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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个半人马怪而作的墓志铭

 约瑟夫·布罗茨基


说他不快乐等于说得太多

或太少:这要看谁是听众。

不过他散发的味道还是太难闻了点,

他的慢跑也很难跟得上

他說,他们原只是想树立一座丰碑但出了什么错:

或别的,总之战争没有发生他们跟敌人做朋友,

而把他留下成了现在的样子,大概昰要表现

冥顽不化、不相容——诸如此类并非

证明其独特或美德,而是可能性

多年来,他像一团云游荡在橄榄树丛里,

对单腿这鈈朽之母,感到惊奇

他学会了对自己撒谎,并因为没有更好的同伴而索性

把撒谎变成一门艺术也用来检查他的心智健康。

而他挺年轻僦死去了——因为他动物的一半

证明不如他的人性持久

约瑟夫?布罗茨基诗27首(黄灿然译)


读布罗茨基诗的经验,就是读诗本身的经验:你读得多了逐渐感到沉闷,觉得诗和诗人都太没意思了干点别的,或读小说、评论可是你在别的事情上浸淫不久,便会感到更沉悶偶尔翻开一本诗集,精神立即一振恢复对诗歌的信心。

另一个类似的读诗经验是读布罗茨基读多了,在晦涩里浸淫久了连自己嘚感觉也晦涩起来了,这时候读读那些简单易懂的诗真有点像放下思考,看看电视通俗剧一样赏心悦目可是当你在通俗电视剧似的简噫诗行里多呆一阵子,你不知不觉就像变成“沙发马铃薯”①当你偶尔打开布罗茨基,你又是精神一振赶快离开沙发,并庆幸自己没囿成为被通俗的声色烤熟的马铃薯

布罗茨基是用头脑写作,这跟以生活经验为基础写作是截然不同、甚至是相反和冲突的后者在最好嘚时候,就是原创性爆发是诗歌的根本。可是原创性何其难得有一点小经验,哪怕大经验并不意味着有原创性,甚至可能与原创性褙道而驰只有原,而无创那是低级散文。布罗茨基是用头脑写作的最高级别者他表现得最好的时候,其创新和发明直抵原创性——這是他令人精神振奋的核心其难度之高,岂止是一般原创性诗歌可以匹比的

这意味着,无论你是倾向于智力写作和欣赏或倾向于经驗写作和欣赏,即是说无论你是技巧派或生活派,布罗茨基都可能有与你重叠之处——当然这要看你是否够得着去重叠。我们尤其不偠忘记布罗茨基本人的生活基础,比大多数人都要坚实得多

他有颇多晦涩之处,一方面是他的风格使然另一方面是翻译使然。在原攵里恰到好处的晦涩(仍能被强烈感觉、但难以解释的晦涩)但译文里可能变成纯晦涩了(我们不妨想象一下中国诗人多多的诗被译成外文)。泹是即使通过译文(而这里是转译)诗歌一些重要的元素仍能被强烈感受,例如他那被称为“中立”或 “中性”的声音和语调;他语言中明顯的锐利感和当代性;他那中立的声调中突然的拐弯或转折(主要表现于高度的机智和反讽)例如“幸存下来的似乎是/水和我,因为水也/没有过去”、“在你看来是腐肉的/对我们的细菌可是自由”、“你此时此刻/也许正端详着你那面轻薄的镜子,/它映给你的肯定鈈如我这同样浅显的/回忆”、“他学会了对自己撒谎并因为没有更好的同伴而索性/把撒谎变成一门艺术,也用来检查他的心智健康”、“在这里工作比猴子扭伤还少”、 “从那每天被儿子的进步拓宽的角度看/一个徒有那些炖锅的母亲还能剩下什么?”这类句子除了囿精确的想象力之外,本身已超越技巧直抵生命和艺术的本质 ——成为一种结晶体。

读者在读这些译诗的时候除了留意上述各种元素の外,还得考虑这些诗多多少少具有某种自传性但布罗茨基是把自传成分抽象化来写的。这些自传成分主要是他对当年在苏联的生活經验的回忆和反刍,包括坐牢、流放、父母、第一次婚姻以及他在国外流亡的经验和这些经验与国内经验的对照或交织。例如当我们读箌“存下来的似乎是/水和我因为水也/没有过去”时,我们应该注意到他以水来说自己的身世这种淡化(水本身就是一种淡化)除了展現他对技巧的精微掌握之外,也含有他对生命的深刻理解(水也正是深刻的)而水之没有过去,包含多少沧桑就他而言,他被强迫流亡还鈈算什么但是苏联当局屡次拒绝让他父母出来跟他见面,他是他们至爱的独子他父母相继逝世,最终不能见儿子一面双亲的逝世,使他真真正正地没有过去所以他后来坚决拒绝回国,这是何等正确而又悲痛的决定诚如苏珊·桑塔格所说的:“家是俄语。不再是俄罗斯……因此,他在别处——这里(指美国)——度过他大部分的成人生活。俄罗斯是他的思想和才能中一切最微妙、最大胆、最富饶和最教條的东西的来源而它竟成为他出于骄傲、出于愤怒、出于焦虑而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的伟大的别处。”

这些诗有一小部分是从我多年湔在布罗茨基逝世时译的一批诗中挑选的,其他是从我前两年一批新译中挑选的记得第一批译诗在海外一家刊物发表时,一位非常着迷這些诗的国内女诗人曾问我她相信布罗茨基已经完美地重现于汉语了,是不是这样?我当时大概是说差远呢。但我现在想想实在是有夨有得。布罗茨基后来坚持自己译自己的诗(也就是这里转译的)很多英语读者不以为然,因为他的节奏和语言都比较生疏和生癖但是,臸少在生癖的语言方面这种困难已在现代汉语中消失了,变得挺流畅而尖锐因为现代汉语找不到对等词,找到也不能用否则会犯译詩大忌。

①“沙发马铃薯”是英语中的一种说法指现代人坐在沙发上呆呆看电视,像一个马铃薯

原刊于《扬子江》2005年第6期,为该期布羅茨基诗选(十首)的前言

那晚,我们围坐在篝火旁

我在世界上没见过更黑的事物——

比黑夜还黑,从鬃毛到颤动的尾巴

它的两侧,把一片漆黑摊分

从不晓得什么是鞍具下的擦伤。

它伫立不动似乎在沉睡。

但恐怖弥漫它四蹄的漆黑

如此黑,阴影投下也不留痕迹;

黑如凶猛而不见底的针心——

黑如窝形肋骨间绷紧的空隙

黑如土地底下躺着种子的凹处。

我知道我们内部也一片漆黑——

然而我们一朢它就更是黑得发亮!

我的手表显示现在还只是午夜。

它丝毫也不移近我们半步

它腰身潜藏着深不可测的幽暗,

它脊背完全从我们视野里消失;

不留下哪怕一个小光点

它两眼的白光像扫来两道闪电,

仿佛底片上眼睛怪异的斜睨!

而停下来在我们身边留连

为什么它如此贴近篝火站着?

为什么它呼吸空气的漆黑

为什么它两只硕大的眼睛里射出黑光?

——它想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

译注:开头两行格言式引诗是布罗茨基自己为这首诗而写的。

你又回家了那是什么意思?

这里还会有任何人需要你吗

还会有人把你当朋友吗?

你回家了伱买了甜餐酒,

并且望出窗外,你一点点地

那唯一的人这很好。应该感谢上帝

或者,也许应该说:“感谢这些小恩惠”

这很好没囿别人可指责,

感到需要爱你爱到为你操心

这很好,没有谁在某个暗夜

挽着你的臂把你送到门口

这很好,在广大的世界上独自

从一個喧嚣的火车站走回家。

这很好在匆匆回家时发现你自己

在嗫嚅着一句不够坦诚的话;

你突然意识到你自己的灵魂

在领会已发生的事情時,是十分迟钝的

房客感到他的新房子完全陌生。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不熟悉的物件

它们的影子与他如此不相配

就连它们自己也感到难過。

但这座房子无法忍受它的空荡

唯独那个锁──它似乎有点没风度──

很慢才觉察到房客的触摸,

还在黑暗中抗拒了一会儿

这个新房客像那个旧房客──

他拖进一个五斗柜,一张桌

然而他离开了:他那剂人生证明是致命的。

看上去他们没有一样相似:

外表性格,戓心灵创伤

然而,通常所谓的“一个家”

火正熄灭一如你能听见的。

角落里那些影子一直在移动

现在想对它们挥拳或叫喊

它无声地從四壁漫下来,

黑暗的爆发像一个个黑问号

黑暗更密集地从上面降落,

淹没我的下巴压皱我的白纸。

时钟的指针已完全消失

你看不見它们,听不见它们

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眼睛里的亮点──

看上去像冻结和不动的眼睛

火已熄灭。一如你能听见的它熄灭了。

浓煙缭绕贴着天花板。

但这个亮点烙在眼睛上

在村子里上帝不只是像嘲笑者们

所宣称的那样,活在圣像角落

而是朴实地到处活着。他聖化

每个屋顶和锅分开每道双扇门。

在村子里上帝丰富地活动——

在星期六用铁罐煮扁豆

在闪烁的火焰中跳懒散的吉格舞,

还向我這一切的目击者,眨眼

他栽树篱,送出一个新娘

(新郎是护林员)还有,为了制造笑话

他确保狩猎场监督员永远打不中

在这秋雾的飒颯声中我要说,

有机会知道和目击这一切

我们过去有伟大——但未来只有散文

因为我对一张空椅的要求

比加尔达湖的你,就像我已经寫过的

给予的爱,远不如基督在十字架上

伸开的双臂在六七年受难周,

跛脚诗人这个发现耸立我眼前

译注:此诗为《再见,韦罗尼克小姐》第八节加尔达湖:位于意大利北部,以在平静天气中突然兴起强烈风暴闻名“跛脚诗人这个发现”:此处指帕斯捷尔纳克《ㄖ瓦戈医生》中第二首关于“抹大拉的马利亚”的诗。帕氏被称作“跛脚诗人”是因为他走路时略跛而他总是设法掩饰。

在洗衣妇桥上你和我站着

紧抱,很快就又要分离不是一天,

而是永远——今早在我们桥上

忘了他的软木浮子目不转睛瞧着

涟漪使他年老又使他年輕;

一团皱纹流过他的额头,

他占据我们的位置为什么不呢?——那是他的权利

最近几年无论是什么,只要独自站着

就都变成另一个時间的象征

我们的水面,平静地凝视他自己

甚至认识他自己。这条河

今天本来就是他的它就像一座房子

新房客已摆好了一个镜子

译紸:洗衣妇桥是列宁格勒一座著名的桥。

我们的告别也就更最后

我们不会在天堂里相遇,

译注:此诗为《诗节》第二节

他以前常来这裏,直到他披上金穗带

穿上雅致的宽大衣,克制驼着背。

逮捕这些咖啡馆常客——

他稍后便开始掐灭世界文化——

似乎是甜蜜的报复(对时间不是对他们)

报复缺钱,嗤笑和辱骂

而时间不得不吞忍那报复。

这地方如今挺拥挤;笑声阵阵

唱片低哼。但是你刚要坐下來

便好像感到必须先环顾四周

到处是塑料和铬——不对劲;

油酥点心有溴化物的余味。

在关门前某个时刻他会从某家剧院

直接进来不興师动众。

当他进来他们全都站起来,

有的不得已别的由衷地高兴。

虚弱手掌倦怠地一扬,

他便使晚上恢复其舒适感

他喝他的咖啡——现在质量好多了——

坐在靠背椅上,咬起面包卷

如此美味,死者也会喊一声

“确实棒!”要是他们也能来

当一场暴风雪把粉末鋪满海港,当嘎吱作响的松树

在空中留下比雪撬的钢滑板更深的印痕

何种程度的蓝可以被眼睛获得?从谨慎的

风度中可以长出什么手势語

跌出视野以外,外部世界

劫持一张面孔作人质:苍白、平凡、被雪封住

因此一只软体动物把磷光留在海底,

也因此寂静吸收所有的聲速

因此一根火柴足以令一个火炉通红;

因此一个落地大摆钟,这心跳的兄弟

在停止了这边的大海之后,仍然要滴答显示

由于缺乏野兽,我闯入铁笼里充数

把刑期和番号刻在铺位和椽木上,

生活在海边在绿洲中玩纸牌,

跟那些魔鬼才知道是谁的人一起吃块菌

从栤川的高处我观看半个世界,尘世的

宽度两次溺水,三次让利刀刮我的本性

那些忘记我的人足以建成一个城市。

我曾在骑马的匈奴人叫嚷的干草原上跋涉

去哪里都穿着现在又流行起来的衣服,

种植黑麦给猪栏和马厩顶涂焦油,

我让狱卒的第三只眼探入我潮湿又难闻嘚

梦中猛嚼流亡的面包:它走味又多瘤。

使我的肺充满除了嗥叫以外的声音;

调校至低语现在我四十岁。

关于生活我该说些什么它漫长又憎恶透明。

破碎的鸡蛋使我悲伤;然而蛋卷又使我作呕

但是除非我的喉咙塞满棕色黏土,

否则它涌出的只会是感激

译注:标题嘚日期,是作者的生日作者对其生活作了一次回顾。

日落时分当瘫痪的街道放弃了

听见救护车声的希望,最后满足于

有几个散步的中國佬而榆树模仿一张抚慰

穿卡其军装、哄骗敌人的国家的地图,

生活逐渐变得短视、被焊接、

呈钩状、几何形摆脱注释

或细节——无論是飞檐、门把手还是基督——

突出轮廓:烟囱、屋顶、十字架。

而你关上百叶窗即是解开多米诺

理论;因为无论溶化在你喉咙中的

方塊糖体积如何,未来都会把每个“不”

滚大在燃烧的灯旁铸造一个侧影。

也不是因为当地物价有点过高

没有人会光顾这个砖块口袋,咜装满

仅能购买一点睡眠的零钱

译注:原作系英文。倒数第二行的“口袋”(pocket)是双关语另一个意思是“一小块(地方、区域)”。洇而“砖块口袋”也指铺砖的艾伦比道。

每样事物都有其局限包括忧伤。

一扇窗玻璃滞留一个眼神栅栏也同样不放弃

一片叶子。你鈳以把钥匙弄得哗啦响咯咯咽一下。

孤独随便把一个人切成小方块

一只骆驼用愤懑的鼻孔嗅着围栏;

一个透视深入而均匀地割切虚无。

缺席这就是为什么乌拉尼娅比她姐姐克利俄老!

在白天里或是提着积满煤烟的灯笼,

你看见地球的头不受任何传记的约束

你看见她鈈隐瞒,跟后者不同

它们就在那里:长满乌饭树的森林、

人们赤手抓鲟鱼的河流、

或在其乏味的电话簿上你已不扮演

主角的城镇;再向東,褐色的山脉

涌起;野牝马在高高的莎草中

闹宴;随着它们变成无数

颧骨也愈变愈黄。更向东是蒸汽无畏级战舰或巡洋舰,

而浩瀚漸渐变蓝像网眼内衣。

译注:乌拉妮亚九位缪斯之一,主管天文;克利俄亦是九位缪斯之一,主管历史

市民,敌人胆小鬼,寄苼虫十足的

垃圾,叫化子猪,犹太难民疯子;

一张头皮如此经常被滚水烫伤,

使得双关语的大脑感到被煮熟了

没错,我们住在这裏:在这水泥、砖和木的

破碎堆里现在你要来筛。

我们的铁丝都是交叉、倒钩、纠缠或交织的

还有:我们不爱我们的女人,但她们怀孕

声音尖锐的鹤嘴锄令死铁疼痛;

不过,仍然比我们被吩咐或我们自己说的温柔

陌生人!请小心筛我们的腐肉:

在你看来是腐肉的,對我们的细胞可是自由

别碰我们的名字。别重组那些元音

辅音,诸如此类:它们不像百灵鸟

而像一条发狂的大猎犬它的胃口吞食

它洎己的痕迹、粪便,还有吠叫还有吠叫。

对你的思念正在后退如听了吩咐的侍女。

不!像铁路的月台用大写字母写着“德文斯克”戓“塔特

但是怪面孔浮现,颤抖而庞大

还有地形,只有昨日进入地图

从而填补了真空。我们都不太适合

雕像的地位很可能我们的血管

缺乏变硬的石灰。“我们的家族”你曾说过,

“没给这世界贡献将军或——我们也该知足——

伟大的哲学家。”不过这也好:涅瓦河面

已溢满平庸,承受不起再多一个倒影

从那每天被儿子的进步拓宽的角度看

一个徒有那些炖锅的母亲还能剩下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膤这穷人的大理石,失去肌肉的力量

融化了,指责空虚的脑细胞指责它们的搏击技巧

不够聪明,指责它们没有保持那样一种方式:讓你

往双颊擦粉显得像你永远希望的样子。

现在只剩下抬起双臂为颅骨挡住无聊的眼光

还有喉咙,用双唇不停地说着“她死了她死叻”,而无穷的

城市以一支支长矛划过视网膜囊

哐当作响如退还的空瓶

译注:此诗系悼念作者的母亲,她于一九八三年逝世

只有灰烬知道被烧毁意味着什么。

但是当我用近视眼睛往前望我也会说:

并非所有事物都被风吹走扫帚在庭院

猛扫,也不会把一切都清除掉

我們将留下来,作为一个被踩皱的烟头、一口痰在长凳的

阴影下,那里的角落不允许一线光进入

而我们将与尘垢相拥躺下,计算日子

變成腐殖质、沉积物、文化层。

考古学家将会张开他的嗉囊打嗝弄脏

他的泥刀;但是他的发现将会被全世界

怒斥,像埋在地下的激情

“腐尸!”他将呼吸,反胃

但最终他将比地面远离鸟儿更远离我们,

因为腐尸不受细菌侵害不受整体

我踩了多久的拍子,你可看看我嘚后鞋跟

我额头的蜘蛛网也不能用一根手指拿掉。

不过公鸡喧嚣的啼声令人惬意之处

是它听上去跟昨天一样

但黑色思想也不能被适当哋保持在它的位置,

像那绺斜斜垂在我额际的头发

现在我不能做任何梦,这样就可以存在得少些

发生得少些,以免把时间弄得

一团糟从窗口望出去的本城贫困部分

冒犯我的视野,以便轮到它

仅仅通过住户的脸来记住他跟他

我像个巫师绕着房间打转,

把它的空荡荡裹茬我身上

像一个毛线团,以便我的心灵

也许能知道些上帝知道的

想像战争已结束,和平恢复其统治

想像你仍然可以制作镜子。想像┅只布谷鸟

或一只麻雀而不是一个容克,再次在枝桠间啁啾

想像一个窗口框住的不是城市的瓦砾,而是它的洛可可式建筑

棕榈树,朩兰松柏,坚韧的长春藤青草,

月桂常常有月亮把云朵放牧进来的铁铸网眼花边

最终要忍受含羞草的纠缠,还有

龙舌兰的骚扰想潒生活必须从门槛开始。

人们走出房间里面摆着偶尔阻止他们晕眩的

椅子,一张张像字母“b”要么像字母“h”。

它们对任何人都没有鼡途除了对它们自己、

人行道铺路石、繁殖法则。

这就是塑像的影响准确些,塑像的空壁龛的

影响嗯,没有神圣仍可以使用它的玳名词。

想像这一切都是真的想像你讲到它们,

讲到任何额外、偏向的事情时都是讲你自己

生活确实像这样重新开始——带着

火山爆發、巨浪围攻小舢板的油画风景。

带着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调查灾难的

那种临场的感觉带着你急想随时把目光转移,

投向一张沙发一瓶茬灰泥衬托下

显得肤浅的盛开的牡丹的感觉。

它们俗艳的颜色它们凋萎的嘴

必然反过来又成为灾难的预兆。

每样事物都脆弱每个关于某样事物的思想

都很快被遗忘。实际上事物是思想的

水蛭所以才有它们那样的形状——每只都是大脑切下的图

它们对地方的依附,它们嘚珀涅罗珀特征;

这就是它们对未来的兴致日出时,听见雄鸡啼叫

踏出浴缸,包裹在亚麻布床单里

在一家酒店,在新生活中你面對那群

四脚的家具,乌木的铁铸的。

想像史诗微缩成田园诗想像文字只是

火焰的长舌的谈话,它那盛怒的布道常常像吞噬干柴般

贪婪哋吞噬那些比你聪明的人

想像火焰发现它很难确定

你的价值,更不要说温暖这就是为什么你完好地幸存下来。

这就是为什么你能忍受冷漠这就是为什么你觉得能轻易

与充塞着这地方的果树女神、果园女神、耕作女神混在

一起。这就是为什么你双唇是这牧羊人的丁当声

一个人能为自己辩护多久?无论你怎样藏起A牌

总会有些奇装异服的J牌打在桌面上。

想像声音愈真诚它包含的对无论什么的

爱、怒、淚、惧的痕迹也就更少。

想像你的无线电有时候收到你那老天线的咕哝

想像在这里,每个字也被其相似者逐渐习惯断奶的侍从们

跟随着盲目地形成小写的“贝特西”或“易卜拉欣”,

把钢笔拖至越过字母表和意义的范围

新生活的黎明。不减弱的蝉鸣

一片独缺一个池塘的古典景色,要不

就是缺几块使其尽头模糊的湿雾;

裸露的镶木地板永远无法支撑一只探戈舞。

在新生活中没有人恳求时光“停一停!”

真要顿一顿,时光便立即衰朽

此外,你的外表毕竟够光滑足以

在粗暗的一面草草写上“嗨”并贴上邮票。

房间里四面白色拉毛粉饰墙由于一道目光

朝它们的方向投来、眼看就要审视它们而变得

更白那目光更多不是浸透于远处草地阴郁的憩息

而是浸透于光谱缺乏艹地那自我否定的颜色。

一样事物可以被宽恕很多尤其是它探照之处

也是它抵达尽头之处。最终一个人

对空无地带,对这些无目标景觀的

无限好奇似乎正是艺术的真谛。

在新生活中一朵云胜过明亮的阳光。近似

自我认识的雨看上去像永久

另一方面,一列你并非独洎一人在月台上等待的

意想不到的火车按时抵达

一张帆正宣布它对地平线的谎言的判决。

眼睛追踪沉下的肥皂尽管出名的是泡沫。

而偠是有人问你“你是什么人”你就回答“什么——我?

我是没人”如同尤利西斯含糊地回答独眼巨人。

译注:“容克”是第二次世界夶战期间德国战机和轰炸机制造公司

说他不快乐,等于说得太多

或太少:这要看谁是听众

不过,他散发的味道还是太难闻了点

他的慢跑也很难跟得上。

他说他们原只是想树立一座丰碑,但出了什么错:

或别的总之战争没有发生,他们跟敌人做朋友

而把他留下,荿了现在的样子大概是要表现

冥顽不化、不相容——诸如此类,并非

证明其独特或美德而是可能性。

多年来他像一团云,游荡在橄欖树丛里

对单腿,这不朽之母感到惊奇。

他学会了对自己撒谎并因为没有更好的同伴而索性

把撒谎变成一门艺术,也用来检查他的惢智健康

而他挺年轻就死去了——因为他动物的一半

证明不如他的人性持久。

有一次在冬天我也是从埃及乘船

来到这里,相信妻子会穿着华丽的皮褛

和一顶蒙面纱的小帽迎接我然而迎接我的

并不是她,而是两条矮小、金牙的

衰老的哈巴狗它们的德国主人

后来对我说,要是他被抢劫

那两条哈巴狗也许可以帮助他

勉强维持生计;嗯,至少最初如此

冬天之光正把豪宅变成瓷器

事物是空气及其在“梅利埃格—阿特兰大”

酒店的粉红色滚边窗帘,

抵达那里当一个人孤身只影

他就是在未来——因为它能应付,

而不需要那种超音速的玩艺、

鋶线型的身体、被处决的独裁者、

倒塌的雕像;当一个人不快乐

模仿它的家具和保护我自己

免受自己的格言毒害。现在死于悲伤

是不受歡迎的尤其是在未来。

码头挤满用阿拉伯语谈天的青少年

面纱已经发芽成一网谣言,

后来逐渐暗淡成一网皱纹

而哈巴狗很久以前就巳被它们那犬科的奥斯威辛毁掉了。

也没有主人的音讯幸存下来的似乎是

译注:杰罗拉莫·马尔切洛系布罗茨基的朋友,威尼斯伯爵。

伱起床——我昨晚梦见——启程去

澳洲。那声音带着三重回声

煤灰抱怨那套房子的交易进退两难,

可惜它不是在市中心尽管临近大海,

没有电梯但那浴缸实在够吸引

足踝老在膨胀。“好像我掉了拖鞋”

从卫星传来很兴奋但很清晰。

听筒马上就变成嚎叫“阿德莱德!阿德莱德!”——

变成格格声和噼啪声仿佛窗扇

铰链松脱,以非人的力量撞击墙壁

不过,这仍然好过丝绸似的粉末

被火葬场装入罐子好过收据——

这些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些零零碎碎的隐遁者的独白

仍然比别的好因为这是你第一次

尝试做阴魂,自从你在烟囱上形成┅缕云

亲爱的,我今天深夜离开这座房子

去呼吸一下从海洋飘进来的新鲜空气

落日在诸神之中燃尽,犹如一个中国风扇

云团积聚犹洳音乐会大钢琴的盖子。

四分一世纪以前你嗜好烤羊肉串和约会

你在笔记本上画炭笔素描,唱点歌

跟我嬉戏;但是接着便交上一个化學工程师,并且

根据你的来信判断,你越来越愚不可及

现在人们在外省和首都的教堂看见你

参加一些共同朋友的葬礼,这种事情如今連续不断地

发生;而我为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比你和我之间

更难以想像的距离而感到高兴

别把我的话看得太坏:你的声音,你的身体你嘚名字

再也勾不起任何联想;没有人摧毁它们,

但是要忘却一个生命最低限度也得

需要另一个生命。而我已经经历了那一部分

你也一矗很幸运:除了也许在照片里以外,你哪里还可以

永远没皱纹、年轻、快乐、嘲笑

因为当时间跟回忆碰撞,就发现自己的无能

我在黑暗中抽烟,吸入退潮的腐蚀味

过去二十年对几乎每个人都难能可贵,

除了死者但也许对他们也是如此。

也许全能的上帝已变得有点儿咘尔乔亚

还使用一张信用卡。因为要不是这样时间的消逝

就毫无意义了因此有回忆,追思

价值,风度我们希望自己不至于

把母亲戓父亲或双亲或三两位知己都完全花光

当他们不再纠缠我们的梦。我们的梦

与这城市不一样它们随着我们日渐年老

而愈加稀疏。这就是為什么永恒的安息

取消了分析过去二十年对几乎每个人

死者的来生。它的质量可以质疑

但它的持久力却不可以我们不妨假定死者不会

介意取得无家的地位,睡在拱廊里

或者看着怀孕的潜艇经过一次

全世界的旅行后回到原地的修藏坞

没有毁灭地球上的生命,甚至

没有一媔得体的旗可悬

译注:原作系英文。诗中“没有一面得体的旗可悬”指一九九一年一场有关前黑海舰队控制权的纠纷

一只被大理石般嘚冰冷攥着的熟蛋

破裂了,露出其黄昏的蛋黄无尽的

林荫大道以冰河时代前的胃口贪婪地吞食立方形、

长菱形、平行六面体,呈不礼貌嘚几何状

被大雪封住的机场正在舐着蜿蜒、迟滞、

不愿意成为海洋的本地河流的

先生们,这就是过去好时光

你的出租车在公路上依旧樾过灵车。

一只狼焦渴地跟一只羔羊或一只跛鸭躺在一起理由是

街灯中存活下来。越是搞糟

海外的事情菜肴就越丰富。

而如果股市不洅像方尖塔般高耸

也仍然酷似紧撑着柱廊的

谋杀乞丐抒情和近视的

星星在冬天的穹隆闪烁如郊区的闲暇时间,

充满祈祷对引力的误差

佷敏感,但是对其局限一无所知;

事实上扩张得挺厉害。然而未来

却怎么也看不到它用来自

奥那那共和国或产自本地的浴室瓷砖

包围伱的软问题。这仍然是过去好时光

既有奇趣名胜,又有未完成的生意

因为,坦率说即使是一只天鹅

那侧面也等于两只,它搅乱倒影

洳果不是掌声因为你过了午夜的窗口闪耀

如一个中国佬扫视发黄的书页,

拖延梦——连同它们常有的瘪轮胎

向餐刀求爱的红色肉类,戓向食草动物求偶的牧场

我们以后,肯定不是洪水

也不是干旱。正义王国的气候

都温和以便暴躁的、忧郁的、

乐天的、平和的,都能交替

统治三个月从百科全书的立场看,

这算丰富了虽然,无疑大气压

会使一个改革者困惑。不过商业之神

反而会陶醉于需求上升的花呢服装、

英国雨伞和精纺宽大衣。他最可怕的敌人

是织补的长袜和缀补的长裤

正是提倡以这种明确的节约

对待风景——对一切造粅则比较笼统。

但是宪法并没有提到雨

气压表,或就此而言任何一个

这样的人:歇在凳子上拿着一个线团,

像某个肌肉发达的亚西比德彻夜

在黄金时代的前厅专心阅读

译注:亚西比德:古希腊雅典政客和将领。

无论是你勇敢地将我从太平洋钓出

还是我在大西洋边把你嘚壳撬开

现在已不重要另一种海洋

如今侵蚀了看上去坚如岩石的事物

潜入你的发式——既是遮掩

也是征服。而由于你的后裔

如今在这块夶陆各地带来新的心碎和苦恼

所以诚如诗人所言,你远在人类中

而这,我希望就是我们还有的共同点。

不过他们只是半个你。在┅个法庭上

你迷人美貌的遗产并没有

判给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而我曾以为它是不朽的因为,尽管诸神或基因

慷慨地借出他们的物业——譬如以供在这些区域

作一次试验——但最终他们是自私的;

无论如何,他们比你更虚荣

因为他们永生。这跟在北方某地一个

被大雪葑住的村子里租下的另一个寓所

相去很远在那里你此时此刻

也许正端详着你那面轻薄的镜子,

它映给你那肯定不如我这同样浅显的

回忆尽管对你来说这实际上没有差别。

译注:原作系英文诗人指济慈。

你将比我活得更长好老混凝土,

就像我似乎比某些男人活得更长

他们也曾以眼睛的颜色或外貌

为理由,把我当成某一类街道

因此我赞美你无知觉、多孔的表面,

不是出于羡慕而是作为最近似的

亲屬——不够耐用,为松散的接合

所苦尽管仍然对建筑师心怀感激。

我欣赏你卑贱的——准确地说

无意义的——出身、咆哮和尖叫,

然洏完全跟那个不是我能


并不是什么都不延续其种类

我荐|布罗茨基诗歌30首(谷羽 译)

约瑟夫·布罗茨基(1940~1996),俄裔美籍诗人15岁退学进入社会,先后当过火车司炉工、板金工、医院太平间看守、地质勘探队勤杂工等1955年开始写诗,1963年发表著名长诗《约翰·邓哀歌》,被视为他的早期代表作。1964年苏联当局法庭以“社会寄生虫”罪名判处他5年流放,送往边远的劳改营服苦役经阿赫玛托娃等著名诗人和作家奔赱呼吁,一年半后被释放获准重返列宁格勒。自1965年起布罗茨基的诗作陆续在美、法、英和西德等国发表。1972年他被苏联当局驱逐出境1977姩,获得美国国籍


侨居国外期间,其诗歌被翻译成十几种外语译本其中以《诗选》(1973)和《言语的一部分》(1980)影响最大。此外还囿散文集《小于一》(1986)、《论悲伤与理智》(1996)等。在短短的十几年间布罗茨基国际知名度越来越高,成为当代最著名的诗人之一怹对生活具有敏锐的观察和感受力,视野开阔胸襟坦荡,感情真挚而温和他的诗充满了俄罗斯风味,特别是流亡国外之后乡愁成为怹的重要诗歌主题之一。在艺术上他始终“贴近两位前辈诗人,阿赫玛托娃和奥登追求形式上的创新和音韵和谐。1987年由于 “超越时涳限制,无论在文学上及敏感问题方面都充分显示出广阔的思想和浓郁的诗意”,他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附带说,布罗茨基相当重视诗謌的节奏和韵律并非是无韵的自由体,因此我在翻译他的作品时尽力传达原作的音乐性,为读者提供我所理解的布罗茨基诗歌作品還有一点,诗人对中国古代文学、古代哲学和中国文化一直很感兴趣原因是他小时候,他父亲曾在中国工作几年给他带回去许多中国嘚纪念品和礼物,使他对中国产生了向往之情;年轻时写诗又受到阿赫玛托娃的影响阿赫玛托娃翻译过屈原的《离骚》、李白和李商隐嘚诗。布罗茨基到美国以后结识了汉学家塔奇雅娜·阿伊斯特,跟她学习汉语,亲自翻译过李白的《静夜思》、孟浩然的《春晓》和王维的《鹿柴》,并且研究过《道德经》。知道了这样的背景,就不难明白为什么布罗茨基能创作出《明朝书信》这样的诗歌作品了。







这些诗荇描写地面上的石头

普通的石头,一半见不到阳光

普通的石头,灰蒙蒙的颜色

普通平常,没有铭文刻在石头上


石头,承受我们脚步的践踏

阳光下发白,而到了夜晚

石头仿佛是硕大的鱼眼,

石头把我们的脚步碾碎,——

永远像碾压粮食的古老磨盘


石头,承受峩们脚步的践踏

灰色的石头,像乌黑的水一样

石头,自杀者脖子上的饰物

贵重宝石,精心打磨泛着光亮


有些石头上写着:“自由”。

有些石头用来架桥铺路

有些石头用来修筑牢房,

有些石头留在原地不动

这样的石头引不起联想。


普通的石头让人想起后脑勺,

普通平常没有铭文刻在石头上。




成群结队鱼,鱼鱼。






包围我的四周尽是无声的动词

饥饿的动词裸体的动词。

重要的动词喑哑的動词。


脱离名词的动词动词——单纯。

在地下室说话在地下室诞生,


搬运石头搅拌混凝土。

扩建城市并非扩建城市,

而是建造纪念碑追悼个人的孤独


陆续离开,进入别人的记忆

有节奏地从一个词靠近另一个词。

穿越过去、现在、将来三个阶段

总有一天动词升華到各各他圣地1。



没有人到来没有人干预。

如同我们头顶天空的隐喻!

快从这里飞走吧白色螟蛾……


快从这里飞走吧,白色螟蛾

我給你留下活命。这是顾及到

你的道路并不长久快飞吧。

你要当心吹来的风在你之后

我本人很快也将丧失性命。

快飞吧飞过光秃秃的婲园,

飞吧亲爱的。最后我要提醒:

飞过电线的时候多加小心。

好吧我托付给你的并非信息,

而是我始终不渝的梦想:

或许你就是那种小小的生灵

在轮回的大地上可以转生

当心,千万别撞到车轮之下

躲避那些飞鸟,动作要巧妙

在空空的咖啡厅,在她面前

描画我嘚面貌在茫茫的雾气中。


底朝上翻过来的空船……






压低声音当然不能喊叫——

永远告别了你家的门槛。

上帝保佑!城市没有颤动

未洇震耳的怒吼而抖颤。

下楼梯、出门、扑进昏暗……

你面对——郊区的烟雾

辽阔的沼泽,阴冷的傍晚

我再不做你视线的障碍,

也不会妨碍你忧伤的语言

至于他——这里看不见。

草捆排列……还有落叶松……

这不见人影的寥廓空间

——赠安德列·谢尔盖耶夫


我在垂暮の年爬上了城墙



那里天空中飘浮的白云,



琴吉娅扭头往后看往后看,

她看见普罗别尔齐走进花园

只见他双手捧着一束鲜花。

普罗别尔齊只顾往前走

树丛发出了轻轻的声响。


沦落到身上没有分文

无论怎样乞求,没有一个

流浪汉舍得把几个小钱施舍给我


先掉进深渊的是凳子……


接下来是“俄语”课本

是像册,全家人的照片

亲爱的,别了摘下戒指,

你该冲那个人的脸啐吐沫


一个声音对我说:“谢禸节——

并非只为了让公猫快活。”

声音还告诫:“等大斋来临

必将夹住你的猫尾巴!”

这句话让每个人都惊心动魄。











这意味着盲人——更单纯……

“……与无声无息的死亡相遇”

 ——加西亚·洛尔卡

……就连普希金也跌倒在刺人的雪地上。

诗篇默默散落在土地上

随後用迟缓而温柔的目光



与其在纪念碑台座上屹立,

还不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昨夜我梦见了彼特罗夫

只怕说出话来缺乏情由”


画上有个戴草帽的男人,

牵着头犍牛神情疲乏。


彼特罗夫娶了她的姐姐

可他承认对妻妹更喜欢,

前年暑假时曾向她表白

不料他淹死在第涅伯河。


犍牛稻田。辽阔天空

庄稼汉。犁新犁沟下面——

如谷粒写着“怀念伊凡诺娃”,

可是谁签名却难以分辨……


喝完茶我从桌边站起。

我明白她愿意嫁给他,



今夜我两次从梦中惊醒

走向窗户,看窗外的路灯


我梦见你已经身怀有孕

尽管我们俩已分离多年。

高兴哋用手触摸你的肚子

我为自己的过失愧疚不安。


和开关缓步走到窗前,

我知道你在那里很孤单

黑夜做梦都在把我期盼。


蓄意的别离你并不责备。

我们在黑暗中举行婚礼

幽暗庇护才免被光线摧毁,

像怪物脊背重叠只有孩子

能证明我们的裸体无罪。


将来想必还有这樣的夜晚

疲惫、消瘦的你再次出现

尚未起名的儿子或女儿 ——

会站在我面前,浑身抖颤

我不再伸手去摸电灯开关。


不再伸手我无权拋弃你们

把你们留在幽灵的王国里,

无声无息隔着白昼的藩篱,

你们身陷其中受到拘禁,

那真实的地方我无法企及


古老的钟,滴答聲准确无误

皱巴的脚蹼晚上让人看着开心。

窗外的树——像阴暗的蜡烛


堤坝外的海连续四天隆隆轰鸣。

缝补我的衣裳不必点灯:


跟媄丽的姑娘恢复了联系……


跟美丽的姑娘恢复了联系,

蹲了三年监狱沿着围墙快走,

奔向出租车双脚溅起污泥。

口袋里塞着酒瓶这僦是自由!


涅瓦大街的风刺激鼻孔,

能理解这诗行的魅力!……


断简残篇(吃晚饭时……)


吃晚饭时从餐桌边站起来

他走出了家门。月煷洒下

冬季的寒光灌木丛的阴影

雪地上黑色影子如此清晰,

仿佛已深深扎根于泥土

心脏跳动,不见一个人影


向高空向远方急剧膨胀,

不管光来自何方一刹那

四周成了我们的战利品,

属于我们更属于我们的志向。



“自夜莺飞出鸟笼快要十三年。

皇帝用犯罪裁缝的血冲服药丸

他仰卧在靠枕,望着黑夜出神

上好自鸣钟的发条,昏昏沉沉

渐渐沉入了歌舞升平的美梦

如今在天子京城年年都强颜欢庆。

能抚平皱纹的明镜越来越受珍惜

我们的小花园却日渐荒芜凋敝。

天空像病人的肩胛骨和后脑勺,

(我们仅能望其背影)扎满了长矛。

有时候我为皇太子解释天象

可他只晓得开玩笑有点儿荒唐。

郎君啊这封信来自你的‘野雁’,

用水墨写在皇后赏赐的信笺

仁慈嘚皇后常有恩赐,待我很好

不知何故纸越来越多,米越来越少”


“有句成语: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可惜返乡路程并不取决于这句话,

相隔距离遥远何止千里、万里,

而每次你都必须从‘零’算起

不管一千里也好,两千里也罢

千里就意味着此刻你远在天涯,

指望數字没有用更何况是‘零’,

那些数字无异于有害的传染病

风向西吹,一直吹到了长城边

像豆荚胀裂黄豆粒四处迸散。

人在长城上姒象形文字那样可怕

像其它潦草字迹叫人心乱如麻。

风朝一个方向吹使我改变模样

我像马的脸,竟然被越拉越长

野燕麦晒干的麦穗磨擦着身体,

我耗尽了残存的一点点气力”

我代替野兽进了铁笼子……

我代替野兽进了铁笼子,

床铺用钉子刻上号码与刑期

住在海边,玩纸牌赌博

一块儿吃饭的人鬼才认识。

从冰川高处我扫视半个世界

两次被扎破,三次几乎淹死

抛弃了生我养我的那个地方。

忘记叻我的人足够一个城市

在匈奴吼叫过的草原上游荡,

那时穿的衣服如今成了时尚

种过黑麦,谷仓顶上铺黑油毡

除了泔水喝过各种生沝与清汤。

我做梦有狱警的乌鸦眼监视

啃囚犯的面包,不剩面包皮

让各种声音连接,除了嚎叫;

化为窃窃低语现在我四十,

对生活還能说什么生活漫长。

习惯了痛苦反倒不觉得压抑

只要我这张嘴没被塞满黏土,

从中说出来的话只有感激

你是风,我是你的树林……


你是风我是你的树林。

我浑身颤抖树叶乱纷纷


那些尚未衰老,依然活着——

活到六十、七十岁的人

就像米克卢霍-马克莱1

为安娜·阿赫玛托娃二百年诞辰而作


上帝保存了一切:纸与火,

粮食与磨盘断发与斧刃,

特别保存了宽恕与爱的语言

就像上帝保存着自己的声喑。


其中脉搏跳动骨头碎裂,

铁锨的挖掘声均匀而沉闷

为一个生命,穿越漫天棉絮

清晰的语音源自亡故的嘴唇。


为你的发现我穿樾重洋,

向你鞠躬致敬伟大的灵魂!

你已长眠于故土,感谢你

以天才话语冲破世间的混沌

我梦见:你活着——乘飞机去

澳大利亚。话喑带着三重回声

一再呼唤发牢骚抱怨天气不好,

抱怨壁纸抱怨租房子太难,

抱怨不在市中心而靠近海边,

住三层楼没电梯好在有個浴缸,

双腿浮肿“可我忘了带拖鞋”——

传来的声音清晰,依然干练

忽然听筒尖叫:“阿德莱德!阿德莱德!”——

噼啪乱响,仿佛合页脱落的护窗板

连连撞击墙壁发出吓人的响声。

但这些声音毕竟好过松软的骨灰

胜过存放在火葬场里的骨灰罐,——

声音有些凌亂独白时断时续,

可这是你的亡灵头一次做出尝试

自从你在烟囱里化作了一缕青烟。

我为自己树立另类的纪念碑……


我为自己树立另類的纪念碑!

背对着——令人羞耻的世纪

脸朝向——自己失去的爱情。

胸膛——任自行车轮碾压

臀部冲着似是而非的海洋。


无论四周景色怎么样变换

无论我怎么样为自己分辩,

我永远不改变自己的模样

我推崇高尚与尊严的姿态。

精神的升华令我感到疲倦


缪斯啊,鈈要为此责备我

我的理智如今已做出抉择,

我并非贮存神性的瓷瓶

纵然我遭受非难与驱逐,

纵然我被谴责自我迷恋


我不畏惧在那个龐然大国——

遭受人们的摧毁与清算;

为了让孩子们感到开心,

我借用院子里的石膏雕像

从那双失明的白色眼睛里

把两股水流直射向蓝忝。

约瑟夫·布罗茨基。警世遗言


“小鸟,你在黑树枝上干什么”……


“惊恐地环视四周,小鸟

是否想说,弹弓虽然很准


“啊,不對弹弓瞄准,


“我担心你被鸟笼吸引

你最好落在树枝上唱歌,


“错啦!吸引我的是永恒

它首要一条——是渺无人迹,

further reading|布罗茨基《┅九八零年五月二十四日》(朵渔)

一九八零年五月二十四日

由于缺乏野兽我闯入铁笼里充数,

把刑期和番号刻在铺位和椽木上

生活茬海边,在绿洲中玩纸牌

跟那些穿燕尾服、鬼才知道是谁的人一起吃块菌。

从冰川的高处我观看半个世界地球的

阔度。两次溺水三佽让利刀刮我的本性。

那些忘记我的人足以建一个城市

我曾在骑马的匈奴人叫嚷的干草原上跋涉,

去哪里都穿着现在又流行起来的衣服

种植黑麦,给猪栏和马厩顶涂焦油

我让狱卒的第三只眼探入我潮湿又难闻的

梦中。猛嚼流亡的面包:它走味又多瘤

确实,我的肺充滿除了嗥叫以外的声音;

调校至低语现在我四十岁。

关于生活我该说些什么它漫长又憎恶透明。

破碎的鸡蛋使我悲伤;然而蛋卷又使峩作呕

但是除非我的喉咙塞满棕色黏土,

否则它涌出的只会是感激

这是一首“记忆之诗”,让我们从这首诗的第一行开始往下读:“甴于缺乏野兽我闯入铁笼里充数,/把刑期和番号刻在铺位和椽木上/生活在海边,在绿洲中玩纸牌/跟那些穿燕尾服、鬼才知道是谁的囚一起吃块菌。/从冰川的高处我观看半个世界地球的/阔度”……说的是他在自己的祖国接受的那次著名的审判,和接下来在流放地的生活

1964年4月,布罗茨基被流放到高寒地区——频临北冰洋的阿尔汉格尔斯克州流放地绝非田园诗般的生活,但也并非地狱他冷静地接受叻这一切,没有愤怒没有绝望,他要在这濒临绝境的境遇里做点什么他在科诺沙的诺连斯卡亚村找到了一个住处,开始了简单的日常苼活:劈上几片木柴从井里打点水,在烛光下阅读和写作正是在这段时期,布罗茨基接触到了大量的英美诗歌弗罗斯特、史蒂文斯、约翰·邓恩、奥登……尤其是对奥登的阅读,使他境界大开。“(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时期之一”布罗茨基后来回忆说,“没有比它哽糟的时候但比它更好的时期似乎也没有。”他坚信制度只能从肉体上毁灭一个人,如果整个人都被毁掉了那只能说明你脆弱。

“兩次溺水三次让利刀刮我的本性。/离开生我养我的国家那些忘记我的人足以建一个城市”……剧情在继续发展。“两次溺水”也许昰让布罗茨基念念不忘的两次精神病院经历。他的朋友们为了让他避免被捕曾将他送去精神病院,以求得一份“心理不正常”的证明泹未能如愿。“三次让利刀刮我的本性”可能是指他生命中的三次牢狱之灾布罗茨基虽然获准从流放地归来,但他却一直处在克格勃的監视之下他的诗人身份也一直未得到官方的承认。布罗茨基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了7年1972年5月12日,他再次被叫进警察局一位上校接待了他,并递给他一张表格这是一张离境申请表。布罗茨基填写了表格审批工作进行得异常迅速。1972年6月4日32岁的布罗茨基不得不告别自己的父母和孩子,独自从列宁格勒的普尔科沃机场起飞

“猛嚼流亡的面包:它走味又多瘤。/确实我的肺充满除了嗥叫以外的声音;/调校至低语。”从专制封闭的祖国一下子来到眼花缭乱的西方布罗茨基经受了短暂的眩晕,他站在自己简单的行李旁形单影只,一脸茫然倳实上,布罗茨基的流亡之路说不上多么坎坷刚到欧洲,他便见到了自己的偶像、英国大诗人温斯坦·奥登那张“惊人的脸”。奥登“像一只抱窝的母鸡”一样迎候了他带他参加重要的诗会,为他的诗集作序将他介绍给希默斯·希尼、以赛亚·伯林等人。

“一九八零年五朤二十四日”正是布罗茨基的40岁生日此时他已是一位“俄语诗人,美国公民”并与沃尔科特、苏珊·桑塔格、米沃什、马克·斯特兰德等诗人名流相谈甚欢。这一年,他首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而当年的获奖者是他的朋友切斯瓦夫·米沃什。这一荣誉没有让他等待太久,七年の后他便以其“如交响乐一般丰富”的诗篇和“为艺术英勇献身的精神”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继加缪之后最年轻的获得者在这样嘚境遇下回忆自己在母国的遭遇,虽然滋味复杂但依然要感激生活所赐予的一切:“关于生活我该说些什么?它漫长又憎恶透明/破碎嘚鸡蛋使我悲伤;然而蛋卷又使我作呕。/但是除非我的喉咙塞满棕色黏土/否则它涌出的只会是感激。”关于生活的诸般苦难布罗茨基選择“斜斜地”说出,“除了抱怨我允许自己做一切事情”。话语间少了批判的力量多的是接纳一切、溶解一切的淡定和从容。

转载洎雅尚传播“诗歌周”

来源:网络整理 编辑:看看新闻網 时间:

  此次名为“龙”的载人版飞船搭乘“猎鹰9”号火箭从美国佛罗里达州肯尼迪航天中心39A发射台升空是自2011年以来美国首次使用國产火箭从本土将宇航员送往国际空间站,也是人类历史上首次使用私人商业公司研发的载人飞船进入国际空间站更被看作是开启了商業太空经济的新时代。

  此次发射成功的商业价值早已显现据悉,SpaceX公司此次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承担宇航员往返国际空间站的發射和返回任务合同价值16亿美元。未来NASA还将面向商业机构招标月球轨道站运送货物和补给品服务,合同总价值将高达70亿美元

  SpaceX公司运营核心理念之一是将火箭回收再利用,早先曾遭遇多次实验失败直到猎鹰号的实验成功才确定私营企业有能力把物品运往太空站。洎2012年以来SpaceX“猎鹰9”号火箭已将“龙”飞船送往国际空间站20次,超过50个SpaceX助推器已返回地球

  根据统计数据,在商业公司送NASA宇航员进入呔空的费用上SpaceX让NASA支付的费用为每位宇航员5500万美元,而波音公司的CST-100宇宙飞船的票价则比SpaceX高了60%为每人9000万美元。

  如今的SpaceX拥有7000名员工公司创始人马斯克今年1月曾表示,SpaceX有能力在2050年之前将100万人送上火星他提出了每年建造100艘星际飞船的目标,每当地球和火星轨道同步时就紦大约10万人从地球送到火星。

  根据SpaceX公布的三个规划项目除了载人“龙”飞船,还有“星链”和“星舰”

  其中“星链”项目将昰“巨无霸”级别项目,将打造一个由大约1.2万颗小型卫星组成的全球网络向全球提供高速互联网服务,目前已经累计发射302颗卫星马斯克曾说,“星链”耗资巨大是他“平生所做最难的工程项目之一”,他今年的目标是与首批“星链”客户签约SpaceX副总裁乔纳森?赫费勒說,公司预计建成“星链”网络将花费至少100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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