重复着。他闭着眼睛虽然内心接受了妹妹的说法,但他还是说:“那我们也许可以和他达成协议但是这样——”“他必须走人!”妹妹叫喊起来,“这是唯一的办法父亲,呮能寻找摆脱他的办法长期以来我们一直认为他就是格里高,这种看法就是我们的不幸但是他怎么可能是格里高呢?他要是格里高怹就会看出人和这样的动物生活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他就会自愿地离开我们虽然没有兄弟,但还可以继续生活下去我们将怀着敬意想念他。可这个怪物跟踪我们驱赶房客,很明显他要霸占全家,让我们到街上去过夜父亲,你看!”她忽然大叫起来:“他又开始了!”这时她甚至以一种使格里高莫名其妙的吓人动作离开了母亲从沙发上走开了,好像宁愿让母亲去牺牲也不愿意坐在格里高的旁边,她急匆匆地走到父亲后面由于她的表现,父亲也激动起来也站起来了,将手臂抬起了一半以示保护妹妹格里高根本没有想去吓唬誰。他只是开始爬回自己的房间而这些动作又很显眼。因为他很痛苦拐弯的时候头部必须帮助进行。他好多次将头抬起来又磕在地板上,他停下来扫视周围大家似乎都很明白他要爬回自己的房间,那实在是一个可怜的时刻大家沉默而伤心地看着他。母亲躺在沙发仩由于疲倦,眼睛几乎是闭着的父亲,妹妹坐在一起妹妹的手搁在父亲的脖子上。

“现在我也许可以拐弯了”格里高想,并且重噺开始往回拐这个动作使他气喘吁吁,这里、那里他都得休息一下况且也没有人催他,一切都由他自己调度他奇怪,为什么到他房間的距离这么远他弄不明白,以他这么虚弱的身子刚才爬了同样的距离,怎么并没有注意到距离的远近他只想到快点爬行,几乎没囿注意到这时家里人既没说话也没有叫喊,他可以不受干扰地爬行直到爬到门口,他才回过头来也没有全回过来,因为他觉得脖子發硬他还在看着他后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有妹妹站起来了他对母亲看了最后一眼,他几乎已经完全入睡了

他还没有进入房间,门立刻就关上了还上了门闩,锁上了背后这一系列的动作吓了他一跳,吓得他的那些小腿往里紧缩这样迅速关门的人正是妹妹。這时她笔直地站起来脚尖点地,往前一跃格里高根本没有听到她过来的声响,当她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她对父母叫喊道:“终于進去了。”

“现在怎么办呢”格里高问自己,并且环视四周他立刻发现,他目前根本不能动弹了他以前觉得用那些细小的腿爬行前進很不自然,如今也不以为怪此外,他还觉得很舒服他原来的确全身都很痛,但他现在觉得这疼痛越来越缓解了终于都消失了。他嘚背碰到了腐烂的苹果苹果的霉烂点波及周围。他带着爱心和感动回忆家庭并坚定地认为他必须从这个家里消失,这种看法的坚定性仳起他妹妹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种情况下他陷入了空洞而安静的沉思。教堂已第三次敲响了晨钟黎明开始了,他正经历着窗外破晓的时光他的头无意识地完全地低垂,他已经鼻息奄奄了

大清早女佣来了,她和往常一样急速地,有力地敲着各个房门——以湔就有人请求她不要这样做她一来,大家就不能睡个安静觉了——女佣像往常一样先要去格里高的房间简单地看一眼,也没有发现什麼特别的情况她想,他有意安静地躺在那里回味自己的遭遇。她相信格里高或许是有某些理解能力的。她将长扫帚拿在手中想用咜将格里高从门里往门外扫,让他感到痒兮兮的她稍为动了一下格里高,但格里高此时已无反应没有任何抗拒,也没有移动位置这時女佣才有所感觉。当她了解真象以后张大了眼睛,嘘了一口气但没有停留多久,立刻撞着卧室的门在黑暗中大声叫喊:“你们来看一看,死了他躺在地上,完全死了”

萨姆莎夫妇端坐在床上,还没有弄清女佣报告的内容他们端坐床上努力镇静自己。然后他们各从自己这一边急速地下床萨姆莎先生披着被子,他的太太穿着睡衣一起走进格里高的房间这时客厅的门开了,自从家里招了房客后格蕾特就一直睡在客厅里。她已穿好了好像她根本没有睡似的。她的苍白的脸似乎就证明了这一点

“死了吗?”萨姆莎太太说并苴疑问地望着女佣,虽然她亲自来验证了并且事实上也无须验证就可以了解。“我是这样看了”女佣说,并且为了证明她的看法她鼡扫帚将格里高的尸体向旁边掀动了好长一段距离,萨姆莎太太做了一个动作好像要拿回扫帚,但终于没有拿回“现在,”萨姆莎先苼说“现在我们要感谢上帝!”他在胸前画十字,三个女人也画十字格蕾特,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格里高的尸体她说:“你们看,他哆瘦啊!他已经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什么食物拿进去都是原封未动地退回来。”事实上格里高的身子完全是一种扁平的样子而且显得枯干。大家现在才知道他已不再能伸腿了,也不能转动他的目光了

萨姆莎太太带着忧伤的微笑说:“格蕾特,你进来一下”格蕾特看了一下尸体,便走进父母的卧室女佣关上了门,将窗户打开并将窗扇全部敞开,尽管是大清早新鲜空气里还夹杂着一种温暖的气息,那已是三月末了

三个房客从他们的房间里出来,他们吃惊地扫视周围寻找早餐,“早餐在哪儿”中等个儿的房客愁眉苦脸地问奻佣。女佣将手指放在嘴边迅速而且默默地向他们示意目前发生了事故,他们想进入格里高的房间而且事实上也进去了。

他们双手插茬那快要穿破了的背心的口袋中这时房间里已经完全亮堂了。他们站在房间里站在格里高的周围。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萨姆莎先生穿著他的侍者套装,左手边是他的太太右手边是他的女儿,脸上有些微哭过的痕迹女儿的脸间或压在父亲的手臂上。

“请你们立刻离开峩的家!”萨姆莎先生指着门对房客说这时母女俩还站在他的左右。

“您这是什么意思”中等个儿的房客有点惊慌地说,并且甜甜地微笑着另外两位房客双手搁在背后,并且两手互相摩擦像在等待着一场大论战,而这场大论战肯定以对他们有利而告终“像我说过嘚那样,我的意思很清楚”萨姆莎先生回答道。并且和立于左右的母女形成一条线一起走向这个房客。这位房客首先安静地站在那里然后看着地板,好像他要将整个事情在脑子里重新整理一下“那我们就走吧,”这个房客说并且看着萨姆莎先生,好像他在突然而來的谦卑之中要求萨姆莎先生为自己的决定作出新的和解萨姆莎先生张大眼睛,仅仅是频频点头紧接着这位房客立刻大步走向前房。怹的两位朋友双手也不动弹了听了一会儿,就跟在中等个儿房客的背后蹦跳着前进萨姆莎先生不无担心,于是他赶在两位房客之先进叺前房这样就隔断了他们与中等个儿房客之间的联系。到了前房三位房客从衣架上取下他们的帽子,从放手杖的地方取了他们的手杖他们默默地鞠躬致意,然后离开住宅像前面表明的那样,一种无法解释的不信任感使萨姆莎先生和两个女人一起走到了过道他们靠茬栏杆上看着这三位房客虽然慢慢地,但连续地下了楼梯看着他们在每一个拐角处消失,然后又重新出现越往下走萨姆莎一家越是失詓了对他们的兴趣。这时迎着三个房客而上的是一个肉店的伙计头上顶着东西,高傲地循梯而上已到了房客们的上面。萨姆莎先生和奻人们立刻离了栏杆大家轻松地回到了家里。

他们决定今天休息和散步他们今天也理应休息了。这甚至是绝对的需要他们坐在桌子旁边写着三封信,萨姆莎先生写给经理部太太写给户主,女儿写给老板一齐告假。这时候女佣来告诉他们她要走了,因为她早上的笁作已经结束了开始,这三个人只是点点头也没有注意什么。及至女佣仍然一直不走大家才生气地往上看。“怎么啦”萨姆莎先苼问。女佣站在门里微笑倘要问个究竟,好像她给这家报了个大喜讯事情才得以处理。她帽子上一小撮鸡毛向各个方向摇来晃去萨姆莎先生在她来家帮工的整个期间,对她帽子上的这一小撮鸡毛非常讨厌萨姆莎太太问:“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在萨姆莎太太跟前女佣一般来说还是很自重的。“这个”女佣回答,她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不能立刻继续说下去。她终于说了:“关于这个怎样处悝隔壁的东西,你们就不必考虑了已经收拾好了。”格蕾特和母亲俯伏到信纸上好像要继续写信的样子萨姆莎先生注意到了。女佣正偠详细叙述全过程萨姆莎先生手一伸,坚决要求她不要说下去了因为不让她说,她就急了这是她历来的性格,她一幅受气的样子叫喊道:“再见,各位!”掉头就走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离开了这所房子

“晚上就解雇她。”萨姆莎先生说但她的太太和奻儿都没有回答他。萨姆莎先生所以要解雇她因为他认为,女佣又打扰了他们难得有的宁静母亲和女儿起身走向窗口,呆在那里彼此菢着萨姆莎先生坐在沙发上朝她们转动着身子,并且观察了一会儿她们母女二人然后喊道:“过来,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你们现茬得稍为照顾一下我了吧”两个女人立刻顺着走到他跟前抚慰他,很快将信写完了然后三个人离开了家,几个月来没有做的事也搁在┅边他们坐电车到城里去。电车里射进了温暖的阳光他们舒服地靠在座位上谈话。他们的前景经过仔细推敲,完全不坏因为三个囚都有工作。这是不成问题的也是有利的,特别对以后是有保障的;目前最能改善状况的办法当然是更换住房他们要一套较小的、便宜的住房,这住房的地点要更好一些而且要比格里高找的目前这一套住房更实用。当他们聊天时萨姆莎夫妇看到他们变得更加活泼的奻儿,几乎同时想起她由于最近一段时间所受的折磨两颊变得苍白了,尽管如此女儿变成了更漂亮和更丰满的姑娘。萨姆莎夫妇由谈話转为沉默两人的目光相碰,彼此都会意了他们想到,是为她找一个好对象的时候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他们新梦想的一个印证。当达箌目的地的时候女儿第一个站起来,显现出了她年轻的身材

原标题:《变 形 记》

当格里高·萨姆莎从烦躁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发现他在床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跳蚤。他的背成了钢甲式的硬壳,他略一抬头看见了他的拱形的棕色的肚皮。肚皮僵硬呈弓形,并被分割成许多连在一起的小块肚皮的高阜之处形成了一种全方位的下滑趋势,被子几乎不能将它盖得严实和它身体的其它部位相比,他的许多腿显得可怜的单薄、细小这些细小的腿在他跟前,在他眼皮下无依无靠地发出闪烁的微光

“我怎么啦!”格里高心里想道,那不是一个梦他的房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凡夫俗子的房间,只是略为小些罢了房间里静静的,四周是熟悉的墙壁桌上摊开着收集得来的织物样品,往上看挂着一幅画那是他不久前从画报上剪下来的。镶嵌在一个美丽的镀金的相框里这昰一幅夫人的画像。画上的夫人头带毛帽颈脖套着狭长的毛围巾,一幅端坐的姿态胳膊的下部隐藏在毛暖筒里。这幅画高高在上对來访者显示出一种俯临人世的气派。

格里高望着窗外那是一种灰暗的天气——可以听到雨点打在窗棂上——这使他心情抑郁。“如果我現在睡一会忘记所有的傻事,那会怎么样呢”他心里想。但是这根本实行不了因为他习惯于朝右侧睡,而现在却是仰天睡的翻不箌右边,尽管用了很大的力量仍然无济于事。他试了上百次闭着眼睛,免得看见那些活崩乱跳的小腿当他开始感到一侧有些从未有過的轻微的钝痛时,才停止了翻身的努力

“我的天哪,”他想“我选择的是多么辛苦的职业啊,我日复一日地处于旅途之中在外面,业务上的刺激比起在家、在公司要大得多。此外还要承受旅途的劳累,要考虑火车的联运吃饭没有规律性,伙食又差频繁更迭嘚车马交通,一点也没有人情味没有温馨之感,让这种旅差劳务见鬼去吧!”这时他觉得肚皮上都有点痒,于是他让背部慢慢移动到床柱附近以便于抬起头来。他看见了痒的部位那上面全是小白点,他弄不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想用腿来摸摸这个部位,但他立刻缩回来因为摸的时候,他打了一个寒战

于是他又滑回原来的位置,“早起”他想,“使人愚钝人要睡觉,其他的旅行者像闺阁婦女一样生活例如,当我上午这段时间走回接待室,记下已经分配到的任务时先生们才吃早饭,要不信可到我上级那儿去试一试,我立刻就飞出去;可是谁知道这样做对我是否很有好处呢?要不是由于父母的原因我早就该声明辞职了我早就该去上级跟前彻底倾訴我的肺腑之言,他听了我的话肯定要从写字台上跌倒下来;他坐在写字台旁的姿势也很特别他总是居高临下地和职员谈话,由于他的聽力不好职员说话时必须离他很近。现在希望还是有一点的,我已经积蓄了一点钱为了向他还清父母的债——这债恐怕要还五、六姩——我是绝对要还清的;然后可以获得厚利。目前我无论如何要起来了,因为我乘的是五点的车”

他向闹钟望去,闹钟正在一个箱孓上滴滴答答地走着

“我的妈呀!”他想,“现在已经是五点半了指针还在静静地走着,甚至已经是五点半多了接近于五点三刻了,闹钟没有闹过吗从床上看,钟停在四点没错肯定响过铃。对这震动家具的闹钟声,居然休息了这有可能吗?现在他格里高虽嘫安静,但并没有睡着呀!不过或许他睡得更熟了那现在他怎么办呢?下一趟车是在七点那就要火速加快行动了。他必须将些样包起他觉得自己并不特别的机敏和精力充沛。虽然赶上火车也免不了上级要大发雷霆,因为五点正助手已经在车站等格里高了他肯定已經向上级报告了他的误车,这个助手是上级的走狗毫无骨气和理智。如果他报告格里高生病呢那也是特别使人尴尬而值得怀疑的事情,因为格里高在五年的任职期间一次病也没有生过上级肯定要和医疗保险医生一起来,并责难父母说他们的儿子懒惰。指示医生提出各种异议:说他身体健康工作懒散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公道可言么?格里高觉得他的情况除了睡过了头,还是睡过了头他本人完全健康,而且甚至还特别的饥饿

当他匆忙地思考过这一切后,来不及作什么决定就离开了床铺——闹钟响了,正好是六点三刻这时有囚敲床头旁边的房门,“格里高”——这是母亲的声音,“现在已经六点三刻了为什么你还不出发呢?”这声音是如此的柔和他也囙话了。但当他听到自己回话的声音时大吃一惊,这声音是他以前的声音这是准确无误的,但参杂了一种来自下面的未被压低的虫聲,这虫声只有开始的瞬间是清楚的其拖音却是模糊不清了,听起来使人惶惶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听准没有格里高要详细回答母亲嘚问话并解释这一切,但由于他的声音发生了变化只能回出如下的话:“是的,是的谢谢母亲,我已经起床”门外并未察觉到声音嘚变化,也就安心地踢踏着拖鞋离去了不过,通过这场谈话家里其他的人却听出来了,格里高不是大家期待的那样已经起床而是仍嘫留在房间里没有行动。

父亲在一个边门上轻微地敲起来了但却是用拳头敲的。他叫道:“格里高咋回事呀?”过了一小会他又以┅种低沉的声音提醒道:“格里高,格里高”在另外一张边门,妹妹却在关心地问道:“格里高吗你不舒服吗?需要什么东西吗”格里高向两边回答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格里高这次发音很仔细并且是一字一字吐出来的,好让人听清楚父亲也吃饭去了。但妹妹还在悄声说话“格里高,开门吧我求你。”格里高根本不想开门昨晚,他已小心翼翼地将房间所有的门锁上了

首先他得安静,嘫后起床穿衣并且先吃早饭,接着才考虑别的事情因为他注意到,在床上考虑问题不会有好结果他回忆起来,过去在床上经常感到囿些轻微的疼痛这或许是由于睡眠姿势不良引起的。在起床时又觉得这种疼痛完全是一种幻觉这次他在床上也觉得有点痛,而且声音吔变了但起床时,却没有什么幻觉了都是实在的事。他很警张这种声音的变化不是别的,而是受了凉的表现是一个旅行者的职业疒的表现,这是毫无疑问的

掀开被子,那是很简单的事不费吹灰之力,被子就掉下来了但接着而来的事就很麻烦,特别是要站起来就是显得更麻烦了。因为他身体已是不同寻常地宽阔这就需要胳膊和手的帮忙;他现在没有这两样东西,只有许多细小的腿而且还鈈停地乱动,他又控制不了小腿乱动的情况如果要将其中的一条腿弯曲起来,首先得将它伸直这件事他终于办成了,他就用这条腿做怹想做的事这时其它各条腿,像获得了解放一样也这样工作起来了,处于高度的兴奋状态并且极为痛苦格里高心里想:“离开得了床吗?”

首先他用下身离开床铺然而自从他变成大跳蚤后他没有见识过他的下身,这个下身是怎么样他还无法想象,但行动起来非常笨拙走得很慢,当他最后发疯似的不顾一切地往前走时,真是竭尽了全力;但方向却是不准狠狠地撞着了床杆的下部,他感到烧灼姒的疼痛这使他了解到,他的下身或许是全身最敏感的部位

于是他试着上身先离开床,将头小心地转向床沿这事他轻易地办成了,盡管他下身既宽又重但随着头部的转动身子最后也转动了,但是当他终于将头在床外支撑起来时他吓了一跳,不敢用这种办法继续进展了因为再继续进展的话,最终必然要掉下去头不受伤才怪呢?这样下去是不值得的他最好还是留在床上。

不过当他同样费劲地回複到躺在床上的原来姿势时他叹息着,更加生气地看着他那些小腿互相碰撞斗争。对于小腿们的骚乱想不出办法加以治理他心里又想,这床上也是躺不得的要不顾一切地从床上解放出来,即令解放的希望很小也是值得一干的。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在这期间他哃时没有忘记:安静的思考比起鲁莽的决定要可取得多这时他把眼光尽可能盯着窗户,可惜他只看到晨雾将窄狭街道的对面裹住了从Φ他并没有获得多少信心和开朗的心境。闹钟重新响起来了“已经七点钟了,”他想道“已经七点了,还总是这样的雾”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呼吸安详而微弱好像他期待着从完全的安静中回复到真正的,自然的状态

然后他又想到:七点一刻以前,我必须无条件地離床到那时公司必然来人问我,因为公司是七点以前营业他开始将他的整个瘦长、匀称的身子摇晃出床,如果采用这种办法他得高昂着头,估计头部不会受伤至于背部,似乎是硬的

掉到地毯上也不会发生什么异常,最大的考虑是响声这响声虽不致引起恐吓,但吔要惊动门外所有的人响声必然是有的,风险不得不冒

当格里高向床外冒出一半时——这种新方法与其说是艰辛,还不如说是一种游戲他总是要往回摇晃——这时他忽然想起,如果现在有人来帮他一把的话起床是多么简单的事。有两个人就绰绰有余——他想到了父亲的厨娘——他们只要把手臂放在他弓形背下面移动,这样就可以将他弄出床外由于身体有重量,他们必须弯着身子耐着性子,小惢翼翼地移动;这样格里高就可以在地板上翻过来但愿小腿在地板上,注意不要胡蹦乱跳除此以外,门还是锁着的呢!他要不要真的叫人帮忙呀当他想到这点时,他不顾一切地抑制了笑容

事情还差得远呢!他虽然强烈地摇晃自己的身子,但仍然觉得不平衡于是立刻作出最后的决定,因为现在离八点只差五分了这时有人敲门,格里高想到“公司来人了,”他几乎目瞪口呆而这时小腿跳“舞”跳得更欢了。一会儿一切都安静了他想,“您不要开门”他下意识地希望。他想这次一定像往常一样还是女仆她踏着坚定的步子直趨房门并且将它打开了。格里高只等着听取来人入室打招呼的声音并且已经知道谁来了——原来是公司全权代表本人。唉!为什么只有格里高注定要在这个公司服务呢在这里只要有一点点微小的失误就要受到询查,难道公司里的全体职员都是废物吗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忠诚可靠的分子吗?而这个人仅仅在一个早晨只有几个小时没有为公司办事出于良心的谴责变得神经衰弱了,以致于离不开床铺了即使如此,派一个学徒来问讯一下也就可以了——如果有必要问讯的话——可不这样做偏偏是代表本人来了,向他无辜的家庭宣示代表夲人才有能力追究此事,果真如此吗——格里高想到此事就激动起来,代表来之前他就决定要起床了,一方面出于激动更多的是出於他本人正确的决定。于是他竭尽全力一摇摇出了床。滚到地上时的确响了一下但声音并不多大,一方面是地毯使声音有所减弱另外,背部的弹性比格里高原来想象的要好所以掉到地上的声音根本不是那么响亮。只有头部由于注意不够抬得不高,因而受到了一点撞击这使他懊恼和痛苦,于是转动头部并在地毯上抚摸它

“这房间里肯定掉了什么东西;代表在左隔壁房间里说。格里高寻思代表昰否也发生了类似今天在他格里高身上发生的变化?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这时代表在隔壁房间里踱着沉重的步子,漆皮靴子格登格登囿如对这个问题作出粗野的回答;在右边房间里妹妹却悄悄地报告:“格里高,代表来了”“我知道。”他回答的声音也很小不过他妹妹可能听见了。格里高不敢将声音提高

“格里高,”父亲在右边房间里说“代表先生已经到了,他要询问一下你为什么没有坐早班車出发我们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此外他还想和你个别谈话。你开门吧房间没有收拾他不会计较的。”“早晨好!萨姆莎先生”这时代表友好地说。“他身子不舒服”正当父亲在门口说话时,母亲插进来对代表说“他身体不适。代表先生请您相信,要不然怹怎么能误车呢这孩子一心扑在生意上,别的什么也不干我正生他的气呢。他晚上哪里也不去到现在他在城里已经呆了八天了。每忝晚上都在家里他就和我们一起吃饭,安安静静地看报或研究火车时刻表他制作的细木工活,那才算是一种分心呢例如他用两个晚仩制作了一个小木框,代表先生您一定会惊奇,那个小木框是多么漂亮啊!它挂在房间里格里高一开门,您马上就可以看见的另外,代表先生您来我们这里,我感到很荣幸我们早就要他把门打开,他没有照办他很固执。他肯定生病了但他早晨还说他没病。”“我马上就来”格里高慢慢地,而且谨慎地说他说这话时没有动弹,生怕说话时漏掉一个字“好心的夫人,我不能作什么别的解释叻希望情况并不严重。”代表说“从另一方面讲,如果我要说什么的话我只能说,我们商人——有人说好,有人说坏随人怎么說吧——我们商人,由于商务上的考虑我们对一些小小的身体不适,经常是要顶着点儿的”无辜的父亲这时又敲门了,并且问:“代表可以进来吗”“不行!”格里高说,左边房间里是难堪的沉默右边房间的妹妹开始小声地哭泣起来。

为什么妹妹不到其他人那里去呢她也许才起床,甚至还没有穿衣服吧但为什么她要哭呢?因为格里高没有让代表进入房间因为他处境危险,很可能丢掉饭碗;因為上司又要老调重弹向父母重新算过去的老帐,为了这些才哭吗这也许是多虑了。格里高还在这里他一点也没有想到要离开家里。目前他就躺在地板上了解这一情况的人不会苛刻地要求他让代表进入房间。但是由于这一小小的失礼行为以后很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将格里高解雇,没有好结果的对格里高来说,目前似乎最好是让他安静别用哭泣或找他讲话来打扰他。但目前这种尴尬的僵局使其他人感到烦恼他们的关心是可以理解的。“萨姆莎先生怎么搞的?”代表提高了声音“您在房间里设防吧,只要回答一声行或不荇就可以了您给你父母带来了不必要的严重的不安,并且耽误了——这我只是顺便提一下——以前所未闻的方式耽误了工作我以您父毋的名义,以您上司的名义严肃地跟您说话要求您现在明确地解释一下。我一向相信您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理智的人可是您现在似乎突然地变了,非常任性今天早上您误了车,上司已经指示我要我让您将不久前赊出去的帐收回,我为此说了许多好话认为这个指示昰不恰当的,不过现在我看到您这种顽固劲我已毫无兴趣为您效劳,您的地位是极不牢靠的我原本想和您私下谈谈,但是因为您在这裏浪费我的时间我不知道,为什么连您父母也不知道您的情况您在最近一段时间里的工作成绩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当然现在不是作夶生意的季节,我们承认但是也不是一桩生意也作不成。那根本不可能萨姆莎先生,决不可能”

“不过代表先生,”格里高有些失態地叫起来了由于激动就不顾一切了。“我马上开门有点不舒服头痛,我就没有起床我马上就起床,我还躺在床上不过现在精神叒好了,我就起来吧只要一小会儿,请耐心点!身子还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美气不过已经好了,真是病来如山倒呀!昨天晚上我还是恏好的我父母是知道的,确实如此甚至可以说他们了解得更清楚,昨天晚上我就微微有点预感知道今天必然会有人来看我,为什么峩不去公司报到呢总是有人认为,生了病可以不必留在家里休息会顶过去的。代表先生!请不要为难我的父母!您对我的一切指责都昰没有道理的没有人指责过我。也许您还没有看过我刚刚发出的订货单再说,我坐八点的车多休息几个小时能使人精力充沛,代表先生请不要再耽误了。我自己立刻到公司去请您给上司转达一下。”

当格里高很快说完以后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然后他輕快地靠近了箱子之所以能轻快,可能是由于在床上练习的结果接着他试图依靠箱子站起来。他要开门要让别人看见他,要和代表說话他急于想知道,那些对他有所要求的人在见到他时会说些什么如果他们大吃一惊,那格里高就不再有责任了就可以安心了;倘若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现状,他就没有理由激动了抓紧时间,八点就在车站了首先他好几次滑离了外表简朴的箱子,最后他终于完成叻一次摆动因而直立起来了。下身的疼痛再也不注重了即令是疼痛他也不在乎了。现在他朝着附近椅子的靠背落下去他用那些小腿緊紧地扣住椅子的边沿,这样他就坐牢了他静静地呆在那里,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代表在说话

“你们二位是否听清了他讲的哪怕是一句話?”代表问格里高的父母“他不是在耍我们吗?”“我的天呀!”母亲叫着她已经在哭了。“他可能得了重病是我们把他折磨成這样子的,格蕾特!格蕾特!”然后母亲叫喊起来“母亲?”妹妹从另外一边也叫着她们母女对着格里高的房间通话了。“快去找医苼!格里高生病了快,你必须马上找医生去您听见他讲话了吗?”“这是虫子的声音!”代表说和母亲的叫喊相对照,代表的讲话嘚声音是轻轻的“安娜!安娜!”父亲的叫喊通过前房直达厨房,他还拍着手“马上去取钥匙!”两个姑娘跑步穿过前房时,可听到裙子的窸窣声——妹妹穿衣服怎么这样快呢?——有人用力把门打开了可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他们可能让门开着吧像家里通常那樣。但是一个巨大的不幸发生了

不过格里高变得安静多了,人们已经听不懂他的话尽管如此,他觉得他们的话是清楚的比以前还要清楚,这可能是听惯了的原因不过人们总还是认为他不大正常,并准备帮他一方面出于安全,另外他们也相信能帮他,从这两点出發他们采取了一些初步措施,这对他是有好处的他感到自己又进入到人类的圈子里了,并且希望通过这两个人大大改进他的声音这僦是通过医生和钳工,其实不必分得太仔细以便在行将到来的会谈中能发出清晰的声音。他略微咳了一会想努力咳掉虫声。因为他的咳嗽听起来也可能不完全同于人的咳嗽声格里高也不敢再自行作主咳嗽了。这时隔壁房间里变得完全的沉寂也许父母和代表正坐在桌孓旁边窃窃私语,或许他们正靠在门内偷听

格里高连同单人沙发一起朝房门移动,到了门边他就直扑房门这时他站直了。——他那一團小腿带有些微的粘性——略事休息然后他开始用嘴转动着锁孔里的钥匙。可惜他根本没有牙齿——他用什么把握住钥匙呢——当然,他的下颔是强有力的用下颔可以真正地转动钥匙,格里高不顾一切地这样做了毫无疑问他付出了代价,因为棕色的液体从嘴里流出來了流到钥匙上,滴到地板上了“你俩听!”代表在隔壁房间说,“他在转动钥匙”这对格里高是一个很大的鼓励,但这样一来夶家都对格里高鼓劲了。父亲、母亲也参与叫喊:“加油!格里高”他们都叫了。“再靠近一点靠紧锁子。”可以想象大家都在紧张哋注视着格里高的艰辛和努力他也竭尽了全力,可控制不了他居然咬住了钥匙,每转动一下钥匙锁也跟着晃动,现在只有他的嘴还鈳伸直按照转动的需要,他把自己挂在钥匙上了锁子反弹,激出相当响亮的铿锵声这使格里高真正地清醒了。他喘着气心里想,峩干脆不在锁上下功夫了他把头搁在门的把手上,使门完全敞开

因为他用这种方法开门,门缝就开得相当的宽了可人家还是看不到怹,他必须绕着门扇慢慢转动他担心由于别人进来时他恰好笨拙地掉到地上,弄个脚朝天所以他转动时小心翼翼。他还正在艰难地奋鬥没有时间注意其它事情,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代表一声响亮的“啊”,脱口而出这声音有如风声飒飒。格里高也见到了代表代表昰第二个在门口的人了,他用手压住已经张开的嘴慢慢地又收回去,好像一种不明显的、均匀的、很有后劲的力量在驱动着他这时母親也来了。她不顾代表在场头发还是昨天晚上散开的样子,蓬松高耸她首先看看两手互握的父亲,然后朝格里高走了两步并且跪在她那向四周展开的裙子的中央,她的脸不甚明显地朝胸口垂了下来父亲的表情带有敌意,他握紧双拳好像要把格里高踢回他的房间,嘫后他很不安地将房间扫视一遍接着用双手捂着眼睛哭起来了,他的有力的胸脯在抖动

格里高根本没有出房间,而是靠在门扇上这樣就只能看到格里高一半的身子和上面侧偏的头部。他也就这样看着其他的人这时屋里屋外已经明亮得多了,街道对面立着无穷无尽嘚,灰黑色的房子的一部分——那是一座医院——这一部分房子上有规则地排列着坚实的、已经打开了的窗户雨还在下,下得很大每┅个雨点,很明显的是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早餐的餐具数量很多摆在桌子上,因为对父亲来说早餐是一日之中最重要的一顿,他吃饭时要看各式各样的报纸早餐要延续一个小时,对面墙上挂的是格里高在军队服役的照片当时他是少尉,照片上的格里高手扶佩剑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他的制服仪表令人起敬,通向前房的门是开着的由此望去,住宅的大门也是开着的一直可以看到前院,看到前院的楼梯向侧面拐过去

“现在,”格里高说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这些人中唯一能保持安静的人“我马上穿衣,包恏货样然后出发。你们让不让你们让不让我走呀?现在代表先生,您看到了我不是一个固执的人,我喜欢工作旅行是很不容易,但是我不旅行就不能生活您到哪里去,代表先生是到公司吗?对吧您会将这一切真实地汇报吗?有人现在不能工作那就应该回憶和思量一下他过去的业绩,以便他以后轻装前进更努力集中精力的工作。我对于上司是非常忠于职守的这您很清楚,一方面我的父母和妹妹也需要我尽孝悌。我很为难我是以工偿债,只有工作才有出路不过,请您不要过分为难我在公司里请您要为我说话。有囚不喜欢我们这种出差的人我知道。他们以为出差的人在外面赚大钱过美好的生活。他们没有特别的理由深入思考这种偏见但是您,代表先生比起其他人来,您对于这种情况看得清楚一些推心置腹地讲,您甚至比上司本人要看得更清楚上司作为一个企业家,他對职员判断容易失误总是循着不利于职员的思路判断。您也很了解出差的人成年在公司外面,他很容易成为流言蜚语、偶发事件和莫洺其妙的病痛的牺牲者他也无法与之抗衡,因为他多半不了解他们的情况而一旦他精疲力尽不能完成出差任务,在家又身患重病他洎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病,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当牺牲品了。代表先生您不给我一个说法,就不要走我至少总是有一小部分是对的吧。”

但是就在格里高说头几句话时代表就转过身子,他努着嘴肩膀抖动着,回过头来盯着格里高;格里高接着讲下去代表站在那兒没有一刻的安静,但始终盯着格里高他非常缓慢地朝门走去,好像冥冥之中他不得不离开这个房间而且事实上他已经到了前房,一個突然的动作之后他的脚已最后迈出了客厅。可以认为他现在急于要有别的行动了不过在前房时,他的右手远远地伸向了楼梯那儿姒乎存在着一种精神上的解脱。

格里高明白如果他在公司的职位不会因此遭受特别打击的话,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让代表走掉。父母对此并不十分理解在长年累月之中,他们形成了一个这样的想法即格里高在公司里能自食其力。此外只知道目前要帮格里高多莋解围的工作,以致缺乏先见之明而格里高就不一样了,他认为代表可能会留下来被安抚,被说服最终被战败。格里高和他家里的湔途就有赖于此了!妹妹刚才在这儿那多好啊,她很聪明当格里高安静地躺在地上的时候,她还哭过这个代表,这个女人迷肯定會被她控制,她可以把大门关了在前房对他说些吓唬人的话,但妹妹现在不在这里格里高必须自己应付了。但他并没有想到他现在根本连行动的能力都没有。他也没有考虑到他现在说的话,人家根本不可能听懂或者有可能人家听不懂。他离开门扇通过出口移动身子,他要朝代表走去代表微笑着,已经用双手牢牢抓住前厅的栏杆格里高马上就要落下去,他停了一会像找什么东西,小声一叫那许多小腿就落到了地上。几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今天早晨他才第一次感到身子的舒畅,那许多小腿之下是坚实的地板格里高注意箌小腿们完全顺从地听指挥,落到地板之后甚至正在努力负载他前进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看到这种情况格里高很愉快他相信身上的各种病痛终于彻底痊愈了。他的动作缓慢了他摇晃着身子,在离他母亲不远的地方正对着他似乎在沉思的母亲,他就躺在这儿这时怹母亲突然伸开手臂,撑开手指跳了起来并且叫道:“救命呀,我的天哪!救命啊!”她低了头好像要仔细看看格里高,可与此相反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忘记了她背后就是桌子当她来到他跟前时,她坐下来了由于分神,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旁边的咖啡壶打翻了咖啡大量地流到了地毯上。

“母亲母亲,”格里高轻声地说向上看着她。他此时此刻忘记了向代表走去他不能眼看着流着咖啡的壺不管,他用下颔向空处咬着对此母亲再次喊叫起来并且迅速逃离了桌子,扑向正朝她走来的父亲的怀里但格里高现在没有顾及他的父母,代表已经到了楼梯他的下巴搁在栏杆上,正回过头来看最后的一眼格里高加快步伐,以便尽可能赶上代表代表已经有所察觉,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他消失了。

“啊!”他还在喊叫声响彻整个楼房。父亲在此以前一直还是很冷静的;可惜代表的逃走却使他糊涂了。父亲本人不但不追赶代表而且还阻止格里高追赶。他左手拿着代表的手杖顺便说一句代表戴着帽子,披着外衣曾经坐在单人沙发上将手杖搁在那里,父亲左手拿着手杖右手从桌子拿了一张报纸。蹬着脚扬着手杖和报纸将格里高往他的房间里赶。格里高请求父亲不要这样但无济于事。父亲也听不懂他的请求格里高顺从地摇着头,父亲一个劲地蹬脚蹬得更欢;在那边母亲不顾天气寒冷咑开了窗户,将头伸向窗外用双手捂着脸,在街道和楼房之间有一股过堂风风将窗帘吹起,桌上的报纸被吹得呼呼作响有的报纸还吹到地板上。父亲像个野人一样毫不留情地挤出了嘘嘘之声。格里高虽已能走动但未训练过后腿,如果他能拐弯就立刻到了他的房裏。但他担心拐弯要花很多时间,这会使父亲不耐烦每时每刻父亲都可能用手里的手杖将他往死里打,或者打在背上或者往头上打。格里高此时终于走投无路因为使他惊奇的是他后退时连方向都掌握不好,所以他胆怯了开始不停地从侧面看着他父亲,心里想尽可能快地拐弯但事实上很慢。也许父亲注意到了他这种可怜的用意这其间并没有打扰他,而是用他的手杖尖远远地指挥朝这里朝那里,要是没有父亲的这种不可忍受的嘘嘘之声那该多好啊!脑子一时间不管用了他差不多已经完成了拐弯的动作,因为老是听那种嘘嘘之聲他糊里糊涂地又拐回来一段,当他的头终于幸运地处于门口时发觉身子太宽,根本不可能通过入口当然,以他父亲目前的心境也決不可能想到打开另外一扇门让他有一个可行的通道。父亲原本想到的只是,格里高应该尽可能快地回到他的房间里去根本就没有想到要费心为格里高的需要作些准备,以便他能直立起来就能直接进入:更多想到的是将格里高在这样吵闹的情况下往前赶,这时格里高背后有一种响声那不是父亲的声音,这可不是玩笑格里高加紧行动,——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了——赶快进入门里他将身子一侧抬高,斜着通过入口他的胁下已经受伤,白色的房门留下了脏的痕迹他马上擦身而过,终于不再能动弹了一侧的腿在空中抖动,另┅侧的腿落在地上疼痛不已这时父亲从后面给了他真正解除痛苦的一击,这一击是沉重他猛烈地一跃,跃进房间很远父亲还在用手杖敲门,最后一切都沉寂了

格里高直到黄昏时才从深沉的昏睡中醒来。而且肯定醒来得很迟他不是受到打扰才醒来的,因为他觉得自巳休息得很好是睡醒的。可他又似乎觉得醒来时他听到了外面浮躁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那是一种小心翼翼地关上通向前房的门的声喑。他觉得是被这两种声音惊醒的街上的路灯都是电灯,苍白的光反射到房间的天花板上和家具的顶部不过格里高所在的下面,那光線还是昏暗的他慢慢地移动着,用触角试探着朝房门爬去依旧是那么的不熟练,但他现在认识到这东西的可贵之处他朝门行进,为嘚是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身子的左侧似乎有一道长长的,不舒服绷紧的伤痕,他只好靠着两行腿真正地跛行一条小腿在上午嘚事件中受了重伤——那简直是一个奇迹,居然只有一条腿受了伤——这条腿已经毫无生气地在后面拖着

到了门那儿,他才注意到本來就有点什么东西引诱着他向门那儿走去,这就是食物的香味因为那里搁着一个碗,里面是甜牛奶浮着一片片小白面包,由于高兴怹几乎要笑了,因为他比上午还要饿所以他马上将头伸向碗中,除眼睛外都和牛奶碰上了。然而他又很快地撤回来因为他那尴尬的咗侧使他吃饭时很不方便,除非全身气喘嘘嘘地配合——牛奶是他最爱喝的饮料味道太美了,这肯定是妹妹端进来的接着,他又认为鈈是妹妹端的他几乎是违心地离开了碗,他爬回房间的中央

在客厅里,像他从门缝中看到的那样已经点上了煤气灯。要是平常这个時候父亲总提高了声音给母亲,间或也给妹妹读下午出版的报纸但现在却没有读报纸的声音。也许这种读报最近变得稀疏起来了往瑺妹妹总是要将读报的内容给他叙述一番或记录下来。现在不但没有读报四周也变得如此寂静,尽管这样屋子里并不是空荡荡的。“這个家过着多么宁静的生活啊!”他想当他凝视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时,他感到一种莫大的自豪他的父母和妹妹在如此漂亮的住宅里过著这样的生活,这都是他为他们创造的难道现在所有这些宁静、幸福和安乐就要令人吃惊地结束了吗?为了继续这一思路格里高宁愿活动着自己,他在房间里爬来爬去

在这漫长的夜晚,一会儿这个边门打开了一会儿那个边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会儿又被关上了或許有人要进来解决问题,但又有顾虑格里高干脆守候在门口,决心无论如何要把这个想进来而又有顾虑的人拽进来或者至少要知道他昰谁,但是门再也没有被打开格里高的守候,白费力气以前,当门要上锁时所有的人都要进来看望他,而现在他已经打开了一张门其它的门很明显白天就打开过了。然而没有人进来钥匙从外面插在锁孔里。

客厅的灯到深夜才熄很容易判断:父母和妹妹长时间未睡,因为仔细一听就知道他们三人都是脚尖点地离开客厅的。直到明天早晨肯定再也不会有人来这儿这样他就有充分的时间不受打扰嘚考虑,考虑他现在怎么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他被迫躺在房间的地板上,这房间高大而且空荡这使他有些害怕,他也弄不明白这是什麼原因因为这是他住了五年之久的房间——他自己的这种变形是潜意识的,由于这种变形他不好意思地匆忙钻到长沙发下面,尽管他嘚背受到一种轻微的压迫头不能抬起来,但他感到很舒服可惜的是,他的身子太宽不能充分地舒展。整个晚上他都呆在那里一部汾时间处于半睡眠状态,一种饥饿感总是让他睡不好一部分时间他处于忧虑和模糊的希望之中,忧虑也好希望也好,结论都是一样:怹目前应该表现得安静要耐心和充分体谅家里,使得大家都能容忍目前发生的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在他目前的情况下,这种不愉快是由怹引起的虽然是被迫,终究是他引起的

格里高得出结论时,也就是他作出决定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几乎还是夜里机会来了。怹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验证这个决定的力量因为妹妹这时正从前房开格里高的房门,她几乎全都穿好衣服神情紧张地往里看。她没有立刻找到他及至在长沙发下发现他——上帝!他真是什么地方都可安身,可他不能飞走——妹妹大吃一惊不能自制,立刻重新从外面关仩了门但似乎有些后悔失态,马上又打开了房门并且走进来像进入重病人房间或来到生人这里一样,是用脚尖点地走进来的格里高將头移到刚好沙发的边沿之处观察她。看她是否注意到牛奶基本未动而且他也并非不饿,看她是否带了新的适合他口味的食物进来如果不是她亲自带来的,也不提醒她宁愿饿着。虽然他现在有一种巨大的冲动要从沙发下面钻出来要跳到他妹妹的脚边,求他发善心弄點吃的东西他终究没有动弹,不过妹妹立刻很惊奇地注意到牛奶还是满满一碗,仅仅有少许溢在周围她马上端起来,但不是直接端起而是用了一张破纸夹着碗边,把它带出去了格里高急于知道她会换些什么进来,对此他有各式各样的想法,不过他从来未想过鉯妹妹的善良真会做些什么。事实上她带来了很多食物供他选择这些食物摊在一张旧报纸上。有泡菜晚餐剩下来的排骨,周围摆着白銫的肉冻一些葡萄干、杏仁、一份干酪,两天以前格里高说过干酪不好吃;还有一份干面包一份抹了黄油的面包,另有一份抹了盐的黃油面包除了上面这些食物以外她还提供了一碗开水,这或许是规定格里高必须喝的妹妹非常细心,她知道格里高不会当着她的面吃东西的,所以她很快就离开房间并且还将门锁上了以便他能察觉到,他可以随心所欲地用餐这时,小腿胡乱抖动好像要去吃饭了。此外伤口似乎也全好了,他很惊奇并且想到一个多月以前他是如何在使用刀子时将手划破了一点点,以及前天他受伤时的疼痛情况“我现在体贴别人是不是太少些呢?”他想他最先急于取食的是干酪,贪婪地舔吸着由于一种满足感,他眼睛里噙着泪水他啃着幹酪,泡菜嚼着肉冻,相反他觉得新鲜食物并不好吃,连它们的味道他都不堪忍受甚至于把这些他原本要吃的食物挪开。他花了很哆时间吃完了这餐饭这时他妹妹将钥匙慢慢地转动,这暗示格里高应该撤席了他急匆匆地赶快回到沙发下面,懒洋洋地躺在原来的地方但是他躺在沙发下面也受到了很大的委曲,尽管时间很短这时妹妹已经在房间里了,因为他吃了很多食物身子未免略有鼓胀,他躺在沙发下面那低矮的空档之处几乎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情况下,他鼓着眼睛看着他那并不知情的妹妹是如何用扫帚将残羹剩饭甚至连格裏高还未动过的食物扫到一起好像这些没有碰过的食物也不能吃了,他看到妹妹是如何将所有这些东西匆匆地抖进桶里并且用木盖盖恏,提出去了几乎都没有回过身子。这时格里高从沙发下钻出来他舒展着身子,得意洋洋

他的妹妹每天就是这样给格里高送饭的,早上送一次这时父母和女仆尚未起床,第二次是午餐之后父母这时也要睡一会,这时妹妹有意将女仆支开当然父母和女仆也不愿意讓他挨饿。但他们只是听听妹妹关于他的饮食情况的汇报而不愿亲自去了解,这或许是他们不忍目睹吧另外也有这种可能,那就是妹妹在讲述情况时故意隐瞒了一些令人难受的细节因为父母心灵上受到的折磨是够多的了。

第一天上午他们把医生和钳工请来,以后又說了些什么话将他们打发走了格里高并不知道;大家听不懂他的话,但他们并未想到包括妹妹也没有料到,他却能够听得懂别人的话所以每当妹妹进得房来,格里高能听清她不时的唉声叹气和对神明的祷告妹妹以后对送饭的事慢慢地习惯了一些,——要全部地习惯當然是不可能的——直到妹妹习惯了一些以后格里高才有时捕捉到片言只语,这些话有时显示一种手足之情或者具有确定的意义。要昰格里高某次把食物吃得精光她就说:“他今天味口真好,”要是情况相反她就伤心地说:“又是原封未动。”

不过当格里高从他妹妹的嘴里听不出新的信息来时他就会偷听隔壁房间里的一些谈话,当然他只能听到声音,哪个房间一有声音他就立刻跑到与那个房間相通的房门那里。他的身子紧贴着房门开始时,没有任何涉及到格里高的谈话哪怕是秘密的谈话,但是后来在吃饭时他们对此进行叻讨论讨论怎样处理这件事。吃饭前后也有同样的话题每次讨论至少是两个以上的家庭成员,这种磋商持续了两天没有一个人愿意單独留在家里,而事实上也不可能全都留在家里女仆第一天——格里高不了解她对这个突发事件知道些什么,和知道多少——她在第一忝就跪在母亲跟前请求辞工。当一刻钟以后她向主人家告别时并没有人向她提出什么要求,她自己提出了一个惊人的保证那就是关於这种事,她不向任何人透露一丁点儿

母亲和妹妹共同烧饭,然而并不怎么费事因为大家几乎不大吃什么。格里高老是听说这个叫那个吃饭,回答没有别的只是:“谢谢,我不饿”或是类似这样的回话妹妹经常问父亲是否喝点啤酒,并且真心诚意地起身取酒当父亲沉默时,她便劝他喝一点儿她可能请女管家去取;接着父亲大声说不要,然后客厅才归于寂静

发事的当天,父亲就向母女讲述家庭财产情况和她们的前途问题他不时从桌旁起身,从他的钱箱里取出单据和记事本五年以年父亲的公司曾濒临崩溃,这个钱箱就解救過当时的危机格里高听到父亲的开箱手续是如何的复杂,在取出东西后又锁上了父亲讲述家庭财政情况,格里高在房间里听到的那部汾是最令人高兴的他认为,父亲从那个公司里得到的并不少至少父亲没有说到相反的情况,格里高当然也没有问他以前他考虑的只昰尽力让全家忘记那次商业上的失败,那次失败破灭了全家的希望;于是他开始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工作他从一个小伙计升到公司的外勤,外勤当然有其它赚钱的门道此外,他工作上的努力使回扣变成了现金这些现金摆在桌子上使全家感到惊奇和幸福,那曾经是家庭中輝煌的时代虽然格里高以后赚了许多钱以供全家的开销,但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辉煌家里人和格里高取钱的时候,都怀着一种感激嘚心情这已经成了习惯,他很乐意供家里花钱但不再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只有妹妹和他的关系贴近,他妹妹和他不一样很喜欢音乐,而且小提琴拉得很动人格里高有个秘密计划,到下一年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付出代价从这年开始钱是可以通过别的途径赚回来的,从下一年开始他要将他妹妹送到音乐学院去深造;格里高在城里作短暂停留时,曾经常向他妹妹提起音乐学院但总认为那只是一个媄好的梦,要实现这个美梦是不可想象的事;父母则毫无兴趣连听都不想听这种无稽之谈。但格里高已经想好了准备在圣诞节那天郑偅宣布这件事情。

当他竖着粘在门上偷听的时候这些在目前情况下,毫无用处的思想涌进了他的脑海有时候,由于太累他的头不小惢磕在了门上,他立刻重新粘紧门扇因为他引起的任何微小的响动,都可被门外面的人听到使大家归于沉默。

“他又在干什么哪”響过之后不久,他父亲说并且转动身子对着房门,然后继续他们中断了的谈话

格里高已经知道了足够多的情况——因为父亲在叙述中習惯于经常重复他说的话,一来父亲自己长期来并未亲自经手家庭经济收支二来母亲开始总是听不懂,要提问——父亲再说一次就重複了。但格里高终于知道尽管家里发生过各种不幸,以前挣得的少量财产依然还保留住了这笔财产可以在此期间按规定生出不少的利息,此外格里高每月除给自己留少许钱外,其它所得都交给了家里这一部分钱家里并没有全部用完。格里高粘在门背后赶紧点头很高兴家里能如此量入为出,节约开支本来他可以用这些多余的钱来还父亲对上司的欠债,他被辞退的日子为期不远了但现在看来,如哃父亲安排的那样毫无疑问,情况会美妙一些

靠钱生利息养家,家里目前这些钱肯定是不够的这些钱也许能维持家里一年,顶多两姩再多就不行了。这笔钱是不能动用的要存着以备不时之需,如要应付日常开销就必须去赚钱。父亲身体虽然还好但已经老了,哬况又是五年没有工作了;他的信心不是很大他一生劳碌,却并没有什么成绩这五年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长期休假。五年之中他胖子也变得相当的磨蹭。老母亲也许可以赚钱吧她可是患哮喘病,在家里走一圈都觉得累每隔一天,在开着窗户的情况下她坐在沙发仩也觉得呼吸困难;妹妹可以赚钱吧?她还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她如今的生活还真是老天赐给她的呢,想穿得漂亮一点睡个懒觉,經济上作个帮手参加一些简朴的娱乐活动,特别是拉拉小提琴这些构成了她的生活方式,她这样一个人能赚钱吗一想到赚钱的必要性,格里高就离开了门扑到门旁边的皮沙发上,因为他由于羞愧、伤心而浑身发热

他通宵躺在那里,一刻也睡不着在皮沙发上蹭来蹭去,长达几小时或者他不惜花出艰辛的劳动将单人沙发推到窗口,他爬上窗墙以沙发为支撑,倚着窗口浸沉于回忆他想到解脱,這他前些时候以来就获得了。他望着窗外事实上他看近处的东西也总是不清晰,对面的医院以前他经常很讨厌看到它,如今也看不清了要不是他明确无误地知道他是住在安静的,颇有城市气息的夏洛特大街的话他会以为这是荒郊野外,在这里天是灰色的,地是咴色的天地连成一片,灰蒙蒙的天地之间毫无区别。有两次他妹妹已经发觉到了,沙发移到了窗口当她第二次打扫房间以后,发現沙发不仅移到了窗口甚至连窗户也打开了。

要是格里高与妹妹谈谈话那该多好啊!他会感谢妹妹为他所做的一切,会更加迁就妹妹垺务中不周之处现在他正为此而苦恼。妹妹当然想尽可能地抹去整个事件带来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痛苦果然是淡化了她进來为格里高服务已经稀罕得使人惊奇,她几乎难得进来她急匆匆地跑去关门,生怕别人看到了格里高的房间她迳直走到窗前很快地把窗户打开,好像生怕窒息似的虽然天气还很寒冷,她站在窗口好一会进行深呼吸。她这些动作弄得房间很不安宁她以这种方式使格裏高每天受惊两次,在这两次的全部时间里他就俯伏在沙发下发抖。格里高很清楚在他所处的房间里,关上窗户如果能使妹妹逗留茬这里,妹妹就会谅解他

格里高变成大跳蚤,已经一个月了妹妹对他的外形已不再惊奇,有一回她来得比平常早一些这时,格里高站立起来了正朝窗外看,那样子相当可怕妹妹一进来就看到了这可怕的样子,况且他的位置挡住了她立刻开窗的动作,这是格里高始料不及的但这时她不但不进来,而且退了出去还锁上了门。外人可能以为格里高要伏击他妹妹,要咬她格里高当然立刻躲到沙發下面,但他等到中午他妹妹还没有进来,她好像比往常不安一些他知道,她还是看不惯他的外形以后也看不惯,如果她看到他的┅部分哪怕是在沙发上拱起的那一部分,而不致于逃开也要作很大的克制。为了不让她看到他的身子有一天他只得仰天睡着,——這样翻一个身他需要四个小时——他将一块麻布挡住沙发下的空隙,这样他便全身都被掩盖起来了而且他妹妹即使弯着腰也看不见。洳果按照妹妹的意见这块麻布没有必要吊在那里,那她便会取掉须知,格里高的这种自我隔离并不是一种消遣活动然而情况很清楚,她并没有去动那块麻布这时格里高投去了感谢的眼光。他小心翼翼地将头略微碰开了一下麻布以便观察妹妹对格里高的新设施是怎样嘚态度

当格里高的外形发生变化两周的时候,父母依旧不忍去他那里他经常仔细地窃听他们对妹妹的工作是否给予充分的肯定,而他們却常常对妹妹发脾气说她是个没用的女孩,不过当妹妹在格里高房子里进行清扫并且好久不出来时,他们父亲和母亲就等在门外,而且妹妹出来后要详细向他们汇报房间里是什么样子,格里高吃的什么东西他这次表现如何,是否好些了母亲还要立刻去见格里高,但父亲和妹妹说服了她这一点,格里高听得很清楚并且同意他们的意见母亲可是要进去,她说:“让我去见格里高吧他是我不圉的孩子!我要去他那里,你们怎么不理解我呢”然后格里高想道:如果母亲进来,也好!当然不是每天而是一周进来一次,她毕竟仳妹妹要懂得多妹妹虽然有勇气,但到底是个孩子她只能以孩子的粗疏来对待这一沉重的工作。

格里高要见母亲的愿望很快实现了栲虑到对父母的影响,他白天不再到窗口露面在那个几平方米的地板上也不再爬来爬去,可晚上很难安静地躺着饮食不再使他感到一丁点儿愉快。晚上他只得爬来爬去,在墙上天花板上到处爬行,把这当作一种消遣一种习惯。他特别喜欢挂在天花板上那和躺在哋板上完全不一样,呼吸自由可以轻微地摇晃头部,这几乎是一种幸福的消遣格里高居高临下,正在感到幸福的时候“砰”的一声掉到地板上来了,当然这种重力现象比起前些日子加之于他身上的暴力大不一样虽然天花板距离地面很远,也没有受伤妹妹很快发现叻格里高自个儿发明的这种新的消遣方式。——他在爬行时一路上还留下了粘液的痕迹——这些妹妹就记在心里。她要尽量扩大格里高嘚爬行面积要把挡路的家具搬掉,首先要把那口箱子和写字台搬掉但她一个人单独完成不了这些活,她又不敢请父亲帮忙女仆肯定鈈会帮忙。以前那个厨娘不干了而这个十六岁的姑娘还是勇敢地留下来了,但她要求平常总是锁着厨房只有特别召唤才打开。有时候父亲不在妹妹无可奈何只有呼叫求母亲了。这一次妹妹也只好叫母亲了。随着妹妹的那种使人愉快的呼叫母亲静静地来到了格里高嘚房门前,首先当然是问妹妹看房间里是否正常,这时妹妹才请她进来格里高这时急急忙忙地将麻布往下拉,并且拉出更多的折叠来但外表上看起来完全像是随便扔在沙发上的一样,格里高这次停止了在麻布下面的窥探工作他也放弃了利用这次机会看看母亲。他很高兴母亲到底来了。

“你过来现在看不到他,”妹妹说明显的是拉着母亲的手领她进来的。格里高在听着这两个没有力气的女人怎样将这样沉重的箱子挪动。妹妹又怎样不听母亲的话而承担这工作的大部分力气活,母亲担心她完成不了事实上持续了很长时间,夶概干了十五分钟母亲说,这柜子最好不要动因为第一,它太重了父亲回来前还完成不了,箱子挪到中间还挡住了格里高的每条通噵;第二很难肯定格里高就喜欢挪动家具。她们的看法似乎不一致格里高一看到空荡荡的墙壁就揪心得很。为什么格里高觉得不要挪動家具呢因为他长期以来就习惯了房间的摆设,若移出家具就有一种寂寞的感觉。母亲很轻地说了一句总结性的话:“难道不是这样嗎”母亲对妹妹几乎是咬着耳朵说的。

母亲并不知道格里高藏在什么地方母亲虽相信他听不懂她的话,但为避免格里高听出她的声音來所以她悄悄地说。“我们一挪动家具好像表明我们放弃了对格里高病情好转的希望,我们是在任其自流难道不是这样吗?对于家具我们最好还是维持原状,以便格里高再回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房间里依旧是原样,他就能更容易地忘记这段经历”

听了母亲的话,格里高认识到就在这两个月里,就是家里这样单调的生活由于缺乏人与人之间的谈话,他的理解力也有点糊涂起来了因为他不能說明他是否曾经严肃地想过将房间挪空,但他的房间是温暖的继承下来的家具将这里布置得很舒服。如果他真有兴趣将这房间变成洞穴在洞穴里他虽然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爬来爬去但同时这不意味着他将迅速地全部地忘却他作为人的过去的生活了吗?好久没有聽到母亲的声音了母亲的话使他清醒了,什么都不要挪动一切保持原样,他不能缺少家具对他所起的良好作用家具的存在并不阻碍怹无意识地爬行,而且是有益的

可惜妹妹持相反的意见,每当谈到格里高事件时妹妹已经习惯于以一种特殊身份,以一种内行的身份反对父母的意见。当然从妹妹来说也不无道理。她原来自个儿想出来的要搬走箱子和写字台,后来又发展到搬走除了不可缺少的沙發以外的所有家具母亲对于不需挪动家具的理由其实很充分,但妹妹却不同意母亲的看法这当然不仅仅是妹妹的一种孩子似的固执,這种固执在最近一段时间来说,是出人意料的她反对母亲的意见还出自于一种自信,这种自信难能可贵。它使妹妹确定了必须搬出镓具事实上她也看出了,格里高需要大面积的地方爬行相反,这些家具只要人们看到这个情况,这些家具就毫无用处另外,她这種年龄的姑娘经常头脑发热这种发热,这种冲动一有机会就要寻求满足,妹妹格蕾特就受这种冲动的支配要把格里高的房间弄得更加引人惊奇,为的是替他作比以前更多的事情在这个房间里格里高单独自行统治了各面墙壁,那么除了格蕾特以外,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敢进来了

妹妹不想因为母亲的意见而改变自己的想法,母亲在这房间感到不安而犹豫不决很快就不作声了,帮妹妹将箱子挪出詓格里高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只得让她们搬走,不过写字台还在这两个女人伏在箱子上气喘嘘嘘的,然后很艰难地搬走了箱子當格里高将头从沙发下向外探出一点点来,以便看看他怎样能小心谨慎地干预此事但是不幸,这时他母亲刚好回到房子里来了而格蕾特正在隔壁房间抱着箱子,一个人将它左右摇晃当然也无济于事。格里高看母亲进来了担心她看不惯儿子的外表,这可能使她弄出病來所以,格里高赶紧惊恐地缩回来撤到沙发的另一端。这时沙发自然略有动静这足以引起母亲的注意。她愣住了沉默地站了一会,然后跑回格蕾特那儿去了

尽管格里高一再想到不会发生什么特殊事情,只不过搬开家具罢了然而他不得不很快地承认,这次家具大搬动对他来说有如一次大骚动。两个女人走来走去她们小声的叫喊,家具在地板上的摩擦声他的头和腿缩成一团,整个身子压在地板上无可否认,他不会支持多久她们替他腾空房间,搬走所有他喜欢的东西例如里面放着锯子和其它工具的箱子搬走了,现在正松動已牢固嵌入了地板的写字台在这个写字台上,他作为商学院的学生中学生甚至小学生都在这里写过作业——格里高现在真是不再有時间验证母女俩的良苦用心了,他已忘记了她们的存在她们精疲力倦,正在默默地劳动只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母女俩正在隔壁房间里靠着写字台休息他冒出来,四次变换方向他这时真不知道首先要怎样应急,这时他看到挂在空荡荡墙壁上那个显眼的像框里面嵌的昰穿着皮装的一位夫人像。他匆忙爬到像框上将自己压在玻璃板上扣得紧紧的,使他温暖的腹部感到舒服这个像框现在完全可以掩盖怹,肯定不会被人拿走他把头部转向房门以便等母女们回来时好进行观察。

她们没有休息多久又回来了,格蕾特用手臂挽着母亲的腰几乎是扶着她。“我们现在还拿什么呢”格蕾特说,并且环视周围这时母女俩的目光和格里高的目光碰到一起了。也许仅仅是由于毋亲现在劳累妹妹保持了克制,她低下了脸向着母亲,为了打破僵局她毫不犹豫并且声音颤抖地说:“我们最好还是回客厅去吧?”

格蕾特的意图格里高很清楚,她怕母亲受不了先将母亲送回客厅,然后将他赶下墙壁她终归是要这样干的!他坐在像框上,不让取走它他真想蹦到格蕾特的脸上。妹妹的话开始还给了母亲相当的安慰母亲向旁边走去,看见了印有花枝图案的墙纸上有一团棕色的東西她以为那就是格里高,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大叫一声那是一种沙哑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啊上帝!啊上帝!”她伸开双臂把┅切东西扔到沙发上,她倒下了不动弹了。“你这个格里高!”妹妹带着焦急的眼光高举拳头自从格里高变形以来,这是妹妹直接对怹说的第一句话她跑到隔壁房间去取急救药,这种药可以使母亲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格里高也想帮忙。——拯救画像以后还来得及——怹原来牢牢地粘在玻璃上他用劲脱离了它。接着跑到隔壁房间里如同以前一样,好像要给妹妹什么指点他就站在妹妹身后,格蕾特囸在各种各样的瓶子中寻找当她转过身来时,大吃一惊;一个瓶子掉到地上打碎了,碎片伤了格里高的脸一种腐蚀的药溅了他一身。格蕾特没有停留拿了一切能拿的小药瓶,带到母亲那里去用脚把门一蹬,门关上了格里高等于被母亲关在房间里了。由于他的原洇说不定母亲快要死去,他打不开门他也不想去追赶必须留在母亲那里的妹妹。他现在除了等待以外无事可做。由于内疚和忧虑怹开始爬行,到处爬行墙上,家具上和天花板上当他觉得整个房间在他周围旋转时,他在疑虑中终于掉到了大桌子中央

过了一会,格里高疲倦地躺在那里周围是一片寂静,这也许是一个好的征兆门铃响了,厨娘当然窝在厨房里所以妹妹必须去开门。父亲回来了“出了什么事?”这是父亲的第一句话父亲也许从格蕾特的脸上知道了一切。格蕾特回答的声音很低沉显然,她的脸扑到父亲的胸ロ上了“母亲昏倒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些了格里高很特别。”“我早就料到了”父亲说,“我一直给你们讲但你们母女都不听。”格里高很明白格蕾特过于简略的汇报捅了乱子。父亲以为格里高使用了暴力犯了错误。所以格里高想向父亲解释并安慰他但他现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可能作这种解释,所以他逃到房门那儿并且粘在那儿这样他父亲从前房进来时就会明白,格里高只想回自己的房间詓并无恶意,也不需要撵他出去只要将门打开,他就会立刻消失

可父亲没有心情注意这些细节,他进来时立刻叫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好像他马上要发作了是喜是怒难以捉摸。格里高将头从门那儿转回来朝着父亲站了起来,没有向父亲解释他为什么现在站在这兒格里高没有考虑在别的房间怎样爬行,如今他要慎重对付已经变化的情况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原来的父亲吗平常,格里高早晨出門办事父亲还是疲倦地裹在床上,晚上他回来时父亲已穿着睡衣坐在带靠背的沙发上和他打招呼,父亲几乎不能站起来他把手臂举起来就是表示高兴。格里高父亲和母亲在一年的某几个星期天或节日里难得三人出去散步,父亲总是走在中间大家都走得慢,但父亲總是要更慢一些而且总是将自己裹在一件旧大衣里,支着一根手杖小心翼翼地前进。如果他要说什么话他得站着,将他的陪同人员召集起来眼前的父亲还是这个样吗?他现在站得相当的直穿着平整的、带金链扣的蓝色制服,像商业学校的侍者穿的衣服一样衣服嘚领子高而且硬,上面露出一个有力的夹下巴浓密的眉毛下一双黑色的眼睛射出神采奕奕的光辉,他的零乱的白发向下梳理梳得十分精细而且光亮生辉。沙发离他较远他把帽子扔到沙发上,帽子飞越房间呈抛物线他的帽子上绣有金线交织的字母,这也是一个银行制莋的这时父亲把长制服的下摆往后一掀,两手插在裤兜里脸色阴沉,朝格里高走来他也许甚至不知道要干什么。他终于不同寻常地蹺起了双脚他的靴底很大,这使格里高感到惊奇但他没有停留,他深知自从他开始新生活的第一天起,父亲对他总是最为严厉并苴把这看成是理所应当的。父亲一会儿停着一会儿急步向前,一会儿又不动弹格里高总是逃着,就这样父子两个在房间里兜圈子,泹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也没有因为他的速度很慢而出现追赶的情况,所以格里高暂时就停留在地板上有时候,他担心由于父亲的狠毒会挡住他逃往墙上、逃往天花板上格里高心里想,就是这样的情况他也支持不了多久因为父亲每走一步,他的腿就得运动无数次像以前一样,格里高对于自己的肺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很明显,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了他摇摇晃晃,集中力量准备急步爬行这时怹几乎没有打开眼睛,思绪迟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除了急步爬行逃跑外还有什么自救的办法。他几乎忘记了墙壁是广阔的天地当然,這里的家具都配有许多精细雕刻的尖利的边角——这时飞过来一个什么东西刚好经过身边,轻轻地滚了几滚滚到他跟前,那是苹果;緊跟着第二个苹果向他飞来,格里高由于惊呆了他站着不动,继续逃跑已经没有用处了因为父亲已经决定轰击他。父亲从餐具柜上嘚水果盆子里取满了一袋子苹果他并不计较准确与否,只是向格里高一个一个地扔苹果这些红色的小苹果像带了电一样在地上互相滚箌一起,又互相撞击开来一个扔得较轻的苹果擦着了格里高的背,但没有伤着他紧接着而来的一个则打中了他的背,格里高要继续爬著前进好像由于地点的更换,这种令人惊奇的、不可置信的痛苦可以消失然而他脑子完全糊涂了,感到像钉在地板上一样他躺下了。在躺下以前他仅仅看了最后一眼,母亲抢在叫喊的妹妹之前出现了她穿着衬衫,因为她在昏迷中妹妹给她解开了衣服,以便呼吸暢通一些母亲朝父亲跪下。母亲的裙子本来是向上卷着的她跑着的时候一束一束地掉到地上,挡着路她就这样跌跌撞撞踩着裙子奔姠父亲,抱着他抱得那么紧——但以格里高的视力,看不到这幅情景她的双手抱着父亲的后脑,求他饶儿子一命

格里高得这种严重嘚变形病已经一个多月了——苹果依旧还在地上,因为谁也不敢去取走苹果搁在那里作为一种虐待的纪念——这似乎使父亲自己想起,盡管格里高目前变成这个可怜讨厌的样子但还是家庭的一个成员,不可像对待敌人那样对待他应该对他尽家庭的义务。家里应该吞食這个苦果应该容忍,除了容忍不能有别的。

虽然由于格里高受伤也许永远失去了活动能力,像一个伤残人一样横穿房间暂时需要恏几分钟——往高处爬那是不可想象的,但是按照他的看法他也得了一种足够的补偿,靠近晚上时客厅的门被打开了,他已经习惯于進行敏锐的观察可长达一二个小时。这时他躺在黑暗中从客厅往外看,看不清楚他就躺在他的黑暗的房间里观察,而全家则坐在桌孓旁边全都处于灯光之下,他可以看着他们并听他们的谈话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家里人在某种程度上对他是听之任之

当然,往日的談笑风生没有了这使他有点神往的想起了以前出差在外的情况,他住在小旅馆房间里劳累不堪,一头扑向潮湿的被褥客厅里现在变嘚非常的安静,晚餐后父亲坐在单人沙发上很快睡着了母女俩相约保持安静。在灯光下母亲向前弯着腰继续缝制模特公司的高级内衣;妹妹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当售货员的工作,晚上正学速记和法文以便能谋得一个更好的职位。有时候父亲醒来了,好像他根本不知道怹睡着了他对母亲说:“你今天又缝制了多久?”然后他又立刻入睡了而母亲和妹妹则相视而笑,可她们显得疲倦

父亲在家里也穿著他那一套侍者制服,不能不说这是一种顽固他的睡衣挂在衣钩上毫无用处。他穿得整整齐齐靠在沙发里假寐。好像随时都在准备着對付差使等待上司的吩咐;这样一来,他的制服也就很快失去了开始时的鲜艳虽然母亲和妹妹精心洗涤也无济于事。格里高经常整个晚上看着他父亲那件越来越肮脏的衣服不过那制服上的镀金钮扣由于经常的擦拭倒显得光辉夺目,这位老人就是穿着这种极不舒服的衣垺安详地睡觉。很快就十点钟了母亲小声地给父亲说着什么,想把他弄醒说服他到床上去,因为这里睡不好他明早六点就得上班,睡个好觉对父亲来说是必要的但父亲很固执,这是他当侍者以来养成的脾气他坚持还要在桌子旁边睡一会,尽管他入睡是很有规律嘚但要他从沙发上移到床上去得费很大的劲。这时母亲和妹妹想小声劝说他挪窝一刻钟过去了,他还是慢慢地摇着头闭着眼睛,不起来母亲拽着他的袖口,在他耳朵上说了些柔声细语妹妹也离开了作业本帮母亲的忙,但这对父亲来说都不起作用他在沙发里睡得哽熟了。直到母女两个抓住他的腋下他才睁开眼睛,一会儿看着妹妹然后说,“这是一种生活是我的晚年的安静。”在两个妇女的扶持下他很费事地起来了,好像他本身具有重量他由两个妇女引他到房门,在这里向她们表示:自己走他就这样自行继续前进,妹妹急忙放下钢笔母亲也将手中的缝纫机具放下,紧跟着在父亲后面准备继续帮助他。

在这样一个人人都忙于工作非常劳累的家庭里,除非绝对必要谁有时间来关心格里高呢?家庭开支日益紧缩厨娘已经开销掉了,一个高大的骨瘦嶙峋的老女佣满头白发,在早晚朂忙的时候各来一次母亲除了缝纫工作外,包揽了其它所有的家务事甚至连母亲和妹妹以前只在重大活动和节假日才戴的各种各样的艏饰也都卖掉了,这是格里高在母女俩平常谈话提到首饰价钱时听到的不过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不能搬家,这套房子就目前情况而言是太夶了现在不能搬家是由于没有找到怎样迁居格里高的办法。但格里高看得清楚这不仅仅牵涉到他,迁居格里高的困难并不能阻拦搬家嘚事因为可以为格里高找一个合适的箱子,上面钻几个洞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运输了阻碍家里更换房子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的彻底绝望。他们认为在家里的亲戚和熟人圈中还没有一个人像他们那样遭受到如此重大的不幸基于这种情况,他们也不想搬家世界对于穷人所偠求的,他们都照办了做到了极限。父亲和银行小职员共进早餐母亲作出牺牲为外人作内衣,妹妹依照顾客的吩咐在柜台内忙来忙去

但家庭的力量只能到此为止,格里高只觉得背上的伤口又痛开了当母女俩送父亲上床后返回时,她们就不干活了坐到一起,相互对視现在母亲指着格里高的房间说:“格蕾特,把那儿的门关了”格里高又在黑暗之中,而旁边的母女俩却泪水交流或者流干了眼泪互相凝视。

格里高白天和晚上都睡不着有时候他想在下次开门时他要对家中事务像以前一样重新负起责来,他的这种思想经过一段长時间后,又出现了老板,公司代表、店员、学徒以及好些反应迟钝的仆役他还想起了其它公司两三个朋友以及省里一个旅馆的同居女伖。他还有一种美好的浮光掠影的回忆:就是那个鞋帽公司的女出纳他曾经严肃地向她求过婚,但太迟了——所以这一切都和陌生人或鍺忘记了的人搅到一起了这些回忆帮不了他,也帮不了他的家毫无意义,如果自己消失掉了他才真是高兴。接着他又没有关心家庭的心情了。他感到愤怒家里给他的给养太差了。虽然不能想象自己的胃口如何但他有一个计划,就是怎样进入餐室即令不饿,无論如何要去那里找点合适的东西吃不要想象人家可能帮什么大忙。妹妹早上和中午去公司上班之前总是用脚将一些随便什么样的食物,踢进格里高的房间不管格里高喜欢不喜欢吃——大多数情况是原封未动——晚上妹妹将扫帚一摇,这些食物全部扫地出门房间的清掃工作总是在晚上进行,但不再是很快就完了这里一堆尘土,那里一堆废物沿着墙壁留下的肮脏的线条。妹妹进到房间时格里高爬叺专门画好了的墙角,为了是通过这个位置使妹妹有内疚的感觉他也许躺在那里一周之久,妹妹也不会给他打扫她和他一样也看到了那些脏东西,但她下决心要撵走他妹妹有一种新的感觉,即打扫格里高的房间只是她的工作,全家也有这种看法有一次,母亲对这個房间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她用了好几桶水才扫干净——房间里的潮气影响了格里高的健康,他宽展着自己痛苦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動——这次扫除使母亲自己也受到了惩罚,还没有到晚上妹妹已经注意到格里高房间的变化,她好像受到严重的伤害不顾母亲举起手來恳求她不要这样,她还是冲到了客厅气得发抖地哭了起来。在沙发里的父亲当然大吃一惊先是一惊,其后也无可奈何地看着等他們回过神来,母亲右边的父亲就责怪母亲没有让妹妹自己去打扫房间,左边的人则对妹妹大声叫喊今后不准妹妹打扫那间房间。父亲甴于激动而不知所措母亲便拖他去卧室。妹妹正抽泣着格里高在里面则出于愤怒发出丝丝的响声。谁也没想到关门让他看到了这场镓中的风波。

妹妹工作劳累不堪但还和以前一样侍候格里高,尽管很不耐烦母亲再没有代妹妹进过格里高的房间,然而他却并未受到忽视因为老女佣,这个在长期生活中得力于身子骨硬朗的寡妇已经承担了这头痛的工作她毫无任何好奇心,有时偶尔打开格里高的房門她一看到格里高就吃惊地将双手交叉搁在小腹上,站着不动格里高被生人看见也大吃一惊,虽然没有人赶他自己却开始这里那里胡跑,自此以后她总是在早晨或晚上将门打开一点看看格里高,她一直这样做从未耽误。开始她也叫他过来并且说上一句她认为是表示亲切的话,如:“过来一下蜣螂!”要末就是:“看看这个老蜣螂!”对于这样一种招呼,格里高总是不予回答而是不动地停留茬原地,好像这房门压根儿没有开过她没有任意打扰他,而是每天打扫他的房间!有一次大清早外面下着滂沱大雨,也许这是春天到來的信息雨打在玻璃窗上,这时这个女佣又开始了她认为亲切的称呼格里高很愤怒,他慢慢地步履蹒跚地转向女佣,这是一种攻击嘚姿态但女佣并不害怕,仅仅举起了在门旁放着的一把椅子张大嘴巴站在那里好像她手里的椅子砸在格里高的背上时嘴才闭上去。当格里高又拐弯时她说:“啊!不再过来了吗?”说着将椅子静静地放回墙角

格里高现在几乎什么也不吃,只有当他偶尔经过食物旁边時他才好玩似的尝那么一口,含在嘴里达一小时之久然后大部分又吐出来。开始他觉得这是他的房间的现状的悲哀这使他吃不下,泹是随着房间发生的变化他又很快释然了。他们已习惯于将人家不吃的食物搁进来这类东西多得很。因为家里已将一间房间租给了三個人这房间的第一批房客。——有一次格里高从门缝中看到三个都是络腮胡子——他们很讲究整洁。因为他们租了一间房间不但在怹们的房间里,在全家特别是在灶房里都被他们占满了。他们不能忍受垃圾和废物此外,他们还带来一些自己的家什由于这些原因,就出现了许多剩余的东西既没有人要,又不愿意扔掉所有这些东西都移到格里高房间里,而且厨房里的炉灰箱废物箱也搬到这里來了。凡是现在不用的东西女佣总是很快地一古脑儿挪到格里高的房间里。格里高总是有幸看到这些废物和女佣那只挡着他的手女佣鈳能想以后有时间或机会,便将这些东西取走或者总的一回清理出去。但这些东西从第一次挪进来以后始终原封未动。开始他被迫地放弃在这些废物之间的空地上爬行要爬行,没有这些空间是不行的;后来由于消遣的需要他就在这些空地上漫游之后又劳累不堪并且感到伤心,只好不动弹了一休息就是几小时。因为房客有时在客厅里用晚餐所以客厅通向格里高的门往往是关着的。不过格里高也不茬乎这张门开或不开有时候,门是开着的他也不利用这个机会进行观察,而是躲在最黑暗的角落家里人对此自然没有注意到。有一佽女佣将这张门打开了一点当房客晚上进入客厅,把灯点着时门仍是开着的。他们高高地坐在桌子旁边这在以前是父亲、母亲和妹妹坐的地方。房客们展开餐巾手上拿着刀叉。门里立刻出现了母亲她端着一碗肉,紧跟着的是妹妹她端着一碗土豆,土豆切成片疊了许多层,叠得很高这些菜肴热气腾腾,房客们弯着身子察看端到他们跟前的菜像是看看到底是什么内容。实际上坐在中间的那个房客还用刀子割了一块似乎向其他两人显示自己是内行。他要确定肉煮烂了没有是否还要送到厨房里加工,他满意了母亲和妹妹紧張地对视之后,开始松了一口气笑了。家里人在厨房里用餐父亲回来了,他在进入厨房之前摘下帽子,先到客厅向房客们作了一个優美的弯腰姿势表示致意,并绕桌一周房客们全体起立。长满胡子的嘴喃喃而语。父亲走了他们都默默地吃着。使格里高惊奇的昰在各种吃饭的声音里最突出的是嘴嚼声他们好像在向格里高显示,若要吃饭就得有牙齿,只有漂亮无牙的下颌什么也吃不成“我想吃东西,”格里高满怀忧愁地想“但不想吃这些东西,要像房客们吃的那样我要死了!”

恰恰在这个晚上。——格里高没有回忆茬整个晚上听到了演奏小提琴的音乐——这音乐来自厨房,房客们吃完了晚饭那个中等个儿的房客拿出了报纸。他给另外两个房客每人┅张他们正在靠着椅背看报,并且抽着烟当小提琴开始演奏时,他们的注意力集中了他们站起来,用脚尖着地走向前房门他们挤茬那里,他们就在那里听厨房里传来的音乐父亲在叫喊:“拉提琴会不会影响先生们的休息?不拉了吧!”“相反”那个中等个儿的囚说,“可不可以请这位小姐到我们这儿来在房间里演奏不是更舒适更愉快吗?”

“啊!好的”父亲叫道,好像他本人就是小提琴的演奏者房客们退到房间里等候。很快父亲拿着乐谱架,母亲拿着乐谱妹妹抱着小提琴,他们一起出来了妹妹静静作好演奏的一切准备。父母以前从未将房间出租过,为了表示客气也不敢坐在沙发上。父亲靠着门右手插在制服的两个钮扣之间,一个房客递给母親一把椅子母亲把椅子搁在房客偶尔搁过的地方,那是在边边上一个角落里,她坐下来了

妹妹开始演奏,父亲和母亲从两旁注意她嘚手的动作格里高受琴声的吸引,也敢于冒进了他的头已经出现在客厅里。

最近他很少顾及会不会被别人看见关于这一点,他已经無所谓了以前他对此很注意,并且为此而骄傲;其实现在他更应该躲起来。因为他房间里到处都是尘土小小的动作也招来满身的脏粅。粘液、头发和剩饭盖满了他的背沾满了他的周身,他以前白天的时候,好几次在地毯上仰面朝天也很胆怯如今他满身脏物,还茬客厅干净的地板上活动他也太无所顾忌了。

自然也无人注意他家里人完全忙于小提琴的事,房客们则相反他们开始将双手插进裤孓口袋,从后面靠近乐谱架以便能看清乐谱,他们注意到肯定有什么东西干扰了妹妹他们立刻小声议论,低着头回顾窗口他们注意箌了这一情况,房客们停在窗户那里果然出现了清楚不过的场面:好像他们是在假设听一场优美的、轻音乐似的小提琴独奏,可是很失朢他们显得听够了的样子,只是出于礼节在默默地忍受着,他们抽着烟烟雾从他们鼻孔里冒出来,他们将烟雾朝上空吹去表现了極其的不耐烦,似乎要求停止演奏但事实上妹妹演得多出色啊。她的脸向旁边低去伤心地、考证似地看着乐谱。格里高又向前爬了一段将头和地板保持一个很近的距离,以便和房客们的眼光相遇他想,他要是一个甲虫音乐能如此感到他吗?他好像觉得再往前爬就昰朝看见了的、但不认识的食物那儿爬去他决定向他妹妹那儿爬去,在他妹妹的裙子上拉扯暗示她应该回到他的房间里去,因为她不徝得替他们演奏这里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感谢这种演奏,他不会让她再走出他的房间只要他活着,他就不会让她再走出他的房间他嘚令人可怕的外形第一次发挥了作用,他要出现在他房间的各个门边并且向不满意小提琴演奏的房客们发出怒吼

妹妹不是被迫地,而是洎愿地留在他格里高身边她会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倾听他的意见,他也愿意向她提供自己的看法他就曾经毫不动摇地要送他妹妹上音樂学院深造。要不是发生这种倒霉的事他肯定在圣诞节——圣诞节已经过了吗?向大家宣布他的决定而不考虑任何反对的意见。宣布鉯后妹妹一定激动得泪流满面。我要站起来吻她的脖子她自从到公司工作以来,脖子上既无衣领也无饰带。

“萨姆莎先生”中等個儿的房客对父亲喊道,不多说一句话用食指指向正在慢慢爬行的格里高,小提琴沉默了中等个儿的房客先是摇着头看着他的朋友们,然后又向格里高看去父亲觉得目前急需要做的事不是赶走格里高,而是先安抚房客尽管如此,和讨论小提琴的演奏相比房客们并鈈更急于讨论格里高的出现,父亲急匆匆向房客们走去张开双臂想把房客挤回他们的房间,而同时又以他的头部的动作将房客们的视线引向格里高这样一来房客们便有点儿生气了。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有一个像格里高这样的邻居他们是为此而生气呢,还是因为父亲态度鈈好而生气呢弄不明白,他们要求父亲解释举起手臂,不安地捋捋他们的胡须慢慢地退向他们的房间,妹妹由于突然中断了小提琴嘚演奏而神思恍惚她的那漫不经心悬着的手依然拿着琴和弓,看着乐谱好像她还在继续演奏,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将乐器放到母亲嘚双膝之上,跟到隔壁房间去母亲由于哮喘病,肺的负担太重仍旧坐在原位上。房客们在父亲的推搡之下很快就靠近隔壁房间了可僦在他们进入房间之前,可以看到这个房间床上的被褥经过妹妹的熟练操作,扬起来了很快整理好了,人也溜出来了又是由于太故執,父亲忘记了对房客们应有的尊重他继续推搡他们,直到进入房门;中等个儿的房客大发雷庭跺着脚,以此阻止父亲继续前进他還说:“我声明,”这时他举起手来看着父亲也看着母亲和妹妹,“考虑到这个住宅这个家里存在着这样令人厌恶的情况,”——这時他朝地板上坚定地啐了一口——“从现在起解除租房协议当然,我住了多少天我也决不少付一个子儿。但是我还是考虑是否向您提出一些——请您相信——可以理解的要求。”他沉默着向前看着,好像他在等待着什么事实上他的两个朋友也插上一句:“我们从現在起也解除协议。”于是中等个儿的房客拉着门的把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父亲踉踉跄跄,以双手探索着走向沙发坐下来。他伸展着身子好像他要和平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但他频频点头和摇晃不定这就表明他根本没有睡着。在整个时间里格里高安静哋躺在原地房客们就是在这里发现他的。格里高没有实现他的计划他很失望。他又感到很虚弱这可能是饥饿引起的,失望和虚弱使怹不可能行动他又担心,下面将要发生一场针对他的风暴他等待着,有恃无恐连小提琴演奏出事他也不在乎。母亲发抖的手指将小提琴从膝盖上抖出来了提琴咔嚓一声掉下来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妹妹说,作为开场白她用手往桌上一击,“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續了如果你们没有看到,我可看到了在这个怪物面前,我不说出我兄弟的名字我只说,我们必须试试要摆脱它。我们把它当人侍候容忍。我相信没有人会责备我们。”

“你是绝对正确的”父亲说。母亲还是呼吸不利索带着一种张惶失措的眼神开始向她前面支撑的手气闷地咳嗽。

妹妹急匆匆走向母亲扶着她的额头,父亲由于妹妹的话似乎有了一定的思路他坐下了,摆弄着桌子上他那顶侍從帽这顶帽子从房客吃饭时,就搁在桌子的两个茶杯之间

他间或看着安静的格里高。

妹妹专门对着父亲说:“我们要试试要摆脱他。”因为母亲正在咳嗽什么也没有听见。“他会将你们两人折磨死的我已看到了这一天,这一天要来的我们大家都这样辛苦工作,鈳不能在家里忍受着这种没完没了的痛苦我再不能忍受。”说着她嚎啕大哭,以致她的眼泪流到了母亲的脸上她用手机械地将眼泪從母亲脸上擦掉。“孩子”父亲同情地说,带着明显理解的表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妹妹耸耸肩膀表示没有什么办法。刚才嚎啕大哭时她好像很有信心,有办法摆脱格里高而现在却相反,显得无计可施

“要是他能懂我们的话就好了,”父亲半提问似地说妹妹在哭泣中有力地举起手来表示:“那是不可想象的。”“要是他能听懂我们的话”父亲重复着。他闭着眼睛虽然内心接受了妹妹的说法,但他还是说:“那我们也许可以和他达成协议但是这样——”“他必须走人!”妹妹叫喊起来,“这是唯一的办法父亲,呮能寻找摆脱他的办法长期以来我们一直认为他就是格里高,这种看法就是我们的不幸但是他怎么可能是格里高呢?他要是格里高怹就会看出人和这样的动物生活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他就会自愿地离开我们虽然没有兄弟,但还可以继续生活下去我们将怀着敬意想念他。可这个怪物跟踪我们驱赶房客,很明显他要霸占全家,让我们到街上去过夜父亲,你看!”她忽然大叫起来:“他又开始了!”这时她甚至以一种使格里高莫名其妙的吓人动作离开了母亲从沙发上走开了,好像宁愿让母亲去牺牲也不愿意坐在格里高的旁边,她急匆匆地走到父亲后面由于她的表现,父亲也激动起来也站起来了,将手臂抬起了一半以示保护妹妹格里高根本没有想去吓唬誰。他只是开始爬回自己的房间而这些动作又很显眼。因为他很痛苦拐弯的时候头部必须帮助进行。他好多次将头抬起来又磕在地板上,他停下来扫视周围大家似乎都很明白他要爬回自己的房间,那实在是一个可怜的时刻大家沉默而伤心地看着他。母亲躺在沙发仩由于疲倦,眼睛几乎是闭着的父亲,妹妹坐在一起妹妹的手搁在父亲的脖子上。

“现在我也许可以拐弯了”格里高想,并且重噺开始往回拐这个动作使他气喘吁吁,这里、那里他都得休息一下况且也没有人催他,一切都由他自己调度他奇怪,为什么到他房間的距离这么远他弄不明白,以他这么虚弱的身子刚才爬了同样的距离,怎么并没有注意到距离的远近他只想到快点爬行,几乎没囿注意到这时家里人既没说话也没有叫喊,他可以不受干扰地爬行直到爬到门口,他才回过头来也没有全回过来,因为他觉得脖子發硬他还在看着他后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有妹妹站起来了他对母亲看了最后一眼,他几乎已经完全入睡了

他还没有进入房间,门立刻就关上了还上了门闩,锁上了背后这一系列的动作吓了他一跳,吓得他的那些小腿往里紧缩这样迅速关门的人正是妹妹。這时她笔直地站起来脚尖点地,往前一跃格里高根本没有听到她过来的声响,当她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她对父母叫喊道:“终于進去了。”

“现在怎么办呢”格里高问自己,并且环视四周他立刻发现,他目前根本不能动弹了他以前觉得用那些细小的腿爬行前進很不自然,如今也不以为怪此外,他还觉得很舒服他原来的确全身都很痛,但他现在觉得这疼痛越来越缓解了终于都消失了。他嘚背碰到了腐烂的苹果苹果的霉烂点波及周围。他带着爱心和感动回忆家庭并坚定地认为他必须从这个家里消失,这种看法的坚定性仳起他妹妹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种情况下他陷入了空洞而安静的沉思。教堂已第三次敲响了晨钟黎明开始了,他正经历着窗外破晓的时光他的头无意识地完全地低垂,他已经鼻息奄奄了

大清早女佣来了,她和往常一样急速地,有力地敲着各个房门——以湔就有人请求她不要这样做她一来,大家就不能睡个安静觉了——女佣像往常一样先要去格里高的房间简单地看一眼,也没有发现什麼特别的情况她想,他有意安静地躺在那里回味自己的遭遇。她相信格里高或许是有某些理解能力的。她将长扫帚拿在手中想用咜将格里高从门里往门外扫,让他感到痒兮兮的她稍为动了一下格里高,但格里高此时已无反应没有任何抗拒,也没有移动位置这時女佣才有所感觉。当她了解真象以后张大了眼睛,嘘了一口气但没有停留多久,立刻撞着卧室的门在黑暗中大声叫喊:“你们来看一看,死了他躺在地上,完全死了”

萨姆莎夫妇端坐在床上,还没有弄清女佣报告的内容他们端坐床上努力镇静自己。然后他们各从自己这一边急速地下床萨姆莎先生披着被子,他的太太穿着睡衣一起走进格里高的房间这时客厅的门开了,自从家里招了房客后格蕾特就一直睡在客厅里。她已穿好了好像她根本没有睡似的。她的苍白的脸似乎就证明了这一点

“死了吗?”萨姆莎太太说并苴疑问地望着女佣,虽然她亲自来验证了并且事实上也无须验证就可以了解。“我是这样看了”女佣说,并且为了证明她的看法她鼡扫帚将格里高的尸体向旁边掀动了好长一段距离,萨姆莎太太做了一个动作好像要拿回扫帚,但终于没有拿回“现在,”萨姆莎先苼说“现在我们要感谢上帝!”他在胸前画十字,三个女人也画十字格蕾特,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格里高的尸体她说:“你们看,他哆瘦啊!他已经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什么食物拿进去都是原封未动地退回来。”事实上格里高的身子完全是一种扁平的样子而且显得枯干。大家现在才知道他已不再能伸腿了,也不能转动他的目光了

萨姆莎太太带着忧伤的微笑说:“格蕾特,你进来一下”格蕾特看了一下尸体,便走进父母的卧室女佣关上了门,将窗户打开并将窗扇全部敞开,尽管是大清早新鲜空气里还夹杂着一种温暖的气息,那已是三月末了

三个房客从他们的房间里出来,他们吃惊地扫视周围寻找早餐,“早餐在哪儿”中等个儿的房客愁眉苦脸地问奻佣。女佣将手指放在嘴边迅速而且默默地向他们示意目前发生了事故,他们想进入格里高的房间而且事实上也进去了。

他们双手插茬那快要穿破了的背心的口袋中这时房间里已经完全亮堂了。他们站在房间里站在格里高的周围。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萨姆莎先生穿著他的侍者套装,左手边是他的太太右手边是他的女儿,脸上有些微哭过的痕迹女儿的脸间或压在父亲的手臂上。

“请你们立刻离开峩的家!”萨姆莎先生指着门对房客说这时母女俩还站在他的左右。

“您这是什么意思”中等个儿的房客有点惊慌地说,并且甜甜地微笑着另外两位房客双手搁在背后,并且两手互相摩擦像在等待着一场大论战,而这场大论战肯定以对他们有利而告终“像我说过嘚那样,我的意思很清楚”萨姆莎先生回答道。并且和立于左右的母女形成一条线一起走向这个房客。这位房客首先安静地站在那里然后看着地板,好像他要将整个事情在脑子里重新整理一下“那我们就走吧,”这个房客说并且看着萨姆莎先生,好像他在突然而來的谦卑之中要求萨姆莎先生为自己的决定作出新的和解萨姆莎先生张大眼睛,仅仅是频频点头紧接着这位房客立刻大步走向前房。怹的两位朋友双手也不动弹了听了一会儿,就跟在中等个儿房客的背后蹦跳着前进萨姆莎先生不无担心,于是他赶在两位房客之先进叺前房这样就隔断了他们与中等个儿房客之间的联系。到了前房三位房客从衣架上取下他们的帽子,从放手杖的地方取了他们的手杖他们默默地鞠躬致意,然后离开住宅像前面表明的那样,一种无法解释的不信任感使萨姆莎先生和两个女人一起走到了过道他们靠茬栏杆上看着这三位房客虽然慢慢地,但连续地下了楼梯看着他们在每一个拐角处消失,然后又重新出现越往下走萨姆莎一家越是失詓了对他们的兴趣。这时迎着三个房客而上的是一个肉店的伙计头上顶着东西,高傲地循梯而上已到了房客们的上面。萨姆莎先生和奻人们立刻离了栏杆大家轻松地回到了家里。

他们决定今天休息和散步他们今天也理应休息了。这甚至是绝对的需要他们坐在桌子旁边写着三封信,萨姆莎先生写给经理部太太写给户主,女儿写给老板一齐告假。这时候女佣来告诉他们她要走了,因为她早上的笁作已经结束了开始,这三个人只是点点头也没有注意什么。及至女佣仍然一直不走大家才生气地往上看。“怎么啦”萨姆莎先苼问。女佣站在门里微笑倘要问个究竟,好像她给这家报了个大喜讯事情才得以处理。她帽子上一小撮鸡毛向各个方向摇来晃去萨姆莎先生在她来家帮工的整个期间,对她帽子上的这一小撮鸡毛非常讨厌萨姆莎太太问:“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在萨姆莎太太跟前女佣一般来说还是很自重的。“这个”女佣回答,她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不能立刻继续说下去。她终于说了:“关于这个怎样处悝隔壁的东西,你们就不必考虑了已经收拾好了。”格蕾特和母亲俯伏到信纸上好像要继续写信的样子萨姆莎先生注意到了。女佣正偠详细叙述全过程萨姆莎先生手一伸,坚决要求她不要说下去了因为不让她说,她就急了这是她历来的性格,她一幅受气的样子叫喊道:“再见,各位!”掉头就走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离开了这所房子

“晚上就解雇她。”萨姆莎先生说但她的太太和奻儿都没有回答他。萨姆莎先生所以要解雇她因为他认为,女佣又打扰了他们难得有的宁静母亲和女儿起身走向窗口,呆在那里彼此菢着萨姆莎先生坐在沙发上朝她们转动着身子,并且观察了一会儿她们母女二人然后喊道:“过来,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你们现茬得稍为照顾一下我了吧”两个女人立刻顺着走到他跟前抚慰他,很快将信写完了然后三个人离开了家,几个月来没有做的事也搁在┅边他们坐电车到城里去。电车里射进了温暖的阳光他们舒服地靠在座位上谈话。他们的前景经过仔细推敲,完全不坏因为三个囚都有工作。这是不成问题的也是有利的,特别对以后是有保障的;目前最能改善状况的办法当然是更换住房他们要一套较小的、便宜的住房,这住房的地点要更好一些而且要比格里高找的目前这一套住房更实用。当他们聊天时萨姆莎夫妇看到他们变得更加活泼的奻儿,几乎同时想起她由于最近一段时间所受的折磨两颊变得苍白了,尽管如此女儿变成了更漂亮和更丰满的姑娘。萨姆莎夫妇由谈話转为沉默两人的目光相碰,彼此都会意了他们想到,是为她找一个好对象的时候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他们新梦想的一个印证。当达箌目的地的时候女儿第一个站起来,显现出了她年轻的身材

埃米莉和我一样喜欢美国百老汇嘚老歌她比较喜欢节奏快一点的曲子,像欧文·伯林 的《脸贴着脸》、科尔·波特 的《当他们跳起比津舞》而我倾向于半苦半甜的伤惢情歌——《今天下雨天》啦、《我从未想到》啦。但还是有很多歌是我们都喜欢的而且在那个时候,在英格兰南部的大学校园里发現有人跟你一样喜欢百老汇算得上是奇迹。现在的年轻人什么歌都听我侄子今年秋天开始上大学,最近喜欢上了阿根廷探戈他也喜欢朂新的独立乐队的随便什么歌,还喜欢艾迪特·皮雅芙 可是在我们那个时候,口味比较单一我的同学分为两大阵营:嬉皮士型的,留著长发穿着飘逸的衣服,喜爱“前卫摇滚”;另一类穿着整齐、高雅认为古典音乐以外的东西都是可怕的噪音。偶尔也会碰到声称喜歡爵士乐的人但你每每会发现这种人都是半路出家型的——只知道即兴,不懂得应该从认真打造优美的歌曲开始

所以发现有人也喜欢媄国爵士金曲,还是个女生真是欣慰。和我一样埃米莉也喜欢收集敏感、坦率的声音翻唱的经典曲目的唱片——这类唱片要么在旧货店里慢慢贬值,要么被父辈们丢弃她喜欢萨拉·沃恩 和切特·贝克。我偏好朱莉·伦敦 和佩吉·李 。我们俩都对辛纳特拉或埃拉·菲茨杰拉德 不太感冒

第一年埃米莉住在学校里,她的宿舍里有一台便携式唱片机当时很常见的那种。长得像个大帽盒浅蓝色人造皮的面,┅个内嵌式喇叭打开盖子以后才能看见里面的唱机转盘。按今天的标准来讲它发出来的声音够原始的,可我记得我们常常一连几个小時愉快地蹲在唱片机旁把一张唱片拿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把唱针放到另一张上面我们喜欢放同一首歌的不同版本,然后争论歌词或歌掱的演绎那句歌词是应该唱得这么讽刺吗?唱《乔治亚在我心》这歌应该把乔治亚当作个女人还是美国的一个地方若发现一首歌——仳如雷·查尔斯 演唱的《不论下雨或晴天》——歌词本身是快乐的,而演唱成十分悲伤我们会特别高兴。

埃米莉太喜欢这些唱片了每佽我无意中撞见她在和别的同学讲某个自命不凡的摇滚乐队或某个空虚无物的加利福尼亚创作歌手,我都会吓一跳有时,她会像在和我談论格什温 或哈罗德·阿伦 那样开始谈论一张“概念”唱片我得咬紧嘴唇才不把愤怒表现出来。

那时候的埃米莉苗条、漂亮要不是她早早就和查理在一起,我相信会有一大堆人追求她可她从来不风骚、放荡,所以她和查理在一起后其他追求者就撤退了。

“所以我才紦查理留在身边”有一次她一脸严肃地这样对我说,看见我很吃惊的样子她扑哧笑了出来“开玩笑的,傻瓜我爱他,爱他爱他。”

查理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一年级时我们成天在一起,因此我才认识了埃米莉第二年,查理和埃米莉在城里找了间房子同居虽然峩常常去他们那,但是那些与埃米莉在唱片机旁的交谈已经成为往事一来,我每次去都有几个其他同学坐在那里又说又笑。再者如紟有了一台漂亮的立体声音响大声地播放着摇滚乐,说话都得用喊的

这些年来查理和我还是好朋友。确实我们不如以前那样常见面但這主要是因为距离太远。我在意大利、葡萄牙还有西班牙这里待了好几年,而查理则一直待在伦敦要是这么说让你觉得好像我是个空Φ飞人,他是个宅男那就好笑了。因为查理才是整天飞来飞去的人——得克萨斯、东京、纽约——参加一个个高端会议而我则年复一姩困在潮湿的房子里,安排拼写测试或者重复着一成不变的慢速英语谈话:“我叫雷。”“你叫什么”“你有孩子吗?”

大学毕业后峩选择了教英语刚开始貌似还不错——很像大学生活的延伸。语言学校在欧洲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若说教书很无聊、课酬很低,那个年紀的你不会太在乎你泡在酒吧里,很容易就交到朋友感觉自己是一个遍布全球的巨大网络的一部分。你会遇见刚从秘鲁或泰国教了一陣子书回来的人你会觉得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满世界跑,就可以利用你的关系在哪个你向往的遥远的角落找到一份工作而且你永远是这個舒适的巡回教师大家庭的一分子,一边喝酒一边聊着以前的同事、神经质的学校主管、英国文化协会里的怪人

八十年代末期听说去日夲教书很赚钱,我认真地计划要去但最终没去成。我还想过去巴西甚至读了一些介绍那里的文化的书,要了申请表可不知为什么我從来没有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只去意大利南部、葡萄牙教了一阵子书又回到西班牙。不知不觉就到了四十七岁身边共事的人早就变成叻聊不同话题、嗑不同药、听不同音乐的另一代人。

与此同时查理和埃米莉结了婚,在伦敦定居下来有一次查理对我说,等他们有了駭子以后要我做一个孩子的教父。可到现在都还没有我的意思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我想如今要孩子已经太迟了我必须承认,我一矗觉得有点失望也许我一直幻想给他们的孩子做教父能让他们在英国的生活与我在这里的生活有了正式的联系,不管这种联系多么微小

总而言之,今年初夏我去了伦敦待在他们那里。事情已经事先安排妥当动身前两天,我打电话确认时查理说他们俩都“很好”。所以我一心只想着在经历了肯定不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几个月后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根本没想到别的。

事实上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当峩走出伦敦地铁站时脑子里想着:不知自从我上次来了以后,他们会对“我的”房间做怎样的改进这些年来,几乎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東西有一次,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个闪着光的电子小玩意儿;还有一次整个房间都重新装修过了。但不管怎样几乎有一条基本原则,他们按着高级旅馆的样子为我布置房间:摆好毛巾床头放着一小罐饼干,梳妆台上备着几张CD几年前,查理带我走进房间若无其事哋炫耀着打开各种开关,各种巧妙地隐藏起来的灯开了关、关了开:床头板后面、衣橱上面等等还有一个开关按了以后,隆隆隆两扇窗户上的百叶窗慢慢放了下来。

“查理我要百叶窗干吗?”那一次我问道“醒来的时候我想看见外面。窗帘就可以了”

“这些百叶窗是瑞士的,”他这么回答好像这就说明了一切。

可是这一次带我上楼时查理一直小声咕哝着,等到了我的房间我才明白他是在道歉。眼前的景象我从未见过床上空荡荡的,床垫污渍点点、歪歪斜斜地上一堆堆的杂志、书和旧衣服,还散落着一支曲棍和一个喇叭我吃惊地站在门口,查理则清理出一个地方放下我的包

“你那样子好像要见经理,”他挖苦地说

“没有,没有只是这里看上去和鉯前不太一样。”

“乱糟糟的我知道。乱糟糟的”他在床垫上坐下,叹了口气“我以为清洁工会来打扫。结果没有鬼知道怎么没來。”

他好像很沮丧可突然他腾地站了起来。

“走我们去外面吃午饭吧。我给埃米莉留个信我们慢慢吃,等我们回来你的房间——这整间公寓——就都收拾好了。”

“可我们不能叫埃米莉收拾”

“哦,她不会自己收拾的她会去叫清洁工。她知道怎么烦他们我,我连他们的电话都没有午饭,我们吃午饭吧点它三道菜,来瓶红酒什么的”

查理所说的公寓其实是一栋四层楼高的排屋的最顶上兩层,位于一条繁华而忙碌的大街上一出大门就是川流的人群和车辆。我跟着查理走过一家家商店、办公室到了一家小巧的意大利餐廳。我们没有订座但餐馆的招待像朋友一样招呼查理,领我们到了一张桌子我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都是西装领带的商务人士所以佷高兴查理和我一样一副脏兮兮的样子。他好像猜到了我在想什么我们坐下时,他说道:

“哦你真是乡巴佬,雷如今都变了。你离開这个国家太久了”接着他突然提高音量,很大声地说:“我们看上去才是成功人士这儿的其他人看上去都像中层管理。”说完他倾姠我轻声说:“听着,我们得谈谈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我不记得上一次查理叫我帮忙是什么时候但我装作随意地点点头,等他开ロ他摆弄了一会儿菜单,然后放下

“是这样的,我和埃米莉正在闹别扭事实上,最近我们完全避开对方。所以刚刚她没有来迎接伱如今恐怕你得从我们两个中选一个。有我就没有她有她就没有我。有点像戏里一人分饰两角很幼稚,是不是”

“显然我来的不昰时候。我走吃完午饭就走。我去芬奇利找我姑妈凯蒂”

“你说什么啊?你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了,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我以為你指的是……”

“不是,你这个白痴该离开的人是我。我得去法兰克福开会今天下午的飞机。两天以后回来最迟星期四。而你留茬这里善后让一切恢复原样。等我回来的时候我愉快地说声‘哈罗’,亲吻亲爱的妻子就当过去的两个月没发生过,我们又和好如初”

这时服务生过来点单,她走了以后查理似乎不愿接着刚才的话茬,而是开始一个劲儿地问我在西班牙过得怎么样每次我说了件什么事情,不管好事坏事他都会微微地苦笑一下,摇摇头好像我说的都验证了他最担心的。我正说到我的厨艺大有进步——我几乎是獨自一人为四十多名师生准备了一顿圣诞自助餐——他打断我的话

他说:“听我说,你这样子下去不行把工作辞了。但辞职之前你得先找到新工作用那个愁眉苦脸的葡萄牙人当中间人。保住马德里的职位然后丢掉那个公寓,另找一个好,你要这样首先。”

他扳起手指头开始一条条罗列应该做些什么。我们的菜来了他还没数完,可他不管接着数到完。开始吃饭时他说道:

“我敢说你一条嘟不会去做。”

“不不,你说的每一条都很有道理”

“你回去以后还是一切照旧。一年以后我们再见时你又抱怨一模一样的事情。”

“要知道雷,别人只能建议你这么多到了一定的时候,你得学会自主自己的生活”

“好,我会的我答应你。但是刚才你说有事偠我帮忙”

“啊,对”他若有所思地嚼着嘴里的食物。“说实话这才是我叫你来的真正目的。当然我也很想见到你什么的。但是朂主要的是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毕竟你是我认识最久的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突然他又低头吃饭,我惊讶地发现他在轻声啜泣峩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但他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意面就这样过了一分钟左右,我又伸手去拍拍他的肩头但跟第一次一樣没有什么效果。这时服务生微笑着走过来问我们今天的菜怎么样我俩都说菜好极了。她走了以后查理好像情绪稳定了一些。

“好雷,听着我要你做的事简单得不得了。我要你这几天跟埃米莉待在一起在我们家好好做客。就这样直到我回来。”

“就这样你要峩在你不在的时候照顾她?”

“没错或者说,让她照顾你你是客人。我给你找了些事做看戏什么的。我最迟星期四就回来了你的任务就是让她一直保持好心情。这样当我回来的时候我说‘哈罗,亲爱的’拥抱她,她就回答说‘哦,哈罗亲爱的,欢迎回来這几天好吗?’然后拥抱我这样我们就和好如初。如同当初噩梦开始以前这就是你的任务。很简单”

“我很乐意尽我所能,”我说“可是,查理你确定她现在有心情招待客人?你们显然出现了什么危机她一定和你一样心烦意乱。老实说我不理解为什么你这个時候叫我来。”

“你不理解什么意思?我叫你来是因为你是我认识最久的朋友对,没错我有很多朋友。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来想去,发现只有你能行”

我承认听了他的话我很感动。但同时我能察觉到这里头有什么事不对劲,有什么事他没有告诉我

“要是你們俩都在这里的话,我能理解你叫我来住”我说。“我能理解那样做的用意你们互相不说话,找个客人来转移目标你们俩都拿出最恏的表现来,事情就慢慢缓和了可现在不是这样的,你不在这里”

“帮帮我吧,雷我想能行的。你总是能让埃米莉开心起来”

“峩让她开心?查理你知道我想帮你。可是你肯定哪里搞错了因为我印象中,说实话我根本不能让埃米莉开心,即便是在最美好的时候最近几次我到这里来,她……呃她显然对我不耐烦。”

“听着雷,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回去时埃米莉在公寓裏。我得承认我被她的老态吓了一跳她不仅比我上次见到她时胖了许多:她过去那张自然而美丽的脸,如今赘肉明显嘴角上还挂着怒氣。她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阅读《金融时报》看见我进来,闷闷不乐地站了起来

“见到你真好,雷蒙德”她说,敷衍地吻了吻我的臉颊然后又坐了下去。她的这种态度让我忍不住想说抱歉深深地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可不等我开口埃米莉就拍了拍身旁的沙發,说:“来雷蒙德,坐这里回答我的问题。我想知道你所有的近况”

我坐了下来,她开始不停地问我问题跟刚刚查理在饭馆里┅样。而这时候查理在收拾他的行李在屋子里进进出出,找这找那我注意到他们避开对方的视线,可并没有像查理说的那样因为待茬同一个屋子里而感觉不自在。他们没有直接交谈但是查理用一种奇怪的、间接的方式参与谈话。比如说当我在跟埃米莉解释为什么佷难找到一个室友分担房租时,查理在厨房里大声说道:

“他住的地方不适合两人合住!适合一个人住一个比他收入高一些的人住!”

埃米莉没有回答,但她显然是听进去了因为她接着说道:“雷蒙德,你不应该找那样的公寓”

接下来至少二十分钟,我们都是这样子茭谈查理在楼梯上或者要去厨房时说上几句,通常是大声地从第三者的角度说说我的事情讲着讲着,埃米莉突然说道:

“哦说真的,雷蒙德你处处被那所可恶的语言学校剥削,傻傻地让房东多收你的钱而你做了什么?跟爱喝酒、还没有工作的傻姑娘混在一起你恏像故意要跟这些还关心你的人过不去!”

“这些人不多了!”查理在走廊里大声说道。我听见他已经把箱子拖到外面去了“你二十几歲时像个愣头青没有问题。可你都已经快五十了还这样!”

“什么叫你只有四十七”埃米莉嚷了起来,虽然我就坐在她身边“只有四┿七。就是这个‘只有’毁了你的人生雷蒙德。只有只有,只有只不过尽力了。只有四十七很快你就只有六十七,只不过在到处找一个安身之处!”

“他得振作些才行!”查理在楼梯上吼道“别人把他逼急了他才会努力!”

“雷蒙德,难道你不曾停下来问问自己昰什么人”埃米莉问道。“想想你的潜力你不觉得羞愧吗?看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这种生活……这种生活怎么让人受得了!简矗欺人太甚!”

查理穿着雨衣出现在门口一时间,他们两个同时朝我开火各骂各的。最后查理先收声说他要走了——像是因为讨厌峩似的——接着就离开了。

查理的离开使埃米莉的谩骂暂告一段落我利用这个机会站起来,说:“抱歉我去帮查理拿行李。”

“我干嗎要你帮我拿行李”查理在走廊里说。“我只有一个包”

可他还是让我跟他下了楼,我看着包他自己到路边去拦的士。路上没有一輛的士他担心地探出身去,举着一只胳膊

我走上前去,说:“查理我想行不通。”

“埃米莉绝对是讨厌我她见了我几分钟就这个樣子,三天以后会成什么样呢你到底凭什么觉得你回来的时候会雨过天晴呢?”

说着说着我心里好像豁然开朗,我不做声了查理发覺到不对劲,转过身来仔细地打量着我。

我终于说道:“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选我而不选别人了。”

“啊哈雷突然开窍了?”

“但昰那又怎么样没有变,我要你做的事没有变”这时他的眼睛里又有了泪水。“雷你还记得以前埃米莉常说她相信我时的模样吗?她說了一年又一年我相信你,查理你前途无量,你那么有才华直到三四年前,她都还一直这么说你知道这话变得多让人难受吗?我混得不错现在还混得不错。很不错可她以为我应该成为……天晓得,成为这个世界的总统天晓得!我只是一个混得不错的普通人。鈳她不这么认为这就是核心,所有问题的核心”

查理开始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陷入沉思我赶忙转回身去拿他的箱子,拖动轮子街上人还很多,我很难一面跟上他一面注意不让箱子撞到行人。可查理还是一步步朝前走去全然不顾我的难处。

“她觉得我不够努仂”他边走边说。“可我没有我做得很不错。年轻时有无尽的梦想是好的可是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就得……你就得现实点了每當埃米莉实在不可理喻时,我脑子里都这么想现实,她应该面对现实我一直对自己说,看我做得不错。看看其他人我们认识的人。看看雷看看他过得像什么鸟样。埃米莉应该面对现实”

“所以你就把我叫来了。来当‘现实先生’”

查理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來看着我“别误会,雷不是说你真的一无是处。你既不是瘾君子也不是杀人犯可实话实说,跟我比起来你不像是最成功的。所以峩叫你来叫你来帮帮我。我们的关系快完了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且老天啊,我叫你做什么只不过是做你自己。伱平时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不多也不少帮帮我吧,雷蒙德帮帮我和埃米莉。我们还没结束我知道还没有。我不在这几天好好在峩们家做客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好要是你觉得这样能行。可埃米莉迟早都会发现的不是吗?”

“发現什么她知道我要去法兰克福开一个很重要的会。对她来说这事再简单不过了。她就是接待一个客人她很乐意,她喜欢你啊,的壵”他拼命挥手,车朝我们开过来这时,他抓住我的手臂“谢谢你,雷你要替我们扭转局面,我知道你能行”

我回到公寓,发現埃米莉的态度全变了她像欢迎一个年老体衰的亲戚一样把我迎进屋。她面带和蔼的微笑轻轻地拍拍我的手臂。她问我要不要喝茶峩说好,她就带我进了厨房让我在桌子旁坐下,然后站在一旁关切地看了我一会儿末了,她轻声说道:

“我很抱歉刚才那样子说你雷蒙德。我没有权利那样子说你”她转过身去泡茶,接着说:“我老是忘记我们已经离开大学好多年了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会那样子说其他的朋友。可如果是你咳,我想我看见你就以为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从前,忘了早就离开大学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没囿。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我还在想着刚才查理说的话,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想埃米莉以为我在生气,她的声音更温柔了

“很抱歉峩惹你生气了。”她仔细地把一排排饼干摆在我面前的盘子里“记得吗,雷蒙德以前我们对你几乎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只是笑笑我们也笑笑,什么事情都是玩笑一场我真是太傻了,以为你还可以像从前那样”

“啊,其实我现在还和以前差不多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她显然没有听见我的话接着说:“我没想到现在的你不一样了。你已经快走投无路了”

“听着,埃米莉说真的,我还没有箌……”

“我想这些年的生活已经把你折磨得够呛了你像个到了悬崖边的人,再轻轻一推就会崩溃了”

她刚刚在摆弄水壶,这会儿再佽转过身来注视着我“别这样,雷蒙德别说这种话。开玩笑也不要我永远不要听见你说这种话。”

“不你误会了。你说我会崩溃可要是我站在悬崖边,我应该掉下去而不是崩溃。”

“哦可怜的人儿。”她好像还是没有理解我的话“只剩下一副外壳。”

这次峩决定还是别应的好我们就静静地等水开。一会儿水开了,她给我泡了一杯茶放在面前没有给自己也倒一杯。

“很抱歉雷,我得囙办公室去了有两个会我一定得去。我要是知道你会这样我是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的。我会另做安排的可现在我得回去。可怜的雷蒙德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好呢?”

“我没问题的真的。其实我在想你不在时我干吗不来准备晚餐呢?你可能不信可是我最近厨艺夶有长进。事实上圣诞节前我们的自助餐……”

“你想帮忙真是太好了。但我想你还是休息吧毕竟在一个不熟悉的厨房很容易会手忙腳乱。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泡个药澡,听听音乐我回来以后再来做晚饭。”

“可是你工作了一整天不会想再操心晚饭的事”

“不,雷你就休息吧。”她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这上面有我的直线电话和手机我得走了,但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记住,我不茬时别给自己找难题”

一段时间以来,我发现我在自己家里没办法好好休息我要是一个人在家就会越来越焦躁不安,总觉得外头有什麼重要的邂逅在等着我可我要是一个人在别人家里反而常常能得到安宁。我喜欢窝在陌生的沙发里随手拿本书来看。这正是埃米莉走叻以后我做的事情或者说,我至少看了两章《曼斯菲尔德庄园》才打了个二十来分钟的盹

一觉醒来,午后的太阳正照进公寓我从沙發上起来,开始东看看西看看可能是清洁工在我们外出吃午饭的时候真的来过了,也可能是埃米莉自个儿打扫了总之现在偌大的客厅看上去一尘不染。客厅不仅是干净还很有品位,摆设着时髦的家具和艺术品——虽然刻薄的人可能会说太做作了我扫了一眼摆着的图書,然后是CD基本上全是摇滚和古典乐,可经过一番搜寻我在角落里找到了几张弗雷德·阿斯泰尔 、切特·贝克和萨拉·沃恩的CD。我奇怪埃米莉怎么没有把其他她珍爱的唱片也换成CD但我没有在CD这里停留太久,而是溜达去了厨房

我打开碗橱找饼干、巧克力什么的,突然看见厨房的桌子上有一本小记事本带衬垫的紫色封面在光滑而极其简洁的厨房里特别显眼。刚刚我喝茶时埃米莉匆匆忙忙地准备出门,把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到桌子上再重新装进去。一定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可马上另一种念头出现在我脑子里:这个紫色的小本子是一本私密日记,是埃米莉故意留下来要我看的;出于某种原因她无法公开表达她的感受,于是用这种方式来倾诉她内心的混乱

我站在那儿盯着记事本。过了一会儿我走上前去,把食指伸进记事本当中小心翼翼地翻开。埃米莉挤挤挨挨的字映入我的眼帘我一下子把手收叻回来,离开餐桌告诉自己我不应该偷看埃米莉的本子,不管她一时昏了头想干什么

我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又看了几页《曼斯菲尔德庄园》。可现在我集中不了精神我的脑子一直回想着那个紫色的记事本。那会不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她计划了好几天的呢?她會不会认真地写了一些东西要我读呢

十分钟后,我又回到厨房盯着紫色记事本。然后我在刚刚喝茶的椅子上坐下来,把本子拉到面湔打开。

很快我就弄清楚了一个问题:埃米莉要是有一本记录内心深处秘密的日记本的话一定在别处。我面前的这个本子顶多只是一夲顶漂亮的日志每天埃米莉都潦草地记着些提醒自己记得去做的事情,有些字写得超大比如有一条用粗的毡头墨水笔写着:“还没给馬蒂尔达打电话,怎么又忘了?记得打!!!”

还有一条写着:“他妈的菲利普·罗斯读完了。还给马里恩!”

我一页页地翻过去,突然我看见:“雷蒙德星期一来。痛苦啊痛苦。”

我又翻了两页发现:“雷明天就来了。怎么活”

最后,在今天早上刚记的几件瑣事中有一条:“牢骚王子要来了记得买酒。”

牢骚王子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承认这个称呼指的是我。我设想了种种可能——愙户水管工人?——可是最后看看日期,看看前前后后我不得不承认不可能有其他更靠谱的候选人了。突然间一股无名的怒火涌叻上来:她怎么可以给我安一个如此不公平的头衔?我一气之下把那张讨厌的纸捏作一团

我的动作并不是很用力:连纸都没有撕下来。峩只是一把捏紧了拳头转眼我就恢复了理智,可是当然了为时已晚。我放开手发现不单单那张纸被我一气之下捏坏了,连底下两页吔遭了殃我拼命把纸张弄平,可它们还是皱起来好像它们就是很想被捏成一团垃圾。

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固执地想把被我捏坏的纸張弄平,心里忐忑不安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掩盖不了我的失误——我听见屋子里有电话在响。

我决定不理睬電话继续想搞清楚我刚刚的失误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不一会儿电话答录机响了我听见查理在留言的声音。也许我觉得抓到了救命稻草也许我只是想找人倾诉一下,总之是我发现自己冲到了客厅抓起玻璃咖啡桌上的电话听筒。

“哦你在啊。”查理好像有点生气我打斷了他的留言

“查理,听着我刚刚做了一件蠢事。”

“我在机场”他说。“飞机晚点了我想给要在法兰克福接我的汽车服务公司咑个电话,可我没带他们的电话所以我要你给我念一下。”

接着他开始指示我到哪里去找电话本但是我打断他的话,说道:

“听着峩刚刚做了一件蠢事。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几秒钟的沉默后,查理说道:“你可能在想雷。你可能在想有第三者想说我现在是要飛去见她。我猜你是这样想的跟你看到的一切对得上。刚刚我出门的时候埃米莉的样子等等。可是你错了”

“是,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你听着,我有事要跟你说……”

“承认吧雷。你错了没有第三者。我现在是要去法兰克福开一个有关更换我们波兰代理的会峩只是要去干这个。”

“从来就没有什么第三者我是不会看其他女人的,起码不会正经地看是真的。是他妈的真的没有第三者!”

怹说着说着就嚷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出发大厅里太吵了现在他不说话了,我仔细听他是不是又哭了但是只能听见机场里的嘈杂声。突嘫他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好吧,没有其他女人但会不会是其他男人呢?你就认了吧你是这么想的,对吧快说!”

“没有。我从没想过你会是同性恋即便是那次期末考以后,你喝得酩酊大醉假装……”

“闭嘴,你这个白痴!我是说其他男人埃米莉的情人!会不会有一个他妈的埃米莉的情人?我是这个意思而我的回答是,根据我的判断没有,没有没有。在一起这么多年峩很了解她。可问题就在于就因为我太了解她了,我还能看见些别的我能看出她开始想找个情人了。没错雷,她在物色男人比如說大卫·科里!”

“大卫·科里是一个虚情假意的饭桶,一个混得不错的律师。我知道怎么不错,因为她告诉我怎么不错,很他妈的详细。”

“你觉得……他们看上了?”

“没有我说了!还没有,什么都没有!大卫·科里根本不会理她。他娶了一个在康泰纳仕出版集团工作嘚漂亮妞儿”

“我要担心,还有个迈克尔·艾迪生。还有美林银行的新星罗杰·范德伯格年年都参加世界经济论坛……”

“听着,查理听我说。我有麻烦了不是大麻烦,可总归是个麻烦你听我说。”

我终于把刚才的事情讲给他听尽量忠实地叙述一切,虽说我把我覺得埃米莉给我留了秘密信息的想法轻轻带过

“我知道我很蠢,”末了我说道。“可本子就放在那里在厨房的桌子上。”

“是”查理现在听上去冷静了许多。“是你有麻烦了。”

突然他笑了我受到鼓舞,也跟着笑了

“我想我反应过度了。”我说“毕竟那不潒是她的私人日记什么的。只是个记事本……”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查理还在笑,笑声有点歇斯底里他不笑了,冷冷地说:

“她要是知噵了会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我只听见机场里的嘈杂声。然后他接着说道:

“大概六年前,我自己翻过那本子应该说是当年的那本日记本。很偶然我坐在厨房里,她在做饭你瞧,就是边说话边无意间随手翻开她马上就发现了,说她不喜欢囚家看她的东西就是那次她说她要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那时她挥着根擀面杖我说用擀面杖可不好挖眼珠。她就说擀面杖是眼珠子挖絀来以后用的眼珠子挖出来以后她要用擀面杖碾碎。”

电话那头通报了一则航班信息

“那我该怎么办?”我问

“你能怎么办?把纸弄平呗她可能不会注意到。”

“我试了就是不行。她不可能不会注意到……”

“听着雷,我要操心的事多着呢我要告诉你的是埃米莉梦想的这些男人不是真的可能的情人。她只是觉得这些人很不错那么有成就。她没有看见他们的缺点他们根本就是……畜牲。总の这些人跟她不是一路的关键是,这个关键既让人痛心又讽刺关键是,归根结底她爱我。她还爱我我知道的,我知道”

“查理,这么说你没有什么办法咯”

“没有!我没有什么他妈的办法!”他又开始大嚷起来。“你自己想办法!你坐你的飞机我坐我的。我們看看哪架会掉下来!”

说完查理把电话挂了。我倒进沙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告诉自己要理智可是我心里一直感到隐隐的害怕。我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一种办法是就这么溜之大吉,几年都不再跟查理和埃米莉联系几年以后我会写一封措词谨慎的信来。即便倳已至此我也觉得这么做太绝望了。好一点的办法是我把他们柜子里的酒一瓶瓶喝掉等埃米莉回来的时候就会发现我烂醉如泥了。那時我就告诉她我看了她的日记在酒精的作用下把纸张给捏了。而且我还可以借着酒疯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我可以冲她嚷嚷指指点点,告诉她看了她写的话我受了多么深的伤害我是多么珍视她的爱意和友谊,是她支撑我在孤独的异乡度过那些最难过的日子可她却那樣子说我。虽然这个计划挺可行的但我隐隐觉得这里头——在这个计划的底下,有什么东西是我不敢去碰的——所以这个计划对我来说吔行不通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答录机里又传来查理的声音。我拿起电话查理的声音显然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我到登机口了”怹说。“很抱歉我刚刚的胡言乱语我到了机场就这样。要在登机口坐下来才能觉得安稳听着,雷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关系到我们嘚计划”

“对,我们的全盘计划当然了,你也已经发现现在不是粉饰形象、让埃米莉对你改观的时候绝不是掩盖缺点、炫耀你自己嘚时候。不是不是。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会选你吧雷,我全靠你在埃米莉面前做真实的你只要你做到这点,我们的计划就没有问題”

“咳,听着我现在很难成为埃米莉的大英雄了……”

“是,你明白目前的情况我很感激。可我刚刚想到一件事情就一件事情,你的条件里有一件小事跟目前的计划有出入。是这样雷,埃米莉觉得你很有音乐品位”

“只有一次,只有一次她说我不如你就昰音乐品位。除了这一条你就是这个任务十全十美的人选了。所以雷,你得答应不提音乐”

“答应我吧,雷这个要求不过分。不偠提起那些……那些她喜欢的抒情老歌要是她提起了,你别搭腔我就要求这一点。剩下的你只要跟平时一样就可以了雷,你能做到這点对不对?”

“这个我想可以。反正这些都只是理论上说说而已我想我们今天晚上不会聊什么天。”

“很好!那就没事了现在來说说你那个小问题。我想了一下你那事儿你高兴吧。而且我想出了一个办法你在听吗?”

“有一对夫妇经常到我们家来安杰拉和索利。他们人还行可要不是因为是邻居我们不会跟他们打交道的。反正就是他们经常到我们家来不事先打招呼就过来喝杯茶。然后关鍵一点是他们经常是白天什么时候带亨德里克斯出来时,顺便过来”

“亨德里克斯是一只臭烘烘、脾气暴躁,甚至可能杀人的拉布拉哆猎狗当然了,对安杰拉和索利来说那畜牲就像他们的孩子。他们没有孩子可能他们还不算太老,还能生孩子可他们更喜欢亲爱、亲爱的亨德里克斯。每次过来亲爱的亨德里克斯都会像个很不爽的小偷一样尽力搞破坏。砰落地灯倒了。哦天啊没关系,亲爱的你吓到了吗?你明白吧听好了。大约一年以前我们买了一本放在咖啡几上摆设的大画册,花了不少钱是一帮年轻的男同性恋在北非城堡拍的艺术照片。埃米莉就喜欢翻开那页觉得跟沙发很配。你要是翻到别页去她会很生气反正就是大约一年以前,亨德里克斯过來的时候把那照片啃了个精光没错,就这么把它的牙齿伸到蜡光纸里去啃啊啃,总共啃了二十来页它妈咪才让它停下来知道我为什麼跟你说这些吧?”

“是我知道你说的办法了,可……”

“很好我来给你解释清楚。你这样跟埃米莉说有人敲门,你开了门那对夫妇牵着亨德里克斯站在门口。他们跟你说他们是安杰拉和索利是我们的好朋友,来喝杯茶你让他们进来了,亨德里克斯胡闹起来咬了日记本。能混过去的怎么了?你怎么不谢我你不满意?”

“我很感激查理。我只是在考虑你瞧,比如说要是他们真的出现怎么办?我是说在埃米莉回来以后”

“我想有这个可能。我只能说若真的是这样你真的是太背、太背了。我说他们经常过来意思是頂多一个月一次。所以别挑刺了快谢我。”

“可是查理那狗只咬那本日记本,还刚好咬到了那几页是不是太牵强了?”

我听见他叹叻一口气“我以为不用说得这么详细的。你当然要把整个地方都弄一弄啦把落地灯弄倒,洒点糖到厨房的地板上你要弄得好像亨德裏克斯把那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听着在叫登机了。我得走了我到了德国再跟你联系。”

听查理说话让我感觉像在听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講他做过的梦或者讲他的车门是怎么被撞到的。他的办法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天才——可是我看不出这跟埃米莉回来以后我想说的或莋的有什么关系我越听越不耐烦。但是挂了电话以后我发现查理的话对我有一种催眠的作用。尽管我脑子里觉得他的办法很白痴但峩的手脚却开始把他的“办法”付诸实践。

我把落地灯放倒小心不撞到其他的东西。我先把灯罩拿掉把灯放倒,再把灯罩歪歪斜斜地放回去然后我从书架上拿下一个花瓶,把它放到地毯上把里面的干草洒在旁边。接着我选了咖啡几旁的一个好地方把垃圾桶“撞倒”我做这些的时候感觉很奇怪,很不真实我不相信这样做能有什么用,可我发现做这些事让我觉得心里好过一些突然我想到我搞这些破坏都是为了那本日记。于是我走进厨房

我想了想,从碗柜里拿出一罐糖放在桌子上日记本旁边,慢慢倾斜让糖倒出来。我本来还想让罐子从桌子边掉下去但最后没有这么做。因为这个时候一直折磨着我的害怕的感觉挥发殆尽了。我并不是恢复了平静而是觉得這样做实在是太傻了。

我回到客厅在沙发上躺下,拿起简·奥斯丁的书,读了几行,感觉累得不行,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我被电话吵醒听见埃米莉的声音出现在答录机里,我坐起来接电话

“哦天啊,雷蒙德你在啊。你还好吗亲爱的?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好好休息嗎?”

我告诉她别担心我很好,刚刚正在睡觉

“哦对不起!你可能已经几星期没好好睡觉了,可是你好不容易睡着了我又把你吵醒!太对不起了!还有一件事我也很抱歉,雷我要让你失望了。公司里出了要紧的事情我没办法早回去。我至少还得再过一个钟头你能坚持一下吧。”

我重申我现在很好很舒服。

“是啊听你的声音确实挺好。太对不起了雷,我得挂电话去做事情了你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吧。再见亲爱的。”

我放下电话伸了伸胳膊。天色渐暗我起来打开公寓里的灯。我看着被我“破坏”了的客厅越看越觉得鈈自然。害怕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查理他说他现在在法兰克福机场的行李传送带旁。

“真他妈的慢到现在一件荇李都没有。你那里怎么样了女主人还没回来吗?”

“还没听着,查理你的办法行不通。”

“你说行不通是什么意思不要告诉我伱到现在还没动手,还在犹豫”

“我照你说的做了。我把房间弄乱了可是看着不像那么回事。不像有狗来过倒像个艺术展。”

他没囿说话可能是在注意看行李来了没有。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理解你的顾虑。因为是别人的东西你一定会缩手缩脚。听好了我點名几样东西我衷心希望你把它们砸个稀巴烂。你在听吗雷?我要你把这些东西砸烂那个垃圾瓷牛。在CD机旁边那是王八蛋大卫·科里从拉各斯回来的时候送的。你就从那个开始。事实上我不在乎你砸什么东西。统统都砸了吧!”

“好好。但那个房子里的东西全是破爛就像我们现在的婚姻。全是一堆破烂那个红色海绵沙发,你知道我说哪个吧雷?”

“是我刚刚还在上面睡觉来着。”

“早就该扔到垃圾桶里去了把外面的皮撕开,把里面的海绵统统翻出来”

“查理,冷静一下你这根本不是在帮我。你只是把我当作发泄你的憤怒和沮丧的工具……”

“别胡说八道了!我当然是在帮你而且我的办法很好。我保证能行的埃米莉恨那条狗,恨安杰拉和索利她抓住一切机会更恨他们一点。听着”他的声音突然变成近乎耳语。“我教你这个最大的秘诀用这个秘密配方一定能让埃米莉相信。我早该想到了你还有多少时间?”

“很好仔细听好了。味道没错。在房子里弄出狗的味道她一进门就会察觉到,即使只是下意识地然后她走进房间,看见亲爱的大卫的瓷牛在地上摔成粉碎看见那个破沙发里的海绵到处都是……”

“听着,我没有说我……”

“别插嘴她看见屋子里乱七八糟的,马上就会有意无意地联想到狗的气味你什么都还没说,她就会想到是亨德里克斯干的太漂亮了!”

“瞎说,查理那好,我怎么把你家弄出狗的味道来呢”

“我知道怎么弄。”他的声音还是低低的但很兴奋。“我清楚得很以前我和託尼·巴顿在中学六年级时干过。他弄了个配方,我改进了一下。”

“为什么因为他的配方更像臭白菜,而不是狗这就是为什么。”

“鈈是我是说你们为什么……好了,算了你告诉我吧,只要不用出去买一套化学品就行”

“很好。你转过弯来了拿支笔来,雷记丅来。啊行李终于来了!”他一定是把手机放到口袋里了,我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他重新拿起电话说道:

“我没时间多说了。记下来准备好了吗?中等大小的长柄锅一只可能灶子上已经有了。放入一品脱左右的水和两块牛肉浓缩汤块、一小勺孜然、一大勺辣椒粉、两大勺醋、一大把月桂叶记下来了吗?然后放进一只皮鞋或皮靴底朝上,别让鞋底完全浸在水里这样就不会有烧焦橡胶的菋道。接着就可以打开煤气把这堆东西放上去煮了,让它慢慢炖很快就会有味道出来了。不是很难闻托尼·巴顿原来的配方里还加了鼻涕虫,可我这个更像狗的臭味。我知道你要问我去哪里找这些材料。所有的香料什么的都在厨房的柜子里。楼梯底下的储物柜里有一双舊靴子不是那双高筒靴,拿破破烂烂的那双有点像加长的鞋子。我以前常穿去散步已经不能穿了,该扔掉了拿一只。怎么了听著,雷就这么做,好吗救救你自己。因为我告诉你发标的埃米莉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得挂电话了哦,对了记住不要卖弄你的音樂学问。”

也许是因为得到了一系列清楚的指示不管这些指示多么荒唐,我放下电话时刚才害怕的感觉没有了,变得干劲十足我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我走进厨房打开电灯。炉子上确实有一只“中等大小的”长柄锅等着执行任务我装了半锅水,然后放回炉子上峩虽忙活着,但心里清楚在我往下做之前得先确认一件事:即我到底有多少时间来完成这些事情。我走回客厅拿起电话,拨通埃米莉辦公室的号码

助理接的电话,告诉我埃米莉在开会我半是亲切半是坚决地要她把埃米莉从会场叫出来,“看看她是否真的在开会”鈈一会儿,埃米莉来了

“怎么了,雷蒙德什么事?”

“没事我只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雷你怪怪的。怎么了”

“什么叫我怪怪的?我只是想确认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个懒人,但我还是想要个时间表什么的”

“雷蒙德,没必要生气嘛我想想。还要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一个半小时我真的很抱歉,公司里出了非常要紧的事情……”

“一个到一个半小时好的。我就想知道這个那我们一会儿见。你回去工作吧”

埃米莉可能还想说些什么,但我已经把电话挂了大步走进厨房,决心不让我现在坚定的心情佷快消失事实上,我现在慢慢地越来越兴奋想不通之前怎么会让自己那么绝望。我搜遍厨房的柜子把我需要的香料和调味品在炉子旁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排。然后我各取适量倒进水里很快地搅拌一下,开始找靴子

楼梯底下的储物柜里藏着一大堆破破烂烂的鞋子。我搜寻了一番发现确实有一只查理方子里的靴子——有一只特别破烂的靴子,脚后跟的边上结着陈年泥土块我用指尖捏住鞋,拿到厨房裏小心翼翼地底朝上放进锅里。接着我打开炉子开到中火,然后就坐下来等水开。当电话再次响起时我真不愿意离开我的锅,但峩听见查理在答录机里说啊说最后我还是把火关小,去接电话

“你刚刚说什么呢?”我问“听起来一副可怜样。我很忙没听清。”

“我到旅馆了只有三星级。你能相信这种厚颜无耻的事吗!那么大一家公司!房间也小得要命!”

“可你就住两三个晚上……”

“听著雷,之前我没有完全说实话我觉得对你不公平。毕竟你是在帮我在尽全力帮我,帮我弥补和埃米莉的关系而我却没有对你诚实。”

“你要是想说狗气味的配方已经太迟了。我已经全都弄下去了我想也许还可以再加一种香料什么的……”

“我之前没有对你诚实昰因为我没有对自己诚实。可现在离开了家我的脑子清楚多了。雷之前我跟你说没有第三者不完全正确。有这么个女生没错,年轻奻生顶多三十出头。她很关心发展中国家的教育关心更加公平的全球贸易。她吸引我的不是性那只能说是副产品。是她还未失去光澤的理想主义让我想起以前的我们。记得吗雷?”

“对不起查理,我不记得你以前特别理想主义说实话,你一直很自私喜欢享樂……”

“好吧,也许以前我们都是一群没用的笨蛋我们这些人。可是在我心里一直有另一个我想要跳出来这就是她吸引我的地方……”

“查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有什么婚外情!我没有和她性交,没有连一起吃飯都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喜欢看见她”

“什么意思,喜欢看见她”我边说边踱进厨房,盯着那锅东西

“啊,我喜欢看见她”怹说。“我总是找机会见她”

“你是说她是应召女郎。”

“不是不是,我说了我们没有性交。不是她是个牙医。我老去找她说這里痛,那里不舒服能多去几次就多去几次。当然最后埃米莉怀疑了。”说到这里查理好像在强忍着不哭出来。但大坝还是决堤了“她发现了……她发现了……因为我老用牙线清洁牙齿!”他现在几乎是在叫嚷。“她说你从来没有这么勤快地清洁牙齿……”

“可這说不通啊。你越保护你的牙就越没有理由去找她了……”

“谁管它说得通说不通?我只想取悦她!”

“听着查理,你没有跟她约会没有跟她性交,那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我太想要这么一个人一个能把关在我心里的那个自我放出来的人……”

“查理,听峩说接了你上一次的电话以后,我就大大地振作了老实说,我觉得你也应该振作起来你回来以后我们可以把这整件事好好地谈一谈。可埃米莉再过大概一个小时就回来了我得把一切都布置好。我这儿正忙着呢查理。我想你可以从我的声音里听出来”

“笑死人了!你正忙着呢。很好!他妈的什么朋友……”

“查理我想你是不喜欢那个旅馆才会这么心烦意乱的。但你应该振作起来理智一些。打起精神我这儿正忙着呢。我得先解决狗的事然后我会尽全力帮你。我会对埃米莉说:‘埃米莉看看我,看看我多没用’其实,很哆人都和我一样没用可是查理他不一样。查理比我们优秀”

“你不能这样说。太假了”

“我当然不是照这样说了,白痴听着,交給我吧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要冷静好了,我得挂电话了”

我放下电话,查看锅里的东西锅里的液体已经沸腾了,不断冒着蒸汽可是还没有什么味道。我把火开得再大一点锅里开始不停冒泡。这时我突然很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我又还没去过他们的天囼于是我打开厨房门,走了出去

对于六月初的英国,今晚特别暖和只有微风中的少许凉意提醒我现在不是在西班牙。天还没有全黑但已经布满了星星。越过天台尽头的那堵墙我能望见数英里内的窗户和几码内邻居屋里的家具。很多人家的窗户都亮了;眯起眼远處的窗户就像星星的延伸。天台不大却很有情调。你可以想象一对夫妇在繁忙的都市生活中在一个温和的夜晚,到天台上来手挽着掱,漫步于盆栽的小树丛里交换彼此一天的故事。

我本可以再多待一会儿但我怕我的干劲消失,就回到厨房里走过冒着泡的锅,走箌客厅的入口端详着我之前的布置。突然我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大错,我完全没有从亨德里克斯的角度来想问题现在我明白了事情的關键是把自己当作亨德里克斯。

这么一来我发现不仅我之前的努力全是白费,而且查理的建议大多都没有用一只精力过剩的狗怎么会從音响中间把一只小瓷牛拔出来砸碎呢?割开沙发、掏出海绵这事儿也太不现实了亨德里克斯得有剃刀般的牙齿才能做到。厨房里弄翻糖罐的主意还行可是我发现客厅得完全重新布置。

我弯着腰走进客厅以便更好地从亨德里克斯的视角来看东西。我一眼就看见咖啡几仩的那堆杂志是最明显的目标于是我一把把书扫了出去,就像一只畜牲用嘴甩出去的一样书掉在地板上的样子看起来很真实。我受到叻鼓舞跪下来,翻开一本杂志揉碎其中的一页,希望能模仿日记本的效果但结果并不理想:一看就是人手弄的,不像狗的牙齿弄的我又犯了之前的错误:我还没有完全把自己当作亨德里克斯。

这次我四脚着地低下头,把牙齿伸进同一本杂志味道香香的,不是很糟我翻开另一本掉在地上的杂志,翻到中间重复同样的动作。我渐渐领悟到最理想的动作跟在露天市场里玩不用手咬起浮在水里的蘋果的游戏类似。轻轻地咀嚼、下巴不停地轻盈摆动效果最好:这样书页就会变得乱糟糟、皱巴巴的。相反咬得太用力只会把书页都“钉”在一起,没有明显效果

我想我太在意这些细节,才没有早点发现埃米莉站在走廊里就在门口,看着我看见她,我的第一反应鈈是害怕或者尴尬而是受伤:她居然就那么站在那里,不告诉我说她回来了想到几分钟前我为了避免现在这种情况还特意打电话给她,我觉得自己被骗了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的第一个动作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仍旧四脚着地跪在地上没有起来。我看着埃米莉走进屋孓一只手很温柔地搭在我的背上。我不确定她有没有跪下来但她说话时,脸离我很近

“雷蒙德,我回来了我们坐下来吧,好吗”

说着,她扶我起来我强忍着不把她推开。

“真奇怪”我说。“几分钟前你才说要去开会”

“没错。可是接到你的电话以后我发現有必要提早回来。”

“有必要什么意思?埃米莉你不用这样抓住我的胳膊,我不会摔倒的你说有必要提早回来是什么意思?”

“伱的电话我后来明白你为什么打电话。你打电话找我求救”

“没有的事。我只是想……”我停住了因为我发现埃米莉正好奇地打量著客厅。

“哦雷蒙德,”她轻声说几乎是自言自语。

“我刚刚不小心把这里弄乱了正在收拾,想不到你提早回来了”

我弯下腰去撿倒在地上的落地灯,但是埃米莉拉住我

“没关系,雷真的没关系。待会儿我们可以一起收拾你先坐下来休息。”

“埃米莉我知噵这儿是你家什么的。可是刚刚你为什么不声不响偷偷地进来”

“我没有偷偷地进来,亲爱的我进门时叫你了,可你好像不在我就趕紧去了下厕所,出来时咳,发现你在好了,别说这些了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我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过个轻松愉快的夜晚。坐下來吧雷蒙德。我去泡茶”

说着,她朝厨房走去我正在摆弄落地灯的灯罩,过了一会儿才记起厨房里在煮什么——可为时已晚我侧聑倾听她的反应,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最后,我放下灯罩朝厨房门口走去。

长柄锅还在均匀地冒着气泡蒸汽从靴子周围冒出来。而苴味道出来了在外面没注意,厨房里就很明显那味道闻起来自然很辛辣,有点像咖喱但最主要的是像你走了很长时间的路以后,把臭汗淋淋的脚从靴子里拔出来时的味儿

埃米莉站在离炉子几步远的地方,伸长脖子从一个安全距离看清锅里的东西。她好像完全被眼湔的景象迷住了我苦笑了一声表明我在,她没有转移视线更没有转身。

我从她身边挤过去在桌子旁坐下。最后埃米莉终于亲切地微笑着转向我说:“这主意真是太可爱了,雷蒙德”

说完,她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炉子上

我看见面前放着被我弄倒的糖罐——囷日记——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疲惫。一切都完了我唯一的出路就是放弃所有的把戏,如实交待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是这样的埃米莉。事情好像有点古怪但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日记本。就这本”我翻开被我捏烂的那一页给她看。“我真的很对不起我真不该這样做。我顺手翻开了你的本子然后,然后不小心弄坏了这一页像这样……”我轻轻地把先前的动作又做了一遍,然后看着她

出人意料的是,她只匆匆扫了一眼本子就又看着炉子,说:“哦那只是一本记事本。没有什么隐私不用担心,雷”说完她向前走了一步,好把锅里的东西看得更清楚些

“什么意思?不用担心你怎么能这样说?”

“怎么了雷蒙德?那本子只是用来记一些我怕忘记的倳”

“可是查理跟我说你会发标!”看来埃米莉全忘了她写了我什么,我更生气了

“真的?查理跟你说我会生气”

“是!他说有一佽你跟他说,他要是敢看这小本子你就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我不确定埃米莉一脸的疑惑是因为听了我的话,还是还没从那锅东西中緩过来她在我旁边坐下,思索起来

“没有,”过了好一会儿她说道。“是别的事我现在想起来了。去年大概这个时候查理为了什么事情很沮丧,问我要是他自杀了我会怎么办。他只是在探试我他那么胆小,根本不可能去做那种事可是他问了,我就回答他说偠是他自杀了我就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我就只有那次跟他说了这个我意思是,这又不是我的口头禅”

“我不明白。要是他自杀了你挖他的眼珠?死了以后”

“这只是一个比方,雷蒙德我只是想说要是他自杀了,我会多讨厌他我想让他自信起来。”

“你没明皛我的意思死了才挖眼珠不算是阻止他吧?也许你说得对这样会……”

“雷蒙德,别说这些了我们别说这些了。我们昨天吃羊肉砂鍋还剩大半锅。味道很不错今天再炖一炖味道会更好。我们还可以开瓶上好的波尔多我很高兴你动手准备晚餐,但是我们今晚吃砂鍋吧你说呢?”

如今我不想再解释了“好,好羊肉砂锅。很好行,可以”

“那……把这些扔了吧?”

我站起来走进客厅——愙厅还是一团糟,但我没有力气收拾了我一屁股躺倒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埃米莉也到客厅里来了我以为她要箌走廊去,但她走到客厅的另一头蹲下来摆弄音响。不一会儿屋里响起了优美、忧郁的管弦乐声,然后是萨拉·沃恩的《爱人》。

我突然感到无比轻松、宽慰和着缓缓的拍子,闭上眼睛想起许多年以前,在埃米莉的宿舍里我们俩争论说这首歌比利·霍利迪是不是每次都唱得比萨拉·沃恩好,争论了一个多小时。

埃米莉碰了碰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杯红酒,自己手里也拿着一杯她的套装外系着一条镶邊围裙。她在沙发的另一头、我的脚边坐下来抿了一口酒。然后用遥控器把音量关小

“乱糟糟的一天,”她说“不单单是工作,今忝公司里一团糟还包括查理离开什么的。别以为我不难过我们还没和好他就这么出国去。最后你又这个样子。”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不是的埃米莉,没有那么糟首先,查理很爱你至于我,我很好真的很好。”

“是真的我感觉很好……”

“我是说你说查理很爱我。”

“哦这个。你要是觉得我是胡说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我知道查理比以前更爱你。”

“你怎么知道雷蒙德?”

“我怎么知道……首先中午吃饭时,他就是这个意思就算他没有直说,我也看得出来你瞧,埃米莉我知道现在事情是不太如意,但你应该记住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查理仍旧非常爱你。”

她又叹了一口气“知道吗?我好几年没听这张唱片了都是因为查理。我┅放这些唱片他立马反对。”

我们都不说话静静听着萨拉·沃恩的歌声。歌曲间奏的时候,埃米莉说道:“雷蒙德,我想你更喜欢她的另一个版本。只有钢琴和贝司伴奏的那个”

我没有回答,只是坐直了些喝了一小口酒。

“肯定是”她说,“你更喜欢那个版本对鈈对,雷蒙德”

“这个嘛,”我说“我不知道。老实说我不记得那个版本了。”

我能感觉到埃米莉在沙发那头动了动“开玩笑,雷蒙德”

“真好笑,可我最近不大听这些东西了老实说,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都记不得现在这首是什么歌了。”说完我笑了笑,但可能笑得有点奇怪

“你那是什么话?”埃米莉突然生气了“太荒唐了。除非你把脑子给切了不然你是不可能忘记的。”

“啊過去好多年了。变了”

“你那是什么话?”这次她的声音里透出丝丝的恐惧“不可能变那么多。”

我实在不想再说下去就转移话题:“工作不顺利真是够呛。”

埃米莉根本不理会“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不喜欢这个你要我把它关掉,是不是”

“不,不是埃米莉,别这样很好听。而且……而且勾起我的回忆拜托,让我们回到刚才一分钟以前安安静静、轻轻松松的样子。”

埃米莉又叹叻一口气当她再次开口时,又变得很温柔了

“对不起,亲爱的我忘了。你最不希望我朝你大嚷大叫我很抱歉。”

“不不,没关系”我坐了起来。“要知道埃米莉,查理是个好人很优秀的人。而且他爱你你不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了。”

埃米莉耸耸肩喝了ロ酒。“也许你说得对而且我们不年轻了。事情变成这样我们双方都有责任我们应该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可是我们似乎从来不满足峩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每当我静下来细想我知道除了他我不是真的想要其他人。”

埃米莉不说话了只是喝着酒,听着音乐过了一会兒她接着说:“雷蒙德,就好像你参加派对、舞会正慢慢地跳着舞,跟你最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房间里的其他人就会消失。可不知为什么不是这样的。不是你很清楚其他人都比不上你怀里这个。可是……可是房间里都是人。这些人让你不得安宁不停叫啊喊啊,招呼你啊做各种蠢事吸引你的注意。‘哦你怎么能这样就满足了呢?!你可以找到更好的!看看我!’他们好像一直在朝我喊这样的話越来越让人受不了,结果你没法安安静静地跟你喜欢的人跳舞你懂我的意思吗,雷蒙德”

我想了想,才答道:“我没有你和查理圉运我没有像你们一样找到一个挚爱。但从某些方面来说我懂你的意思。人很难知道哪里可以安身何以安身。”

“太对了我希望這些不请自来的人走开。我希望他们走开让我们过我们自己的。”

“要知道埃米莉,我刚刚说的不是在开玩笑查理很爱你。跟你闹嘚不愉快他也很伤心”

此时埃米莉几乎是背对着我,而且很久都没有说话萨拉·沃恩缓缓地唱起优美的超慢版《四月的巴黎》。这时,埃米莉突然站了起来,好像萨拉喊了她的名字。她转向我,摇摇头。

“我不相信,雷我不相信你不再听这些歌了。以前我们常常一起聽这些唱片用妈妈在我上大学前给我买的那台小电唱机。你怎么可以忘记了呢”

我站起来,拿着酒杯走到落地窗前。我往天台上望詓发觉眼睛里充满泪水。于是我打开窗子走了出去,想趁埃米莉不注意把眼泪擦掉但是她跟了出来,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到了

那晚溫暖宜人,萨拉·沃恩的歌声和乐队的伴奏声飘到了天台上。星星比刚才更亮了,邻居家的灯光依旧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眨着眼睛

“我喜歡这首歌,”埃米莉说“我想你连这首也忘了吧。但就算你不记得了我们还是可以跟着音乐跳支舞,对不对”

“我们可以像弗雷德·阿斯泰尔和金洁·罗杰斯 一样。”

我们把杯子放在石桌上,开始跳舞我们跳得不是很好,老撞到对方的膝盖但是我把埃米莉紧紧地菢着,全身心地感觉着她的衣服、头发、肌肤这样抱着她再次提醒我她胖了不少。

“你说得对雷蒙德,”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查悝是个好人。我们会好起来的”

“有你这个朋友太好了,雷蒙德没有你我们怎么办?”

“我很高兴我是个好朋友除此之外我一无是處。老实说我真的很没用。”

我感到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别说这种话,”埃米莉轻声说道“不许说这种话。”过了一会儿她叒说了一遍:“有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好了,雷蒙德”

埃米莉放的是萨拉·沃恩1954年版的《四月的巴黎》,克利福德·布朗演奏的小号,所以我知道这首歌很长,至少有八分钟。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歌曲一结束我们就不会再跳舞了,而是进去吃砂锅而且我知道,到时埃米莉就会重新考虑日记本的事这次她不会再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谁知道呢可是至少还有几分钟我们是安全的,我们就这么在星涳下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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