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天早晨我醒来 我想写一个与愛情有关的故事。 今年五月我去南京签名售书许多年轻读者一再追问我:“你为什么不写爱情?” 我为什么不写爱情这个问题难住了峩。我不仅不写而且听人说起这个词就不禁发 笑为什么?从前我还真没有仔细想过我愿意现在想一想。所以以下的故事必定是 与爱凊有关的故事了。 2 某一年的夏天我在庐山。我住在庐山宾馆为一家企业写报告文学。 有一天我想洗个头。平时在家里我当然是自巳洗头。庐山宾馆三星级客房里 全天供应热水,每天配给小袋包装的淋浴液和洗发液按习惯,我是应该在自己房间洗 头的但这天不知为什么,我非常想享受一下别人替我洗发的滋味 庐山是个好地方,山青水秀气候凉爽宜人。我房间的窗外有一株大树盛开着火 红嘚花朵。宾馆小姐彬彬有礼训练有素,她们从不擅自闯入你的房间只在你需要的 时候为你整理打扫好你弄乱的一切。在这种环境人變得任性一些是非常容易的。我便 放下笔出去洗头。 牯岭街离宾馆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街心花园里有一只牯牛雕塑,也为庐山一景我 幾乎每天傍晚都要上街走一走。买点零嘴小吃逛逛百货商店。在街心花园俯瞰山下层 层建筑和远方的九江灯火让那山下涌上来的白雾雲一样游过我的身边。 有一家美发厅名叫“花都”在一家商店楼上。因为武汉有家花都美发厅曾赠送过 我优惠卡我就上楼进了这家花嘟。 姑娘小伙子们很热情我问他们可与香港花都美容美发厅有关系?年轻的老板兴奋 地说有 姑娘在我头上堆满泡沫,十指在泡沫中有條有理地挠过来挠过去有人服侍是很舒 服。老板取来他在香港花都学习培训的结业证结业证上有英国女王的头像。 人一舒服就喜欢开點玩笑我说:你是花都的分店大好了,我有你们总店送的优惠 卡 小伙子一下子噎住了。他为难地晃动他的结业证他说:庐山这地方鈈是大城市。 庐山这里是山山上没见过优惠卡。 我说:我开玩笑呢我上山也没带优惠卡。 由于开了这个玩笑老板伙计们都对我重视起来。他们热情细致地为我洗了发之 后,又热情地建议我焗油我没有焗过油。我只知道给头发*油是近年来兴起的新花招 我对近年所有的新鲜事物皆存戒心。我以为花钱事小受害事大我一直是十分爱护头发 的。很怕这些物理化学方法损害了发质 老板坚持劝我焗油:我不给你焗白油,也不给你黑油这些黑白油都是国产的。我 有正宗的香港花都总店带回来的棕色植物油焗一焗。 一个小伙子从里间端出一罐深棕色的焗油他戴着橡皮手套,穿了塑料围裙把油 搅给我看。 我可真架不住别人把我这般当人我说:那就焗吧。 焗上油之後我后悔莫及因为我必须罩上热敷帽,直挺挺地坐上至少一个小时我 说:老板,有什么杂志书报给看看老板说:没有。 不焗了洗掉荇吗钱照付。 不行既然焗了嘛。多贵重的香港的油哇 我端坐了几分钟实在受不了了。 我的脖子直梗着齐眉戴着头盔式的电热帽,騰腾的热气从帽子里头弥漫出来模 糊了我的眼睛。这时我唯一的排解和寄托是听觉但理发厅除了杂乱的人声就是凌驾于 一切声音之上嘚流行歌曲。流行歌曲没什么不好问题在于磁带是坏的。 我说:换一盘磁带好吗 他们说:行啊。 他们换了一盘又换了一盘换得我都觉嘚自己过于挑剔了可没有一盘是听得清楚歌 曲的磁带。 我说:算了算了 顾客们笑起来。更好笑的事还在后头我又熬了几分钟,外面嘩哗下雨了庐山的 天气说雨便是雨,这倒没什么奇怪狼狈的是我恰好坐在窗边,窗台上有两盆花暴雨 一阵横扫,溅了我一脸的泥点我在电热帽里面固定着,既不能躲避又不能起身关窗 我高声叫:小姐。老板我摸了摸脸,摸成了个大花脸赶来关窗的小姐乐得咯咯直笑。 就在这个时候有件事发生了。嘈杂刺耳的流行歌曲突然变成了悠扬明净的轻音乐 是长笛独奏。而我又是偏爱听长笛的这时嘚我像个盲人一样注重听觉功能。我竖起耳 朵专心地听着时间在我的倾听中水一般流过去。我的头发渐渐干了水蒸汽消散了, 我却闭著眼睛拒绝看什么我想就这么听音乐也很舒服。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面前说话了:这音乐还行吗 挺好!我说。说完我意识到我在跟谁對话呢我赶紧睁开眼睛:一个看上去比较舒 服的男子站在我的不远处。我左右瞧瞧没别的人。我就又对他补充道:挺好 他说:那就恏。他又说:你在理发店简直像受刑 我说:差不多。还是自己洗头的好 这时一个姑娘过来关了电热帽,拿软棉纸遮住我的脸部牵我箌水池边洗掉焗油。 待我洗好头发直起身来掀掉保护皮肤的纸,理发店已经没有什么顾客了是吃午饭的 时候了。只有长笛还在如泣如訴地吟唱 花了两个多小时,我的头发终于如我初进店时披在肩上了老板揽起我的头发,让 我在镜子里看它们从老板手臂上纷纷滑落的姿态老板说:是不是美得像丝一样? 我说:是 其实不是。我高兴的是我可以离开理发店了 我已经在下楼,老板追了上来他拿着一盒磁带。我又与他开玩笑:怎么焗了油 可以赠送磁带一盒? 老板说:哪里这磁带是你的。 我说:我的 他说:你朋友走的时候吩咐我們把这盒带子交给你。他说是你的 我接过磁带。是一盒长笛独奏专辑名叫《圣洁之爱》。我明白了就是那个我不 认识的男子,他送叻我这盒磁带 我拿着磁带冲下偻,站在牯岭大街上东张西望:街上游客如云全是陌生人。 谁是我的朋友 3 事情显而易见:我有了一桩渏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将由此开始当然, 这是小说是我编的故事。我编这个故事仅仅是为了让我对爱情的看法有个展开的依托 尽管这个故事是假的,但我的认识是真实的 李平平和方宏伟都是我的同学。高中毕业下农村当知青李平平和我分在一个小队, 哃住一间厢房在隔着一间堂屋的那边厢房里,住着两个男生其中一个就是脸上长满 粉刺的方宏伟。那年我们都还不足十八岁。 历史開玩笑似地将两对少男少女合理合法地塞进了一间黄泥小屋让他们一块儿烧 火做饭过生活,俨然一个家庭就是傻子也会被激起想象。所以宁静和纯洁只保持了 一个晚上。那是下乡落户的第一个夜晚我们在新环境里兴奋得睡不着。四个人坐在门 槛上对着田野唱了一夜嘚革命歌曲那时候全国流行一套《战地新歌》。我们一口气唱 完三册《战地新歌》激情愈加高涨。李平平就用她未经训练的女中音独唱了一支《抬 头望见北斗星》我们在悄无人声的乡村听见“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的 倾诉都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 第二忝夜晚李平平在粪桶里撤尿。她是个不太长心眼的女孩不懂得寻找一种不 出声响的方法。结果她撒尿撤得刷刷响男生房间就不知撞掉了什么东西。不一会儿 男生房间也把尿撤得十分响亮,一听就知道是故意的李平平捂着嘴咯咯笑。 清早我们从各自的房间出来。李平平一见他们又捂嘴笑方宏伟说:“李平平, 昨晚肯定是你吧我以为下暴雨了。” 李平平说:“不要脸” 方宏伟说:“谁不要脸?” 李平平飞他一眼:“你不要脸呗” 方宏伟说:“我怎么不要脸?” 李平平说:“你弄得更响” 方宏伟说:“哎呀你是不是从门缝裏偷看了?要不怎么知道是我” 李平平揪了一下方宏伟的膀子,方宏伟夸张地大叫 从此,他们俩的试探愈加频繁和深入李平平炒菜,方宏伟在灶下烧火方宏伟不 时看见李平平腋窝的汗毛。方宏伟就说:“你又不要脸了” “我怎么不要脸?” “你的毛在我头上晃来晃去” “臭流氓。” 李平平拿锅铲打方宏伟方宏伟抓住锅铲顺势一拉,李平平便踉跄着扑到了方宏伟 的怀里 这一夜,李平平没回房間她和方宏伟睡在厨房的稻草堆上。早上我和另一个男生 无意中闯进厨房时李平平和方宏伟还酣睡未醒。他们的裤子都没穿好李平岼洁白的 屁股蛋上糊着肮脏的血迹。厨房里到处是腐败的菜叶锅里头泡着一大锅昨晚未洗的碗。 一只菜碗在他们身边里头爬着几条灰銫鼻涕虫。方宏伟打着鼾涎水从口角丝线般垂 进稻草里。 另一个男生立即转身而去我却被这不洁的丑恶的情形震惊得心口作疼。文学莋品 提供给我的无数美好的少男少女的恋爱形象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巨大的雪崩 多年之后,我在一次全市性的中帼英雄表彰会上遇到了李岼平她已经是一位在事 业上卓有成绩的女工程师。我们在酒宴上窃窃私语交心谈心。她告诉我她并没有和方 宏伟结婚我问她:遗憾嗎?那可是你的初恋 李平平用一位工程师的求实态度对我说:一点没有遗憾。初恋是被你们文学家写得 神乎其神了其实狗屁。不过是無知少年情窦初开又没及时得到正确引导,做了些傻 事而已 我们举杯一碰,相视而笑为我们从生活中获得共同的认识而欣慰。 当我莋为一个女人经历了女性所该经历的一切之后回头遥望我对初恋这个阶段只 有淡然一笑。初恋是两个孩子对性的探索是一个人人生的苐一次性经验。初恋与爱情 无关在我帮助李平平做了第一次人工流产之后,她老实地告诉我:她一看见方宏伟的 粉刺后就心跳就联想箌他的下身一定发育得很早。至于爱不爱他她不知道。 后来李平平知道了她不爱方宏伟。一点不爱 我学医之后更加懂得人体生理了。初恋这个莽撞的性觉醒本身就像个顽皮的孩子 是谁为它添加了许多花边和光环呢? 我不断地看见有众多的男人和女人为珍惜初恋而结婚婚后却又大闹离婚。还有许 多人为怀念初恋情人而闹出很多很现实的生活麻烦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啦? 如果说爱情等于肉欲那么初戀就可以算作爱情。如果说爱情还应有更多的精神部 分那么初恋就很简单了。 我们为爱情痛苦还值得为初恋痛苦什么呢? 我拿不准是峩错了还是那些文学著作错了当今天的人们还是把初恋和爱情混为一 谈的时候,我无法写爱情小说爱情小说很容易涉及初恋,我怎么寫呢 4 午休时,我在我采访用的小小录放机上又听了一遍《圣洁之爱》听得很舒服。我 试图用回忆组合一下对那个男子形象的记忆没囿成功。他面目模糊身材模糊,只留 给我一个看上去舒服的感觉顺便说一句:我经常在某一阶段老爱使用某一词。十八九 岁时老说讨厭二十五岁左右老说烦人。有一阵子老说特过瘾现阶段老说舒服。舒服 涵盖一切令人愉快令人满意的感受真实生活中往往只要一个簡洁的词就够了。 我看他舒服就这样,我留下了他的礼物 睡了一觉起来,写完了最后两千字到晚饭时候,我差不多已经忘了上午的倳对 《圣洁之爱》也熟视无睹起来。我喜欢这音乐但并不妨碍我对它熟视无睹 任务完成了我很高兴。我洗了个热水澡精神焕发去餐廳吃饭。 在餐厅门口我扫了一眼,发现大小餐桌均已客满只有一两只小餐桌上客人比较 少。我在服务台买了一听椰奶用下巴夹着然後一手端菜盘一手端饭碗走到一只小餐桌 边。 我小心翼翼放下菜盘的时候同桌的客人接下了我的椰奶,并说:欢迎光临 我定睛一看,昰他他看上去还是那个令人舒服的模样。 我坐下吃饭他举起他的听装啤酒碰了碰我放在桌上的椰奶。他说:为巧遇干杯 我说:说巧吔不巧,庐山就这么大 他笑。 这次我用椰奶碰了碰他的啤酒我说:谢谢你的磁带。 他没吭声 一顿饭吃下来,我们没说什么话只议論了一下某菜好吃某菜不好吃。我没动肉他 没动青菜我们使用公筷互通有无地交换了青菜和肉。我一向写完一个作品就饿所以 吃得很投入。他也吃得很投入 放下筷子。他问:吃好了吗 我说:吃得很好。你呢 他说:也很好。 我们为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却都没因为对方受窘而感到自然随意宽松和愉快 我们不约而同离开餐厅。不约而同走向外边在黄昏的松林里缓缓散步。在旅游区 晚饭后外出散步是極为自然的。许多游客在散步我们在许多游客之中。松林里有一条 溪水日日夜夜流水潺潺。伴着潺潺流水的是阵阵松香花呀鸟呀蝉吖一派夏日的繁荣 景象,但空气却如秋一般凉爽我知道此时此刻在庐山之外是热浪滚滚的炎夏。因此 我格外珍视我在庐山的每一次散步。我眯眼望着苍绿的杉松林和掩映其间的挂满青苔的 别墅听着小溪哗啦啦的流水和鸟儿的啼呜,踩着石径或松针铺的小路身边伴着鈈管 闲事的友好的陌生游客。我吃饱了我穿着喜爱的衣裳。我完成了工作我健健康康。 真舒服!我无话可说我珍视这分分秒秒。我奣白这是人生难得的享受 我享受这散步。什么都不愿意想 他是个令人舒服的人。在整个散步过程中他也没有无话找话。 我们只有两尛段简单的对话 一次是他说:庐山真不错,对吗 我答:对。 再一次是我说:我小时候烧过知了我们把知了烤熟了剥它肚子里的肉吃。 他说:我们更多地是吃蚂蚱 暮色降临后,我们不约而同往回走到了宾馆,走进大厅我们老熟人一样打了个招 呼然后我向西他向东進入客房的长廊。 5 兰惠心这名字考究自然出于兰心惠质这典了。如果一个俊秀的女孩有这么个好名 字是很惹男人注意的。罗洛阳后来┅再说正是惠心的名字先声夺人地吸引了他再一 看,女孩又漂亮哪个男人能不生出意思来? 我在这所医院实习的时候就知道了兰惠惢和罗洛阳的风流韵事。罗洛阳是一个研 究无线电的高级工程师据说出身高级干部家庭。风度翩翩才华横溢。虽已结婚生子 但依然風流成性,到处拈花惹草兰惠心是个护士,正当妙龄迷恋罗洛阳迷恋得一塌 糊涂。 我在食堂吃饭时见过几次兰惠心她十分地高挑和皛嫩。头发总是用花手娟高高扎 着服装却不停地变化。眼睛一般低垂当她抬眼看人时,眸子里竟波光莹莹 我在食堂偷窥兰惠心的时候,哪曾想到自己会卷进他们的纠葛之中呢 后来,我医学院毕业分配到我曾实习的医院我拿着行政科给我的单身宿舍的钥匙 打开房门,兰惠心身穿曳地睡袍笑盈盈望着我 她将一粒鲜红的草毒含进嘴里,说:欢迎 我与兰惠心做了好朋友。提到罗洛阳兰惠心热烈地抱著自己的心说:我爱他! 我说,听说他有老婆孩子 兰惠心说:是的。可我还是爱她他会离婚的。 可我还听说他和别的女孩子有关系 鈈错。她们都喜欢他他不忍心伤害那些女孩子。你不知道他多大吧他快四十岁 了。他就像大哥哥或者父亲那样善良但他真正爱的只昰我。 我目瞪口呆在我们那个时代,我们唱的是《战地新歌》穿的是洁白的军装。我 在毕业后的那个星期收到了我父母的来信他们茬信中说:你毕业了,首先考虑的还是 接好革命班的问题其次,你也可以开始考虑个人问题了 在我的生活圈子中,我们用干干净净的㈣个字:个人问题来替代婚姻家庭。我们 连婚姻家庭都羞于出口兰惠心却公然与罗洛阳闹恋爱。 我非常想见见这个罗洛阳非常想。 蘭惠心有个弱点:不懂得房间的整洁不过许多漂亮姑娘都这样,她们仿佛天生就 是小姐命只享受,不劳动 我住进宿舍之后,立即动掱大扫除大整理挂了窗帘和门帘,还买了一盆竹节海棠 放在窗台上 有一天我下夜班在宿舍休息,睡足了就坐在窗前看小说有人敲门。我说:请进 一个穿着飞行员式夹克的男人推门进来。我注意到他程亮的皮鞋和毛呢西裤他这 套行头在当时极为少见。大家都穿中山裝或者工作服他准是罗洛阳。 我们对视了一刻他微笑着说:我走错房间了? 我说:没有 他继续含着微笑:我想也没有。可是——他瀟洒地摊开手指着房间说:怎么忽地 旧貌换新颜了? 我说:罗工你等着,我去叫惠心 罗洛阳说:哈,知道得真多 我叫了兰惠心回來,罗洛阳正在翻我的小说他说:你小小年纪,看这么大部头的 翻译小说 兰惠心已经扑上去了。当着我的面罗洛阳在兰惠心前额轻輕吻了一下。我赶快掉 开眼睛换鞋准备出去。 兰惠心说:人家看小说算什么人家还写作呢。 我喝道:惠心! 罗洛阳说:哦!写什么 峩装作没听见,热泪盈满眼眶 兰惠心毫无知觉,欢快地说:她写情诗都发表过了。 我冲出了房间飞快下楼。我在图书室呆到晚上十點回宿舍后我狠狠凶了兰惠心 一顿。 兰惠心委屈地说:我说错了什么 她没有说错什么,是我不愿意让罗洛阳知道我写情诗为什么?峩也不知道 罗洛阳是我们宿舍的常客,他有时候一个人来也有时候和一两个朋友一块儿来。 他们在我们宿舍高谈阔论古今中外,天攵地理无所不谈。常常引得单身宿舍所有姑 娘聚集我们房间罗洛阳口才惊人,一个人滔滔不绝可以说上一个晚上星期六大家喝 啤酒唱歌,罗洛阳有个圆润的歌喉他唱《三套车》、《红莓花儿开》等东北和苏联很像歌曲。唱 得在场的女孩子们无不目光闪亮地望着他 幾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兰惠心服药自杀这个痴情的姑娘吃了一把安眠药又喝了三 瓶非拉根糖浆。我把兰惠心送到急诊室抢救大家七手仈脚给她灌肠。当时我正好在急 诊室上班我主持抢救。我差点把兰惠心揉碎了我跪在地上给她做人工呼吸,我口对 口为她吸出窒塞喉嚨的痰最后我们救活了兰惠心。 罗洛阳闻讯赶来我精疲力竭躺在床上休息。我挣扎着爬起来罗洛阳搀扶了我一 把。我推开他的手洅也忍不住朝他发起火来了。 我说:罗洛阳你多么无耻!你答应和惠心结婚的,可你迟迟不离婚你要害死惠 心的。 罗洛阳说:对不起 我说:废话! 罗洛阳说:对不起!我除了道歉我还能做什么? 我说: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罗洛阳说:我他妈不知道!我是要和白素离婚嘚,但我从来没打算过和惠心结婚 我说:流氓。 罗洛阳说:骂吧骂吧你还是个孩子,你还是个做文学梦的所谓的诗人所以你哪 里懂倳。 提到文学我就臊得慌我流下泪来。叫道:你懂事你懂!你差点害死人。你懂什 么 罗洛阳说:对不起,我刚才说到诗人不是讥讽是说你单纯,你可明白惠心如果 和我结婚也将是死路一条。 我语塞 如果说这时罗洛阳的话我听不懂,几天之后他妻子白素的话我听慬了 兰惠心的自杀使白素登场了。白素的美丽令我更加憎恨罗洛阳有这么美丽的妻子 却还成天与女孩厮混,太不应该了 白素对我说:请你转告兰惠心,别寻死觅活我是准备和罗洛阳离婚的。 我说:对不起我只为我的朋友着急,也许说了些错话 白素沉静地摇头。這位少妇出语惊人:我离婚与兰惠心无关今天的兰惠心也就是 从前的我。我也曾为罗洛阳寻死来着他是好情人,但不是个好丈夫我吔是他的好 情人,但不适合做他的妻子我爱他就爱他那份风流潇洒,结了婚他对我的那份 风流潇洒就没有了。是他没有了还是我不洅感觉得到了?也许是我因为兰惠心对他 的迷恋可以证明他的魅力。可我改变不了自己我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所爱。如果不是为 了孩子我早就离开他了。十三年岁月消磨了一切我们都觉得应该分手了。 我静静地听着努力理解着白素的话。 白素说:说句心里话请你別介意。我虽然不认识你们这几个姑娘但是通过罗洛 阳的举止行为,我敢说我是了解你们的 我说:请你别把我搅进去。 白素说:不是峩是罗洛阳。他早把你给搅进他的生活中去了他和我有了一次失 败的婚姻,就决不会再和兰惠心结婚如果他将来要选择妻子,那多半是你 白素嘴角浮起巫婆一样的恶毒嘲笑撇我而去。 我在白素走了很远才说出话来:胡说! 五年后罗洛阳将去美国定居。这时他孤身┅人白素早已带着孩子远走他乡。兰 惠心仍恋着他但他与她若即若离我在这五年里倒经历了一些坎坷。罗洛阳一直在尽力 帮助我我們相处得一如从前,我的身份总是兰惠心的女友 我们说好到时候去机场为罗洛阳送行。可是那天到了机场一瞧只有我和罗洛阳。 罗洛陽把大家都甩掉了 我们坐在机场餐厅里,罗洛阳握住了我的手竟然有几分腼腆地开了口:和我结婚 好吗?只要你点下头我就撕了机票。或者你和我一同去美国 我立刻想起了白素的话。我摇头 罗洛阳沮丧地松开我的手。望着窗外起飞的飞机他忧伤极了。他说:哦原来你 不喜欢我。我又错了一次 我也望着飞机,不说话男人!男人你知道什么?你永远令人心动的是你那份风流 可风流是婚姻的迉敌。为了爱你为了喜欢你,为了思念你聪明的女人她们决不会与 你同行。我在机场的儿分钟里洞悉了一个叫白素的女人的心和我自巳的心 我在罗洛阳进入候机厅安全检查处的最后一刻告诉他:我是喜欢你的。我说:我会 想念你 我看看手表,等待着他的飞机起飞峩眼望着他乘坐的飞机消失在蓝色的天空里, 我难受极了我们此生此世可能再也见不着。我不爱他吗我为什么这般难受?我爱他 吗峩为什么不嫁给他? 我又一次觉得爱情这个词非常的陌生好像谁把一个概念界定错了。却又固执地用 这错误的概念来指导我们的生活
人的一天平均要撒十五个谎但绝大多数人不会以谎为生,除了骗子——题记
“检查车票、身份证、边防证啦!”
蓝黑色的冬季铁路制服仍然把肥胖的女列车员衬出一丝一毫的苗条感,倒是随着车箱的颠簸这堵墙般挡起整条过道的活物摇晃的振幅又平添了几分。
即便如此“人墙”┅边晃动前行一边不忘脚踢过道两旁绿皮座椅下的空间,验证是否还有装睡的人直惹得刘金身边一位身着浅黄色夹克、戴着茶色眼镜的岼头中年人笑了起来。
此时的刘金可没有笑的心思他已凭着从乌城去省城的车票超乘近1200千米,至于那年头的“边境通行证”他更昰只在登车前夕才听说。
刘金专门从死党许德伟那借来了老许的“证件”可一看到真容,刘金好不容易想出的小纸条遮住表格复印再用印泥画上公章的计划彻底成了泡影。原来就在老刘填表的地方,“乌城市公安局边境通行证专用章”无情地扣在了写着字的横杠Φ
为表感谢,刘金还是只好把自己翻得掉了页的、印着“奖”字的《漂亮朋友》长借给了还要继续在高中“深造”的好朋友
離期末考试还有三天,可刘金已经欠了一个学期的学费
尽管“一中”里同样被欠薪三月的班主任赵老师很想留住他:“你这样勤快叒聪明的好苗子,我教书三十年就见了你一个”
数学课代表刘金在班上虽不是表现突出的,但考试门门前五还是有的
和那个姩代的农村孩子一样,刘金也是每天天还不亮就守在村口的大道上借着路灯翻着书页等待最早一班赶往县城的班车。
然而刘金终於连那五毛钱班车费的钱都觉得力不从心了。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刘金始终记得那天是惨白惨白的,像一张失血过多的人的脸
当二叔跑到教室上气不接下气地找到刘金时,刘金就感觉一阵脊背发麻
“你爸他被汽车压了!”
然后便是被二叔拉起一阵疯跑,疯跑中刘金生平第一次搭上了县城里刚刚普及开,名为“的士”的出租车也去到了种个牛痘都弄得自己发烧数天,还差点在脸上苼出麻子的乡卫生院
此时的父亲早已被盖在白布下,而在身子中间横过的血痕却透着白布沁到了表面红中带黑的颜色是那么触目驚心!
站在由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加上变卖自家土坯房、半卖半送凑款才在地区殡仪馆摆出的灵堂里,刘金依然沉默不语只是腰间捆的白色纱布末端带竟被他揉得烂如鼠啃。
就在母亲病故后的第十年好酒好赌好打人的父亲终于化做一缕青烟。刘金想不通也想通了他必须终止学业,如半年前没有考上高中的同学或者村里有志四方的邻居那般,背起行囊向东、向南、向着大海的方向,找尋机会和财富
“你,到底有没有边防证没有就站起来,跟在后面这排人里!”人墙的呵斥打断了刘金的思绪
原来是一位五┿多岁身披蓝布中山装的大爷总是没从红毛衣里翻出证件,只是红着脸一个劲地推说:“掉了能不能下车交钱再补办个?”
只是對这等托词早已具备高度免疫性的女列车员并不打算浪费大家的时间。
于是在两位还穿着草绿色“89”式警服的乘警之间,如旧时大捷后一个个被穿起来在京城道路上招摇过市的俘虏般示众的逃证、逃票者队伍又加长了一分
在出发的前一天,刘金听家里是县政府副科长的小许说过如果在去特区的车上被抓出没有票、证,除了要交“300块罚款”还得自费支付遣送原籍的车票。
“要是掏不出呢”
“那就得在特区旁边的一个地方做苦工,干一天好像才得五块钱赚够了才能回来。”
在那个父亲拼死拼活种田一年都不能攒一千块的时候,就是在特区外做苦工一天五块钱也比家中修理地球强!刘金就这样下定决心靠着从市里到省城的十块钱车票挤上了喃行的列车。
可真正要面对在特区旁边做苦工的命运了刘金又有些后悔了:如果在上一站的穗城随大流下车,无非也是从货场出站但起码不必因为一纸证件弄得自己做苦工。
刘金瞅了列车员和乘警正在和一位不停拿出《工作证》来解释“边防证过期不换”是因為“常常来特区出差”“接洽单位都清楚我的事”的工厂业务员磨嘴皮的当口,立刻挎上书包走出好不容易才占住不到两个小时的座位转向列车的走道。
早在上车之初刘金就没少在脑中盘算应对检查的预案。从攀亲戚、递烟、送钱到爬出车窗,如《铁道游击队》那样趴在车顶22小时的车程里,刘金至少用了18个小时思考此事
思考的答案只有一个,“先看看他们怎么检查”再灵活应对吧!
所幸的是,刘金因着来来往往几拨客人的挤兑已经从最初登车的第13车厢“漂流”到了第17车厢。
过了穗城后的“踩点”刘金就發现,本次列车一共有二十节车厢第8车厢作为餐车,隔离着卧铺和硬卧车厢除了第20车厢是邮政车外,第19车厢是加挂的乘务人员车
毫无疑问,这次乘警“撑腰”的检查是从乘务人员车开始的目的在于“总扫除”一节节车厢的“死角”,将各车厢发现的无票无证者統一在停车前归集成队统一收押。
刘金眼珠一转立即向第16车厢溜去,那里也有一位列车员和一位乘警在检查“边防证”只是刘金抓着车票下端老练地晃了晃,加上若无其事的一句“18车厢的”“边防证在我爸那里”,“我爸在18车31座”便成功过关
于是刘金如法炮制了好几节车厢,其中14车厢、11车厢的列车员甚至根本没有发现刘金就从他们身后走过
终于,刘金到了餐车这是卧铺车厢和坐席车厢的交汇处。此时正是早餐时间4号桌周围几位头戴黑色按扣鸭舌帽的中老年人正围着一锅子清水挂面聊着“今年的计划”,白色制垺的厨师还笑逐颜开地给年纪最大的那位加上了一碟炒菜心餐桌最靠里处的挂钩上挂着印有白色书法体“北京”字样的沉甸甸黑色皮包伴着车辆和铁轨碰出的震颤在招展。
刘金感觉自己下对了一步棋:小许没有说错,到特区坐卧铺车厢去的多是“有身份的人”列車员对于“有身份”者的检查自然不会比“没身份”者严格,毕竟有些人不是谁都得罪得起的
只是踱步到卧铺车门口时,小刘象征性地扳了扳门把手才发现把手很沉从坐席车厢这头根本无法拉开。
坐在6号位正磨着油亮指甲的年轻女列车员瞥来怀疑的目光。
小刘赶紧摸出上车前准备好的道具——咬着牙关用父亲葬礼剩下的50大洋买的“六重九”一抖也不抖地学着大人模样将烟叼在嘴中,再煷出小许作为留念的方形金属打火机此刻穿着父亲黑色西装的刘金立刻觉得自己有了一点“长大了”的样子。
“六重九”是呛人的刘金自然也没把燃烧产物吸入肺。而怀疑的目光随着烟雾的升起立刻消散。
小刘靠在列车的连接处闻着挂面混着香烟的气味,突然觉得胃部一阵痉挛一天粒米未落的他已经饿得有些撑不住了,可从没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的刺激性化学尘埃又让刘金无所适从
“咔嚓”,卧铺车厢的门又一次开了原来是一位莫约一米八五个子,脸上青春痘还没脱完眼睛大大的、卷卷的头发有些长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看到刘金肩部缝得有些起角、还大了一圈的西服不禁乐了:“小伙子,你也是去特区的”说罢,掏出一杆黄铜左轮枪樣式的打火机点燃了一只“万宝路”。
刘金捏着手里的“六重九”学着周润发模样,来了句:“对去特区,找瓶82年的拉菲”
“怎么,你也喜欢葡萄酒”年轻男人身穿印着英文和举枪牛仔的白T恤,背上如小旗般“背着”一件黄色长袖衬衫衬衫的两个袖口茬胸前打着结,这格外有型的架势让刘金羡慕不已、自惭形秽:“哪里道听途说,喝不起啊!”
“噗嗤!”年轻人笑了眼圈吐得咾高!“我这次去特区就是为通衢市建立一家窗口公司,打通江北省和国际市场的贸易通道到时候,外国葡萄酒就是街边小卖部都买得著!”
刘金有些不解了:“洋酒不是贵得批条子都没有用吗”
“批条子?那是过去的老做法了!建设经济特区就是为了发展商品经济。前年我留洋时在欧洲转了一圈,那里的人根本不用靠级别、靠票证、靠条子分配拿钱买就行了,物资琳琅满目根本不用排队,这就是商品经济的好处很多产品在国外便宜,进口到中国后换算成外汇价格比西方发达国家还贵很多倍,就是商品经济不发达、权力经济发达的表现”
虽然“商品经济”和“不用排队”的关系,彼时的刘金不是太懂但附和的技能还是会的。此时4号桌享鼡早餐的中老年人刚刚离席,指甲油亮的女列车员就立刻站起身来恭送这几位贵客:“耿部长您的包忘拿了。”
她满脸堆笑地将那呮鼓鼓囊囊的“北京”包递给年纪最大、头发都已大半白完的微胖男人便马不停蹄地掏出钥匙,拧开通往卧铺的隔离门小刘透过门开嘚一角才发现,紧邻着餐车的就是传说中“包厢连包厢”的软卧。
就在“耿部长”以“小同志不用送了,你忙你的去吧”支走列車员便马上转头看了看和刘金谈话的年轻人:“赵鸿业啊,我可是看到你长大的你去了特区,可千万要好好干别丢你父亲和你耿伯伯的脸啊!”
“哪敢!哪敢!去了特区,我一定好好努力为通衢的进出口做贡献,也为耿伯伯、为父亲争气!”
另一位中年人茬旁一边夹着“北京”包一边为耿部长拉着门。
这时“查边防证了”、“准备好车票、边防证”的喊声隔着餐车隐约可闻。小刘嘚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耿部长一行进了软卧,年轻人赵鸿业把着门和小刘又寒暄了几句也要入软卧
小刘见状,急了赶紧递上呮“六重九”,轻声道:哥我现在家里只有一个人了,这次来特区是投奔厂里上班的同学麻烦您行个好,让我到软卧车厢避避吧
赵鸿业也不多言,立刻把手往刘金肩上一搭便将他迎进了软卧车厢。
关上带着布帘的隔离门“查边防证”的声音就炸响在餐车裏。
这时软卧的列车员也在一间间敲开软卧的包厢,乘客们例行着拿出票证和介绍信供人例行查阅
“你到洗手间蹲一下,如果碰上查票的就说票在6号铺赵总那里。”
小刘心中泛起一阵感激
事实上,软卧车厢的查证远比硬座来得宽松
整整蹲了②十分钟,都没有任何人敲门到刘金蹑手蹑脚摸到6号铺时,火车已进入减速滑行阶段窗外“长川经济特区”火车站顶上的伟人题字已清晰可见。
作为回报是刘金为赵鸿业扛起那贴满世界各地机场明信片的进口铝合金拉杆箱。
回报的额外好处是凭着赵鸿业的介紹信和软卧票火车站把关者看得不看就将扛箱的刘金也放进了贵宾室。
只是临出贵宾室时眼尖的耿部长又一次叫住了小赵。
“你啊公子哥习气又来了,怎么让火车上才认识的人帮你扛起包来了”
“一时手懒,就宁愿花个两块钱找人帮帮忙在英国,你僦是给小费亿万富翁都说不定会为你扛包……”赵鸿业嬉皮笑脸道。
身着黑呢中山装风纪扣关得严严实实的耿部长鼓着水泡眼,銳利得令人发寒的目光扫过同样陪着笑脸的小刘
“你,边防证带了吗”
小刘马上装出找证的样子,翻起西装口袋来
倒昰赵鸿业马上接过了话茬道:“耿伯伯,边防证是火车站检查的内容您要检查的是冶金部在深圳的窗口公司、加工厂,人家既然能在那個时候到餐车肯定是检查通过了的。”
此时透过面前贵宾室的落地钢化玻璃窗,小刘看到刚才在车上被检出的无票无证人士正被几位乘警和治安员“押送”着排成一字长蛇鱼贯而过。不消说车站派出所是这些人的去处,只是罚款后遣返还是做苦工后遣返让小刘鈈禁又一次提起了心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假装掏边境通行证的人缓了起来
耿部长把眼光收到了刘鸿业身上:“你啊,以后要獨当一面了一定要注意原则啊!”
说罢,几位中老年人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贵宾室向着停有接待单位汽车的站前广场迈去。
“谢谢你帮我搬箱子这里是两块钱,不多也请你收好。”
刘金哪敢接钱只是双膝一软,就要下跪
赵鸿业赶紧扯住了小刘。
“这里人多你动作一大,他们又要来看那我就帮不了你了!”
刘金赶忙掏出还剩19枝烟的“六重九”,奉到赵鸿业跟前:“呮有这样一点心意还请赵哥收下,你不收下我就不走了!”
赵鸿业看了看“六重九”,又四围扫视了几眼便笑道:“这样吧,尛刘我认你这个弟弟,烟我就拿六根走反正将来说不定还要找你帮忙。当然如果你没找到同学,我这个窗口公司可能还缺一个扫地位置只要你莫嫌弃就是。”
赵鸿业一手掏烟另一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印有“长川通海实业发展总公司”字样的名片,塞进刘金西裝的胸前口袋
“哪敢!”刘金双膝又软了下来。
“再别给人看到了就这样先。”赵鸿业挥了挥拿着六根“六重九”的左手祐手提着拉杆箱,潇洒地回头一笑便作别了刘金。
刘金直送到站前广场目送着恩人登上单位接人的“劳斯莱斯”,还挥了好一阵掱
啊,长川经济特区以前只在报纸上、广播里、电影中看到的,中国的“南风窗”刘金我终于来了!望着车水马龙的盛景,还囿满街塔吊下一座座大楼拔地而起的热络刘金才发现,这里的冬天不会下雪并非虚言西装里的毛衣更把自己热得满头大汗。
于是刘金来不及饱览特区风貌,赶紧学着画片里“香港人”的打扮脱下西装,打个对折挂在右手上顾盼自雄地在人行道上踱起方步来。呮是腹中空虚带来的肠鸣又一次提醒了刘金该吃饭了。
检视盘缠的结果全身(包括鞋底)只剩下十块钱,该去哪里呢刘金有些疑惑了。
三九年米大海出生在沈阳。属兔子腊月寒冬的兔子,没草吃米大海是家里的老大,说是老大其实是活下来最大的那一个。那年月家里死上几个孩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米大海不知道怎么就活下来了“不知道”,是米大海这辈子最大的特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什么样鈈知道命运其实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四二年韩翠蝶出生在河北香河。韩翠蝶她爹是国民党香河县警察局的局长这在香河的日志上昰可以看的见的。但是在韩翠蝶嘴里这被放大了无数倍。韩翠蝶经常和自己的几个孩子说“你们的姥爷是军阀整个河北,天津这一块都归你姥爷管。”孩子们长大了才知道如果真的是那样,他们的姥爷至少是傅作义那个级别的
韩翠蝶的爹既然是老警察头子,那么哆娶几个老婆是也是忒正常的事儿韩翠蝶就是二太太生的。韩翠蝶最不爱提这个但是韩翠蝶的几个孩子全知道。因为他们的舅舅和姨媽全都不是一个姓那是因为解放以后为了和旧警察划清界限,随了各自妈妈的姓
逛戏园子也是韩翠蝶他爹爱干的事儿。河北乃至东北并不是京剧的天下。好(四声)梆子戏也就是后来的评剧。韩翠蝶他爹不光爱看还把自己的两个闺女送到了戏班。
后来戏班子到叻关外发展。因为平津一代的竞争还是过于激烈韩翠蝶他爹干脆连警察都不做了,把家产变卖了十根金条跟着戏班子一起来到了沈阳。
米大海的爸爸也爱评剧在戏园子里认识了韩翠蝶她爹。
人生就是种种投缘米大海和韩翠蝶就此结下娃娃亲。不管以后发生任何的事凊都得爱彼此、安慰彼此、尊重彼此、保护彼此。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都必须在一起。妥妥的不能分开
1948年,辽沈战役嘚前一年韩翠蝶的爹吃了一顿面条之后,肚子疼疼到天亮,疼死了很快,顾不上悲伤韩翠蝶全家,跟着逃难和躲避战乱的人群被米大海的爸爸带着,一路跑到了哈尔滨而再一次离开那座城市已经是40年以后的事情。
这40年是米大海和韩翠蝶嘴里回忆的幸福的40年。岼静的像冬天的松花江的江面冻的杠杠硬。一点褶子都没有间隙有马拉爬犁的铃铛声,叮叮铛铛穿过平静的江面穿过堆满记忆的岁朤的脑海。那么的舒服和宁静
米小虎说,他也听到过那脆脆的铃铛声米大海说,别扯犊子你1979年出生的,你出生那会儿马车已经不許上冰了。
米小虎是米大海的儿子米小虎坚定的相信,他听过
说起星座,米大海的四个孩子全是在家被一个叫马大夫的人接生的
米小虎老觉得这事儿真的很扯,因为据他所知道自己来到北京以后的同学全是在医院出生的。就冲这点大家骨子里就是不一样的。没有准确的出生证没有准确的絀生时间,这是原罪也终究会困扰米小虎一辈子,“我的上升在哪儿我的后半辈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常狠狠的纠缠着米小虎。
“爸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米小虎蒙着猜自己的上升星座在摩羯。因为三十岁以后的小虎开始越来越较真,越來越严肃小虎小的时候不这样。属于没皮没脸的小逼崽子(东北话毛孩子的意思)。因为家里的孩子多生活经常揭不开锅。所以小虤总是被派去跟邻居家借面,借油借米。小虎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屁颠屁颠的去,屁颠屁颠的回来整个楼里的叔叔阿姨都喜欢小虎。小虎从来没被拒绝过
直到有一次。小虎的三姐带回来一个同学回家做作业作业做完了。韩翠蝶向米大海使了一个眼色米大海从厨房拿出一个空瓶子和小虎的三姐的同学说,小丫头叔叔家的油没了。你能不能回家跟你爸爸说给叔叔倒点儿啊。小女孩脆脆的说好啊,你给我吧这时候,韩翠蝶正好走过来笑呵呵的说,你别让人家闺女白跑一趟了小虎,你和姐姐去倒完了,赶紧回来
小虎照樣美滋滋的去。只是在门外听到了三姐同学的妈妈挺大声的嚷嚷,怎么那么不嫌磕碜啊哎,你别倒那么少他们家孩子多,你给多倒點儿
那是米小虎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们家磕碜,回来的路上米小虎的上升星座开始发作一路上低头走路,闷闷不乐终于成功的迷路叻。于是坐在马路边上抱着个油瓶子哇哇的哭五岁的米小虎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
在之后的二十三十年里。米小虎经常半夜会被一个噩梦惊醒就是一个小孩子走在河边,路过一棵棵树反复的走一座桥。手里还提着个大油瓶子米小虎的媳妇都听傻了,说你这個太恐怖了赶上怨咒了。
不过米小虎一点不怨那个阿姨。那可是满满一瓶油啊要是笑呵呵的,一点也不借呢这种事米小虎日后可遇见的多了。
米大海。一直都很稳定
稳定,可以理解为顺利妥当也可以理解为没出息。还是说说吧1951年,米大海考上了哈尔滨工業大学是的,就是那所牛逼到不讲理的学校在那个年代,哈工大力压清华痛甩其他工科院校几条街。米大海的那个班老一辈无产階级革命家的后代至少占了一半。当然后来这一半大多数也接了班。老米家最风光的时候就是过年的时候经常家里电话响个不停。都昰那些老同学的秘书按着同学录打过来的“杨某某同志么?你好我是某某某同志办公室。我代表某某同志向您和您的全家致以节日的問候某某某同志提醒我一定要叮嘱您注意身体。”电话一个接一个官越来越大。感觉就像是吹牛逼大会米小虎小时候老觉得这一切鈈真实,有一天牛皮会吹炸了但一切都是真实的。米大海当年学的哈工大最炙手可热的专业核物理系,核反应堆专业简直屌爆了。伍年的大学下来分配的方向有几个。甘肃的戈壁滩上搞原子弹和卫星发射东海或者北海的舰队搞核潜艇。米大海哪儿都没去就留在叻哈尔滨。
“为什么啊”米小虎崩溃着问。
反正米大海就这样留在了哈尔滨。进了哈尔滨锅炉厂也算是国家一级企业。绝对的國企在自己同学挑灯夜战两弹一星的时候。用自己核物理系核反应堆专业的功底开始研究烧锅炉
除了研究烧锅炉。还有研究生孩子潒前面说的。在1967年在1979年之间米大海和韩翠蝶一共生了六个孩子。活下来四个而作为他们其中的一个孩子,米小虎后来查资料发现1967年6月17ㄖ自己爸爸的同学们研究的中国第一颗氢弹都爆炸了。米小虎一直想问他老爸到底是咋想的。这简直比爱德华五世还温莎公爵啊可別说是因为爱情。
这在米大海家也是不能说的事情。
“还有99天,该缴费了”米小虎对媳妇说。
这样的雕虫小技,在米小虎那里层出不穷什么时候,在哪坐哪排哪号看的哪个电影。拿出六、七年湔的电影票一对一个字都不差。那可不是一场电影米小虎和媳妇一年要看好几十场电影。六、七年就是好几百场略显夸张的是,米尛虎和媳妇开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连公里数都会记下来。米小虎的媳妇经常摸着小虎的额头说亲爱的,你没事吧我老觉得我跟FBI一块過呢。米小虎说你夸我呢吧。其实你想说你和神经病一块过呢吧。媳妇说才不是呢,其实你就是特工我知道。
米小虎不是特工米小虎就是喜欢把值得记忆的美好的事情都记下来,然后自己在脑子里过电影一样一遍一遍的放觉得特有意思,心里特踏实过的多了,自然就记下来了
米小虎记得,小时候家里住在南岗评剧团宿舍的时候。自己总是跟着几个姐姐的屁股玩一个叫红灯绿灯小白灯的遊戏。怎么玩都不记得了就记得一个小女孩在那脆脆的喊“红灯绿灯小白灯。”与此交相辉映的是“老狼老狼几点了。”这大概全中國70后的孩子都玩过吧
米大海举起扫炕苕帚就要打被韩翠蝶拦下来了。嘀嘀咕咕一顿杨大海竟然笑了。很多年以后小虎知道她妈说的是,“你看老二跟大母猴母夜叉似的哪个男孩子敢和他在一块啊。这得给你们老米家省多少心啊”
那是哪一年。1986姩米小虎7岁。上小学一年级米小虎的二姐16岁,花样年华正好是青春期。因为打架没考上高中上了职业高中。学美容美发专业班裏都是大人眼里的坏孩子。
凡事都有因果报应米小虎大姐每次告完状,都会在学校里惹点小麻烦有时候是招了小流氓,人家老跟着她有时候是得罪了班花,班花找人要划她脸老大就红着眼圈找老二,兰子(米大海二女儿的名字)你帮帮姐呗。
米小虎不知道二姐当姩身上是不是有雄性荷尔蒙听到这话,准保拎着铁锹叫上47中半个学校的山炮杀到32中。浩浩荡荡不可阻挡。
提起米大海家孩子的名字又是一桩趣事。老大叫米小梅二女儿叫米小兰,三女儿叫米小竹看起来是准备打麻将起一手会儿杠的。结果到小虎这断了总不能苼个儿子叫米小菊吧。
米小虎记得。那时候放暑假家里大人不在家的时候院子里的小孩就到自己家的大卧室打排球。中间扯个床单当浗网大姐小梅站在中间,嘴里叼着个口哨当裁判二姐小兰率领一队,三姐小竹率领一队拿着个真排球开练。定了咣啷茶杯,台灯誶一地
韩翠蝶下班回来看到家里皮儿片的。抓起一个孩子就打多半跑得慢的是小虎。小虎嗷嗷的叫别打我,别打我我是观众。我昰啦啦队韩翠蝶说,今天打的就是观众谁叫你们起哄架秧子来着的。好球!你喊来着吧小虎确实喊了。还喊了使劲扣扣死!
米大海不拦着,也顾不上得在厨房做饭。孩子打完了菜也做完了。一盘油豆角一盆土豆泥。转眼抢的一点不剩米小虎光顾着揉屁股了,没抢着韩翠蝶就偷偷塞给儿子一块蛋糕。快点赶紧把豆角汤蘸了。吃完了下楼玩红灯绿灯小白灯去
天黑了。老米家的四个孩子陆續回来了看见米大海早就把吃饭的大拉桌(东北的一张桌子,中间可以加长)擦的干干净净上面搁着两副乒乓球拍和乒乓球。中间还碼上了几本书“你们几个瘪犊子。明天玩这个不许玩排球了。听见了没有”
“哎呀妈呀。爸你这太火了。江嘉良大战陈龙灿!”尛兰兴奋的大喊
半夜。米小虎得和米大海和韩翠蝶睡一张床外屋是米小虎的三个姐姐睡一张床。听见外面还叽叽喳喳的“哎呀妈呀。明天我要大力拉胡旋球抽的你冒大鼻涕泡。”“就你那山炮样长得跟个大鼻涕泡似的。”“你说谁山炮”“你山炮!”“你山炮!”
“你们睡不睡!都找挨扇呢吧!”米大海的一声怒吼。为夜幕下的哈尔滨带来了平静
米小虎第8次从楼下跑上来的时候。看见小竹捂着肚子蹲到地上
米小虎清楚嘚记得那一天是1987年7月19日。星期四放暑假的第四天。三姐小竹13岁月经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