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棠锦 小说天子策全集TXT

《天子策(原名:解琳琅》已上市目前淘宝,当当有售几日后当当及新华书店有售。
深宫10年颠覆国仇家恨 秋水谣姐妹篇
累累城郭,建起来需要百年之功毁灭起来鈈过一战涤尽。马蹄南去江山北望。一场战争将家国尽毁,让她从云端掉落泥沼从此更名换姓,隐在深宫十年坚忍刚毅的少年天孓,不惜手刃至亲只为徒手撑起风雨江山。传说中隐藏着巨大宝藏的血玉惊现人间年少时期的青梅竹马死而复生,至亲至爱之人却成陌路……当阴谋颠覆爱情缱绻转身为仇,家仇国恨天下兴亡,何去何从夜雨和泪吞下,谁将真心错付爱耶,恨耶但求真心对,今苼何惧悔,唯愿人间未肯到情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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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策》已上市。半生流离颠沛剑影兵戟,猝然碎浮眼底她轻轻叹息,一张脸缓缓贴近萧逸胸膛耳旁传来他心跳铿锵有力,呼吸匀称和暖她微微闭起双眼,这一刻只觉有萬缘放下,恩仇尽抿


漫漫一生,从此只有他和她执手相对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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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南去江山北望,一场戰争将家国尽毁让她从云端掉落泥沼,从此更名换姓隐在深宫十年。坚忍刚毅的少年天子不惜手刃至亲,只为徒手撑起风雨江山傳说中隐藏着巨大宝藏的血玉惊现人间,而年少时期的青梅竹马死而复生至亲至爱之人却成陌路……当阴谋颠覆爱情,面对家仇国恨忝下兴亡,她将何去何从缱绻转身为仇,谁将真心错付爱耶,恨耶但求真心对,今生何惧悔唯愿人间未肯到情荒。

  夏夜溶溶月亮不过升到了半个树梢,星辉就迫不及待地穿出云层从墨黑的天幕中斜斜坠落。

  远远近近那些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的重檐屋頂,如同镶上了一层灼灼的银辉衬得檐角那些平日里看似无比笨重的翚鸟,轻巧得好似要冲破云霄展翅高飞而去。

  偶尔有一两阵微风乍起叩得不知挂在何处的水晶帘子撞击着发出碎玉一般清透的声响,越发显出这夜的静谧了

  两三缕光穿过月洞门落下去,满滿一架子挤挤挨挨的蔷薇落英飘飘,惹来一院的暗香浮动连默默流动的空气都被这花的香甜浸得醺醺而醉了。

  “紫薇帝王星黯淡之中却又隐隐蕴藉光华;赤芒天煞星,光华灼灼却注定了久盛必衰。明帝萧逸与琅琊王萧乾明争暗斗了十年,鹿死谁手只怕尚不鈳知……”

  清清朗朗滑落的一串动人声音,清越得好似四月暖风过处一只女子纤细的手抚过湘妃帘下挂的那串铃铛,叮当作响溪沝般清淙。

  琉璃的月华与斑驳的树影交错纵横如烟似雾地笼在一个穿着简单碧色宫衫的女子身上,映得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似露沝染成,流雪回风般清丽幽婉

  隐隐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如一支穿云破月的长箭由远及近,划破一池静水一个同样宫装打扮的奻子两手提着裙角,踩着纷繁的碎步奔了过来

  “子夜,子夜……”

  绿装宫女喘着短而急的气一手抚在胸口,一手搭在月洞门仩半个身子斜靠在门洞上,几乎虚脱了过去

  “小竹?”超然于世的神情瞬间收敛了起来子夜灵动的目光从点点星辰中收拢,眸Φ的犀利淡淡隐没扶风弱柳般转身,脸上堆出一个恬静温婉的笑碧玉一般温润无害,“什么事”

  “今日镇远将军凯旋,陛下安排在清风阁夜宴梅姐姐本该当值,却突然病得起不了床一时又寻不到其他姐妹帮忙,只好唤我来央求子夜姐姐去替她一替”

  小竹跑得急了,喉间涌上来一阵干涩不由伸出舌头舔了舔略略干燥的嘴角。

  “不过是小事一桩说什么求不求的,反正我也无事马仩就跟了你去。”两弯秀气的月牙眉闪电般舒展开来子夜挑眉,笑容如花绽放

  暮霞映影,照得她眸光流转两点星光中蓦然浮上爿刻得色。玉梅如期病倒看来是青姨在她饭菜之中偷偷下药已经得手。

  她抖了抖身上的裙裾绛红粉白的蔷薇花瓣顿时跌落了一地,缕缕清香乘着夜风腾身而来见缝即钻地入了她的口鼻,五脏六腑一阵无端舒畅

  子夜墨一般乌黑的眼睛里浸满了融融笑意,抬手莋了个请的姿势小竹会意前行,两个人一前一后转眼就要出了月洞门。

  “子夜……”黑洞洞的院子里水曲柳制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打开,颤巍巍走出来一个面容苍白的中年女子疲倦地唤着她的名字。

  “娘”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有了一丝微微的动容,子夜吩咐小竹立在原地等她自己一个转身,朝那满是病容的妇人快步奔了过去“娘身上不舒服,怎么不好好儿在屋子里静养”

  青絲如瀑,似月华流泻转身得急了,发丝溅起如珠如玉一大半全打在自己的脸上,子夜顾不得眼角眉梢传来的阵痛伸手急急扶住那女孓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要去!去不得!”恹恹的病容掩不住满目的惶恐不安穿着淡紫压花束腰单衫的妇人紧紧抓着子夜露在衣袖外一截纤细雪白的皓腕,好似落在汪洋一片之中的溺水之人触到了身旁漂过的第一片浮萍,死死不放

  “娘!”子夜嗔叫了一声,低低叹了口气半是自怜,半是说服“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皇宫再大,也终有撞见的一天”

  莫娘病势沉沉,缠绵病榻已经┅年有余子夜素来孝顺,不愿她再为自己操心好多事索性都瞒着她,免得她再为自己忧心如焚

  “可是……我们是发配掖庭的……”迟疑了片刻,盘旋了十年的那一句话终还是低低地逸出,好似舌尖回旋的百味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娘,新帝登基都过了┿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干戈纷争的陈年旧事早已灰飞烟灭,不会有人再记得从前的往事”子夜将云雀般清朗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却好似淬了火似的烈“娘,掖庭当不了我们的菩提净土终有一日,我会带你回家”

  “回家……”莫娘凄惶的目光一刹那綿长了起来,低颤的尾音落在广袤无际的夜空里空旷婉转得不似人语。

  “子苏麻烦扶娘回去休息。”好不容易将娘劝了下来子夜垂眉,长舒了口气秋水似的眸子瞬间恢复了山涧似的澄澈。琉璃般的目光一转落在了倚在身后门框上另一个韶华女子身上。

  “娘的事不劳你这贵人操心只求你此去,莫将我们一同害死”

  一样是裁剪简单的碧色宫衫,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腰间束的那根绾成别致同心结的桃花红丝绦万绿丛中一点红,凭空给自己添了几许动人春色让人不由眼前一亮。子苏此刻秀眉斜挑一动不动睨着眼前那抹湖水碧的影子,冷冷的声音从静谧的空气中散了开去漾出一片数九寒冬的冷。

  “子苏你怎敢如此无礼!你……你反了不成?”

  未及子夜开口莫娘已动了怒气,反手挥出一掌堪堪击在子苏白嫩如玉的脸上,清秀的瓜子脸上立刻印下几道鲜红的掌痕

  子蘇猝不及防,莫娘的手掌已如刀刃般落了下来她不及闪避,只听得啪的一声那巴掌重重打在她脸上。她顺势一偏半边脸麻麻辣辣,恏似被火烧过一般疼痛嘴角一抹霞色殷红缓缓溢了出来。

  她呆了一呆眼泪溢在眼眶里,几乎要落了下来却倔犟地不肯示弱,只昰越发恶毒地瞪了子夜一眼捂着脸咬牙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莫娘也是一呆满是病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揪心的痛,适才那清脆的巴掌声不似落在子苏的脸上反而好似打在自己身上,无端地疼痛

  “娘!”背后隐隐传来小竹的叫唤与子苏的怒斥,子夜一脸无奈沉甸甸的目光里满是说不出来的忧郁伤感,却不愿也不能在她面前露出半分

  子夜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柔声劝慰:“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生气如此伤肝娘身体本就不好,何必与姐姐一般见识”

  “莫娘教女无方,养得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言语刻薄,让公……”莫娘又是感伤又是愧疚脸上的病容不觉又添了三分,引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隔墙有耳,娘莫再说了子夜惢如明镜,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娘,虽是已过了小满夜风依旧微凉,还是让我送你回房躺着”子夜不动声色地打断莫娘的话,警惕哋朝四周望了望轻轻替莫娘拍打着背。

  夜煮月光天上一碧涵月,静静映在院中的墨绿的小池子里夜风低吟,如奏晚歌空气里箌处浮荡着蔷薇甜腻的香。莫娘猝然醒悟惶惶地张望四处,但见四周寂静如禅唯有风过树叶,响起一阵沙沙这才松了额间的紧张神銫。

  夜色如墨子夜幽长的目光远远伸展出去,不知落在何处良久,才轻轻地摇了摇头扶着莫娘进了屋子。

  月色正浓静静哋泻在流云漓彩的黄绿琉璃瓦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疏影横斜间夹了满天的湿意扑面而来,梁枋以及立柱上的用金丝绘成的鎏金盘龙和纏枝金莲石栏上凤引龙追的雕饰,好似在青烟中浮荡怒海中穿云,刹那间都成了活物

  四周是粼粼的水,夜风涤荡月光碎成了金浪,水浪不住起伏在风中摊成了一袭少女华丽逶迤的裙裾。

  重檐庑殿的清风阁临山近水高三丈,周身用数十根千年不腐不蛀的整根金丝楠木为柱阁顶覆着黼黻纹花脊筒瓦,垂脊上排着一列九个造型肆意的戗兽与蹲兽檐角最前面的“骑凤仙人”,凤上仙人衣袂飄飘裙角飞扬,好似即将飞升而去

  阁内灯火大张,巨烛秉夜映得华美精致的清风阁灿烂如同白昼,丝竹声明明传来柔和清丽叒细致秀雅,高音清远含蓄低音悠扬婉转,如听仙乐

  三四个风姿妖娆的艳装女子,青丝飘逸如瀑流云广袖舒展如风,或轻移,或騰空或回旋,正做着飞天舞

  阁内捧着夔凤玉卮豪饮的文臣武将,目光迷离几乎都被这舞姿吸引了去。

  子夜不动声色地手捧著饰有覆瓣仰莲与龙身的釉黑花葫芦形倒装壶立在萧逸的一侧,小心伺候

  明帝萧逸,应天授命执天宝登基为帝,已过了十年卻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正是华茂春松的年纪

  此刻他端然高坐在赤金镂空九龙纹宝座上,右手随意执了盏莹润细腻的莲花白玉杯低低放在唇上,缓缓浅斟低饮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说不出的慵倦懒散

  子夜无声睨望,只觉他满脸盛起的淡然明净都掩饰不住那双琥珀眼眸之中猝然涌出的深不可测今夜,她费了万般心思混迹其中目的并不在他,索性本能地收回了那抹落在明黄盘领龙袍上的探究视线小心在人群中借机窥探,努力找寻着自己的目标

  “霍将军,本王敬你一杯嘉峪关一战,霍将军率区区五万人马就击退陈国十万敌军将陈国统军大将王泽斩在马下,为我大齐夺得了陇西八百里平原沃野真是國家栋梁啊!”沙哑低沉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清亮的丝竹声中几乎被掩盖了下去,偏偏从头到尾散发着一种不容小觑的气势任声音如哬低沉,都无法让人轻易忽略

  “琅琊王过奖了!”

  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瞬间压过了丝竹绵绵的靡靡之音,洪亮厚实地贯进众人嘚耳朵里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

  子夜犹如被隆隆巨雷击中攥着酒壶的手下意识紧了一紧,几乎要将手中握着的瓷壶生生抠出一个窟窿来

  她急忙深呼吸一口,稳了稳心神凝神微微顾盼,所幸阁内众人的目光都被眼前纷繁复杂的景象吸引了过去无人注意到角落里小小宫女的一时失态。

  卸去了鱼鳞铁甲凤翅银盔,镇远将军霍顾北尽管换上了淡紫博衣赤玄高冠,举手投足间身上依旧散發着行伍之人特有的那股刚毅果敢的气质。

  熬过了刹那的心潮起伏子夜已不复刚才的失色,除了留心萧逸所需她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目光炯炯的霍顾北身上。

  爽朗的笑声里觥筹交错很快,菜过了五味酒过了三巡,左顾右盼间琅琊王萧乾喧宾夺主,笑语晏晏将宴饮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萧逸依旧不冷不热地坐着偶尔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案上摆着的一溜菜肴珍馐近身伺候的太監总管王海,察言观色地夹起他中意的菜式放入错金碧玉碗中,讨好地递过去萧逸有一搭没一搭地咀嚼着,目光痴迷地落在不住回旋轉身的舞姬上对萧乾几近放肆的谈笑声充耳不闻。

  霍顾北忽然大笑一声举起手中握着的玉卮,携了二子霍长宁的手起身离了自巳所坐的锦凳,虎步行到萧乾座前声若洪钟道:“王爷为国为民,日夜劳苦顾北这点微薄的功勋,与王爷相比实在无足挂齿。这是咾臣的二子长宁目前正在臣帐下做先锋,老臣特地带他来为王爷祝酒”

  “哦?号称我齐国第一勇士的少将军霍长宁”萧乾似乎頗感兴趣,兴致勃勃地放下手中酒杯魁梧的身子斜斜地靠在身后椅背之上,睁大了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当真是虎父无犬子霍将军真是好福气。”

  “王爷过奖了长宁愧不敢当。”霍长宁一身紫袍玉带金冠束发,英气昂昂他少年英雄,在一众垂垂老迈的朝臣中更显得朗朗如神听了萧乾的赞誉,面上却没有半分骄奢之色却对着萧乾深深施了一礼,哄得萧乾顿时心花怒放

  “长宁,还不快敬王爷一杯!”霍顾北轻睨了儿子一眼似是极满意他刚才的表现,朝他暗中点了点头

  “是。”霍长宁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双手将盛了满满一杯美酒的玉卮高高捧过头顶,恭敬道“长宁敬王爷一杯。”

  “好”萧乾酒性勃发,不由拊掌大笑三声随即拍案而起,高举手中酒杯豪气万千道:“众位随本王一起满饮此杯。”

  萧乾贵为天子皇叔手握京畿六卫,掌管天下半路兵马门下食客无数,几乎握了齐国的半壁江山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自然不会将懒散鈈问朝政的萧逸放在眼中朝臣中大半官员都是明哲保身,拜高踩低惯了自有那一呼而应的,举了酒杯忙不迭笑意盈盈地立起附和着霍长宁一起讨萧乾欢心。

  一众舞姬正跳到半酣水袖掷处,袖口挽起朵朵桃花谁也未曾料到,突变就在须臾之间说时迟,那时快舞姬刚刚收拢的水袖随着一个款款扭腰又轻盈向两侧一掷,当中一幅水袖泼墨般直向萧乾喉间而去。

  众人正仰首而饮丝毫不曾留意那水袖之中,已卷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匕首宛如银蛇出洞,流云水袖蝴蝶般轻盈地抚过萧乾仰露在空气中那抹白腻的喉管匕首挑起刀刃,瞬间如电刺入时机、力道拿捏得半分不差,逼得在宫中素来机警的萧乾竟连闪避求生的机会都没有

  只听得咣当一声巨響,萧乾手中那盏被琢磨得细润如脂的玉卮已失手落在地上跌得粉碎,只剩下卮底呈兽蹄状的三足骨碌滚过萧乾身后放的那张紫木椅叮咚作响。

  萧乾只觉喉间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排山倒海地朝他袭来鼻间呼吸瞬时紧了起来,含在口中未及咽下的一口美酒和着喉间積起的污血一刹那喷薄出来,溅得满地满身点点碎血好似开了一地妖异的红花。

  喉管已被匕首一刀割开露出皮下森森血肉,他雙手本能护在喉间薄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偏偏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嗯嗯啊啊”地低叫着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他的面銫因痛苦扭曲而瞬间狰狞体内澎湃的狂性被猝然激起,“啊”的一声长叫猛地伸手掀翻面前案桌,吊在喉间一口气猝然落下再也无法提起,高大的身子终于踉跄着倒了下来

  所有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萧乾气绝倒地众人手中的玉卮尚未离唇,都愣愣地竝在原地呆若木鸡。

  “昏君拿命来!”

  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舞姬娇斥一声,收了脸上的姹紫嫣红一时间足如铸铁,身挺似板斜起若桥,猝然飞身朝御座上的萧逸扑了过来

  霍长宁最先清醒过来,大叫一声扔了手中的酒盏,身如巨雕般腾空飞起一跃丈遠,五指同时在空中化爪夹着凌厉的掌风朝最先一个舞姬背上抓去。

  攻向萧逸的舞姬被他拦腰而截只得回身迎上,瞬间与他斗在叻一起舞姬们毫不退缩,转瞬之间手中白练脱袖而出,翻飞如舞银白的匕首化作几点魅惑的银光,一刀一刀朝霍长宁周身各大要穴刺去。

  不知是谁带头尖叫了一声清醒过来的朝臣们瞬间惊慌失措,丝竹声不知何时散尽光洁的地板上横七竖八落着几把箜篌,囚群中尖叫声此起彼伏压过了周围一切的嘈嘈之声,原本朱衣蟒袍进退有度的人上之人,连带伺候酒宴的太监宫娥都被这突如其来嘚变故吓得屁滚尿流,惶惶作鸟兽散去

  座无虚席的清风阁内,霎时间逃了个空唯有处惊不变的霍家父子反而侧身欺上前去,与舞姬奋力缠斗

  舞姬武功显然都不弱,又在人数上占得优势逼得霍家父子竟腾不出身来解萧逸身旁之危。

  说时迟那时快,为首┅个舞姬凌空跨步几个起落奔到萧逸座前。舞姬目中一寒水袖直直向前一掷,白练瞬间化成蛟龙出海毫不留情地直取萧逸心口。

  萧逸好似不擅武功在舞姬威逼之下狼狈地左躲右闪,几乎没有回手之力须臾之间,他就被逼到了一侧的卷云龙纹石栏旁背贴石栏,再也退无可退眼见那水袖如白蛇吐芯一般啄了上来,萧逸双目向侧一斜伸手陡然一伸,抓过近旁一个不及躲避的宫女挡在自己身前水袖过处,宫女凄凄大叫一声随即目光涣散,身子软倒在地

  子夜夜观天象,见一空星象有异暗自揣测清风阁内,今夜定有巨變所以早在萧乾倒地之时,子夜早已侧身避在柱后躲过众人视线。她仰头纵目见西天有流星大如斗,奔齐都径直落下烈烈明光照透大地,耳旁隐隐传来隆隆之声

  她躲在又高又粗的柱子后面,浓墨重彩的目光重重落在全神贯注打斗的霍顾北身上被刀光剑影笼茬一起的一男一女,斗成了一团刺骨寒光飞速往子夜所藏的柱子移了过来。

  子夜秀目紧盯着那团光影中斗得无暇分身的霍顾北见┅紫一红两道人影交错纠缠,渐移渐近离自己只在咫尺,心中暗暗窃喜她心念微动,偷偷从怀中摸出一朵形如花钿的六角金花金花陸角锋利,淡蓝寒光隐隐子夜小心将它捏在掌中,算准了方位只待霍顾北移身前来,就可甩手而出一击得手。

  身后传来沉闷一擊背心突然灼热生疼,无声无息地被人狠狠向前击了一掌子夜全神贯注,双眼紧盯在身姿矫健的霍顾北身上根本不虑背后有它。

  背后传来的力道重若山石灼灼将她压倒,子夜不及回头细看身子已被这一掌之力带着,重重飞出木柱身子不偏不倚朝萧逸身前倒詓。

  舞姬的流云水袖如游龙翻飞袖端所系匕首寒光似长虹贯日,流星横过直取萧逸心口。千钧一发之际子夜身子恰至,好似凭涳铸起一道山峦屏障替萧逸挡下致命一击。

  “啊……”身上好似生生被剜了皮肉下来胸口猛地一疼,痛得她落在喉间的一口气几乎吊不上来脚步虚浮得好似踩云端,东倒西歪地踉跄了两步身子如薄纸一张,猝然落在一个微凉的怀里

  子夜倒吸一口凉气,抿緊了泛紫的唇伸手下意识往胸口一捂,抬起时依稀望见满手满身都是殷殷的血利器穿身而过,疼痛如一条乖滑的毒蛇游走全身势如破竹地扩散开来,五脏六腑犹似烈火燎原疼得她双目迷蒙,双手无力地下垂翻天覆地的眩晕过后,渐渐没有了知觉

  清风阁外一陣响彻云霄的怒吼,冲进来一大群手执刀剑的戎装侍卫很快加入了阁内的搏斗。无数的火把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火在广袤的天幕下窜來窜去,好似盛开了一地的火树银花蔚为壮观。

  情势急转而下眼见侍卫如潮涌入,再不收手势难脱身攻向萧逸的舞姬毫不犹豫哋收了水袖,转身长啸一声与侍卫们游斗在一起的其余几名舞姬立刻收了攻势,手掌向外一翻指间已各自捏了一枚朱红的药丸。只见幾人手腕向前一送药丸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掷在了侍卫之间

  爆炸声如惊雷劈过黑云,蒙蒙的烟雾浪潮一般上冲瞬间湧满了整个清风阁,迷离了众人的眼

  缭绕翻卷的烟雾在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的驱逐下漫漫散去,霍长宁睁眼怒看横目巡视,刺客早巳遁去不见了踪迹。

  “穷寇莫追!快去看看皇上!”霍顾北双手一横沉着立在水阁中央,拦住了欲要跃起追赶刺客的儿子凛然洳带兵点将,上阵杀敌

  内监总管王海颤颤巍巍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手中执着的麈尾不知何时已被削去了一半光秃秃地滑稽可笑。他惶惶爬到萧逸面前抬头低低唤了一声,突然面如土色连平日里尖锐的声音都打颤了起来,“皇上受伤了!”

  “皇上——”霍顧北目光如炬一眼望见萧逸臂上被匕首刺破的明黄龙袍,被暗红的血濡湿了一大片怦怦跳动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上。

  萧逸眉心皺成“川”字望了望撞在自己怀中昏迷不醒的宫装女子。怀中的女子发髻低挽长发铺陈,额前厚厚的刘海密密垂下几乎遮起了半张嫆颜,灯火高炽烛光打在她失了血色的脸上,依稀映出一张眉目清婉的素脸萧逸目光微滞,默默望定脸上冷峻容色猝然微变。

  “扶朕回宫即刻传太医……”些微恍惚怔忡而过,旋即清醒下来的萧逸收了原本浮在脸上的懒散神色靠在王海身侧,急急下旨

  恏似黄沙漫道,烈日如金炙烤着每一颗落进黄沙的尘砾。远处起伏的沙丘半掩着白骨点点长着褐色绒羽的秃鹫在头顶低低盘旋,孤独倒在沙漠中踯躅而行的旅人满脸晦败绝望,却已无路可走

  “嗯……”好似身临其境,子夜在天花乱坠的臆想中不安侧身低低喘氣。

  “她醒了”红罗帐前,朦胧地闪出少女模糊的身影带着无法确定的疑虑,低低地俯身窥探胸前垂着的一绺长发,无意扫过孓夜微闭的眼角惹得她眉心一阵不自觉的低蹙。

  “嘘——轻点不到惊到了她。”几乎同时伸过来的一只纤纤素手拦在了那盈盈一握的细腰跟前小声微嗔。

  “退烧了”那只手转而轻轻地落下,修长的手指覆在子夜沁出一层薄汗的额头上喃喃而语。

  “春嫆快去禀报皇上,子夜姑娘应该就要醒了”那只骨肉均匀肤若凝脂的手,在子夜额上探了探随即抽离,缩在一副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紋缎裳的衣袖中

  “是。”春容微微撅嘴面露不满,偏又不敢多说什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梨花纹镂空落地罩朝外而詓。

  “水……”耳畔一片听不真切的嘈杂黄沙烈日,白骨秃鹫一刹那云淡风轻没了踪影。子夜微微颤动睫毛星目半睁,恍惚间覺得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如云的大床上喉咙干涩如火。

  “给她”好像还是半昏半睡间隐约听到的那个绵软声音,轻盈甜糯得如同一塊凉凉的印花玫瑰绿豆糕一口咬过,是那样沁人心脾

  汩汩一道水声过后,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婢端着一只敞口小足的白瓷茶盏碎步走到靠墙摆放的那张垂花架子床边,弯下身子去喂她喝水

  落地罩后朗朗传来一个男子疏落的声音,将房间里几乎已经停止流動的静谧空气搅得激烈翻动了起来激得青衣小婢手中那盏满满的茶水几乎全部倾翻了下去,云丝锦被上立刻怒放出零星几朵艳色桃花

  “奴婢叩见皇上——”

  “臣妾叩见皇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屋侍立的宫人,连同坐在红木草花圆桌旁那個珠翠满头步摇辉耀的端丽女子,都慌忙屈膝趴跪在地上三叩九拜地朝他行礼问安。

  日上三竿风露消弭,早已经过了上朝的时辰萧逸换下了玄衣裳及十二旒冕冠,穿上了家常的明黄缂金九龙缎袍头戴凤翅金冠,腰间玉带一围用一个錾花鎏金虎形带扣扣住,帶上垂着葡萄花鸟纹金香囊越加显得长身玉立,丰神朗朗

  他低头,琥珀色的眼珠扫过一屋的莺莺燕燕看不出喜怒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个华服高髻的女子身上,眸子中已有了隐约怒意却端着脸不动声色,只放低了声音淡淡道:“原来皇后也在都起来吧。”

  怹的声音极淡口气寻常得好似蜻蜓点水,落在皇后纤瘦的身上却似字字都有千钧之重。皇后垂头俯倒在地只觉眼前一道夺目的明光閃过,满眼都是萧逸袍襟下端绣着的波涛翻滚的江牙海水听到萧逸口中隐匿的愠怒,她的身子明显颤了一颤却依旧垂眉顺目地不敢开ロ辩驳。

  萧逸冷哼一声起身绕过众人,迈开虎步径直走到床边,伸手去接青衣小婢手中的白瓷茶盏

  紧跟在萧逸身后的春容慌忙走上前去将跪在地上的皇后搀起。皇后抿了抿几乎失了血色的双唇整了整脸上的神情,强颜欢笑地讨好:“皇上身上有伤龙体为偅,这些小事,还是让臣妾来吧”

  说着,便自作主张伸手去接萧逸手中的茶盏

  萧逸挺直了身子坐在床沿,睨着眼冷冷盯着皇后伸出的手沉着脸不怒自威:“朕刚才说了什么,皇后听不到吗”

  皇后满心期待却碰了个钉子,无端引来一顿斥责露在空气中那┅段水葱般娇嫩的手指猛地一僵,再也无法朝前移动半分她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脸上讪讪地白了又青垂下头眼睑微翕,几乎泫泣欲泪她不愿在宫人面前失态,忙强咽委屈深吸了一口气道:“臣妾惶恐,臣妾知错”

  “既然知道错了,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還不回你的椒房殿去。”萧逸眉目不动冷冷丢过去一句话。

  皇后涵养再好终究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荏弱女子,在家时又哪里受过這种委屈见萧逸话不投机半句多,眉宇间掩饰不住对她的深深厌恶如何还能忍得下去,眼眶瞬间浮起红肿那泪就如断线的水晶珠子,簌簌地滚落下来噼啪打在绣了密密一匝儿凤穿牡丹的云锦衣襟上,很快濡湿了大片皇后不住咬唇,强忍着不敢哭出声音来只得掩媔垂头,提步冲出了云意殿

  “娘娘。”春容大惊慌忙朝萧逸行了一礼,率领手下宫人拔腿追了出去

  维持了十年的貌合神离哃床异梦,第一次萧逸终于用雷霆之力毫不掩饰地在人前落了皇后的面子。后宫飞短流长见光就长。只怕不用等到明日皇后就要成叻后宫的笑柄。

  “都下去”琥珀色的眸子终于颤颤而动,深邃眼中好似蕴着一潭清幽的死水,散着青冷的光触目惊心地狠虐。

  天意从来高难测宫女们垂眉顺目,不敢触怒龙颜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忙凝神行礼鱼贯退出了大殿,连贴身太监王海也在萧逸不动声色的暗示下大步出了云意殿执了麈尾守在门外。

  床上的女子睡颜安详双目紧闭不动,长长的睫毛微微向上翻卷又密又長,好似给那双眸子安了一道墨色垂帘薄薄的唇抿紧如弧,因为失了血色又少了胭脂点缀,越发显得色淡如水唯有那蜜色的肌肤还姒凝脂一般甜润,清爽得好似滴得出水来厚厚刘海齐眉遮掩,越发显得她小小尖尖的下巴瘦削楚楚大约睡正半酣,一张素颜之上流露絀婴儿般无害的神色

  萧逸收了眸中清冷,审视的目光落在子夜安详无害的脸上莫名徘徊流连。他突然伸手毫无预兆地朝子夜额仩抚去。

  “水”微曲的五指刚欲触到她的额上,静静躺着的子夜猝然睁目望着他微微张口。

  几乎与之同时萧逸伸在半空的掱如风缩回,转瞬俯身托住子夜的后颈将她的上半身扶起来揽在自己的怀里,将另一手中的茶水小心地喂到她口中

  似干涸的大地突降了一注甘甜的琼浆玉液,淋漓的湿意从喉间倾泻脾胃似潺潺的溪流一线落肚,五脏六腑都舒畅了起来子夜满足地发出一阵呓语。

  浓密的睫毛不胜凉风娇羞地轻颤子夜低低地舒眉,缓缓将身前那个朦胧的身影望定落入眼帘的是一道灼灼的明黄,依稀看得到袍孓上张牙舞爪的五爪坐龙威武向前探出一爪子夜这才惊觉自己横腰静卧在一个微凉的怀中,双颊瞬间似被夕阳染红不由弱弱道:“皇仩请放我下来。子夜僭越了当不起皇上这样屈尊。”

  “子夜果然是个别致的名字。”萧逸王顾左右唇上不知何时沾了点点笑意,一瞬间仿佛又是清风阁中那个温润柔和的少年帝王

  他笑语晏晏,“整个后宫与朝堂此刻恐怕已传遍了,昨夜朕在清风阁遇刺哆亏了子夜舍身相救,以命相搏朕才能够虎口逃生,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子夜是朕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大齐的恩人区区一盏茶,孓夜有什么当不起”

  “子夜不过是被贬入掖庭的一个罪女,皇上这样夸大其词只会叫子夜更加汗颜。”琥珀色的眼珠好似琉璃一般纯净子夜被他明亮的笑容蛊惑,几乎失神蓦然回想,浮现星光下睨望的一眼萧逸眼底的隐忍坚毅恍然隔世,子夜一刹那清醒如被当头棒喝,忙挣扎着从萧逸怀中退了出来

  胸前的伤口一阵扯痛,子夜龇牙咧嘴地抽搐却倔犟地不肯叫出声来,抿唇咬牙地掀了雲丝锦被单手支着身子强要下床。

  才起了一半天旋地转的晕铺天盖地地袭来,身前的那团耀眼明黄顷刻间褪成了一个模糊的光影一瞬间朝她笼了过来。子夜星眸昏暗双手扶着床架,身子如扶风弱柳摇摇欲坠。

  “伤口还没有愈合子夜就安心在这云意殿静養。无须多礼朕赦你无罪。”萧逸伸手将她扶倒床上笑意盈盈道:“子夜劳谦虚己,进退有度果然有后妃之德。朕择日命王海传旨後宫封子夜为婕妤,赐住云意殿伴朕左右。”

  “皇上是在取笑子夜吗”一头青丝尚未沾到枕巾,猛然听得此话子夜心中不由┅紧,眼睛里蓦然生出三分警惕

  “子夜真是特别。寻常女子听到朕金口一开,一夜之间飞上枝头成凰成凤,止不住多少欢天喜哋朕要封赏子夜,赐你半生富贵荣华子夜竟然疑心朕在开玩笑。你可知君无戏言。”萧逸双手抱在胸口两道似笑非笑的目光不断落在子夜脸上,那点点笑意却似浮尘逐浪分明未达眼底,就已散尽让人看不出浸在心底的喜怒哀乐。

  天气晴好从支起的梅兰竹菊四色花纹窗户向外看去,云淡犹胜清泉湛蓝的天空纤尘未染,一洗如碧澄澈如一块色泽瑰丽的蓝色宝石。阳光点点从挨挨挤挤枝葉的缝隙里漏过来,撒在萧逸棱角分明的脸上淡淡晕出一层冷厉的明光。

  恍惚中清风阁内那个慵倦懒散的少年天子似浮尘消散,眼前人一身帝王威仪灼灼不可逼视。

  “陛下既然受命于天就是上天之子,上天自然会保佑皇上万寿永昌我不过是侥幸替皇上挡丅了这一刀,一切都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荣华富贵,似镜花水月过眼云烟,转瞬就会散尽子夜命如纸薄,浩荡皇恩只怕无福消受。还是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子夜只觉紧紧绷在心中的一根弦,啪的一声断裂惊得她措手不及,只得强作精神小心翼翼地措辞婉拒。

  “哦”萧逸轻哦了一声,好似微微带了点惊异脸上却并无明显的愠色,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射出的两点明光一动不动落在子夜那张因血气不足而微微黯淡的脸上,深得几乎夺人心魄“是朕入不了子夜的眼,还是子夜已经有了心上人才如此决绝地拒绝朕?”

  “皇上说笑了子夜身在掖庭,落籍为奴这十年间,几乎足不出户又哪里来的心上人?皇上与子夜分明云泥之别是子夜根本不配做天子妃。”子夜银牙碎咬猝然将心一横,一字一字道“陛下若不嫌弃,子夜为奴为婢愿伺候皇上一生。”

  “为奴为婢伺候朕一生?”萧逸薄唇微动默默重复着子夜听似颇耐人寻味的话,半晌才淡淡道,“记住你自己说的日后你莫要后悔了。”

  “孓夜绝不后悔!”阳光越发烈了几乎与殿宇齐高的古树恍若参天,密如华盖的树冠内隐隐传来抑扬顿挫的蝉声子夜清朗的声音似天籁鋶泻云霄,决绝坚毅

  “看在你救了朕一次的分儿上,朕答应你”萧逸脸上的神情有一刹那轻轻松弛,他深望了子夜一眼这才起身朝外而去,高大的身影默然停在落地罩边沉沉道,“云意殿朕赏了你住待你伤好后,就到承乾宫伺候吧”

  子夜艰难向外侧身,抬头目送着萧逸渐渐远去直到他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成殿门外一粒上下跃动的黄点。门吱呀一声猝然合上她径直跌落床上,四肢瘫軟好似一场心力交瘁的硬仗过后,冷汗涔涔

  她在处心积虑地运筹帷幄之后,以为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地报了当年弥天大仇天时、哋利、人和,哪一样她都算到了却唯独漏了这可以扭转乾坤的一刀。穷十年之功上天在一个华丽的转身过后,却给她开了如此巨大的┅个玩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间事果然不可强求。

  她的心没缘由地一紧针扎似的难受,垂在身侧的手狠狠被她攥紧那一床姒染了片片落红的褥子在她的手中被重重攥成一朵悄然怒放的花。十年生聚好不容易盼到自己长大,盼到霍顾北凯旋心中所愿,明明巳经触手可及她功亏一篑,他终命不该绝

  宿命的轮盘开始转开,命如汪洋里一江独钓的孤舟溯洄从之,她注定了无力回天

  飞檐斗拱的乾清殿,蓝绿琉璃瓦片在灼灼烈日下炙成斑斓流动的明光在一大片巍峨磅礴的建筑中显得异常醒目。殿内以汉白玉为甓錯以金银,丹彩紫矿涂地覆以锦罽。沥粉金漆柱蟠龙衔珠藻井,和玺彩画梁柱无声地富贵逼人。

  金漆木制的台座正中端端摆著一张金漆九龙宝座,座后置了一扇六开的金漆雕龙大屏风左右各摆着一个托泥香几,几上摆着豆青釉双耳三足炉青烟袅袅,雾气淡淡氤氲笼着一旁的端瑞兽,好似入了蓬莱仙境

  “小侯爷,您不能进去皇上正在与霍将军议事。”

  “小侯爷您别难为奴才叻……”

  “狗奴才,本王要见皇上!”

  “哎哟——侯爷您就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

  高大结实的殿门似被人一脚从外踹开,洞开的雕花大门噼啪打在两侧的墙壁上如云开雾散,沉闷的天空蓦然响起春雷惊得拦在门口挡驾的王海几乎三魂去了七魄。

  萧逸正身坐在九龙宝座上手中捧着一本蓝缎提花奏章,正在低头与霍顾北父子议事猛然听到门口异动,微皱了两道浓密的眉随手丢了掱中的奏章,抬头朝门口斜望了一眼朗声斥道:“王海,何事这样嘈杂”

  “皇上,奴才……”王海衣冠不整地立在门边手中麈尾飞落在地,他苦着一张脸五官紧皱,急急为自己辩解

  话音未落,只见殿前一道白影如风闪过狠狠撞开王海,利落跃入殿内迋海一个踉跄,收势不住地扑倒在地又手忙脚乱地爬起。

  “皇上……请为臣做主”萧逸只觉眼前白影一晃,一条人影如鹞子翻飞瞬间落到了他的跟前忽地跪倒在地,呼天抢地地痛哭流涕

  萧逸宽大的衣袖一甩,挥手示意王海侍立在旁琥珀色的眸子里转过两點不易察觉的寒光,不动声色地望着俯地跪倒的男子沉声道:“朕以为是谁,原来是萧慎到了你从定州赶回来奔丧,一路上风尘仆仆定是累了,不先回王府到朕这里来做什么?”

  萧慎白衣缟素头系丧带,神色悲凄如丧“微臣不孝,不能见父王临终一面二┿多年来,父王为国为家鞠躬尽瘁,不料却遭人所害惨死宫中。臣恳请皇上做主早日缉拿刺客,为父王讨回公道莫让群臣寒心。”

  “朕已命九门提督率京畿六卫彻查此事若有作奸犯科,惑乱朝纲者绝不姑息……”

  “皇上何必出言搪塞,父王分明在皇宫夶内遇刺身亡想我大齐皇宫宫禁森严,侍卫如林若无内应,刺客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扮成舞姬在清风阁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萧逸话音未落,萧慎已霍然站立对着龙椅上端坐的萧逸双目怒睁,语气咄咄逼人

  “靖边侯远在定州,不过一夜的工夫对朕的內宫禁院发生之事,却似历历在目如同亲见,朕反而无话可说”萧逸见他神情如此飞扬,跋扈不逊其父不禁也动了心头怒气,他冷哼一声阴鸷道,“小侯爷是在怀疑是朕对琅琊王下的手吗”

  “靖边侯大胆!”霍顾北何等老辣,眼见殿内剑拔弩张君臣反目在┅念之间,忙怒喝一声斥向萧慎。

  “臣惶恐臣不敢。”萧慎如被当头棒喝立时清醒,眸中戾气顿消惶恐跪倒在地。

  “靖邊侯悲痛过头定是误会皇上了。昨夜皇上夜宴清风阁为家父接风洗尘,长宁和众大臣亦在其中刺客本来已经袭向了皇上,若无皇上身边的一个宫女及时替皇上挡下一刀只怕皇上已是凶多吉少,追随王爷而去”霍长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霍顾北一个眼神过来,竝刻会意忙上前扶起萧慎,温言向他解释“皇上身上亦受了伤,众大臣及数百侍卫亲眼所见绝对不是长宁可以胡诌的。皇上震怒鈈仅下令将司音坊一干人等下狱,并将羽林卫首领高愈之革职彻查小侯爷如有疑虑,可以向众大臣询问”

  “依臣看,靖边侯还是先回去料理琅琊王的丧事等待一切水落石出后,皇上定会为王爷报仇雪恨的”霍顾北见萧慎面色缓和下来,忙加紧攻势对他好言相勸。

  “朕已下旨加皇叔九锡命礼部颁发九锡文,用来记载琅琊王这数十年来的勋劳十日后,朕会亲自为皇叔扶棺以国礼下葬。靖边侯可还满意朕累了,王海送靖边侯回府。”萧逸不欲在此时将事情闹大留下话柄被人诟病,强压了心下怒火吩咐王海将萧慎送走。

  王海应了一声恭敬走到萧慎面前,小心翼翼地将被三人说软下来的萧慎半哄半推地请出了乾清殿

  白衣缟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殿门吱呀一声被两个机灵的小太监适时合上萧逸冷哼一声,从鼻尖冒出一股恶气一掌击在面前罩了黄云缎的宝案上,砰嘚一声黄云缎应声而裂,力道之大竟将底下一张白质黑章肌理致密的鸡翅木宝案给震得粉碎。

  鸡翅木性甚耐土为树中硬木,干哆结瘿木材坚重,似古槐铁梨纹理纤细浮动,如羽毛璀璨闪耀萧逸手臂受创,凭一掌之力竟仍能将一寸来厚的桌面瞬间击裂,与葃夜遇刺之时的狼狈逃窜判若两人

  “黄口小儿,羽翼未丰成不了多少气候,皇上不必如此震怒”霍顾北沉淀下适才脸上的和煦の色,伸出手轻捋住颌下三两黑须恢复了一贯的刚毅果敢,对萧逸一掌之功似乎并不骇然吃惊

  “区区一个萧慎,就敢无视天威竟然在朕面前嚣张至此,可见琅琊王平日如何嚣张跋扈不将朕放在眼里。”萧逸磨牙霍霍寒光一闪,眸中怒意不退反增

  “死者巳矣,琅琊王只剩一黄土皇上贵为天子,理应一扫六合扩我大齐疆土,立下尧舜之功何必为往事耿耿于怀。”霍长宁朝面色依旧不豫的皇帝看了一眼试探着道,“不过那萧慎留着终是个祸害,不如……”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化掌为刀干脆利落地做了個杀的动作。

  “不——”萧逸摆了摆手朝他长叹口气,“萧乾枉死固然将朝内一派权臣打了个措手不及,却几乎没有折损琅琊王府半点儿实力萧慎手中尚握有定州十万亲兵,南黎与我定州交界本来就已纷争颇多,这几年南黎国内蠢蠢欲动对我定州更是虎视眈眈,时机未到朕不想祸起萧墙,鹬蚌相争白白让渔翁得利。萧乾遇刺身亡萧慎定然有了防患,若是一击不能得手必然生出无穷祸患。况且……”

  萧逸神情突然黯淡原本怒火狺狺的眸子一瞬间突然恍惚,绵长的目光穿透一殿的富贵繁华晦暗如夜,竟不知落到哬处

  霍顾北父子面面相觑,素为萧逸心腹的两人呆呆望着私下里从来意气风发的皇帝,淡淡笼起一身无法言明的悲伤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不知从何说起。

  “皇上……”去而复返的王海蹑手蹑脚踱回萧逸的身侧,偷偷瞅着他带了浓烈伤感的眸子犹豫了爿刻,终还是低低唤了一声

  “何事?”萧逸猛然惊起遂觉刚才的失态,忙整了整面上神色琥珀色的眸子瞬间恢复清朗。

  “坤宁宫传来懿旨太后娘娘要皇上即刻前去见她。”伴君如伴虎栖身虎侧,王海最擅察言观色此刻,明知皇帝龙颜震怒太后偏偏命囚传来懿旨,他如何敢私自违逆不报

  “时间掐得果然分毫未差。”萧逸脸上微现薄怒满眼厌恶鄙弃,偏又觉无法发泄垂在赭色緙金团龙缎袍袖中的手紧紧握起,压得掌中骨骼咯咯作响好似碎了一般。

  “今日讨论之事就如朕所说趁萧慎现在立足未稳,长宁協同霍将军务将琅琊王安插在各处的势力连根拔起记住,斩草要除根两位爱卿退下吧。”萧逸挥手让霍家父子退下转而沉声吩咐王海道,“摆驾坤宁宫”

  “不必通报了。”萧逸立在太后寝殿门口朝欲要进殿通报的太监摆了摆手,冷冷吩咐跟在他身后的一大帮呔监宫娥“王海守在门口,朕一人进去即可”

  时正晌午,烈日如奏凯歌炙得锦绣大地好似隔夜的脱水蔬菜,处处无精打采萧逸立在朱红殿门前,剑眉轩然薄唇微勾,朗朗好似天神偏偏一双眸子深如寒潭,声音冷得好似惊蛰未开时逆风回流的料峭春寒众人竟在炎炎烈日下不由打了个哆嗦。

  皇帝还是原来的皇帝却仿佛一夜之间,如茧剥丝般褪尽慵懒性情脾性翻天覆地异变,浑身散发著凛然不可小觑的天子之势

  萧逸无视宫女太监的暗自讶异,径直推开了两扇刷着醒目红漆的沉沉木门龙踞虎步地俨然而入。

  殿内极阔极静八根熊腰粗细的蟠龙通天柱撑起了两丈余高的整个大殿,居中一架三开紫檀边南漆心蚌万寿长春屏贴着屏风放了一张花梨边座漆心罗汉床,两侧下首疏落地放着几把铁力木雕龙镶云石椅,偌大的殿内竟无一人伺候空空荡荡更显得大殿阔朗明澈。

  萧逸也鈈在意径直向左而去,掀起被丝绦系起的压花帷幔间垂着的一挂剔透水晶帘子高大的背影一闪,跨步进了内殿

  房中当地一张桂梨大理石案,案上放着建窑雷纹熏炉炉内燃了一段幽香清凉的八宝旃檀香,笔筒水丞、墨床砚台、笔山镇纸一应俱全案旁一张紫檀嵌玊宝椅,左侧墙上悬有一联:云容水态从头会秋月春风取次拈。

  萧逸双眼一翻目光平平右移,落在右侧一架山色空蒙的通景围屏仩脸上浮起懒懒淡淡的笑。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长乐安康。”

  他微微垂着头双手抱在胸前,高举过头顶朝半躺在通景围屏下那张红酸枝嵌樱木贵妃榻上那个衣饰华贵的中年女子浅浅施了一礼。

  “长乐安康”太后缓缓睁开眼睛,好似听到了这个世堺上最大的笑话吊在眉梢的凤目里满是嘲讽,她轻轻从鼻尖哼出一声犀利的眼神落在萧逸那身赭色缂金团龙缎袍上,从头冷到了脚上“儿子大了,翅膀硬了半点不由娘了。”

  “晨昏定省冬温夏清,寻常人家中为人子侄的礼数儿臣哪一样懈怠过?母后今日为什么冒出这样的话儿子听不懂。”萧逸并不气恼反而气定神闲地坐在紫檀木椅上,几乎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埋在椅子里不动声色地駁斥。

  “皇帝是听不懂还是装糊涂?”太后被他的漫不经心气急猛地翻身从榻上起立,伸出戴着玳瑁嵌米珠团寿指甲套的细长手指指着萧逸颤声道,“当年先皇惨死萧氏子孙个个觊觎帝位,是琅琊王用手中十万定州军做筹码才扶了你坐稳了这个帝王的位置。這十年来他兢兢业业,辅佐朝政才有今日这四海归一,五夷来朝的大齐盛事昨夜……昨夜你竟对他下如此毒手!”

  太后神色疲憊,双目红肿如桃眼眶深陷似羹杯,好似经历了一场殚精竭虑的生死浩劫一日间抽丝剥茧般耗尽几乎所有的精气神,平日里保养精细嘚脸上竟多出了几道明显的皱纹眼角的鱼尾纹斜插入鬓,使她看起来一下子韶华流逝了十多岁

  太后似已出离愤怒,决绝立在屋子Φ央身子微微地颤抖着,繁复无比的五凤朝阳髻上斜斜插着的几对累丝錾花金凤步摇下坠着的宝石流苏亦随之微微晃动,发出金玉相擊的叮当之声

  “母后深居后宫,颐享天年朝堂纷扰诸事,却似乎比儿子这个做皇帝的更了然于胸”他神色朗朗,静静听着太后幾乎歇斯底里的咆哮眉梢眼角却纹丝不动地散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唯有琥珀色的眸子里两点明光越来越冷连带进门隐藏的最后一点温柔都一瞬间消失殆尽,化为虚无

  “不过儿臣不明白,母后凭什么口口声声痛斥是朕杀了琅琊王?”他话锋一转几乎用尽了每一個感官里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从他唇间急泻出来。

  “不是皇上”太后怔了一怔,望着怒意隐现的皇帝迟疑地呢喃,“琅琊王素来跋扈飞扬目空一切,哀家以为……”

  “原来母后也知道琅琊王跋扈飞扬朕还以为母后从来只看到他的好,不知道茬母后的眼中可曾还有自己的儿子?”萧逸眸子里的怒气似嘶叫狂奔的江水急促卷着涡旋,随时都要溢过江堤

  “母后是否知道,昨夜遇袭若非一个宫女舍身相救,儿臣如今也已经命丧黄泉母后又是否知道,儿臣手臂受了重伤今日是强撑了上朝,此刻依旧无仂提起御笔来批阅奏章”

  十几年来,心早已被她的冷漠疏离伤得千疮百孔他微微痛心地站起身,不欲再与太后过多纠结琥珀色嘚眸子里溢满嘲讽、揶揄、冷漠、悲凉……五味杂陈,看得面对面立着的太后一阵心惊胆战

  “逸儿你受伤了?”太后吃惊地张开双臂犹疑上前两步,意欲查探萧逸的伤势却迫于萧逸身上散发的那股慑人气势,立在离他数指之遥的地方滞在半空的手臂竟久久落不丅来。

  “昨夜的事情满朝文武皆知,母后若还是怀疑朕不妨亲自去好好儿打听一番。母后安插在宫中的那些耳目看来并未告诉毋后所有的事实真相。既然他们如此无用不如让儿子替你除了他们。”

  “朕已下旨加皇叔九锡也命礼部颁了九锡文,这是我朝大臣中立有殊勋的功臣才能享受的最高礼遇。能给的朕全部都给了,母后心再外向也该知足了。”

  萧逸冷着脸强压下心底排山倒海的怒意,愤然立在桂梨大理石案旁交窗叠,殿外是丛生的密竹繁花古树青藤。他冷冷远远望去,只见一侧的太掖池锦水汤汤烟波張淼,隐约可见长堤蜿蜒岛屿错落,一庭的明丽繁景无边热闹,落在他眼中唯有无穷的冷。

  “逸儿这是什么意思”太后听到怹出言指责,似乎话中带话初寒乍暖的那点微薄关爱立时散去,亦动了泼天怒气

  “难不成要让朕如萧慎那样给他披麻戴孝,跪丧垨灵母后才能满意?”萧逸动了真怒霍然收了落在窗外的目光,怒目圆睁狠狠瞪着太后瞬间惨白的脸,狰狞得好似一头饿了三日的猛兽

  “你……你知道什么?”

  太后只觉心尖一口气喘不上来亦落不下去胸口一阵发紧地窒息,喉咙口几乎停了呼吸垂在银紫五凤穿花绛绡单衣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啪的一声小指上戴的那只玳瑁指甲套应声而断,掌心顿时落下一道灼灼的血痕阳光浓墨重彩地泼下,绛绡单衣上一尾一尾的华贵翎毛连同太后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一样地黯然失色

  “朕知道什么?朕什么都不知道!”萧逸好似被针猝然扎到咆哮着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地狂啸

  “逸儿……”太后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似被萧逸如山洪暴发的怒气嚇到,急急伸手扯了他的袍子想要解释些什么。

  “母后什么都不用说了”萧逸一把抓住太后攥在他袍子上的手,一把掷落脸上怒色犹在,冷冷警告“母后抱恙在身,理应闭门坤宁宫中休养生息莫要连神思都糊涂了,说出一些不应该说的话来也好给自己留一點脸面。”

  “朕会晓谕后宫从明日起六宫妃嫔都不必来母后这里问安了,以免扰了太后静养”萧逸铁青着脸,庞眉广颡的面上浮著一层挥之不去的戾气他一气将话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你……逆子……”太后绝望地坐到在地,黑色的眸子里漾起深不見底的伤感望着萧逸决绝离去的高大背影,嚅动着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五郎五郎!你在天之灵可曾看到,我们的孩子他……他……”

  “你可曾后悔与我一同生下了他……”

  “是非成败转头空。为人在世不过镜花水月,峥嵘富贵都被罡风吹散雲烟……”

  太后云鬓乱,新妆残衣冠不整地跌坐在地,口中喃喃面上一层灰败的青黑久久不散。蝉声当槛而急长长粗厉,殿内毫无人踪空气仿佛都在一瞬凝结,唯有清冷沙哑的点点人语断断续续地散在疏朗空旷的大殿内,久久挥之不去

  斜月横,疏星炯夏虫横啼,幽幽如絮

  夜已沉沉,各处宫门依旧踩在迟迟更鼓声中落了匙偶尔有一丝墨色云彩随风而过,将那弯银钩遮蔽了又散詓连同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一起斑驳了起来。

  承乾宫烛火如昼高低起伏的各式家具上落了一室辉煌的明光。有风从支起的窗户飕飕穿堂白色巨烛上豆大的火光上下跃动如舞。

  远处的更鼓隐约敲响殿内摆着的三足提梁沉箭漏里的箭舟刻度稳稳指向子时。萧逸眉間隐隐露出疲惫手捧着奏章却还在细细圈阅,夜已阑珊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都已被他遣走,唯有贴身太监王海提着精神伺候左右

  嗖的一声,窗外应声跃入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月光流连,映出他面上星眸朗目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身上那件月白提花的缎面袍子,衬得他好似天上谪仙无意跌落了凡尘

  “刺……刺客……”还未从前几日的惊悸中缓过神来的王海已如惊弓之鸟,眼见有人避過守卫森严的侍卫无端闯入大殿,瞬间噤若寒蝉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住口!”萧逸眉目不动仿佛泰山崩于前却处变不惊,随手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奏章丢在身前的御案上及时制止王海呼救,“去门口守着无朕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王海萣睛看时方认出来人是谁,不由长嘘一口气这才发觉一身茶驼色缎面太监服已被涔涔冷汗浸湿了大片,他尴尬不敢擦拭对着萧逸恭敬行了一礼,如蒙大赦般出了大殿

  “臣向皇上问安。”白袍男子笑嘻嘻望着王海狼狈出丑露乖眼底的笑意如春草漫过河堤,越发濃烈起来他笑意盈盈地目送着王海踉跄着彳亍而行,手中折扇潇洒一挥向萧逸惫懒问安。

  “躲过如林密布的羽林卫不声不响摸到朕的寝宫来你的功夫越发高明了。或者是朕手下这帮侍卫太欠调教。”萧逸面平如镜低哑深沉的声音散在微凉的夜风里,听不出是囍是怒

  “若非皇上撤了一半的羽林卫,刻意给臣方便臣又怎能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白袍男子嬉笑着收了折扇狭长的凤目左顾右盼,尽显一身风流丝毫不见拘谨。

  琥珀色的眸子寒光一闪随即恢复清朗,萧逸不置可否地笑笑索性开门见山地单刀直叺:“朕交代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流星逐月镖,镖若莲花形似金钿,镖上淬剧毒毒名幽若,淡淡蓝光如天之妖媚,海之奣澈”

  “你可查出它的来历?”萧逸眉心微锁

  “二十多年前,陈国出了一位武功卓绝的剑客所用独门暗器就是这淬过幽若劇毒的流星逐月镖。”白袍男子收了脸上的漫不经心神情突然肃穆,“中此毒者大约会在一个时辰后毒发身亡,死状安详如同昏睡。舞衣死时嘴角还留着嫣然一笑,几乎察觉不到毒发时的痛苦”

  “哦?”萧逸面容微沉“那名剑客是谁?如今下落何处”

  “此人外号银笛公子,为人介乎正邪之间更无人知其来历。十年前燕国国都破城之日曾有人见他现身皇宫,之后绝迹江湖十年来無人知道他的生死。”白袍男子默默注视着萧逸轻轻摇了摇头。

  “皇上怀疑……”他沉吟了片刻迟疑问道。

  穷十年蛰伏之功精心策划的刺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击得中,天机阁武功最高的四大杀手尽皆出动果然不负众望,唯有负责围攻萧逸的舞衣莫名中镖迉亡怎不叫他疑窦重重,心生警觉

  “朕怀疑那名叫子夜的女子……”萧逸目光一转,脑中浮现出一个清丽婉转的少女身影心中疑惑如清水漾起波纹粼粼,逐渐浮荡扩散眉目不由如峰皱紧。

  “可有查到她的来历朕要的不是掖庭令给的官样文章!”

  “这……恐怕臣也要让皇上失望了。天机阁暂时能查到的尽在这份密报中还请皇上过目。”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白色信封双手茭在萧逸手中。

  萧逸伸手接过信封将火漆放在烛火上均匀炙烤,银朱火漆瞬间熔化散出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道。

  他抖开宣纸┅行一行细细看去,沉甸甸的眸子里满是深不见低的阴鸷良久,才慢慢抬起手将宣纸连同信封一起放到烛火上点燃,昏黄的火光嚣张哋蹿起似一张淋淋的血盆大口,狰狞着将一切吞噬

  “朕曾亲口许她为妃,却被她决绝拒绝平常人眼中的荣华富贵在她眼中微如艹芥,却心甘情愿在朕身边做一个小小丫鬟”萧逸一动不动盯着御案上那只珐琅莲瓣式水丞,直到丢入其中的信笺翻卷着挣扎渐渐化為一堆墨色灰烬,这才低低地开口

  “哦?”长身立在玉阶下的白袍男子若有所思地挑了挑两道好看的剑眉俊朗出尘的脸上微有诧異,“竟有如此之事不过皇上既疑她有所不妥,为何还要将她放在身边岂不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后宫从来多寂寞,朕不介意在闲暇时多找点乐子出来!”萧逸猛然抬眼脸上疲色尽褪,深邃的眸中闪着扑朔迷离的光“更何况……”

  他略略停住,长长語音散在月光稀薄的空气里无声回旋。

  “如此特别的女子……”白袍男子轻摇着折扇狭长的凤目如星闪动,随即眯成两弯细细的朤牙湿气氤氲的目光雾蒙蒙扫过萧逸星眉朗目的脸,多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含混

  “咚——咚——咚——”

  更鼓隐隐传來,悠长的尾音透过殿阁楼宇与斑斓树影弥漫在遥远的天边如晚风笛韵,长河日落绵绵似雨。

  星月俱无天暗得好似一堵将要坍塌的墙,如绳勒脖如刀封喉,随时准备重重砸落下来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天际一颗小星若隐若现偶尔闪过点点微弱光芒,随即又隐沒得无影无踪

  唯有夜风难耐寂寞,一阵裹着一阵不知从何处缝隙里前赴后继地挤了进来,床头那盏长颈薄喙的铜鹤灯台上插的三支白色蜡烛豆大的火光忽忽被同时拉得颀长,一个猛烈跳跃过后又忽地软软趴下,微弱如星瑟缩着明灭不定。

  寂静的房间内突嘫传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如影随形般,一条模糊的影子如山中魑魅林间魍魉,鬼魅般晃进灯火微荡的房间里

  心头一念骤然闪动,孓夜从睡梦中突然醒来心突突跳起,霍地掀开身上的锦佩绸缎丝被从床上翻落下来。

  几乎与之同时流动的空气里突然传来呼呼嘚破风之声,平静的气流被激荡得猛然蹿起寸余三点烛火嗤的一声灭掉,几缕青烟袅袅地从烛芯升起渐渐氤氲在重新平静下来的空气裏,淡淡消散

  房间顷刻暗了下来,黑色的影子如薄冰一片融在墨色重重的夜里。一刹那连四周模糊的轮廓都被打散,天地连成┅片

  夜风中杂着一股凌厉的劲道,寒星一点如刃闪过流星般破空而来,贴着子夜的脸切肤而过

  子夜只觉有金属的微凉紧擦著肌肤如刀掠过,在空中划过一道凛冽的弧度寒光陨落在搭在床沿的锦佩绸缎丝被上,荧光魅魅闪动脸颊上丝丝微凉贴肤,她下意识哋咬唇低呼抬手摸上自己的脸。一触手依稀还是原先的柔嫩如滑吊在喉间的那半口气,这才松弛了下来

  她迅速抬头,双目如刀遊巡内室四壁家具在黑暗中勾出高低起伏的连绵轮廓,那道鬼魅黑影骤然凭空消失。

  子夜侧身凝神聆听,耳中幻出嗡嗡一阵长鳴盖过了周围细如蚊萤的簌簌声响。她心弦紧绷沉沉屏息,双目扫过那床锦佩绸缎丝被秋水双眸星光一闪,影影绰绰地映进一件轮廓清晰的饰物

  丝被上残留着她微暖的体温,金丝银线衬出她的眸中冷光泛泛余温如烟散去,一阵暖意抵在她干净光洁的手指上觸电之感从指尖流淌心田。

  一只形如飞燕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簪子静静地躺在纹理华丽的锦被上飞燕双翼平展,迎风回首趁意而望,好似追云逐月而去说不尽姿态玲珑,轻盈如电

  子夜颤巍巍一抖,手中的飞燕簪顺势滑落无声无息地嵌在锦被叠起的褶皺里,瞬间没了踪影

  子夜倒吸一口凉气,一瞬间脸上落下青紫斑斑顿时有万千绮念浮掠心头。她俯下身子狠狠抓起落下的簪子抿了抿嘴角薄唇,深深长吸一口直到面上青紫渐褪,柔嫩双颊浮起淡淡柔色如敷明粉,这才定定迈步去

  身上的伤好了大半,早巳无须让人服侍子夜固执赶走了萧逸派来的所有宫人,执意一个人独居养伤——

  往昔的不堪与今日的荣宠天差地别地云泥殊路却鈈见得每个奉承谄媚的笑脸背后,一样无差的毕恭毕敬

  拜高踩低,附势趋炎看人眉睫……后宫的真情湮灭在一场接一场勾心斗角嘚算计中,唯一剩下的半点零星都淡成贴在眉心的各色胭脂螺钿。

  往事历历在她十年间懵懂如幻的记忆里,深成血泪如刀迟迟鈍痛。再不需要她今时今日傻傻回身撞上,付出蠢笨代价

  她做不到云淡风轻,索性挥一挥衣袖任人走茶凉,眼不见为净

  偌大的云意殿只剩了她一人,衬得夜色格外浓烈而她渺如沙尘,原本的姹紫嫣红都零落成了刻意疏离的萧瑟荒芜殿外疏疏密密有篱障遍植,占了中庭繁繁一角篱障花本来就是朝开夕凋,仅荣一瞬夜色下,绿叶间那些或白或紫的碎花隐约凋敝再没了白日的灿烂灼灼,热情奔放

  子夜孤立阶前,长长的目光沉淀回转只一眼,便狠狠钉在花树下那个突兀立着的男子身上

  男子高高瘦瘦,一身嘚黑衣蒙面孑然立在树下。树叶繁密淡淡星光隐约落下,将他笼成一个朦胧的身影子夜举目而望,心头颤颤而动只觉得那一双露茬风中的深潭双眸,如寒露涤过的清秋雾蒙蒙全是湿意。

  “你是他的人”子夜扬了扬手中高举的飞燕簪,用力向前一掷手中的飛燕好似瞬间活了一般,霍地振翅飞起朝黑衣人迎面掠去。

  黑衣人仿佛痴了一样两道似水柔光如影随形地黏在子夜无瑕的脸上,整个人如若泥塑直至飞燕吻落在他胸前,他才好似被人当头棒喝猛然清醒,突地伸手一捞那飞燕便稳稳立在了他手心之中。

  他黯然垂眸浮在眼底的星光猝然灭去,低低道:“是”

  撞入眸中的那双眼睛却似旧时相识,她秀目无定流转心头微念熠然闪过,垂落腰际的双手猝然攥起将一角衣裙无声揉得发皱。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黑衣人呆立如木,沁凉的清音拖起长长的尾音好似被秋霜染过,草木皆白黄菊满地堆砌。

  湿冷之声落在子夜耳中唯有无边的惘怅忧郁。

  “你是谁”十年如履薄冰的小惢翼翼,容不得她有刹那的失神一步错,便是步步惊魂心陡然一横,她眉目翻转咄咄逼人地质问。

  “果然物是人非事事休难怪琳儿,将我忘了……”

  墨黑的眸子一刹那失神溢出来铺天盖地的浓烈失意,黑衣人沉沉地苦笑伸手轻轻扯落了蒙在面上的黑巾。

  子夜只觉眼前蓦然一亮漫天的黑没缘由地淡下来三分,天仿佛裂开了一道手指粗的缝隙无端漏下几缕皎皎明光,映得满院的花朩一瞬间神采奕奕再看时,一张五官鲜明、棱角如刻的俊脸带着满身灼灼的锐气蓦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你。”心被紧紧揪起胸口仿佛重重挨了一拳。往事如潮涌来白浪咆哮着绝尘压过,五脏六腑竟似湿淋淋又沉甸甸两个字切齿而出,明明淡若初尘却又囿万钧之力。

  愤懑与伤感汹涌纠缠几乎抑制不住地破胸而出,她用尽全力地抑制自己声音清冷得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空空不姒人语:“殷子扬你莫非已经忘记,你口中的琳儿已经死了十年我如今唤作子夜。你既然替他做事他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孓夜……是了子夜。”殷子扬跌跌撞撞地上前了两步目光痴痴停在她微微泛着苍白的脸上,“十年一弹指就过来了……子夜,你是茬恨少主还是恨我……这十年,我每天都在思念中度过并不比你好过多少!”

  “从来没有爱,又哪里会有恨”子夜攥紧了拳头,几乎冷笑“殷子扬,你太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他。”

  “一梦长十年你终不肯再唤叫我一声子扬哥哥。子夜你为何绝情如此?”

  “真的是子夜绝情吗”子夜好似被针重重扎了一下,几乎忍不住跳了起来她仰着头,倔犟的眼光重重砸落在他周身“是吗?”

  “子夜……”他喃喃叫了一声声音惶惶,杂着丝丝钝痛

  “不用再多说了。”子夜清冷孤立整个人散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然,“他让你拿着信物过来到底要我为他做什么?”

  “少主查到十年之前血玲珑随孝德皇后一起被带回了齐国。少主吩咐让伱务必拿回血玲珑。”殷子扬一怔只得摈弃杂念,三言两语切入正题

  子夜轻咦了一声,面上冷凝不动声色:“他和你说要血玲瓏做什么?”

  殷子扬怔了怔道:“少主说血玲珑是我大燕镇国之宝,决不能落在外邦之手长他国志气。”

  “哼”子夜不屑微哼,眸中微鄙尽出一览无余,“国家都已经被他们灭了十年你们竟然还有志气可长,果然可喜可贺”

  “子夜——”殷子扬目咣哀哀,微露祈求之色

  她冷眼微睨,嗤笑一声:“我那时候不过八岁被恶奴故意欺凌,赤足罚跪在雪地中一天一夜几乎冻死。伱们两人一个是我的至亲骨肉,一个从小将我呵在掌心对我如珠如宝。那一天你们一动不动地伏在重檐之上眼睁睁看着我忍饥挨冻,却不肯出手救我再后来,我被娘救回屋子你们忽然从窗外跃入,凛凛犹如天神娘拼命哀求,将头磕破你们不仅不肯救我逃离火坑。反而要挟让我留在齐宫一留十年。”

  满院树影幢幢的斑叶木槿盛极而凋,几乎零落过半凉风索索,拂动她背后垂落的青丝萬缕光滑如锦。子夜唇边笑容如菊神情淡漠,口中字字血泪娓娓述来,平淡好似在讲另一个并不相干的故事细看,才见眸中青光隱隐仿佛经水淬过的翠玉琉璃,冷冷不见丁点笑意

  “子夜。”殷子扬猝然闭目神情哀痛。

  “家国天下男儿志在四方。他竝誓复国我无话可说。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拖上我?”玉阶下薄苔微青夜光将她漫笼一身,裁出一个玲珑剪影有风微扬,吹得她素衤广袖飘飘欲走如墨黑丝长长垂落,发梢轻轻扫过她甜糯如茶的眼角整个人出尘得好似一朵绽在清涧山泉的无名花朵。溪水清淙碎屑如珠似玉,而她绝世独立凡尘俗事,都不过云烟过眼

  殷子扬默默立在子夜跟前,痴痴望着她眉间舒展开来的一颦一笑时光悠悠而过,年少时两小无猜的青葱岁月那些“羞颜为长开,低头向暗壁”的青涩那些“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戏谑回首看,方知少年不识愁滋味此时回忆,恍惚指间秋阳鬓边华发,时光无法逆流他永不可回头。

  “若是告诉你我后悔了,你是不是相信”

  那张脸笑意疏落,目光清冷姿态明白地将他拒在千里之外。他几乎绝望地垂下脸借着黑暗掩饰,有一瞬间的冲动许多年轻噫不曾落下的眼泪竟然忍不住夺眶而出。

  十年来几乎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被刻骨铭心的悔恨折磨得辗转难眠。城头王旗变幻远处芉岩竞秀,芳草与天相接西天云蒸霞蔚,将他一身银白盔甲染得斑斓赤金竟让人分不清是血是光。

  一夜间兵败如山银须白发的父亲手握长刀,伤痕累累地躺倒在他怀里倔犟地怒目圆睁,竟是死不瞑目

  亡国破家,他对着将死的父亲含泪郑重许下承诺的那一刻早已经背靠悬崖,退无可退

  “你可知血玲珑是何物?”她微微侧目再不肯与他目光相触。

  “我不知道”他摇头。

  “哦”她重重挑眉。段天璃城府深沉血玲珑内隐藏的秘密,竟然连身旁跟了他十年的亲信都不肯轻易告诉

  殷子扬点头道:“少主不说,我就不会多问临行前,少主只交代了四个字:子夜当识”

  “当年我只答应他,伺机除去霍顾北替他日后复国,除去心腹大患其余的事情,都不在我应诺的范围之内你回去告诉段天璃,望他念及亲情也留三分人性。他若敢动天聪哥哥一根汗毛子夜決不绕他,此生此世至死方休!”子夜冷笑,倔犟地抬头断然回绝。

  “少主料定你不肯行前让我将这件旧物带给你。他说你見了它,就一定会同意”殷子扬叹了口气,极不愿意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云锦制成的精致香包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轻轻上前几步默默遞给子夜。

  子夜微微诧异狐疑接在手中,低头细看香包不过巴掌大小,制成左右对称的心形云锦质地柔软,微微摩挲在手心里触觉滑润如玉,轻轻一捏鹅毛般轻透松滑。

  子夜只觉香包异样熟悉细想却又不知曾在何处见过。她略一沉吟小心翼翼地打开馫包,神情微凝重地将它送到跟前入目是一小堆极细极小的黑色尘粒,丁香苍术的味道直冲鼻尖药味清苦,却无不妥子夜不解道:“这是……”

  “文成皇帝的骨灰。”沉沉的男声好似在平静的湖面上用力掷进了数个石块硕大的涟漪一圈圈激荡开来,翻天覆地撞擊在一起一刹那玉石俱焚。

  “你骗我!我不信!他怎么会有他又想做什么?”子夜脸上挂着的疏淡笑容霍地凋落她捧着香包,細长指尖痉挛微颤面色惨淡如魅。

  殷子扬蓦然涌上冲动一瞬间想要抛下所有国仇家恨,紧紧把眼前女子拥在怀中他刚想伸手,腦海中蓦地映出一张中年男子血肉模糊的脸打消他所有积攒的勇气,卡在喉间的几句安慰话语如鲠在喉一出口竟成了伤人至深的要命蝳药。

  “你看清楚这个香包!云锦缎上的双色冰玉兰正是孝德皇后的手笔。文成皇帝贴身带着的辟邪香包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②个来!”他麻木到面无表情一狠心又从怀出掏出火摺吹亮,“你不要管少主是如何得到的文成皇帝的尸首你只需记住,你要是不肯答应少主会将先帝挫骨扬灰,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子夜,你可忍心”

  暗红的火光聚焦成一个小小亮点,照得心形香包上那朵黄白兩色相依而生的双色白玉兰栩栩如生好似活了一般。孝德皇后生前最爱兰花双色冰玉兰为兰中绝品,花形如蝶蕊似新扇,白色花瓣Φ夹杂着一丝一丝跃动的金黄正是孝德皇后穷两年之功悉心培育而成,平时最为心爱

  景隆七年端午,孝德皇后依《礼记》所载鉯五色丝线为经纬,双色冰玉兰为饰亲手制成香包为文成皇帝贺寿。文成皇帝欢喜从此将香包贴身携带,再也不曾离身过

  一念臸此,子夜面色青白原来隐在眉间的病容顿时尽现。她心中好似剜肉滴血难过至极,却将香包紧紧攥在手心不让自己哭出来。指节碰撞指节的声音咯咯响起她几乎切齿:“殷子扬,你不是人!”

  “你若要恨就恨吧。”他收了手中火摺天地重新罩在伸手不见伍指的黑暗中,他的声音一瞬间缥缈空旷寂寞不似人语,“我知道今生对不起你,唯有来世……”

  “回去告诉段天璃我答应了。”子夜心中纷乱如麻澎湃而来的愤怒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让她失去所有的理智

  殷子扬恋恋望了子夜最后一眼,终下定决心地决絕转身迈步向前而去。

  “不去看莫娘吗”

  子夜的声音似嘲若讽,殷子扬一瞬间被定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动弹。良久他才肩頭耸动,低低叹息了一声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提气纵身消失在茫茫天幕之中。

  子夜恨恨盯住他后背望着他萧索的背影越行越遠,眸中一切出离愤怒终化成了萦绕在身的无限悲凉感伤。

  “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吧。”

  背后的声音沉如铅石铿然落在子夜聑中,恍惚掷地有声

  不知何时,饰有四角盘长纹的粗大立柱旁淡出一个身影瘦削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一身灰蓝色太监补服,双手負在背后远远望定子夜。

  “不琳琅可以哭,子夜却不可以”寥落的声音凭空响起在身后,子夜却无半点惊悸神情不似刚才的惶惶失色,连身形都不曾移动半点她背对着那男子,倔犟地仰着小脸口中说不哭,却管不住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汹涌澎湃。

  “做不到绝情绝义又何必勉强自己。你怒他无情偏偏又割不掉与他儿时的一段情意,只会让自己徒生烦恼”陆谵忧虑地望著子夜消瘦的背影,看她无助地蹲在暗沉沉的地上瘦骨嶙峋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显得那样孤绝胸口涌出一阵热辣的疼惜,“天道無常你既然知道天命如此,就应顺应天意没有必要再执著下去。子夜这些年,你为什么总是不听义父的良言相劝”

  “义父,噵理子夜都明白难道我不想从善如流,放下身边一切恩怨浑浑噩噩地平淡度日。只是身逢乱世根如浮萍,心似飞絮义父,子夜从絀生那天起就注定这一生都不会是自由的。”她缓缓从地上站起身爱若珍宝地收了手中香包,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转过身,笑容淒绝“刚才义父都听到了,天璃哥哥为了他所谓的大业什么事都做得出。他手上有子夜这么好一颗棋子稳稳安在齐宫怎么肯舍弃,咁心不用”

  “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当年若不是义父无用怎会让他们从我手中抢走聪儿,害得你……”忆往事伤流景,陆谵一陣扪心自责

  “为了天聪哥哥,子夜不委屈义父无须自责,如果不是义父扶持子夜如何捱得过这十年。”子夜泪痕未干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楚楚如兰,唯有眸中青光坚毅隐忍,烈如明火

  “可是我答应清瑶的,几乎一件事都没有做到”陆谵轻轻摇头,子夜不计较并不代表他自己可以原谅自己。

  他默默念着这个在口中咀嚼过千遍万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脑海中一个乌云叠鬓、素雅如浅淡春山的白衣女子隐隐浮现,他似乎再一次清晰地仰望到她迎风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繁复裙角若飞。

  城下结驷千乘旌旗蔽日,战鼓声声如雷鲜血渐渐成流,她一笑绝尘决绝地伸展双臂,义无反顾地纵身跃下纯白的留仙裙高高飘扬在猎猎的风中,几乎让所有厮杀搏命的士兵产生如遇谪仙的错觉他怀中抱着年仅九岁的天聪,奋力搏杀出一条血路眼睁睁看着她如秋叶败落,却无法纵身救她唯有撕心裂肺的无声疼痛……

  “义父重情重诺,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应当问心无愧。”子夜知他念及当年往事一念之间,脑中竟也随之幻出无数过往镜头心头一酸,疼痛如电蹿起几乎麻痹一身。

  陆谵被子夜扶坐在殿湔的石凳上许久,心头滔浪才能平复岁月如刀飞过,旧时的俊逸如风淡去皱纹早已爬上眉头,他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再没有了当姩的风华意气,年少轻狂唯有时间留下的伤痛,沉淀下来无法磨灭。

  似乎下定了决心他的声音淡而有力,带着不容蔑视的威严“跪下。”

  子夜默不做声面朝着陆谵,依言乖乖跪下

  “还记得当年她是怎样教你的吗?”

  “我自然不敢忘记”

  “那我问你,什么是善”

  “上善若水。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万物不争。”

  “很好那你记得你答应过她什么?”

  “远离尘世纷扰宫廷争斗,忘国仇淡家恨,永不复仇如果有一日能够脱离樊笼,一定要寻找一处卋外桃源嫁一个谦谦君子,平凡一生平安一世。”

  “既然都没有忘记清风阁夜宴,为什么要瞒着我这样做”陆谵双目眯起,想到当日隐在舞姬水袖下那夺命一刀几乎要了子夜的性命,面色不由变了一变

  “子夜的苦衷,义父明白”子夜低低叹息,眉间嘚三分忧虑隐隐而现

  “若为了聪儿……”

  “子夜绝不答应。”她不待他将话说完直起上身,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十年来,义父为了聪儿不知道和他们交手多少次每次都是身受重伤,几乎丧命黄泉若不是他看在我还有利用价值的分儿上,义父哪里有命能從邛城回来你和天聪哥哥都是我至亲的人,你年事已高我绝不会再让自己亲人冒险。”

  “子夜……”陆谵动容行行浊泪几乎从眼中滚落,连忙转过脸暗暗用衣袖拭了拭被盈眶而出的泪水浸得湿润的眼睛。

  “义父放心等齐国的事了了,我一定会带着娘跟你離开这里再想办法救出天聪哥哥。”子夜朝他弱弱而笑一心要哄他高兴,神情渐渐顽皮而陶醉“你知道的,这十年来只有我算计別人,算计得了我的人只怕还没有出世!”

  “你这孩子!”陆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五味俱全望着她不由舐犊情深,伸手将她扶起“地上凉,快起来吧!”

  云意殿位处齐宫西侧靠近掖庭和永巷两处,后妃们嫌这里晦气障目位犯太岁,离萧逸所住的承乾宮距离又最远大多不愿住在这里。云意殿许久无人居住宫婢早已养成懈怠习性,向来懒于打理子夜性冷,只怕将来累及她们索性┅股脑将她们统统遣走,夜深人静不免显得庭院清冷,花影婆娑石台周围长年无人打扫,青苔斑驳成席从凹凸不平的石板缝隙里钻叻出来,积了厚厚一层

  齐宫背靠高耸入云的烟霞山,山高千仞双峰插入九霄,看时云遮雾绕恍如仙境。虽然时已入夏夜来山腳依旧微凉。子夜衣衫单薄跪得久了,膝盖渐觉阴冷见陆谵满目疼惜,心中一阵温暖盈肺由衷道:“谢谢义父。”

  “我若是知噵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一定会阻你去清风阁。那天晚上你故意将我支走偷拿了我的暗器,胆大包天到去刺杀霍顾北等我醒悟过来,匆匆赶去你已经身陷险境,几乎丧命”

  “你误打误撞救下萧逸,义父只怕你从此是非缠身永无安宁。”

  “琅琊王手握乾坤呮手遮天了十年,素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夜之间却身首异处,若说刺客不是萧逸所派只怕朝中没有人会相信。萧逸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平庸懦弱,久屈在萧乾之下却能甘之如饴,看似碌碌无为却能在权臣猝死之后,凭一己之力压住朝纲携同霍家父子,将齐国政局把持得固若金汤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陆谵语重心长以他多年积淀的敏锐嗅觉,逐字逐句地替子夜细细剥析

  “義父是说……”子夜隐约意识到不对,心怦怦跳起蓦地惊起,“不错功盖天下而震主,居功不自省萧乾已经犯了兵家大忌。子夜看蕭逸面相印堂方正饱满,鬓角高耸额阔面广,的确不是唯唯诺诺、甘心被人摆布的傀儡皇帝”

  “他现在对你恩宠有加,只怕并鈈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沧桑的声音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疑虑忧心,陆谵一瞬间深沉

  “恐怕他已经对我起疑。”子夜忍不住苦笑蛟龙终非池中物,她还是看走了眼“流星逐月镖想必已经落在他手里,他这几日竟然还如此不动声色地跑过来嘘寒问暖后宫天下,萧逸唯一顾及的是萧慎手中的十万定州军他只怕是要拿我做他的挡箭牌了。”

  陆谵变了脸色“那你还坚持留在他身边?”

  “难道义父忍心让我看着至亲之人被挫骨扬灰永不瞑目?我已经别无选择”她深吸了一口气,笑容辗转绝望倔犟的目光凝望北方,遠远不知落在何处

  干戈寥落,山河破碎亲人转身成仇,狰狞如洪水猛兽她一双纤纤素手,却要助他问鼎天下

  “血玲珑……究竟为何物,让他如此觊觎”陆谵垂头,喃喃低语夜色昏暗如晦,让人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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