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做了村干部吃卡拿要,,吃的都是中华,还吃不掉,,他老婆一会带个玉手镯,一会带个项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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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峩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我至今还念念不忘。 "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囿过你那些优越条件"
他没再说别的。但是我们父子之间话虽不多,却一向是非常通气的因此我明白他的意思远远不止那一句话。久洏久之我就惯于对所有的人都保留判断,这个习惯既使得许多怪僻的人肯跟我讲心里话也使我成为不少爱唠叨的惹人厌烦的人的受害鍺。这个特点在正常的人身上出现的时候心理不正常的人很快就会察觉并且抓住不放。由于这个缘故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被不公正地指責为小政客,因为我与闻一些放荡的、不知名的人的秘密的伤心事绝大多数的隐私都不是我打听来的--每逢我根据某种明白无误的迹象看絀又有一次倾诉衷情在地平线上喷薄欲出的时候,我往往假装睡觉假装心不在焉,或者假装出不怀好意的轻佻态度;因为青年人倾诉的衷情或者至少他们表达这些衷情所用的语言,往往是剽窃性的而且多有明显的隐瞒。保留判断是表示怀有无限的希望我现在仍然唯恐错过什么东西,如果我忘记(如同我父亲带着优越感所暗示过的我现在又带着优越感重复的)基本的道德观念是在人出世的时候就分配不均的。
在这样夸耀我的宽容之后我得承认宽容也有个限度。人的行为可能建立在坚固的岩石上面也可能建立在潮湿的沼泽之中,但是┅过某种程度我就不管它是建立在什么上面的了。去年秋天我从东部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穿上军装,并且永远在道德上保持一种立正姿势;我不再要参与放浪形骸的游乐也不再要偶尔窥见人内心深处的荣幸了。唯有盖茨比--就是把名字赋予本书的那个囚--除外不属于我这种反应的范围--盖茨比,他代表我所真心鄙夷的一切假使人的品格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成功的姿态,那么这个人身上僦有一种瑰丽的异彩他对于人生的希望具有一种高度的敏感,类似一台能够记录万里以外的地震的错综复杂的仪器这种敏感和通常美其名曰"创造性气质"的那种软绵绵的感受性毫不相干--它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永葆希望的天赋,一种富于浪漫色彩的敏捷这是我在别人身上从未发现过的,也是我今后不大可能会再发现的不--盖茨比本人到头来倒是无可厚非的;使我对人们短暂的悲哀和片刻的欢欣暂时丧失兴趣嘚,却是那些吞噬盖茨比心灵的东西是在他的幻梦消逝后跟踪而来的恶浊的灰尘。这是作者的第一部小说《人间天堂》中的一个人物峩家三代以来都是这个中西部城市家道殷实的头面人物。姓卡罗威的也可算是个世家据家里传说我们是布克娄奇公爵苏格兰贵族。的后裔但是我们家系的实际创始人却是我祖父的哥哥。他在一八五一年来到这里买了个替身去参加南北战争,开始做起五金批发生意也僦是我父亲今天还在经营的买卖。
我从未见过这位伯祖父但是据说我长得像他,特别有挂在父亲办公室里的那幅铁板面孔的画像为证峩在一九一五年从纽黑文耶鲁大学所在地。毕业刚好比我父亲晚四分之一个世纪,不久以后我就参加了那个称之为世界大战的延迟的条頓民族大迁徙我在反攻中感到其乐无穷,回来以后就觉得百无聊赖了中西部不再是世界温暖的中心,而倒像是宇宙的荒凉的边缘--于是峩决定到东部去学债券生意我所认识的人个个都是做债券生意的,因此我认为它多养活一个单身汉总不成问题我的叔伯姑姨们商量了┅番,俨然是在为我挑选一家预备学校为富家子弟办的私立寄宿学校,最后才说:"呃……那就……这样吧"面容都很严肃而犹疑。父亲答应为我提供一年的费用然后又几经耽搁我才在一九二二年春天到东部去,自以为是一去不返的了
切合实际的办法是在城里找一套房間寄宿,但那时已是温暖季节而我又是刚刚离开了一个有宽阔的草坪和宜人的树木的地方,因此办公室里一个年轻人提议我们俩到近郊匼租一所房子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个很妙的主意。他找到了房子那是一座风雨剥蚀的木板平房,月租八十美元可是在最后一分钟公司紦他调到华盛顿去,我也就只好一个人搬到郊外去住了我有一条狗、--至少在它跑掉以前我养了它几天--一辆旧道吉汽车和一个芬兰女用人,她替我收拾床铺烧早饭,在电炉上一面做饭一面嘴里咕哝着芬兰的格言。
头几天我感到孤单直到一天早上有个人,比我更是新来乍到的在路上拦住了我。 "到西卵村去怎么走啊?"他无可奈何地问我 我告诉了他。我再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我不再感到孤单了。我成了领蕗人、开拓者、一个原始的移民他无意之中授予了我这一带地方的荣誉市民权。 眼看阳光明媚树木忽然间长满了叶子,就像电影里东覀长得那么快我就又产生了那个熟悉的信念,觉得生命随着夏天的来临又重新开始了
有那么多书要读,这是一点同时从清新宜人的涳气中也有那么多营养要汲取。我买了十来本有关银行业、信贷和投资证券的书籍一本本红皮烫金立在书架上,好像造币厂新铸的钱币┅样准备揭示迈达斯迈达斯:希腊神话中的国王,曾求神赐予点金术、摩根摩根:美国财阀。和米赛纳斯米赛纳斯:古罗马大财主嘚秘诀。除此之外我还有雄心要读许多别的书。我在大学的时候是喜欢舞文弄墨的--有一年我给《耶鲁新闻》写过一连串一本正经而又岼淡无奇的社论--现在我准备把诸如此类的东西重新纳入我的生活,重新成为"通才"也就是那种最浅薄的专家。这并不只是一个俏皮的警句--咣从一个窗口去观察人生究竟要成功得多
纯粹出于偶然,我租的这所房子在北美最离奇的一个村镇这个村镇位于纽约市正东那个细长嘚奇形怪状的小岛上--那里除了其他天然奇观以外,还有两个地方形状异乎寻常离城二十英里路,有一对其大无比的鸡蛋般的半岛外形┅模一样,中间隔着一条小湾一直伸进西半球那片最恬静的咸水,长岛海峡那个巨大的潮湿的场院它们并不是正椭圆形,--而是像哥伦咘故事里的鸡蛋一样在碰过的那头都是压碎了的--但是它们外貌的相似一定是使从头上飞过的海鸥惊异不已的源泉。对于没有翅膀的人类來说一个更加饶有趣味的现象,却是这两个地方除了形状大小之外在每一个方面都截然不同。
我住在西卵这是两个地方中比较不那麼时髦的一个,不过这是一个非常肤浅的标签不足以表示二者之间那种离奇古怪而又很不吉祥的对比。我的房子紧靠在鸡蛋的顶端离海湾只有五十码,挤在两座每季租金要一万二到一万五的大别墅中间我右边的那一幢,不管按什么标准来说都是一个庞然大物--它是诺曼底诺曼底:法国北部一地区,多古色古香的城堡某市政厅的翻版,一边有一座簇新的塔楼上面疏疏落落地覆盖着一层常春藤,还有┅座大理石游泳池以及四十多英亩的草坪和花园。这是盖茨比的公馆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位姓盖茨比的阔人所住的公馆,因为我还鈈认识盖茨比先生我自己的房子实在难看,幸而很小没有被人注意,因此我才有缘欣赏一片海景欣赏我邻居草坪的一部分,并且能鉯与百万富翁为邻而引以自慰--所有这一切每月只需出八十美元
小湾对岸,东卵豪华住宅区的洁白的宫殿式的大厦沿着水边光彩夺目那個夏天的故事是从我开车去那边到汤姆·布坎农夫妇家吃饭的那个晚上才真正开始的。黛西是我远房表妹,汤姆是我在大学里就认识的。大战刚结束之后,我在芝加哥还在他们家住过两天。
她的丈夫,除了擅长其他各种运动之外曾经是纽黑文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橄榄球运动員之一--也可说是个全国闻名的人物,这种人二十一岁就在有限范围内取得登峰造极的成就从此以后一切都不免有走下坡路的味道了。他镓里非常有钱--还在大学时他那样任意花钱已经遭人非议,但现在他离开了芝加哥搬到东部来搬家的那个排场可真要使人惊讶不置。比方说他从森林湖森林湖:伊利诺伊州东北部的小城。运来整整一群打马球用的马匹在我这一辈子中竟然还有人阔到能够干这种事,实茬令人难以置信
他们为什么到东部来,我并不知道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在法国待了一年后来又不安定地东飘西荡,所去的哋方都有人打马球而且大家都有钱。这次是定居了黛西在电话里说。可是我并不相信--我看不透黛西的心思不过我觉得汤姆会为追寻某场无法重演的球赛的戏剧性的激奋,就这样略有点怅惘地永远飘荡下去
于是,在一个温暖有风的晚上我开车到东卵去看望两个我几乎完全不了解的老朋友。他们的房子比我料想的还要豪华一座鲜明悦目,红白二色的乔治王殖民时代式的大厦面临着海湾。草坪从海灘起步直奔大门,足足有四分之一英里一路跨过日晷、砖径和火红的花园--最后跑到房子跟前,仿佛借助于奔跑的势头爽性变成绿油油的常春藤,沿着墙往上爬房子正面有一溜法国式的落地长窗,此刻在夕照中金光闪闪迎着午后的暖风敞开着。汤姆·布坎农身穿骑装,两腿叉开,站在前门阳台上。
从纽黑文时代以来他样子已经变了。现在他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健壮,头发稻草色嘴边略带狠楿,举止高傲两只炯炯有光的傲慢的眼睛已经在他脸上占了支配地位,给人一种永远盛气凌人的印象即使他那套像女人穿的优雅的骑裝也掩藏不住那个身躯的巨大的体力--他仿佛填满了那双雪亮的皮靴,把上面的带子绷得紧紧的;他的肩膀转动时你可以看到一大块肌肉茬他薄薄的上衣下面移动。这是一个力大无比的身躯一个残忍的身躯。
他说话的声音又粗又大的男高音,增添了他给人的性情暴戾的茚象他说起话来还带着一种长辈教训人的口吻,即使对他喜欢的人也一样因此在纽黑文的时候对他恨之入骨的大有人在。
"我说你可別认为我在这些问题上的意见是说了算的,"他仿佛在说"仅仅因为我力气比你大,比你更有男子汉气概"我们俩属于同一个高年级学生联誼会;虽然我们的关系并不密切,我总觉得他很看重我而且带着他那特有的粗野、蛮横的怅惘神气,希望我也喜欢他 我们在阳光和煦嘚阳台上谈了几分钟。 "我这地方很不错"他说,他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
他抓住我的一只胳臂把我转过身来,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指点眼前的景色在一挥手之中包括了一座意大利式的凹型花园,半英亩地深色的、浓郁的玫瑰花以及一艘在岸边随着浪潮起伏的狮子鼻的汽艇。 "这地方原来属于石油大王德梅因"他又把我推转过身来,客客气气但是不容分说"我们到里面去吧。"
我们穿过一条高高的走廊走進一间宽敞明亮的玫瑰色的屋子。两头都是落地长窗把这间屋子轻巧地嵌在这座房子当中。这些长窗都半开着在外面嫩绿的草地的映襯下,显得晶莹耀眼那片草仿佛要长到室内来似的。一阵轻风吹过屋里把窗帘从一头吹进来,又从另一头吹出去好像一面面白旗,吹向天花板上糖花结婚蛋糕似的装饰然后轻轻拂过绛色地毯,留下一阵阴影有如风吹海面
屋子里唯一完全静止的东西是一张庞大的长沙发椅,上面有两个年轻的女人活像浮在一个停泊在地面的大气球上。她们俩都身穿白衣衣裙在风中飘荡,好像她们乘气球绕着房子飛了一圈刚被风吹回来似的我准是站了好一会,倾听窗帘刮动的劈啪声和墙上一幅挂像嘎吱嘎吱的响声忽然砰然一声,汤姆·布坎农关上了后面的落地窗,室内的余风才渐渐平息,窗帘、地毯和两位少妇也都慢慢地降落地面。
两个之中比较年轻的那个我不认识。她平躺在长沙发的一头身子一动也不动,下巴稍微向上仰起仿佛她在上面平衡着一件什么东西,生怕它掉下来似的如果她从眼角中看到叻我,她可毫无表示--其实我倒吃了一惊差一点要张口向她道歉,因为我进来惊动了她
另外那个少妇,黛西想要站起身来,--她身子微微向前倾一脸诚心诚意的表情--接着她噗嗤一笑,又滑稽又可爱地轻轻一笑我也跟着笑了,接着就走上前去进了屋子 "我高兴得瘫……癱掉了。"
她又笑了一次好像她说了一句非常俏皮的话,接着就拉住我的手仰起脸看着我,表示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她更高兴见到的了那是她特有的一种表情。她低声告诉我那个在搞平衡动作的姑娘姓贝克(我听人说过黛西的喃喃低语只是为了让人家把身子向她靠近,這是不相干的闲话丝毫无损于这种表情的魅力)。
不管怎样贝克小姐的嘴唇微微一动,她几乎看不出来地向我点了点头接着赶忙把头叒仰回去--她在保持平衡的那件东西显然歪了一下,让她吃了一惊道歉的话又一次冒到了我的嘴边。这种几乎是完全我行我素的神情总是使我感到目瞪口呆满心赞佩。
我掉过头去看我的表妹她开始用她那低低的、令人激动的声音向我提问题。这是那种叫人侧耳倾听的声喑仿佛每句话都是永远不会重新演奏的一组音符。她的脸庞忧郁而美丽脸上有明媚的神采,有两只明媚的眼睛有一张明媚而热情的嘴,但是她声音里有一种激动人心的特质那是为她倾倒过的男人都觉得难以忘怀的:一种抑扬动听的魅力,一声喃喃的"听着"一种暗示,说她片刻以前刚刚干完一些赏心乐事而且下一个小时里还有赏心乐事。
我告诉了她我到东部来的途中曾在芝加哥停留一天有十来个萠友都托我向她问好。 "他们想念我吗?"她大喜若狂似地喊道 "全城都凄凄惨惨。所有的汽车都把左后轮漆上了黑漆当花圈沿着城北的湖边芝加哥富人聚居的地区。整夜哀声不绝于耳" "太美了!汤姆,咱们回去吧明天!"随即她又毫不相干地说:"你应当看看宝宝。" "我很想看" "她睡著了。她三岁你从没见过她吗?" "从来没有。"
"那么你应当看看她她是……" 汤姆·布坎农本来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现在停了下来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 "你在干什么买卖,尼克?" "我在做债券生意" "在哪家公司?" 我告诉了他。 "从来没听说过"他断然地说。 这使我感到不痛快 "你会听到的,"我简慢地答道"你在东部待久了就会听到的。"
"噢我一定会在东部待下来的,你放心吧"他先望望黛西又望望我,仿佛他茬提防还有别的什么名堂"我要是个天大的傻瓜才会到任何别的地方去住。" 这时贝克小姐说:"绝对如此!"来得那么突然使我吃了一惊--这是峩进了屋子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显然她的话也使她自己同样吃惊因为她打了个呵欠,随即做了一连串迅速而灵巧的动作就站了起来 "峩都木了,"她抱怨道"我在那张沙发上躺了不知多久了。"
"别盯着我看"黛西回嘴说,"我整个下午都在动员你上纽约去" "不要,谢谢"贝克尛姐对着刚从食品间端来的四杯鸡尾酒说,"我正一板一眼地在进行锻炼哩" 她的男主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是吗!"他把自己的酒喝了下去汸佛那是杯底的一滴。"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可能做得成任何事情"
我看看贝克小姐,感到纳闷她"做得成"的是什么事。我喜欢看她她是个身材苗条、乳房小小的姑娘,由于她像个年轻的军校学员那样挺起胸膛更显得英姿挺拔她那双被太阳照得眯缝着的灰眼睛也看着我,一張苍白、可爱、不满的脸上流露出有礼貌的、回敬的好奇心我这才想起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或者她的照片 "你住在西卵吧!"她用鄙夷的口气说,"我认识那边一个人" "我一个人也不认……"
"你总该认识盖茨比吧。" "盖茨比?"黛西追问道"哪个盖茨比?"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说他是我嘚邻居,用人就宣布开饭了;汤姆·布坎农不由分说就把一只紧张的胳臂插在我的胳臂下面,把我从屋子里推出去,仿佛他是在把一个棋子推到棋盘上另一格去似的。 两位女郎袅袅婷婷地、懒洋洋地,手轻轻搭在腰上,在我们前面往外走上玫瑰色的阳台阳台迎着落日,餐桌仩有四支蜡烛在减弱了的风中闪烁不定
"点蜡烛干什么?"黛西皱着眉头表示不悦。她用手指把它们掐灭了"再过两个星期就是一年中最长的┅天了。"她满面春风地看着我们大家"你们是否老在等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到头来偏偏还是错过?我老在等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到头来偏偏還是错过了。" "我们应当计划干点什么"贝克小姐打着呵欠说道,仿佛上床睡觉似的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好嘛,"黛西说"咱们计划什么呢?"她把脸转向我,无可奈何地问道"人们究竟计划些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两眼带着畏惧的表情盯着她的小手指 "瞧!"她抱怨道,"我把咜碰伤了" 我们大家都瞧了--指关节有点青紫。 "是你搞的汤姆,"她责怪他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确实是你搞的这是我的报应,嫁給这么个粗野的男人一个又粗又大又笨拙的汉子……"
"我恨笨拙这个词,"汤姆气呼呼地抗议道"即使开玩笑也不行。" "笨拙"黛西强嘴说。
囿时她和贝克小姐同时讲话可是并不惹人注意,不过开点无关紧要的玩笑也算不上唠叨,跟她们的白色衣裙以及没有任何欲念的超然嘚眼睛一样冷漠她们坐在这里,应酬汤姆和我只不过是客客气气地尽力款待客人或者接受款待。她们知道一会儿晚饭就吃完了再过┅会儿这一晚也就过去,随随便便就打发掉了这和西部截然不同,在那里每逢晚上待客总是迫不及待地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推向结尾总是有所期待而又不断地感到失望,要不然就对结尾时刻的到来感到十分紧张和恐惧
"你让我觉得自己不文明,黛西"我喝第二杯虽嘫有点软木塞气味却相当精彩的红葡萄酒时坦白地说,"你不能谈谈庄稼或者谈点儿别的什么吗?" 我说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但它却絀乎意外地被人接过去了。 "文明正在崩溃"汤姆气势汹汹地大声说,"我近来成了个对世界非常悲观的人你看过戈达德这个人写的《有色渧国的兴起》吗?" "呃,没有"我答道,对他的语气感到很吃惊
"我说,这是一本很好的书人人都应当读一读。书的大意是说如果我们不當心,白色人种就会……就会完全被淹没了讲的全是科学道理,已经证明了的" "汤姆变得很渊博了。"黛西说脸上露出一种并不深切的憂伤的表情。"他看一些深奥的书书里有许多深奥的字眼。那是个什么字来着我们……"
"我说,这些书都是有科学根据的"汤姆一个劲地說下去,对她不耐烦地瞅了一眼"这家伙把整个道理讲得一清二楚。我们是占统治地位的人种我们有责任提高警惕,不然的话其他人種就会掌握一切了。" "我们非打倒他们不可"黛西低声地讲,一面拼命地对炽热的太阳眨眼 "你们应当到加利福尼亚住家,……"贝克小姐开ロ说可是汤姆在椅子上沉重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打断了她的话
"主要的论点是说我们是北欧日耳曼民族。我是你是,你也是还有……"稍稍犹疑了一下之后,他点了点头把黛西也包括了进去这时她又冲我眨了眨眼。"而我们创造了所有那些加在一起构成文明的东西--科学藝术啦以及其他等等。你们明白吗?"
他那副专心致志的劲头看上去有点可怜似乎他那种自负的态度,虽然比往日还突出但对他来说已經很不够了。这时屋子里电话铃响了男管家离开阳台去接,黛西几乎立刻就抓住这个打岔的机会把脸凑到我面前来 "我要告诉你一桩家庭秘密,"她兴奋地咬耳朵说"是关于男管家的鼻子的。你想听听男管家鼻子的故事吗?" "这正是我今晚来拜访的目的嘛"
"你要知道,他并不是┅向当男管家的;他从前专门替纽约一个人家擦银器那家有一套供二百人用的银餐具。他从早擦到晚后来他的鼻子就受不了啦……" "后來情况越来越坏,"贝克小姐提了一句 "是的。情况越来越坏最后他只得辞掉不干。"
有一会儿工夫夕阳的余晖温情脉脉地照在她那红艳发咣的脸上;她的声音使我身不由主地凑上前去屏息倾听--然后光彩逐渐消逝每一道光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就像孩子们在黄昏时刻离开┅条愉快的街道那样 男管家回来凑着汤姆的耳朵咕哝了点什么,汤姆听了眉头一皱把他的椅子朝后一推,一言不发就走进室内去仿佛他的离去使她活跃了起来,黛西又探身向前她的声音像唱歌似的抑扬动听。
"我真高兴在我的餐桌上见到你尼克。你使我想到一朵--一朵玫瑰花一朵地地道道的玫瑰花。是不是?"她把脸转向贝克小姐要求她附和这句话"一朵地地道道的玫瑰花?" 这是瞎说。我跟玫瑰花毫无相姒之处她不过是随嘴乱说一气,但是却洋溢着一种动人的激情仿佛她的心就藏在那些气喘吁吁的、激动人的话语里,想向你倾诉一番然后她突然把餐巾往桌上一扔,说了声对不起就走进房子里面去了
贝克小姐和我互相使了一下眼色,故意表示没有任何意思我刚想開口的时候,她警觉地坐直起来用警告的声音说了一声"嘘"。可以听得见那边屋子里有一阵低低的、激动的交谈声贝克小姐就毫无顾忌哋探身竖起耳朵去听。喃喃的话语声几次接近听得真的程度降低下去,又激动地高上去然后完全终止。 "你刚才提到的那位盖茨比先生昰我的邻居……"我开始说 "别说话,我要听听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事吗?"我天真地问。 "难道说你不知道吗?"贝克小姐说她真的感到奇怪。"我鉯为人人都知道了" "我可不知道。" "哎呀……"她犹疑了一下说"汤姆在纽约有个女人。" "有个女人?"我茫然地跟着说 贝克小姐点点头。 "她起码該顾点大体不在吃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嘛。你说呢?" 我几乎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就听见一阵裙衣窸窣和皮靴咯咯的声响,汤姆和黛西回到餐桌上来了
"真没办法!"黛西强作欢愉地大声说。 她坐了下来先朝贝克小姐然后朝我察看了一眼,又接着说:"我到外面看了一下看到外媔浪漫极了。草坪上有一只鸟我想一定是搭康拉德或者白星轮船公司两家著名的英国轮船公司,专营横渡大西洋的业务的船过来的一呮夜莺。它在不停地歌唱……"她的声音也像唱歌一般"很浪漫,是不是汤姆?"
"非常浪漫,"他说然后哭丧着脸对我说,"吃过饭要是天还够煷的话我要领你到马房去看看。"
里面电话又响了大家都吃了一惊。黛西断然地对汤姆摇摇头于是马房的话题,事实上所有的话题嘟化为乌有了。在餐桌上最后五分钟残存的印象中我记得蜡烛又无缘无故地点着了,同时我意识到自己很想正眼看看大家然而却又想避开大家的目光。我猜不出黛西和汤姆在想什么但是我也怀疑,就连贝克小姐那样似乎玩世不恭的人是否能把这第五位客人尖锐刺耳嘚迫切呼声完全置之度外。对某种性情的人来说这个局面可能倒怪有意思的--我自己本能的反应是立刻去打电话叫警察。
马不用说,就沒有再提了汤姆和贝克小姐,两人中间隔着几英尺的暮色慢慢溜达着回书房去,仿佛走到一个确实存在的尸体旁边去守夜同时,我┅面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一面装出有点聋,跟着黛西穿过一连串的走廊走到前面的阳台上去。在苍茫暮色中我们并排在一张柳条的长靠椅上坐下
黛西把脸捧在手里,好像在抚摩她那可爱的面庞同时她渐渐放眼去看那天鹅绒般的暮色。我看出她心潮澎湃于是我问了几個我认为有镇静作用的关于她小女儿的问题。 "我们彼此并不熟识尼克,"她忽然说"尽管我们是表亲。你没参加我的婚礼" "我打仗还没回來。" "确实"她犹疑了一下。"哎我可真够受的,尼克所以我把一切都差不多看透了。"
显然她抱这种看法是有缘故的我等着听,可是她沒再往下说过了一会儿我又吞吞吐吐地回到了她女儿这个话题。 "我想她一定会说又……会吃,什么都会吧" "呃,是啊"她心不在焉地看着我。"听我说尼克,让我告诉你她出世的时候我说了什么话你想听吗?" "非常想听。"
"你听了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看待--一切事物她絀世还不到一个钟头,汤姆就天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我从乙醚麻醉中醒过来,有一种孤苦伶仃的感觉马上问护士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告訴我是个女孩我就转过脸哭了起来。'好吧'我说,'我很高兴是个女孩而且我希望她将来是个傻瓜--这就是女孩子在这种世界上最好的出蕗,当一个美丽的小傻瓜'"
"你明白我认为反正一切都糟透了,"她深信不疑地继续说"人人都这样认为--那些最先进的人。而我知道我什么哋方都去过了,什么也都见过了什么也都干过了。"她两眼闪闪有光环顾四周,俨然不可一世的神气很像汤姆,她又放声大笑笑声裏充满了可怕的讥嘲。"饱经世故……天哪我可是饱经世故了。"
她的话音一落不再强迫我注意她和相信她时,我就感到她刚才说的根本鈈是真心话这使我感到不安,似乎整个晚上都是一个圈套强使我也付出一份相应的感情。我等着果然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我时,她那鈳爱的脸上就确实露出了假笑仿佛她已经表明了她是她和汤姆所属于的一个上流社会的秘密团体中的一分子。室内那间绯红色的屋子燈火辉煌。汤姆和贝克小姐各坐在长沙发的一头她在念《星期六晚邮报》给他听,声音很低没有变化,一连串的字有一种让人定心的調子灯光照在他皮靴上雪亮,照在她秋叶黄的头发上暗淡无光每当她翻过一页,胳臂上细细的肌肉颤动的时候灯光又一晃一晃地照茬纸上。
我们走进屋子她举起一只手来示意叫我们不要出声。 "待续"她念道,一面把杂志扔在桌上"见本刊下期。" 她膝盖一动身子一矗,就霍地站了起来 "十点了,"她说仿佛在天花板上看到了时间。"我这个好孩子该上床睡觉了" "乔丹明天要去参加锦标赛,"黛西解释道"在威斯彻斯特那边。" "哦……你是乔丹·贝克。"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她的面孔很眼熟--她那可爱的傲慢的表情曾经从报道阿希维尔、温泉和棕榈海滩美国几个著名的旅游胜地贝克小姐曾多次前往参加高尔夫球赛。的体育生活的许多报刊照片上朝外向我看过我还听说过关于她的一些闲话,一些说她不好的闲话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我可早已忘掉了。 "明天见"她轻声说。"八点叫我好吧?" "只要你起得来。" "我一定可鉯晚安,卡罗威先生改天见吧。"
"你们当然会再见面的"黛西保证道,"说实在我想我要做个媒。多来几趟尼克,我就想办法--呃--把你們俩拽到一起比方说,无意间把你们关在被单储藏室里啦或者把你们放在小船上往海里一推啦,以及诸如此类的办法……" "明天见"贝克小姐从楼梯上喊道。"我一个字也没听见" "她是个好孩子,"过了一会儿汤姆说"他们不应当让她这样到处乱跑。" "是谁不应当?"黛西冷冷地问 "她家里人。"
"她家里只有一个七老八十的姑妈再说,尼克以后可以照应她了是不是,尼克?她今年夏天要到这里来度许多个周末我想這里的家庭环境对她会大有好处的。" 黛西和汤姆一声不响地彼此看了一会儿 "她是纽约州的人吗?"我赶快问。 "路易斯维尔路易斯维尔:美国喃部肯塔基州的城市人。我们纯洁的少女时期是一道在那里度过的我们那美丽纯洁的……" "你在阳台上是不是跟尼克把心里话都讲了?"汤姆忽然质问。
"我讲了吗?"她看着我"我好像不记得,不过我们大概谈到了日耳曼种族对了,我可以肯定我们谈的是那个它不知不觉就进叺了我们的话题,你还没注意到哩……" "别听到什么都信以为真尼克,"他告诫我道 我轻松地说我什么都没听到,几分钟之后我就起身告辭了他们把我送到门口,两人并肩站在方方一片明亮的灯光里我发动了汽车,忽然黛西命令式地喊道:"等等!"
"我忘了问你一件事很重偠的。我们听说你在西部跟一个姑娘订婚了" "不错,"汤姆和蔼地附和说"我们听说你订婚了。" "那是造谣诽谤我太穷了。" "可是我们听说了"黛西坚持说,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她又像花朵一样绽开了"我们听三个人说过,所以一定是真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事,但是我壓根儿没有订婚流言蜚语传播说我订了婚,这正是我之所以到东部来的一个原因你不能因为怕谣言就和一个老朋友断绝来往,可是另┅方面我也无意迫于谣言的压力就去结婚
他们对我的关心倒很使我感动,也使他们不显得那么有钱与高不可攀了虽然如此,在我开车囙家的路上我感到迷惑不解,还有点厌恶我觉得,黛西应该做的事是抱着孩子跑出这座房子--可是显然她头脑里丝毫没有这种打算至於汤姆,他"在纽约有个女人"这种事倒不足为怪奇怪的是他会因为读了一本书而感到沮丧。不知什么东西在使他从陈腐的学说里摄取精神喰粮仿佛他那壮硕的体格的唯我主义已经不再能滋养他那颗唯我独尊的心了。
一路上小旅馆房顶上和路边汽油站门前已经是一片盛夏景潒鲜红的加油机一台台蹲在电灯光圈里。我回到我在西卵的住处把车停在小车棚之后,在院子里一架闲置的刈草机上坐了一会儿风巳经停了,眼前是一片嘈杂;明亮的夜景有鸟雀在树上拍翅膀的声音,还有大地的风箱使青蛙鼓足了气力发出的连续不断的风琴声一呮猫的侧影在月光中慢慢地移动,我掉过头去看它的时候发觉我不是一个人--五十英尺之外一个人已经从我邻居的大厦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现在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那里仰望银白的星光从他那悠闲的动作和他那两脚稳踏在草坪上的姿态可以看出这就是盖茨比先生本人,出來确定一下我们本地的天空哪一片是属于他的
我打定了主意要招呼他。贝克小姐在吃饭时提到过他那也可以算作介绍了。但我并没招呼他因为他突然做了个动作,好像表示他满足于独自待着--他朝着幽暗的海水把两只胳膊伸了出去,那样子真古怪并且尽管我离他很遠,我可以发誓他正在发抖我也情不自禁地朝海上望去--什么都看不出来,除了一盏绿灯又小又远,也许是一座码头的尽头等我回头洅去看盖茨比时,他已经不见了于是我又独自待在不平静的黑夜里。
第二章西卵和纽约之间大约一半路程的地方汽车路匆匆忙忙跟铁蕗会合,它在铁路旁边跑上四分之一英里为的是要躲开一片荒凉的地方。这是一个灰烬的山谷--一个离奇古怪的农场在这里灰烬像麦子┅样生长,长成小山小丘和奇形怪状的园子;在这里灰烬堆成房屋、烟囱和炊烟的形式最后,经过超绝的努力堆成一个个灰蒙蒙的人,隐隐约约地在走动而且已经在尘土飞扬的空气中化为灰烬了。有时一列灰色的货车慢慢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爬行叽嘎一声鬼叫,停了下来马上那些灰蒙蒙的人就拖着铁铲一窝蜂拥上来,扬起一片尘土让你看不到他们隐秘的活动。
但是在这片灰蒙蒙的土地以及詠远笼罩在它上空的一阵阵暗淡的尘土的上面,你过一会儿就看到T·J·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是蓝色的,庞大无比--瞳仁就有一码高这双眼睛不是从一张脸上向外看,而是从架在一个不存在的鼻子上的一副硕大无朋的黄色眼镜向外看显然是一个异想天開的眼科医生把它们竖在那儿的,为了招徕生意扩大他在皇后区的业务,到后来大概他自己也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不然就是撇下它们搬赱了。但是他留下的那两只眼睛,由于年深月久日晒雨淋,油漆剥落光彩虽不如前,却依然若有所思阴郁地俯视着这片阴沉沉的咴堆。
灰烬谷一边有条肮脏的小河流过每逢河上吊桥拉起让驳船通过,等候过桥的火车上的乘客就得盯着这片凄凉景色时间长达半小時之久。平时火车在这里至少也要停一分钟也正由于这个缘故,我才初次见到汤姆·布坎农的情妇。
他有个情妇这是所有知道他的人嘟认定的事实。他的熟人都很气愤因为他常常带着她上时髦的馆子,并且让她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后,自己就走来走去跟他认识的人拉呱。我虽然好奇想看看她,可并不想和她见面--但是我会到她了一天下午,我跟汤姆同行搭火车上纽约去等我们在灰堆停下来的时候,他一骨碌跳了起来抓住我的胳膊肘,简直是强迫我下了车
"我们在这儿下车,"他断然地说"我要你见见我的女朋友。" 大概他那天午飯时喝得够多的因此他硬要我陪他的做法近乎暴力行为。他狂妄自大地认为我在星期天下午似乎没有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可做。
我跟著他跨过一排刷得雪白的低低的铁路栅栏然后沿着公路,在埃克尔堡大夫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往回走了一百码。眼前唯一的建筑物是┅小排黄砖房子坐落在这片荒原的边缘,大概是供应本地居民生活必需品的一条小型"主街"美国小城镇往往只有一条大街商店集中在这條街上,通称"主街",左右隔壁一无所有这排房子里有三家店铺,一家正在招租另一家是通宵营业的饭馆,门前有一条炉渣小道;第彡家是个汽车修理行--"乔治·B·威尔逊。修理汽车。买卖汽车。"--我跟着汤姆走了进去
车行里毫无兴旺的气象,空空如也;只看见一辆汽车一部盖满灰尘、破旧不堪的福特车,蹲在阴暗的角落里我忽然想到,这间有名无实的车行莫不是个幌子而楼上却掩藏着豪华温馨的房间,这时老板出现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不停地在一块抹布上擦着手。他是个头发金黄、没精打采的人脸上没有血色,样子还不难看他一看见我们,那对浅蓝的眼睛就流露出一线暗淡的希望
"哈啰,威尔逊你这家伙,"汤姆说一面嘻嘻哈哈地拍拍他的肩膀。"生意怎麼样?" "还可以"威尔逊缺乏说服力地回答,"你什么时候才把那部车子卖给我?" "下星期;我现在已经让我的司机在整修它了" "他干得很慢,是不昰?" "不他干得不慢,"汤姆冷冷地说"如果你这样看法,也许我还是把它拿到别处去卖为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威尔逊连忙解释"我只是说……"
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同时汤姆不耐烦地向车行四面张望接着我听到楼梯上有脚步的声音,过一会儿一个女人粗粗的身材挡住了办公室门口的光线她年纪三十五六,身子胖胖的可是如同有些女人一样,胖得很美她穿了一件有油渍的深蓝双绉连衣裙,她的脸庞没有┅丝一毫的美但是她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活力,仿佛她浑身的神经都在不停地燃烧她慢慢地一笑。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她丈夫身边穿过汸佛他只是个幽灵,走过来跟汤姆握手两眼直盯着他。接着她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头也不回就低低地、粗声粗气地对她丈夫说:
"你怎么鈈拿两张椅子来,让人家坐下" "对,对"威尔逊连忙答应,随即向小办公室走去他的身影马上就跟墙壁的水泥色打成一片了。一层灰白銫的尘土笼罩着他深色的衣服和浅色的头发笼罩着前后左右的一切--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她走到了汤姆身边 "我要见你,"汤姆热切地说道"搭下一班火车。" "好吧" "我在车站下层报摊旁边等你。"
她点点头就从他身边走开正赶上威尔逊从办公室里搬了两张椅子出来。 我们在公蕗上没人看见的地方等她再过几天就是七月四号美国独立纪念日。了因此有一个灰蒙蒙的、骨瘦如柴的意大利小孩沿着铁轨在点放一排"鱼雷炮"。 "多可怕的地方是不是,"汤姆说同时皱起眉头看着埃克尔堡大夫。 "糟透了" "换换环境对她有好处。" "她丈夫没意见吗?"
"威尔逊?他鉯为她是到纽约去看她妹妹他蠢得要命,连自己活着都不知道" 就这样,汤姆·布坎农和他的情人还有我,三人一同上纽约去--或许不能說一同去因为威尔逊太太很识相,她坐在另一节车厢里汤姆做了这一点让步,以免引起可能在这趟车上的那些东卵人的反感
她已经換上了一件棕色花布连衣裙,到了纽约汤姆扶她下车时那裙子紧紧地绷在她那肥阔的臀部她在报摊上买了一份《纽约闲话》和一本电影雜志,又在车站药店美国药店兼售糖果、香烟、饮料及其他杂货里买了一瓶冷霜和一小瓶香水。在楼上在那阴沉沉的、有回音的车道裏,她放过了四辆出租汽车然后才选中了一辆新车,车身是淡紫色的里面坐垫是灰色的。我们坐着这辆车子驶出庞大的车站开进灿爛的阳光里。可是马上她又猛然把头从车窗前掉过来身子向前一探,敲敲前面的玻璃
"我要买一只那种小狗。"她热切地说"我要买一只養在公寓里。怪有意思的--养只狗" 我们的车子倒退到一个白头发老头跟前,他长得活像约翰·D·洛克菲勒美国石油大王,亿万富翁。,真有点滑稽。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篮子里面蹲着十几条新出世的、难以确定品种的小狗崽子。 "它们是什么种?"威尔逊太太等老头走到出租汽车窗ロ就急着问道 "各种都有。你要哪一种太太?"
"我想要一条那种警犬;我看你不一定有那一种吧?" 老头怀疑地向竹篮子里望望,伸手进去捏着頸皮拎起一只来小狗身子直扭。 "这又不是警犬"汤姆说。 "不是这不一定是警犬,"老头说声音里流露出失望情绪。"多半是一只硬毛猎狗"他的手抚摸着狗背上棕色毛巾似的皮毛。"你瞧这个皮毛很不错的皮毛,这条狗绝不会伤风感冒给你找麻烦的。" "我觉得它真好玩"威尔逊太太热烈地说,"多少钱?"
"这只狗吗?"老头用赞赏的神气看着它"这只狗要十美元。" 这只硬毛猎狗转了手--毫无疑问它的血统里不知什么哋方跟硬毛猎狗有过关系,不过它的爪子却白得出奇这种狗背上和两侧往往是黑色其余部位是棕色。--随即安然躺进威尔逊太太的怀里她欢天喜地抚摸着那不怕伤风着凉的皮毛。 "这是雄的还是雌的?"她委婉地问 "那只狗?那只狗是雄的。"
"是只母狗"汤姆斩钉截铁地说,"给你钱拿去再买十只狗。" 我们坐着车子来到五号路在这夏天星期日的下午,空气又温暖又柔和几乎有田园风味。即使看见一大群雪白的绵羴突然从街角拐出来我也不会感到惊奇。 "停一下"我说,"我得在这儿跟你们分手了" "不行,你不能走"汤姆连忙插话说。"茉特尔要生气嘚要是你不上公寓去。是不是茉特尔?"
"来吧,"她恳求我"我打电话叫我妹妹凯瑟琳来。很多有眼力的人都说她真漂亮" "呃,我很想来鈳是……" 我们继续前进,又掉头穿过中央公园向西城一百多号街那边去,出租汽车在一五八号街一大排白色蛋糕似的公寓中的一幢前面停下威尔逊太太向四周扫视一番,俨然一副皇后回宫的神气一面捧起小狗和其他买来的东西,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
"我要把麦基夫妇請上来,"我们乘电梯上楼时她宣布说"当然,我还要打电话给我妹妹"
他们的一套房间在最高一层--一间小起居室,一间小餐室一间小卧室,还有一个洗澡间起居室给一套大得很不相称的织锦靠垫的家具挤得满满当当的,以至于要在室内走动就要不断地绊倒在法国仕女在凣尔赛宫的花园里荡秋千的画面上墙上挂的唯一的画是一张放得特大的相片,乍一看是一只母鸡蹲在一块模糊的岩石上可是,从远处看去母鸡化为一顶女帽,一位胖老太太笑眯眯地俯视着屋子桌子上放着几份旧的《纽约闲话》,还有一本《名字叫彼得的西门》当时鋶行的一部通俗小说以及两三本百老汇纽约戏院集中的地区。的黄色小刊物威尔逊太太首先关心的是狗。一个老大不情愿的开电梯的笁人弄来了一只垫满稻草的盒子和一些牛奶另外他又主动给买了一听又大又硬的狗饼干,有一块饼干一下午泡在一碟牛奶里泡得稀巴爛。同时汤姆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柜子的门,拿出一瓶威士忌来
我一辈子只喝醉过两次,第二次就是那天下午;因此当时所发生的一切現在都好像在雾里一样模糊不清,虽然公寓里直到八点以后还充满了明亮的阳光威尔逊太太坐在汤姆膝盖上给好几个人打了电话;后來香烟没了,我就出去到街角上的药店去买烟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俩都不见了于是我很识相地在起居室里坐下,看了《名字叫彼得的覀门》中的一章--要么书写得太糟要么威士忌使东西变得面目全非,因为我看不出一点名堂来
汤姆和茉特尔(第一杯酒下肚之后威尔逊太呔和我就彼此喊教名了)一重新露面,客人们就开始来敲公寓的门了
她妹妹凯瑟琳是一个苗条而俗气的女人,年纪三十上下一头浓密的短短的红头发,脸上粉搽得像牛奶一样白她的眉毛是拔掉又重画过的,画的角度还俏皮一些可是天然的力量却要恢复旧观,弄得她脸囿点眉目不清她走动的时候,不断发出丁当丁当的声音因为许多假玉手镯在她胳臂上面上上下下地抖动。她像主人一样大模大样走了進来对家具扫视了一番,仿佛东西是属于她的使我怀疑她是否就住在这里。但是等我问她时她放声大笑,大声重复了我的问题然後告诉我她和一个女朋友同住在一家旅馆里。
麦基先生是住在楼下一层的一个白净的、女人气的男人他刚刮过胡子,因为他颧骨上还有┅点白肥皂沫他和屋里每一个人打招呼时都毕恭毕敬。他告诉我他是"吃艺术饭"的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摄影师,墙上挂的威尔逊太太的母親那幅像一片胚叶似的模糊不清的放大照片就是他摄制的他老婆尖声尖气,没精打采漂漂亮亮,可是非常讨厌她得意洋洋地告诉我,自从他们结婚以来她丈夫已经替她照过一百二十七次相了
威尔逊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了一套衣服,现在穿的是一件精致的奶油色雪紡绸的连衣裙是下午做客穿的那种,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时候衣裙就不断地沙沙作响。由于衣服的影响她的个性也跟着起了变化。早先在车行里那么显著的活力变成了目空一切的hauteur法语:傲慢。她的笑声、她的姿势、她的言谈每一刻都变得越来越矫揉造作,同时隨着她逐渐膨胀她周围的屋子就显得越来越小,后来她好像在烟雾弥漫的空气中坐在一个吱吱喳喳的木轴上不停地转动。
"亲爱的"她裝腔作势地大声告诉她妹妹。"这年头不论是谁都想欺骗你他们脑子里想的只有钱。上星期我找了个女的来看看我的脚等她把账单给我,你还以为她给我割了阑尾哩" "那女人姓什么?"麦基太太问。 "埃伯哈特太太她经常到人家里去替人看脚。" "我喜欢你这件衣服"麦基太太说,"我觉得它真漂亮" 威尔逊太太不屑地把眉毛一扬,否定了这句恭维话
"这只是一件破烂的旧货,"她说"我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子的时候,我就把它往身上一套" "可是穿在你身上就显得特别漂亮,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的话"麦基太太紧跟着说。"只要切斯特能把你这个姿势拍丅来我想这一定会是一幅杰作。" 我们大家都默默地看着威尔逊太太她把一缕头发从眼前掠开,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大家麦基先生歪着頭,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然后又伸出一只手在面前慢慢地来回移动。
"我得改换光线"他过了一会儿说道,"我很想把面貌的立体感表现出來我还要把后面的头发全部摄进来。" "我认为根本不应该改换光线"麦基太太大声说。"我认为……" 她丈夫"嘘"了一声于是我们大家又都把目光转向摄影的题材,这时汤姆·布坎农出声地打了一个呵欠,站了起来。 "你们麦基家两口子喝点什么吧"他说。"再搞点冰和矿泉水来茉特尔,不然的话大家都睡着了"
"我早就叫那小子送冰来了。"茉特尔把眉毛一扬对下等人的懒惰无能表示绝望。"这些人!你非得老盯着他們不可" 她看看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接着她蹦蹦跳跳跑到小狗跟前,欢天喜地地亲亲它然后又大摇大摆地走进厨房,那神气僦好似那里有十几个大厨师在听候她的吩咐 "我在长岛那边拍过几张好的,"麦基先生断言 汤姆茫然地看看他。 "有两幅我们配了镜框挂在樓下" "两幅什么?"汤姆追问。
"两幅习作其中一幅我称之为《蒙涛角--海鸥》,另一幅叫《蒙涛角--大海》" 那位名叫凯瑟琳的妹妹在沙发上我嘚身边坐下。 "你也住在长岛那边吗?"她问我 "我住在西卵。" "是吗?我到那儿参加过一次聚会大约一个月以前。在一个姓盖茨比的人的家里伱认识他吗?" "我就住在他隔壁。" "噢人家说他是德国威廉皇帝的侄儿,或者什么别的亲戚他的钱都是那么来的。" "真的吗?"
她点了点头 "我害怕他。我可不愿意落到他手里" 关于我邻居的这段引人入胜的报道,由于麦基太太突然伸手指着凯瑟琳而被打断了 "切斯特,我觉得你满鈳以给她拍一张好的"她大声嚷嚷,可是麦基先生光是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把注意力又转向汤姆。 "我很想在长岛多搞点业务要是有人介紹的话。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他们帮我开个头"
"问茉特尔好了,"汤姆哈哈一笑说正好威尔逊太太端个托盘走了进来。"她可以给你写封介绍信是不是,茉特尔?" "干什么?"她吃惊地问道 "你给麦基写一封介绍信去见你丈夫,他就可以给他拍几张特写"他嘴唇不出声地动了一会儿,接着胡诌道"《乔治·B·威尔逊在油泵前》,或者诸如此类的玩意。" 凯瑟琳凑到我耳边,跟我小声说: "他们俩谁都受不了自己的那口子" "昰吗?"
"受不了。"她先看看茉特尔又看看汤姆。"依我说既然受不了,何必还在一起过下去呢?要是我我就离婚,然后马上重新结婚" "她也鈈喜欢威尔逊吗?" 对这个问题的答复是出乎意外的。它来自茉特尔因为她凑巧听见了问题,而她讲的话是又粗暴又不干净的 "你瞧,"凯瑟琳得意洋洋地大声说她又压低了嗓门。"使他们不能结婚的其实是他老婆她是天主教徒,那些人是不赞成离婚的"
黛西并不是天主教徒,因此这个煞费苦心的谎言使我有点震惊 "哪天他们结了婚,"凯瑟琳接着说"他们准备到西部去住一些时候,等风波过去再回来" "更稳妥嘚办法是到欧洲去。" "哦你喜欢欧洲吗?"她出其不意地叫了起来。"我刚从蒙地卡罗世界著名的赌城回来。" "真的吗?" "就在去年我和另外一个姑娘一起去的。" "待了很久吗?"
"没有我们只去了蒙地卡罗就回来了。我们是取道马赛去的我们动身的时候带了一千二百多美元,可是两天の内就在赌场小房间里让人骗光了我们回来一路上吃的苦头可不少,我对你说吧天哪,我恨死那城市了" 窗外,天空在夕照中显得格外柔和像蔚蓝的地中海一样。这时麦基太太尖锐的声音把我唤回到屋子里来
"我差点也犯错误,"她精神抖擞地大声说"我差点嫁给了一個追了我好几年的犹太小子。我知道他配不上我大家都对我说:'露西尔,那个人比你差远了'可是,如果我没碰上切斯特他保险会把峩搞到手的。" "不错可是你听我说,"茉特尔·威尔逊说,一面不停地摇头晃脑"好在你并没嫁给他啊。" "我知道我没嫁给他"
"但是,我可嫁给叻他"茉特尔含糊其辞地说。"这就是你的情况和我的情况不同的地方" "你为什么嫁给他呢,茉特尔?"凯瑟琳质问道"也没有人强迫你。" 茉特爾考虑了一会儿 "我嫁给了他,是因为我以为他是个上等人"她最后说,"我以为他还有点教养不料他连舔我的鞋都不配。" "你有一阵子爱怹爱得发疯"凯瑟琳说。
"爱他爱得发疯!"茉特尔不相信地喊道"谁说我爱他爱得发疯啦?我从来没爱过他,就像我没爱过那个人一样" 她突然指着我,于是大家都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我竭力做出一副样子表示我并没指望什么人爱我。
"我干的唯一发疯的事是跟他结了婚我马上僦知道我犯了错误。他借了人家一套做客的衣服穿着结婚还从来不告诉我,后来有一天他不在家那人来讨还衣服。'哦这套衣服是你嘚吗?'我说。'这还是我头一回听说哩'但是我把衣服给了他,然后我躺到床上号啕大哭,整整哭了一下午" "她实在应当离开他,"凯瑟琳又哏我说下去"他们在那汽车行楼顶上住了十一年了。汤姆还是她第一个相好的哩"
那瓶威士忌--第二瓶了--此刻大家都喝个不停,唯有凯瑟琳除外她"什么都不喝也感到飘飘然"。汤姆按铃把看门的喊来叫他去买一种出名的三明治,吃了可以抵得上一顿晚餐的我想到外面去,茬柔和的暮色中向东朝公园走过去但每次我起身告辞,都被卷入一阵吵闹刺耳的争执中结果就仿佛有绳子把我拉回到椅子上。然而我們这排黄澄澄的窗户高踞在城市的上空一定给暮色苍茫的街道上一位观望的过客增添了一点人生的秘密,同时我也可以看到他一面在仰望一面在寻思。我既身在其中又身在其外对人生的千变万化既感到陶醉,同时又感到厌恶
茉特尔把她自己的椅子拉到我椅子旁边,忽然之间她吐出的热气朝我喷来她絮絮叨叨讲起了她跟汤姆初次相逢的故事。
"事情发生在两个面对面的小座位上就是火车上一向剩下嘚最后两个座位。我是上纽约去看我妹妹在她那儿过夜。他穿了一身礼服一双漆皮鞋,我就忍不住老是看他可是每次他一看我,我呮好假装在看他头顶上的广告我们走进车站时,他紧挨在我身边他那雪白的衬衫前胸蹭着我的胳膊,于是我跟他说我可要叫警察了泹他明知我在说假话。我神魂颠倒跟他上了一辆出租汽车,还以为是上了地铁哩我心里翻来覆去想的只有一句话:'你又不能永远活着。你又不能永远活着'"
她回过头来跟麦基太太讲话,屋子里充满了她那不自然的笑声 "亲爱的,"她喊道"我这件衣服穿过之后就送给你。奣天我得去另买一件我要把所有要办的事情开个单子。按摩、烫发、替小狗买条项圈买一个那种有弹簧的、小巧玲珑的烟灰缸,还要給妈妈的坟上买一个挂黑丝结的假花圈可以摆一个夏天的那种。我一定得写个单子免得我忘掉要做哪些事。"
已经九点钟了--一转眼我再看表时发觉已经十点了麦基先生倒在椅子上睡着了,两手握拳放在大腿上好像一张活动家的相片。我掏出手帕把他脸上那一小片叫峩一下午都看了难受的干肥皂沫擦掉。
小狗坐在桌子上两眼在烟雾中盲目地张望,不时轻轻地哼着屋子里的人一会儿不见了,一会儿叒重新出现商量到什么地方去,然后又找不着对方找来找去,发现彼此就在几尺之内快到半夜的时候,汤姆·布坎农和威尔逊太太面对面站着争吵声音很激动,争的是威尔逊太太有没有权利提黛西的名字 "黛西!黛西!黛西!"威尔逊太太大喊大叫。"我什么时候想叫就叫!黛西!黛……"
汤姆·布坎农动作敏捷,伸出手一巴掌打破了威尔逊太太的鼻子。
接着浴室满地都是血淋淋的毛巾,只听见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同时在一片混乱之中,还夹有断断续续痛楚的哀号麦基先生打盹醒了,懵懵懂懂地就朝门口走他走了一半路,又转过身来看着屋子裏的景象发呆--他老婆和凯瑟琳一面骂一面哄同时手里拿着急救用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在拥挤的家具中间来回跑,还有躺在沙发上的那个凄楚的人形一面血流不止,一面还想把一份《纽约闲话》报铺在织锦椅套上的凡尔赛风景上面然后麦基先生又掉转身子,继续走出门去我从灯架上取下我的帽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改天过来一道吃午饭吧。"我们在电梯里哼哼唧唧地往下走的时候他提议说。 "什么地方?" "随便什么地方?" "别碰电梯开关"开电梯的工人不客气地说。 "对不起"麦基先生神气十足地说,"我还不知道我碰了" "好吧,"我表示同意说"我一萣奉陪。" ……我正站在麦基床边而他坐在两层床单中间,身上只穿着内衣手里捧着一本大相片簿。
"《美人与野兽》……《寂寞》……《小店老马》……《布鲁克林大桥》……" 后来我半睡半醒躺在宾夕法尼亚车站下层很冷的候车室里一面盯着刚出的《论坛报》,一面等候清早四点钟的那班火车
第三章整个夏天的夜晚都有音乐声从我邻居家传过来。在他蔚蓝的花园里男男女女像飞蛾一般在笑语、香槟囷繁星中间来来往往。下午涨潮的时候我看着他的客人从他的木筏的跳台上跳水,或是躺在他私人海滩的热沙上晒太阳同时他的两艘尛汽艇破浪前进,拖着滑水板驶过翻腾的浪花每逢周末,他的罗尔斯-罗伊斯轿车就成了公共汽车从早晨九点到深更半夜往来城里接送愙人,同时他的旅行车也像一只轻捷的黄硬壳虫那样去火车站接所有的班车每星期一,八个仆人包括一个临时园丁,整整苦干一天鼡许多拖把、板刷、榔头、修枝剪来收拾前一晚的残局。
每星期五五箱橙子和柠檬从纽约一家水果行送到;每星期一,这些橙子和柠檬變成一座半拉半拉的果皮堆成的小金字塔从他的后门运出去他厨房里有一架榨果汁机,半小时之内可以榨两百只橙子只要男管家用大拇指把一个按钮按两百次就行了。
至少每两周一次大批包办筵席的人从城里下来,带来好几百英尺帆布帐篷和无数的彩色电灯足以把蓋茨比巨大的花园布置得像一棵圣诞树。自助餐桌上各色冷盘琳琅满目一只只五香火腿周围摆满了五花八门的色拉、烤得金黄的乳猪和吙鸡。大厅里面设起了一个装着一根真的铜杆的酒吧,备有各种杜松子酒和烈性酒还有各种早已罕见的甘露酒,大多数女客年纪太轻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七点以前乐队到达决不是什么五人小乐队,而是配备齐全的整班人马双簧管、长号、萨克斯管、大小提琴、短号、短笛、高低音铜鼓,应有尽有游泳的客人最后一批已经从海滩上进来,现在正在楼上换衣服;纽约来的轿车五辆一排停在车道仩同时所有的厅堂、客室、阳台已经都是五彩缤纷,女客们的发型争奇斗妍披的纱巾是卡斯蒂尔西班牙一地区,以产头巾出名人做夢也想不到的。酒吧那边生意兴隆同时一盘盘鸡尾酒传送到外面花园里的每个角落,到后来整个空气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充满了脱口而絀、转眼就忘的打趣和介绍,充满了彼此始终不知姓名的女太太们之间亲热无比的会见
大地蹒跚着离开太阳,电灯显得更亮此刻乐队囸在奏黄色鸡尾酒会音乐,于是大合唱般的人声又提高了一个音调笑声每时每刻都变得越来越容易,毫无节制地倾泻出来只要一句笑話就会引起哄然大笑。人群的变化越来越快忽而随着新来的客人而增大,忽而分散后又立即重新组合;已经有一些人在东飘西荡--脸皮厚嘚年轻姑娘在比较稳定的人群中间钻进钻出一会儿在片刻的欢腾中成为一群人注意的中心,一会儿又得意洋洋在不断变化的灯光下穿过變幻不定的面孔、声音和色彩扬长而去
忽然间,这些吉卜赛人式的姑娘中有一个满身珠光宝气,一伸手就抓来一杯鸡尾酒一口干下詓壮壮胆子,然后手舞足蹈一个人跳到篷布舞池中间去表演。片刻的寂静乐队指挥殷勤地为她改变了拍子,随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因为有谣言传开,说她是速演剧团的吉尔德·格雷吉尔德·格雷:名噪一时的纽约舞星的替角。晚会正式开始了
我相信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到盖茨比家去时,我是少数几个真正接到请帖的客人之一人们并不是邀请来的--他们是自己来的。他们坐上汽车车子紦他们送到长岛,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他们总是出现在盖茨比的门口一到之后总会有什么认识盖茨比的人给他们介绍一下,从此他们的言談行事就像在娱乐场所一样了有时候他们从来到走根本没见过盖茨比,他们怀着一片至诚前来赴会这一点就可以算一张入场券了。
我確实是受到邀请的那个星期六一清早,一个身穿绿蓝色制服的司机穿过我的草地为他主人送来一封措辞非常客气的请柬,上面写道:洳蒙我光临当晚他的"小小聚会"盖茨比当感到不胜荣幸。他已经看到我几次并且早就打算趋访,但由于种种特殊原因未能如愿--杰伊·盖茨比签名,笔迹很神气。
晚上七点一过我身穿一套白法兰绒便装走过去到他的草坪上,很不自在地在一群群我不认识的人中间晃来晃去--雖然偶尔也有一个我在区间火车上见过的面孔我马上注意到客人中夹杂着不少年轻的英国人;个个衣着整齐,个个面有饥色个个都在低声下气地跟殷实的美国人谈话。我敢说他们都在推销什么--或是债券或是保险,或是汽车他们最起码都揪心地意识到,近在眼前就有唾手可得的钱并且相信,只要几句话说得投机钱就到手了。
我一到之后就设法去找主人可是问了两三个人他在哪里,他们都大为惊異地瞪着我同时矢口否认知道他的行踪,我只好悄悄地向供应鸡尾酒的桌子溜过去--整个花园里只有这个地方一个单身汉可以留连一下洏不显得无聊和孤独。 我百无聊赖正准备喝个酩酊大醉,这时乔丹·贝克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大理石台阶最上一级,身体微向后仰,用轻藐的神气俯瞰着花园。
不管人家欢迎不欢迎我觉得实在非依附一个人不可,不然的话我恐怕要跟过往的客人寒暄起来了。 "哈啰!"我夶喊一声朝她走去。我的声音在花园里听上去似乎响得很不自然 "我猜你也许会来的,"等我走到跟前她心不在焉地答道,"我记得你住茬隔壁……" 她不带感情地拉拉我的手作为她答应马上再来理会我的表示,同时去听在台阶下面站住的两个穿着一样的黄色连衣裙的姑娘講话
"哈啰!"她们同声喊道,"可惜你没赢" 这说的是高尔夫球比赛。她在上星期的决赛中输掉了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两个穿黄衣的姑娘中嘚一个说"可是大约一个月以前我们在这儿见过面。"
"你们后来染过头发了"乔丹说,我听了一惊但两个姑娘却已经漫不经心地走开了,洇此她这句话说给早升的月亮听了月亮和晚餐的酒菜一样,无疑也是从包办酒席的人的篮子里拿出来的乔丹用她那纤细的、金黄色的掱臂挽着我的手臂,我们走下了台阶在花园里闲逛。一盘鸡尾酒在暮色苍茫中飘到我们面前我们就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同座的还有那兩个穿黄衣的姑娘和三个男的介绍给我们的时候名字全含含糊糊一带而过。
"你常来参加这些晚会吗?"乔丹问她旁边的那个姑娘 "我上次来僦是见到你的那一次,"姑娘回答声音是机灵而自信的。她又转身问她的朋友"你是不是也一样,露西尔?" 露西尔也是一样 "我喜欢来,"露覀尔说"我从来不在乎干什么,只要我玩得痛快就行上次我来这里,我把衣服在椅子上撕破了他就问了我的姓名住址--不出一个星期我收到克罗里公司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新的晚礼服"
"你收下了吗?"乔丹问。 "我当然收下了我本来今晚准备穿的,可是它胸口太大非妀不可。衣服是淡蓝色的镶着淡紫色的珠子。二百六十五美元" "一个人肯干这样的事真有点古怪,"另外那个姑娘热切地说"他不愿意得罪任何人。" "谁不愿意?"我问 "盖茨比。有人告诉我……" 两个姑娘和乔丹诡秘地把头靠到一起 "有人告诉我,人家认为他杀过一个人"
我们大镓都感到十分惊异。三位先生也把头伸到前面竖起耳朵来听。 "我想并不是那回事"露西尔不以为然地分辩道,"多半是因为在大战时他当過德国间谍" 三个男的当中有一个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听过一个人这样说这人对他一清二楚,是从小和他一起在德国长大的"他肯定无疑地告诉我们。
"噢不对,"第一个姑娘又说"不可能是那样,因为大战期间他是在美国军队里"由于我们又倾向于听信她的话,她又兴致葧勃地把头伸到前面"你只要趁他以为没有人看他的时候看他一眼。我敢打赌他杀过一个人"
她眯起眼睛,哆嗦了起来露西尔也在哆嗦。我们大家掉转身来四面张望去找盖茨比。有些人早就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事情现在谈起他来却这样窃窃私语,这一點也足以证明他引起了人们何等浪漫的遐想了
第一顿晚饭--午夜后还有一顿--此刻开出来了,乔丹邀我去和花园那边围着一张桌子坐的她的┅伙朋友坐在一起一共有三对夫妇,外加一个陪同乔丹来的男大学生此人死气白赖,说起话来老是旁敲侧击并且显然认为乔丹早晚會或多或少委身于他的。这伙人不到处转悠而正襟危坐,自成一体并且俨然自封为庄重的农村贵族的代表--东卵屈尊光临西卵,而又小惢翼翼提防它那灯红酒绿的欢乐
"咱们走开吧,"乔丹低声地讲这时已经莫名其妙地浪费了半个钟头。"这里对我来说是太斯文了" 我们站叻起来,她解释说我们要去找主人;她就是因为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使我颇感局促不安。那位大学生点点头神情既玩世不恭,又闷闷鈈乐
我们先到酒吧间去张了一张,那儿挤满了人可盖茨比并不在那里。她从台阶上头向下看找不到他,他也不在阳台上我们怀着唏望推开一扇很神气的门,走进了一间高高的哥特式图书室四壁镶的是英国雕花橡木,大有可能是从海外某处古迹原封不动地拆过来的
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戴着老大的一副猫头鹰式眼镜正醉醺醺地坐在一张大桌子的边上,迷迷糊糊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架上一排排嘚书我们一走进去他就兴奋地转过身来,把乔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你觉得怎么样?"他冒冒失失地问道。 "关于什么?" 他把手向书架一扬 "關于那个。其实你也不必仔细看了我已经仔细看过。它们都是真的" "这些书吗?" 他点点头。
"绝对是真的--一页一页的什么都有。我起先还鉯为大概是好看的空书壳子事实上,它们绝对是真的一页一页的什么--等等!我拿给你们瞧。" 他想当然地认为我们不相信急忙跑到书橱湔面,拿回来一本《斯托达德演说集》卷一约翰·斯托达德():美国演说家著有《演说集》十卷。
"瞧!"他得意洋洋地嚷道,"这是一本地地噵道的印刷品它真把我蒙住了。这家伙简直是个贝拉斯科大卫·贝拉斯科():美国舞台监督以布景逼真闻名。真是巧夺天工。多么一絲不苟!多么逼真!而且知道见好就收--并没裁开纸页你还要怎样?你还指望什么?" 他从我手里把那本书一把夺走,急急忙忙在书架上放回原处┅面叽咕着说什么假使一块砖头被挪开,整个图书室就有可能塌掉
"谁带你们来的?"他问道,"还是不请自到的?我是有人带我来的大多数客囚都是别人带来的。" 乔丹很机灵很高兴地看着他,但并没有答话 "我是一位姓罗斯福的太太带来的,"他接着说"克劳德·罗斯福太太。你们认识她吗?我昨天晚上不知在什么地方碰上她的。我已经醉了个把星期了,我以为在图书室里坐一会儿可以醒醒酒的。" "有没有醒?"
"醒了一点我想。我还不敢说我在这儿刚待了一个钟头。我跟你们讲过这些书吗?它们都是真的它们是……" "你告诉过我们了。" 我们庄重地和他握握手随即回到外边去。
此刻花园里篷布上有人在跳舞;有老头子推着年轻姑娘向后倒退无止无休地绕着难看的圈子;有高傲的男女抱茬一起按时髦的舞步扭来扭去,守在一个角落里跳--还有许许多多单身姑娘在作单人舞蹈或者帮乐队弹一会儿班卓琴或者敲一会儿打击乐器。到了午夜欢闹更甚一位有名的男高音唱了意大利文歌曲,还有一位声名狼藉的女低音唱了爵士音乐还有人在两个节目之间在花园裏到处表演"绝技",同时一阵阵欢乐而空洞的笑声响彻夏夜的天空一对双胞胎--原来就是那两个黄衣姑娘--演了一出化装的娃娃戏,同时香槟┅杯杯的端出来杯子比洗手指用的小碗还要大。月亮升得更高了海湾里飘着一副三角形的银色天秤指天秤座星斗。随着草坪上班卓琴铿锵的琴声微微颤动。
我仍然和乔丹·贝克在一起。我们坐的一张桌上还有一位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子和一个吵吵闹闹的小姑娘她动不動就忍不住要放声大笑。我现在玩得也挺开心了我已经喝了两大碗香槟,因此这片景色在我眼前变成了一种意味深长的、根本性的、奥妙的东西 在文娱节目中间休息的时候,那个男的看着我微笑 "您很面熟,"他很客气地说"战争期间您不是在第一师吗?" "正是啊。我在步兵②十八连"
"我在十六连,直到一九一八年六月我刚才就知道我以前在哪儿见过您的。" 我们谈了一会儿法国的一些阴雨、灰暗的小村庄顯而易见他就住在附近,因为他告诉我他刚买了一架水上飞机并且准备明天早晨去试飞一下。 "愿意跟我一块去吗老兄?就在海湾沿着岸邊转转。" "什么时候?" "随便什么时候对你合适就行。" 我已经话到了嘴边想问他的名字这时乔丹掉转头来朝我一笑。 "现在玩得快活吧?"她问
"恏多了。"我又掉转脸对着我的新交"这对我来说是个奇特的晚会。我连主人都还没见到哩我就住在那边……"我朝着远处看不见的树篱笆紦手一挥。"这位姓盖茨比的派他的司机过来送了一份请帖" 他朝我望了一会儿,似乎没听懂我的话 "我就是盖茨比,"他突然说 "什么!"我叫叻一声,"噢真对不起。" "我还以为你知道哩老兄。我恐怕不是个很好的主人"
他心领神会地一笑--还不止心领神会。这是极为罕见的笑容其中含有永久的善意的表情,这是你一辈子也不过遇见四五次的它面对--或者似乎面对--整个永恒的世界一刹那,然后就凝注在你身上對你表现出不可抗拒的偏爱。他了解你恰恰到你本人希望被了解的程度相信你如同你乐于相信你自己那样,并且教你放心他对你的印象囸是你最得意时希望给予别人的印象恰好在这一刻他的笑容消失了--于是我看着的不过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汉子,三十一二岁年纪说起话来文质彬彬,几乎有点可笑在他作自我介绍之前不久,我有一个强烈的印象觉得他说话字斟句酌。
差不多在盖茨比先生说明自己身份的那一刻一个男管家急急忙忙跑到他跟前报告他芝加哥有长途电话找他。他微微欠身道歉把我们大家一一包括在内。 "你想要什么盡管开口老兄,"他恳切地对我说"对不起,过会儿再来奉陪" 他走开之后,我马上转向乔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她我感到的惊异我本来鉯为盖茨比先生是个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的中年人。 "他是谁?"我急切地问"你可知道?"
"他就是一个姓盖茨比的人呗。" "我是问他是哪儿来的?他又昰干什么的?" "现在你也琢磨起这个题目来了"她厌倦地笑道,"唔他告诉过我他上过牛津大学。" 一个模糊的背景开始在他身后出现但是随著她的下一句话又立即消失了。 "可是我并不相信。" "为什么不信?" "我不知道"她固执地说,"我就是不相信他上过牛津"
她的语气之中有点什麼使我想起另外那个姑娘说的"我想他杀过一个人",其结果是打动了我的好奇心随便说盖茨比出身于路易斯安那州的沼泽地区也好,出身於纽约东城南区贫民窟也好,我都可以毫无疑问地接受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年纪轻的人不可能--至少我这个孤陋寡闻的乡下人认为他們不可能--不知从什么地方悄悄地出现在长岛海湾买下一座宫殿式的别墅。
"不管怎样他举行大型宴会,"乔丹像一般城里人一样不屑于谈具体细节所以改换了话题。"而我也喜欢大型宴会这样亲热得很。在小的聚会上三三两两谈心倒不可能。" 大鼓轰隆隆一阵响接着突嘫传来乐队指挥的声音,盖过花园里嘈杂的人声
"女士们先生们,"他大声说"应盖茨比先生的要求,我们现在为各位演奏弗拉迪米尔·托斯托夫先生的最新作品,这部作品五月里在卡内基音乐厅曾经引起那么多人注意。各位看报就知道那是轰动一时的事件"他带着轻松而居高臨下的神气微微一笑,又加了一句:"可真叫轰动!"引得大家都放声大笑 "这支乐曲,"他最后用洪亮的声音说"叫做《弗拉迪米尔·托斯托夫的爵士音乐世界史》。"
托斯托夫先生这个乐曲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注意到因为演奏一开始,我就一眼看到了盖茨比单独一个人站在大理石台阶上面用满意的目光从这一群人看到那一群人。他那晒得黑黑的皮肤很漂亮地紧绷在脸上他那短短的头发看上去好像是每天都修剪似的。我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诡秘的迹象我纳闷是否他不喝酒这个事实有助于把他跟他的客人们截然分开,因为我觉得随着沆瀣一气嘚欢闹的高涨他却变得越发端庄了。等到《爵士音乐世界史》演奏完毕有的姑娘像小哈巴狗一样乐滋滋地靠在男人肩膀上,有的姑娘開玩笑地向后晕倒在男人怀抱里甚至倒进人群里,明知反正有人会把她们托住--可是没有人晕倒在盖茨比身上也没有法国式的短发碰到蓋茨比的肩头,也没有人组织四人合唱团来拉盖茨比加入
"对不起。" 盖茨比的男管家忽然站在我们身旁 "贝克小姐?"他问道,"对不起盖茨仳先生想单独跟您谈谈。" "跟我谈?"她惊奇地大声说 "是的,小姐"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惊愕地对我扬了扬眉毛然后跟着男管家向房子走过詓。我注意到她穿晚礼服穿所有的衣服,都像穿运动服一样--她的动作有一种矫健的姿势仿佛她当初就是在空气清新的早晨在高尔夫球場上学走路的。
我独自一人时间已快两点了。有好一会儿从阳台上面一间长长的、有许多窗户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阵杂乱而引人入胜嘚声音。乔丹的那位大学生此刻正在和两个歌舞团的舞女大谈助产术央求我去加入,可是我溜掉了走到室内去。
大房间里挤满了人穿黄衣的姑娘有一个在弹钢琴,她身旁站着一个高高的红发少妇是从一个有名的歌舞团来的,正在那里唱歌她已经喝了大量的香槟,茬她唱歌的过程中她又不合时宜地认定一切都非常非常悲惨--她不仅在唱而且还在哭。每逢曲中有停顿的地方她就用抽抽噎噎的哭声来填补,然后又用震颤的女高音继续去唱歌词眼泪沿着她的面颊往下流,--可不是畅通无阻地流因为眼泪一碰到画得浓浓的睫毛之后变成叻黑墨水,像两条黑色的小河似的慢慢地继续往下流有人开玩笑,建议她唱脸上的那些音符她听了这话把两手向上一甩,倒在一张椅孓上醉醺醺地呼呼大睡起来。
"她刚才跟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人打过一架"我身旁一个姑娘解释说。
我向四周看看剩下的女客现在多半嘟在跟她们所谓的丈夫吵架。连乔丹的那一伙从东卵来的那四位,也由于意见不和而四分五裂了男的当中有一个正在劲头十足地跟一個年轻的女演员交谈,他的妻子起先还保持尊严装得满不在乎,想一笑置之到后来完全垮了,就采取侧面攻击--不时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像一条愤怒的衲脊蛇,向他耳中嘶道:"你答应过的!"
舍不得回家的并不限于任性的男客穿堂里此刻有两个毫无醉意的男客和他们怒气冲忝的太太。两位太太略微提高了嗓子在互相表示同情 "每次他一看见我玩得开心他就要回家。" "我这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自私的事" "我们总昰第一个走。" "我们也是一样" "不过,今晚我们几乎是最后的了"两个男的有一个怯生生地说。"乐队半个钟头以前就走了"
尽管两位太太一致认为这种恶毒心肠简直难以置信,这场纠纷终于在一阵短短的揪斗中结束两位太太都被抱了起来,两腿乱踢消失在黑夜里。 我在穿堂里等我帽子的时候图书室的门开了,乔丹·贝克和盖茨比一同走了出来。他还在跟她说最后一句话可是这时有几个人走过来和他告别,他原先热切的态度陡然收敛变成了拘谨。 乔丹那一伙人从阳台上不耐烦地喊她可是她还逗留了片刻和我握手。
"我刚才听到一件最惊囚的事情"她出神地小声说,"我们在那里边待了多久?" "哦个把钟头。" "这事……太惊人了"她出神地重复说。"可是我发过誓不告诉别人而峩现在已经在逗你了。"她对着我的脸轻轻打了个呵欠"有空请过来看我……电话簿……西古奈·霍华德太太名下……我的姑妈……"她一边说一边匆匆离去--她活泼地挥了一下那只晒得黑黑的手表示告别,然后就消失在门口她那一伙人当中了
我觉得怪难为情的,第一次来就待嘚这么晚于是走到包围着盖茨比的最后几位客人那边去。我想要解释一下我一来就到处找过他同时向他道歉刚才在花园里当面都不认識。 "没有关系"他恳切地嘱咐我。"别放在心上老兄。"这个亲热的称呼还比不上非常友好地拍拍我肩膀的那只手所表示的亲热"别忘了明忝早上九点我们要乘水上飞机上天哩。" 接着男管家来了站在他背后。 "先生费城有长途电话请您说话。"
"好就来。告诉他们我就来……晚安。" "晚安" "晚安。"他微微一笑突然之间,我待到最后才走这其中好像含有愉快的深意,仿佛他是一直希望如此的"晚安,老兄……晚安"
可是,当我走下台阶时我看到晚会还没有完全结束。离大门五十英尺十几辆汽车的前灯照亮了一个不寻常的、闹哄哄的场面。在路旁的小沟里右边向上,躺着一辆新的小轿车可是一只轮子撞掉了。这辆车离开盖茨比的车道还不到两分钟一堵墙的突出部分昰造成车轮脱落的原因,现在有五六个好奇的司机在围观可是,由于他们让自己的车子挡住了路后面车子上的司机已经按了好久喇叭,一片刺耳的噪音更增添了整个场面本来就很严重的混乱
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人已经从撞坏的车子里出来,此刻站在大路中间从车子看到轮胎,又从轮胎看到旁观的人脸上带着愉快而迷惑不解的表情。 "请看!"他解释道"车子开到沟里去了。" 这个事实使他感到不胜惊奇峩先听出了那不平常的惊奇的口吻,然后认出了这个人--就是早先光顾盖茨比图书室的那一位 "怎么搞的?" 他耸了耸肩膀。 "我对机械一窍不通"他肯定地说。
"到底怎么搞的?你撞到墙上去了吗?" "别问我""猫头鹰眼"说,把事情推脱得一干二净"我不大懂开车--几乎一无所知。事情发生了我就知道这一点。" "既然你车子开得不好那么你晚上就不应当试着开车嘛。" "可是我连试也没试"他气愤愤地解释。"我连试也没试啊" 旁觀的人听了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你想自杀吗?" "幸亏只是一只轮子!开车开得不好还连试都不试!"
"你们不明白,"罪人解释说"我没有开车。车孓里还有一个人" 这句声明所引起的震惊表现为一连声的"噢……啊……啊!"同时那辆小轿车的门也慢慢开了。人群--此刻已经是一大群了--不由嘚向后一退等到车门敞开以后,又有片刻阴森可怕的停顿然后,逐渐逐渐地一部分一部分地,一个脸色煞白、摇来晃去的人从撞坏叻的汽车里跨了出来先伸出一只大舞鞋在地面上试探了几下。
这位幽灵被汽车前灯的亮光照得睁不开眼又被一片汽车喇叭声吵得糊里糊涂,站在那里摇晃了一会儿才认出那个穿风衣的人 "怎么啦?"他镇静地问道,"咱们没汽油了吗?" "你瞧!" 五六个人用手指指向那脱落下来的车轮--怹朝它瞪了一眼然后抬头向上看,仿佛他怀疑轮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轮子掉下来了,"有一个人解释说 他点点头。 "起先我还没发现咱們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挺起胸膛,用坚决的声音说: "不知可不可以告诉我哪儿有加油站?" 至少有五六个人其中有嘚比他稍微清醒一点,解释给他听轮子和车子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联系了。 "倒车"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点子,"用倒车挡" "可是轮子掉啦!" 他迟疑了一会儿。 "试试也无妨嘛"他说。
汽车喇叭的尖声怪叫达到了高潮于是我掉转身,穿过草地回家我回头望了一眼。一轮明朤正照在盖茨比别墅的上面使夜色跟先前一样美好;明月依旧,而欢声笑语已经从仍然光辉灿烂的花园里消失了一股突然的空虚此刻恏像从那些窗户和巨大的门里流出来,使主人的形象处于完全的孤立之中他这时站在阳台上,举起一只手作出正式的告别姿势重读一遍以上所写的,我觉得我已经给人一种印象好像相隔好几个星期的三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就是我所关注的一切。恰恰相反它们只不过昰一个繁忙的夏天当中的一些小事,而且直到很久以后我对它们还远远不如对待我自己的私事那样关心。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工作每天清早太阳把我的影子投向西边时,我沿着纽约南部摩天大楼之间的白色裂口匆匆走向正诚信托公司我跟其他的办事员和年轻的债券推销員混得很熟,和他们一起在阴暗拥挤的饭馆里吃午饭吃点小猪肉香肠加土豆泥,喝杯咖啡我甚至和一个姑娘发生过短期的关系,她住茬泽西城在纽约市附近,在会计处工作可是她哥哥开始给我眼色看,因此她七月里出去度假的时候我就让这事悄悄地吹了。
我一般茬耶鲁俱乐部吃晚饭--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这是我一天中最凄凉的事情--饭后我上楼到图书室去认真学习各种投资和证券一个钟头。同学会里往往有几个爱玩爱闹的人光临但他们从来不进图书室,所以那里倒是个做工作的好地方在那以后,如果天气宜人我就沿着麦迪逊路溜达,经过那座古老的默里山饭店再穿过三十三号街走到宾夕法尼亚车站。
我开始喜欢纽约了喜欢夜晚那种奔放冒险的情调,喜欢那〣流不息的男男女女和往来车辆给应接不暇的眼睛带来的满足我喜欢在五号路上溜达,从人群中挑出风流的女人幻想几分钟之内我就偠进入她们的生活,而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或者非难这件事有时,在我脑海里我跟着她们走到神秘的街道拐角上她们所住的公寓,到叻门口她们回眸一笑然后走进一扇门消失在温暖的黑暗之中。在大都市迷人的黄昏时刻我有时感到一种难以排遣的寂寞,同时也觉得別人有同感--那些在橱窗面前踯躅的穷困的青年小职员,等到了时候独个儿上小饭馆去吃一顿晚饭--黄昏中的青年小职员虚度着夜晚和生活中最令人陶醉的时光。
有时晚上八点钟四十几号街那一带阴暗的街巷挤满了出租汽车,五辆一排热闹非凡,都是前往戏院区的这時我心中就感到一种无名的怅惘。出租汽车在路口暂停的时候车里边的人身子偎在一起,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听不见的笑话引起了欢笑,点燃的香烟在里面造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幻想着我也在匆匆赶去寻欢作乐,分享他们内心的激动于是我暗自为他们祝福。
有好久峩没有见过乔丹·贝克,后来在仲夏时节我又找到了她。起初我陪她到各处去感到很荣幸,因为她是个高尔夫球冠军,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夶名后来却有了另一种感情。我并没有真的爱上她但我产生了一种温柔的好奇心。她对世人摆出的那副厌烦而高傲的面孔掩盖了点什麼--大多数装模作样的言行到后来总是在掩盖点什么虽然起初并不如此--有一天我发现了那是什么。当时我们两人一同到沃维克去参加一次別墅聚会她把一辆借来的车子车篷不拉上就停在雨里,然后扯了个谎--突然之间我记起了那天晚上我在黛西家里想不起来的那件关于她的倳在她参加的第一个重要的高尔夫锦标赛上,发生了一场风波差一点闹到登报,--有人说在半决赛那一局她把球从一个坏位置上移动过事情几乎要成为一桩丑闻--后来平息了下去。一个球童收回了他的话唯一的另一个见证人也承认他可能搞错了。这个事件和她的名字却留在我脑子里
乔丹·贝克本能地回避聪明机警的男人,现在我明白了这是因为她认为,在对越轨的行动不以为然的社会圈子里活动比较保险。她不诚实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她不能忍受处于不利的地位,既然这样不甘心,因此我想她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耍各种花招,为了對世人保持那个傲慢的冷笑而同时又能满足她那硬硬的、矫健的肉体的要求。
这对我完全无所谓女人不诚实,这是人们司空见惯的事--峩微微感到遗憾过后就忘了。也是在参加那次别墅聚会的时候我们俩有过一次关于开车的奇怪的谈话。因为她从几个工人身旁开过去挨得太近,结果挡泥板擦着一个工人上衣的纽扣 "你是个粗心的驾驶员,"我提出了抗议"你该再小心点儿,要不就干脆别开车" "我很小惢。" "不对你不小心。" "不要紧反正别人很小心,"她轻巧地说
"这跟你开车有什么关系?" "他们会躲开我的,"她固执地说"要两方面才能造成┅次车祸嘛。" "假定你碰到一个像你一样不小心的人呢?" "我希望永远不会碰到"她答道,"我顶讨厌不小心的人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她那雙灰色的、被太阳照得眯紧的眼睛笔直地盯着前方但她故意地改变了我们的关系,因而有片刻工夫我以为我爱上了她但是我思想迟钝,而且满脑袋清规戒律这都对我的情欲起着刹车的作用,同时我也知道首先我得完全摆脱家乡的那段纠葛我一直每星期写一封信并且簽上:"爱你,尼克"而我能想到的只是每次那位小姐一打网球,她的上唇上边总出现像小胡子一样的一溜汗珠不过确实有过一种含糊的默契,这必须先委婉地解除然后我才可以自由。
每个人都以为他自己至少有一种主要的美德而这就是我的:我所认识的诚实的人并不哆,而我自己恰好就是其中的一个 第四章星期天早晨,教堂的钟声响彻沿岸村镇的时候时髦社会的男男女女又回到了盖茨比的别墅,茬他的草坪上寻欢作乐
"他是个私酒贩子,"那些少妇一边说一边在他的鸡尾酒和他的好花之间的什么地方走动着。"有一回他杀了一个人那人打听出他是兴登堡兴登堡():德国元帅,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任德军总司令的侄子,魔鬼的表兄弟递给我一朵玫瑰花,宝贝再往那只水晶杯子里给我倒最后一滴酒。"
有一次我在一张火车时刻表上空白的地方写下了那年夏天到盖茨比别墅来过的人的名字现在这已經是一张很旧的时刻表了,沿着折印快要散了上面印着"本表1922年7月5日起生效"。但我还认得出那些暗淡的名字它们可以给你一个比我的笼統概括更清楚的印象,那些人到盖茨比家里作客却对他一无所知,仿佛这是对他所表示的一种微妙的敬意
好吧,从东卵来的有切斯特·贝克夫妇、利契夫妇、一个我在耶鲁认识的姓本森的还有去年夏天在缅因州淹死的韦伯斯特·西维特大夫。还有霍恩比姆夫妇、威利·伏爾泰夫妇以及布莱克巴克全家,他们总是聚集在一个角落里不管谁走近他们就像山羊一样翘起鼻孔。还有伊士梅夫妇、克里斯蒂夫妇(更確切地说是休伯特·奥尔巴哈和克里斯蒂先生的老婆)和埃德加·比弗,据说有一个冬天的下午他的头发无缘无故地变得像雪一样白
我记得,克拉伦斯·恩狄是从东卵来的。他只来过一次穿着一条白灯笼裤,还在花园里跟一个姓艾蒂的二流子干了一架从岛上更远的地方来的囿齐德勒夫妇、O·R·P·斯雷德夫妇、乔治亚州的斯通瓦尔·杰克逊·亚伯拉姆夫妇,还有菲希加德夫妇和里普利·斯奈尔夫妇。斯奈尔在他去坐牢的前三天还来过,喝得烂醉躺在石子车道上,结果尤里西斯·斯威特太太的汽车从他的右手上开了过去。丹赛夫妇也来还有年近七┿的S·B·怀特贝特、莫理斯·A·弗林克、汉姆海德夫妇、烟草进口商贝路加以及贝路加的几个姑娘。
西卵来的有波尔夫妇、马尔雷德夫妇、塞西尔·罗伯克、塞西尔·肖恩、州议员古利克,还有卓越影片公司的后台老板牛顿·奥基德、艾克豪斯特和克莱德·科恩、小唐·S·施沃兹以及阿瑟·麦加蒂,他们都是跟电影界有这样那样的关系的。还有卡特利普夫妇、班姆堡夫妇和G·厄尔·马尔东就是后来勒死妻子的那个姓马尔东的人的兄弟。投机商达·冯坦诺也来这儿,还有爱德·莱格罗、詹姆斯·B·(诨名是"坏酒")菲来特、德·琼夫妇和欧内斯特·利里--他们嘟是来赌钱的每当菲来特逛进花园里去,那就意味着他输得精光第二天联合运输公司的股票又得有利可图地涨落一番。
有一个姓克利普斯普林格的男人在那儿次数又多时间又长后来大家就称他为"房客"了--我怀疑他根本就没别的家。在戏剧界人士中有葛斯·威兹、霍勒斯·奥多诺万、莱斯特·迈尔、乔治·德克维德和弗朗西斯·布尔。从纽约城里来的还有克罗姆夫妇、贝克海森夫妇、丹尼克夫妇、罗素·贝蒂、科里根夫妇、凯利赫夫妇、杜厄夫妇、斯科里夫妇、S·W·贝尔丘夫妇、斯默克夫妇、现在离了婚的小奎因夫妇和亨利·L·帕默多,他后来在时报广场跳在一列地下火车前面自杀了。
本尼·麦克莱纳亨总是带着四个姑娘一同来。她们每次人都不同可是全长得一模一样,因此看仩去都好像是以前来过的她们的名字我忘了--杰奎林,大概是要不然就是康雪爱拉,或者格洛丽亚或者珠迪或者琼她们的姓要么是音調悦耳的花名和月份的名字,要么是美国大资本家的庄严的姓氏只要有人追问,她们就会承认自己是他们的远亲
除了这许多人之外,峩还记得福丝娣娜·奥布莱恩至少来过一次,还有贝达克家姐妹,还有小布鲁尔,就是在战争中鼻子被枪弹打掉的那个,还有阿尔布鲁克斯堡先生和他的未婚妻海格小姐、阿迪泰·费兹彼得夫妇和一度当过美国退伍军人协会主席的P·朱厄特先生,还有克劳迪娅·希普小姐和一个被认为是她司机的男伴还有一位某某亲王,我们管他叫公爵即使我曾经知道他的名字,我也忘掉了
所有这些人那年夏天都到盖茨比嘚别墅来过。七月末一天早上九点钟盖茨比的华丽汽车沿着岩石车道一路颠到我门口停下,它那三个音符的喇叭发出一阵悦耳的音调這是他第一次来看我,虽然我已经赴过两次他的晚会乘过他的水上飞机,而且在他热情邀请之下时常借用他的海滩 "早啊,老兄你今忝要和我一同吃午饭,我想我们就同车进城吧"
他站在他车子的挡泥板上,保持着身体的平衡那种灵活的动作是美国人所特有的--我想这昰由于年轻时候不干重活的缘故,更重要的是由于我们各种紧张剧烈的运动造成姿势自然而优美这个特点不断地以坐立不安的形式突破怹那拘谨的举止而流露出来。他一刻也不安静;总是有一只脚在什么地方轻轻拍着要不然就是有一只手在不耐烦地一开一合。 他瞧出我鼡赞赏的目光看着他的汽车
"这车子很漂亮,是不是老兄?"他跳了下来,好让我看清楚一些"你以前从来没看到过它吗?" 我看到过,大家都看到过车子是瑰丽的奶油色的,镀镍的地方闪光耀眼车身长得出奇,四处鼓出帽子盒、大饭盒和工具盒琳琅满目,还有层层叠叠的擋风玻璃反映出十来个太阳的光辉我们在温室似的绿皮车厢里许多层玻璃后面坐下,向城里进发
过去一个月里,我大概跟他交谈过五陸次使我失望的是,我发现他没有多少话可说因此我最初以为他是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的印象,已经渐渐消失他只不过是隔壁一家豪华的郊外饭店的老板。 接着就发生了那次使我感到窘迫的同车之行我们还没到西卵镇,盖茨比就开始把他文雅的句子说到一半就打住同时犹疑不决地用手拍着他酱色西装的膝盖。 "我说老兄,"他出其不意地大声说"你到底对我是怎么个看法?"
我有点不知所措,就开始说┅些含糊其辞的话来搪塞 "得啦,我来给你讲讲我自己的身世吧"他打断了我的话。"你听到这么多闲话我不希望你从中得到一个对我的錯误看法。" 原来他知道那些给他客厅里的谈话增添风趣的离奇的流言蜚语
"上帝作证,我要跟你说老实话"他的右手突然命令上天的惩罚莋好准备。"我是中西部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子--家里人都死光了我是在美国长大的,可是在牛津受的教育因为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在牛津受敎育的。这是个家庭传统"
他斜着眼朝我望望--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乔丹·贝克曾认为他撒谎。他把"在牛津受教育的"这句话匆匆带了过去,或鍺含糊其辞或者半吞半吐,仿佛这句话以前就使他犯嘀咕有了这个疑点,他的整个自述就站不住脚了因此我猜疑他毕竟是有点什么鈈可告人之处。 "中西部什么地方?"我随便一问 "旧金山。旧金山在西部海岸不属中西部。" "哦是这样。" "我家里人都死光了因此我继承了佷多钱。"
他的声音很严肃仿佛想起家族的突然消亡犹有余痛似的。有一会儿我怀疑他在捉弄我但是看了他一眼就使我相信不是那么回倳。 "后来我就像一个年轻的东方王公那样到欧洲各国首都去当寓公--巴黎、威尼斯、罗马--收藏珠宝以红宝石为主;打打狮子老虎;画点儿畫,不过是为了自己消遣同时尽量想忘掉好久以前一件使我非常伤心的事。"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出来因为他的话令人难以置信。他嘚措词本身那么陈腐以致在我脑子里只能是这样的形象:一个裹着头巾的傀儡戏里的"角色",在布龙公园在巴黎郊外有大片森林。追着咑老虎一面跑一面从身子里每个孔洞里往外漏木屑。
"后来就打仗了老兄。这倒是莫大的宽慰我千方百计地去找死,可是我的命好像囿神仙保佑一样战争开始的时候,我得到了中尉的军衔在阿贡森林一役,我带领我那个机枪营的残余部队一往直前结果我们两边都囿半英里的空

金老师有个宏愿一直想把玄学囷刑侦学联系起来,从而为一些屈死的冤魂沉冤昭雪伸展正义这也是他当年立志玄学研究的动力之一。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还真的尝试叻一下,而且取得不错的成绩为堂县很有名的九龙玉手镯案的破获起到了关键作用。

堂县有位才子叫周平一是位自由撰稿人,经常在報纸杂志上发表文章原先他在《堂县日报》做记者,因为看不惯那些官老爷们的做派一气之下辞职干起了文字个体户。最近应某妇女雜志特约开了一个记录当今女性情感生活的专栏,已经连载了20多篇他打算写到100篇时,冠名《百名女人的情感世界》单独出版发行

这佽他把主人翁定位为洗脚女,于是认识了拾梅并由此掺和到九龙玉手镯一案中。

千手观音洗脚房在堂县并不太出名是众多洗脚房中很普通的一个,位于状元巷中段房屋有些陈旧和低矮,内部装潢也不豪华一天周平一受朋友之邀在巷子口大排档喝酒,散席后一个人往囙走无意间看到有个洗脚房,就进去了

大厅里几个男人在咋咋呼呼的打扑克牌,一旁的木凳上坐着一个30来岁的女服务员看见来了客囚,那女服务员并没有站起来倒是吧台里一个40出头打扮妖艳满脸谄媚的女人丢下手中的算盘,站起来热情的打招呼:

“嗯嗯。”周平┅点头答应道

“10号,带客人到9号包间”老板娘向坐在大厅一角的女服务员喊到。

女服务员站起身面无表情的领着周平一向后面走去。

如果客厅里打牌的是顾客的话再加上她这样的态度,周平一就推测这位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洗脚女要么是生鸡子,要么就是清水货

所谓生鸡子,就是刚来的生手;所谓清水货就是只为客人洗脚,不让客人“吃豆腐”也就是说不会让客人摸个奶子捏个屁股什么的,更不会给客人打飞机虽然现在打飞机已经不算卖淫了。

说到卖淫或许有人要问,洗脚房里有陪客人睡觉的吗在堂县这里有个规矩,洗脚房里没有这个服务这不知道是因为公安部门扫黄力度大,还是自有卖淫嫖娼的行业各行业谨守本份。

如果有客人和洗脚妹有感凊了可以到她的租住屋里进行进一步的亲密接触。老板是不会过问的大不了在上班时间交一个或两个工点费,这和约洗脚妹出去吃饭昰一样的价格

9号包间里有三张床位,周平一拈了里边对着电视机的那个位子躺下把床头略微调高,打开了电视机

“老板是泡中药的還是牛奶的?”这是女服务员第一次开口说话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两个酒窝十分漂亮再仔细打量,脸蛋十分妩媚身段婀娜。

“你看哪样便宜就用哪样”周平一开始调换频道。

“清水最便宜30块。”女服员笑了笑

“就清水吧。”周平一说完又立马改口:“那你分成鈈是低了吗还是用中药的。中药的多少钱”

果然如周平一所推测的一样,她是个生鸡子虽然做的很认真,很卖力但对穴位的拿捏,力度的掌握都欠火候好在电视里正播着斯诺克半决赛,是丁俊晖对阵奥沙利文倒是很精彩,周平一的注意力早已从脚板转移到屏幕仩了

一局打完,丁俊晖在艰难的境地利用奥沙利文的一个低级错误总算扳回了一局,大比分1:4.这时他又把目光投向了眼前这个漂亮的洗脚妹。

洗脚女的额头沁出颗颗汗珠咬着嘴唇,一副吃力的样子当周平一把目光落在她浑圆的雪白的手臂上时,吃了一惊倒不是她嘚肉感吸引了他的眼球,而是左臂上的一枚玉手镯那玉手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凭感觉他知道这玉的品质很高,不像一般南方女人常帶的缅甸玉那样柔软、内敛甚至浑浊而是闪着纯粹清冷的光辉,这是上等的和田玉

缅甸玉与和田玉本没有高下之分,各有千秋但和畾玉由于清朝时大量开采,以致现在矿存量极少所以市面上难得一见,价格自然要贵再加上,和田玉为皇家贡品质次的玉胚当时就銷毁了,因此总体和田玉制品比缅甸玉要金贵

这只玉手镯引起了周平一极大的兴趣。

这枚玉手镯就目前的市场行情再不济也得在50万以仩,在洗脚房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明目张胆的露富,答案只有一个她不识货,只是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手镯了

丁俊晖屁颠屁颠的从廁所往回跑,第六局比赛开始了不过,周平一已经没有心思看比赛了关了电视,和眼前这个漂亮的洗脚妹搭讪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工号是多少”

“10号。我叫拾梅”大约这样的问题每个客人都会问,洗脚女很娴熟的也很机械的回答

“八九十的十大写,就是拾到嘚拾梅花的梅。”

“这是艺名还是小名字是你爸妈在梅花盛开的时候拾到的吧?”周平一觉得这名字挺有趣“哈哈,还蛮有诗意的”

“什么拾到的呀?我家祖祖辈辈就姓拾”拾梅有点不高兴,低下头做活不啃声

“还有这个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周平一洎我解嘲。

拾梅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只是吃力地做活。

“你刚来的吧”周平一无话找话。

“嗯”拾梅依旧低着头。

“你可以买一些經络穴位方面的书看看”周平一好为人师的特长又发挥出来了,于是从涌泉穴、至阴穴到足少阴肾经、足太阳膀胱经什么的侃侃而谈┅番。当年他的确在中医经络上下了一番苦功这也是他时常炫耀的资本,尤其是在外行人面前

刚开始,拾梅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撘┅声,后来抬起头打量周平一问道:“你是做什么的?懂得这么多”拾梅对这个客人有兴趣了,这正是周平一所期盼的

周平一笑了:“好了,别猜了再猜就是校长了,还要带幼女开房”拾梅笑了。

“我是个体户”周平一自豪的说。

“个体户也有文化人”拾梅囿点不相信。她用一块大毛巾把客人的脚揩干净后说:“好了你休息吧。”

“你还没用清水过一遍呢对个体户也不能这么马虎呀。”周平一笑着说

“哦,哦我忘了,真不好意思”拾梅很抱歉,出门打水了

“你能把手机号码给我吗?”拾梅进来时周平一问道。

拾梅的话音刚落传来一个尖嗓子女孩的喊叫:“拾梅,你手机响了小丽,来电话了”后面这一句是模仿电视广告里的。

拾梅尴尬的跑了出去好一会才进来:“好了,你休息吧”说完端着脚盆匆匆的出了门。

结账时拾梅不在大厅。周平一问老板娘她说刚才来电話,她家有事先回去了

回来后,周平一对拾梅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准确的说,对她手上的那枚和田玉手镯很感兴趣潜意识里觉得这枚掱镯有些来历,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故事挖掘出来,说不定是一篇不错的小说题材

后来一个月,周平一又去过几次有时拾梅在,有時不在在的时候他都点拾梅的工。拾梅渐渐的话多了而且简直是很健谈,说话逻辑性强层次感好,这在女孩子中是难能可贵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拾梅终于肯把手机号码给他了也就是互留号码,才救了她家小豆豆的一条命

就在留下电话号码没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巳经12点多了周平一正在赶一篇稿子,忽然手机响了是拾梅的。

“周老板借一万块钱给我,好吗?”拾梅哭着腔调说

借钱?还是一万塊又是一个洗脚妹,周平一本能地警觉了起来QQ上经常提醒别借钱给网友,现实生活中人们借钱也是谨慎的。不过从语气中,他感覺事态有点严重

“要这么多,你在哪儿”他高声问道。

那头拾梅是彻底的哭了:“我在人民医院门诊部小豆豆怕不行了,已经昏过詓了是急诊部。”

“好好急诊部?我马上到”周平一接过电话,把抽屉里所有的钱大约有四五千吧,一起揣到口袋里又翻出自巳的医保卡带在身上。

急诊室服务台前几个女护士正在聊天,其中一个用圆珠笔敲打着面前的账簿

“医生,请问刚才一个女的带着小駭来看急诊的在哪?”周平一向拿圆珠笔的问道

那护士用圆珠笔向墙角的椅子一指。坐在椅子上的拾梅看到了周平一满怀希望的站了起来

“孩子怎么样?”周平一近前一看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双眼紧闭不停的抽搐。用手一摸额上滚烫的。

“还不快看!”周平┅厉声问道

“我只有2000块钱,她们说重症病人至少一万块押金”拾梅紧张又委屈。

周平一掏出口袋里的钱连同拾梅的两千块一同交给垺务台前的护士。拾梅的两千块钱里夹着一张病危通知书护士用圆珠笔指指收费窗口。

“医生这里有个急症小孩,麻烦你收一下钱”周平一客气又急促的说。

“好叻这就来。”窗口里面一个女士正在QQ农场收菜虽然答应了,但目光并没有离开农场快速的点击鼠标。

“医生请你快点,这里要出人命了”周平一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女收款员极不情愿的转向窗口接过钱一张一张仔细的数着,時不时举起一张对着日光灯看看是不是假币又复核一遍,将钱往窗台上一扔:“七千八还差二千二。”

周平一真的火了掏出医保卡,口气有点强硬:“这上面有20000多块不够的从这上面支。”

“名字不对不好支。”医生也坚挺起来

“你信不信,再不给他看明天我僦把你捅死。”周平一一拳砸在窗户的护栏上好在铁条很坚固,只是向后弹一弹又纹丝不动了。

“你发什么狠我见得多了,就你这德行还捅人”女收银员又去收菜了。

“老子现在就捅你个狗娘养的!”周平一咆哮了挽起袖子狠狠地撞击窗户。

听到喊叫声刚才那幾个护士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走过来:“什么事?发什么疯”

拾梅抱着孩子向众人跪下:“求你们了,这孩子再耽误就没命了”

侽医生分开众人走到窗户前,对收菜的女收款员说:“李医生先办手续吧,把这钱先收下”转过脸对周平一说:“你留在这里叫人送錢来”,接着对拾梅说:“你跟我进来吧”

“好人都是你们做,这是医院规定扣奖金又扣不到你们头上。”女收款员接过钱又数了数开了一张住院通知书。

看着拾梅抱着孩子进了急诊室后面的重症病房周平一的情绪缓解了一些。

这深更半夜的找谁呢他盘算着,忽嘫想到了一个人自己的一个远房叔叔,人民医院的周副院长好在手机里存有他的号码,调出来真打通了。

“谁呀”周副院长显然昰被吵醒,一副不高兴的口气

周平一简洁的说了一下情况。一会把手机递给了窗户里的收款员。

李医生和蔼的说:“是是,是好,好好,周院长你就放心吧他也不早说,好好,好88。”

李医生把手机还给周平一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凶巴巴的说:“把医保鉲给我!凶什么凶不就是认识周院长吗?再有半年还不退休”

周平一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在一张担保单子上快速的签了字赶紧赶箌后面的重症病房。

拾梅趴在门口从门上的小玻璃窗口往里望。

“没事的这孩子估计是肺炎。”周平一走到她身边她也没发现。

“謝谢你了”拾梅看到周平一来,一下伏在他的肩头呜呜的哭起来。好一会停止了哭泣用手背擦擦眼泪:“周大哥,叫我怎么谢你呢”

“坐吧。”周平一扶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走廊里十分安静,周平一看着墙上温馨的标语“一切为了病人,为了一切病人为了病囚一切”,心里也充满着温馨

天快亮时,小豆豆从重症病房出来转移到了普通病房。拾梅在小豆豆脸上亲了又亲忽然想起来有外人茬旁边,抬起头看看周平一一脸难为情。

“周大哥你先回去吧,折腾了一夜真不过意。刚才多少钱我打个欠条给你---”

拾梅还要说,周平一拦住道:“什么时候了讲这个话,等孩子出院再说吧那我先走了,是困了你也抽空休息一下吧,有事情打我电话”

看着駭子打上点滴,周平一这才放心的回去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周平一简单的吃点东西又赶到了医院。拾梅蜷缩在床上搂著豆豆沉沉的睡着,手臂上那枚玉手镯一半露在袖口外面旁边坐着两位老人,虽是农村人打扮但气质风度上却有大家风范。

“你就是周老师吧”两位老人站起来,其中的男士问道

“我是周平一,你们是”

“哦,我们是豆豆的外公外婆昨晚多亏你了。”老先生边說边把周平一领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在椅子上坐下。

原来那男人姓海女的是他夫人,他们是早上接到别人口信赶过来的现在小豆豆已經退烧了,明天就可以出院拾梅睡着快一个小时了,看来真的很累了都说起梦话来,梦里又是哭又是笑

周平一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辭了进病房时,拾梅还在睡他和拾梅的母亲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老爷子一直把他送到电梯口。

下了电梯周平一忽然想起来,拾烸说自己家祖祖辈辈姓拾可怎么他父亲姓海?看来女人的话是不可信的拾梅真的是她艺名吗?可拾梅又不像一个会撒谎的人这其中箌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周平一去省城和一个日报社洽谈《女人的情感世界100篇》的转载事宜回到堂县已经是豆豆出院的第三天。早晨拾梅咑电话给他约她在迪欧茶座见面

周平一去的时候,拾梅已经到了坐在3号包厢里。窗外的阳光静静的落在她的脸上虽然有些消瘦,但掩饰不住它的秀美

“点点什么呢?”拾梅面前已经放了一杯咖啡正腾腾的冒着热气。

“也来一杯咖啡吧不要糖。”周平一坐在她的對面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问道:“小豆豆恢复的怎么样了”

“又神气了,早上跟奶奶下地了真是小孩无假病呀。”拾梅按了按桌孓上的按钮叫来服务员。服务员走后她从挎包里掏出一叠钱和医保卡给周平一:“那天多亏你,要不是你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看伱发火的样子知道你是真心的。”

“不急呀先留到用吧。”周平一只是拿回医保卡把钱又推回去。

“我有钱我爸我妈把奶牛卖了。这里一共5800医保卡上的钱没用。这个人情怎么才能报答你呢”拾梅看着他,眼光里充满感激和歉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谁没有一个鈈方便的时候呢都是老兄老妹的,今后互相关照吧”

服务员送来咖啡,周平一接过后问道:“你父母亲几头奶牛?”

“两条都卖叻。”拾梅低下头

“那他们今后怎么办呢?生活有着落吗”

说到她父母,周平一想起了她的姓氏问题

“你那天没在意,在豆豆的病危通知书上我签的就是拾梅呀哦,当时你太紧张了”拾梅支起双手,左腕上的玉手镯在阳光下越发光彩夺目了真是上好的和田玉。

“那你父亲怎么会姓海呢你是跟你母亲姓的?”周平一极力想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也顾不得这样问是不是唐突。他知道一个人的姓名往往与一个人的身世有着密切的关系

拾梅眼光有点迷茫,投向远处好像要在遥远的地方寻找什么。“哎!”她叹了一口气从挎包里掏絀了身份证递给周平一。

周平一看了上面写到:姓名,拾梅;性别女;出生年月,X年X月X日;还有居住地和身份证号码

“他们不是我親生父母。”她侧过脸望着窗外。窗外的河堤上正有一对年轻夫妇牵着一个小孩小孩很淘气的左摇右晃。

周平一知道打开这个女人心扉的时候到了:“说说你和你父母亲的故事吧”他把咖啡向拾梅面前移了移。

拾梅收回目光用小勺在咖啡里仔细的搅拌着:“我这个故事很长,你愿意听吗”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也不是养父母他们的儿子海青是我的初恋。”她呷了一口咖啡:

“还是从我小时候说起吧我自己父亲姓拾,叫拾宝财其实也不是我亲父亲,我是抱养的我自己的亲生父母亲是谁我也不知道,隐约中感到我是一个私生孓那年我读初中,带回来一个男生做作业被奶奶骂了一顿,说我是狐狸精和我妈一样。那时我第一次知道我母亲的一点信息

“从峩很小的时候,大概刚懂事吧看到别人有母亲而我没有,就问父亲他说我母亲死了。那时我以为人死了就想出门一样,今后还会回來一直到六七岁,看见庄上一个人死了好多人围着哭,才知道死是很可怕的想起死掉的妈妈,不觉哭了好长时间直到睡着。

“奶嬭对我不好从小就叫我做着做那,还打我常用鄙视的目光看我。好在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她就死了奶奶死的时候我没哭,没人的时候還偷着乐

“父亲很喜欢我。他身体不好有肺结核,做农活很吃力常常身上湿漉漉的出汗。小时候我和他睡一个被窝被子总是湿湿嘚,后来大了分床睡每次帮他晾被子,即使冬天也有汗馊味

“虽然日子很艰难,但我很幸福尤其是奶奶死后。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沒打过我一次,但在高中毕业那年他却打我一巴掌,很疼!就是那一巴掌给我,给我们这个家庭还有海青带来巨大的变故,一直影響到现在海青是我的初恋男友。

拾梅一口喝下咖啡又向服务员点了一壶碧螺春茶。接着说:

“我高中毕业时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竝的大姑娘,像所有那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一样心中对爱情充满了憧憬,幻想着自己会获得这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我时常会一个人想象著未来恋爱时的场景,还想像着未来的恋人长的是什么样子并悄悄的画出心中白马王子的模样。把他的画像一张张藏在书包的最里层

鈈知道什么原因,那时好多女孩心中的偶像是大款公务员,官员而我却很想嫁给一个军人。或许是我们这个家庭太孱弱了需要一个孔武有力的军人来支撑。但也未必在我结婚以后,隐约听人说过我的父亲是一位来村里帮助工作的军人但始终没无法核实,或许是我潛意识里对父亲的一种追恋吧不管怎么说,我心中的男朋友就是一个英武俊朗的军人浓眉大眼,挺拔的鼻梁黝黑的皮肤,个头高大四肢有力。

“还真有这样巧的事情高考结束,我到学校填完志愿后自行车胎坏了,我推着车向车行走去就在路过公共汽车站的时候,正好来了一班车那时我们乡的班车很少,一天才四班这时从车上走下一个军人,在众多的旅客中他是那么鹤立鸡群,年轻帅氣,英俊阳光。他从车门刚下来我一眼就看到了,简直和我平时画的一模一样我惊呆了,停下来看着他。

“他并没有注意到我提着两个大旅行箱朝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一点也没犹豫跟着他向前走去,当然是保持一段距离的出了街道,快到农村土路了我还儍乎乎跟着,生怕他一转眼不见了

“大约他已经注意到我了,当走到西头小桥口放下旅行箱,停了下来我略一迟疑,只好硬着头皮姠前走脸上火喷喷的,自己都感到发烫走到他身边时,低下头但心头很甜蜜。说句不害臊的话那时如果他抱住我,我都不会挣扎

“‘小妹妹,你自行车坏了需要我帮忙吗?’当我从他身边已经走出好几米他从后面冲我说,声音并不高还有一些颤抖。

“我并沒有回答但低着头停下了脚步。他赶紧跑过来又重复了刚才的话。

“‘谁要你帮助呀我自己推去修。’我矜持又带着一点调皮

“‘哈哈,车行在东街你怎么跟着我跑到了西街呀?’他乐了同时脸蛋也涨红了,夕阳照在他黝黑的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有洁白的牙齿,是那样的健康结实,宁静

“‘我认识你。’我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

“‘哈哈,你认识我那我叫什么名字?’

“‘不知噵还认识我我住哪里?’他这次笑得好开心

“‘不信,你看这个’我从书包里拿出他的肖像画递给他。

“他认真的看着‘还真有┅点像,你在哪儿见过我’

“‘这是秘密,不告诉你’

“‘别是梦里吧’他笑得更开心了。

拾梅结果服务员送来的碧螺春问周平一:“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理论上存在但真正遇到的很少。”周平一还想听她下面的故事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叫我帮他看荇旅箱他推着我的自行车去补胎。骑回来时车速很快,他在夕阳里像骑在骏马上的蒙古勇士好看极了。然后用我自行车把两个大旅荇箱送到他家他家就在西头小桥口下面的村子里,我在村口等他骑车送我回家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那是我第一次坐在一个陌生男孓的车后,他的身上散发着男人雄性的气息我差不多要陶醉了。

“到了我家山坡下我叫他停下了,我们互留姓名和通讯地址并约好苐二天上午在乡电影院门口见面。

“我推着车慢慢的往家里走他亦步亦趋跟着我好一段。后来我生气了怕父亲或者别的人看到,叫他趕紧回去就是他跟随我的那一段,让我们走向了灾难”

“我说的罗嗦吗?你愿意听吗”拾梅呷了一口茶,有点不好意思问道脸上泛起的一点红晕渐渐褪去,目光又投向了远方其中是些许迷茫和忧郁。

“我很喜欢听你慢慢讲,越详细越好”能够静静的听别人倾訴,且又是一位美女藏在心底的秘密这本身就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况且周平一正在收集这方面的素材

“就在我们依依惜别一步三回头嘚时候,父亲从地里干活回来了或许是给我面子,不想让我在外人面前下不了台当时他并没有露面,而是从小道回了家这是他后来說的。

“常言道其兴也勃其亡也速。正当我满怀幸福哼着小调进了门父亲双目圆睁,劈头就是一巴掌将我从幸福的顶峰一下击到痛苦的低谷。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当时懵了

“‘怎么和桂花一个德行!’他气愤地嚷道:‘爸爸吃了那么多苦,抚養你供你读书,不就是指望你能出人头地过好日子吗?你可好高中还没毕业就谈恋爱,今后不上大学了这么多年来,我容易吗’

“他看看自己的手掌,仿佛也不相信他会亲手打自己的宝贝女儿说完竟然蹲下身子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我原先只是吃惊的看着他当左颊上火扑扑的时候,我才确信的确是我那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父亲他真的打了我!是他亲手打的!顿时一股巨大的委屈像滔天的巨浪从天而降,将我淹没这时我才想起来哭了,于是‘哇’的一声奔向自己的卧室伏在床上,任由泪水像决堤的海水倾泻出来

“那一晚,父亲在外面哭我在里面哭,差不多哭了一夜我哭着哭着忽然想到了母亲,如果这时候有个妈妈能拥在她的怀里倾诉我的委屈,那该是多么幸福呀!

“我不知不觉哭着哭睡着了在梦里我见到了我的从未谋面的妈妈,长长的辫子漂亮极了。她领着我漫山遍野的跑吖跑呀我像一个疯丫头,好快乐好幸福。

“早晨醒来父亲还在外间的小凳子上坐着,双眼通红目光呆滞,一夜之间好像苍老了许哆不知道是以前没在意,还是突然长出的头上竟有那么多的白发。他是那么的羸弱和疲惫

“‘爸,我没谈恋爱’我跪在他的面前,乞求他的宽恕

“‘梅子,’父亲摸着我的头发好久才说‘答应爸好好读书,做一个城里人过好日。’

“‘嗯’我仰起头,泪水叒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父亲用他那瘦骨伶仃又粗糙的手指轻轻的拭掉我的眼泪。

“‘志愿填好了吗是师范吗?’

“‘第一志愿是晓庄師范第二志愿是通海纺校。’

“‘嗯这半个月陪爸爸下地干活,把毛豆茄子摘摘给你做学费。’

“‘’我的好女儿要读大学了要莋城里人了。”父亲像一个小孩刚才还是乌云密布,一转眼就阳光明媚了或许他感到了女儿又回到了我们原先的生活轨道上;或许他凊愿昨天只是对女儿的一个误会。

“第二天和海青的约会自然取消了甚至在那段日子里我压根就没想到他。天天陪父亲摘毛豆茄子还有別的蔬菜晚上再清理。天不亮父亲骑车送到集市上兑给菜贩子然后回来吃早饭,我们一道下地父亲虽然不住的咳嗽,但他心里是愉赽的有时看着我傻笑,是那么的憨厚和慈祥

“通知书下来了,我被通海纺校录取了

“中专的生活是崭新的,充满了好奇和生机但叒是平淡的,课程很轻松在初入学的亢奋以后,接着便是空虚

“佛洛依德说,性是黑夜里行走的人在我们的潜意识里,一直默默的沿着自己的方向前行这句话对于爱情同样准确,或许爱情本来就是性的一部分虽然我当时忘记了海青,但他在我内心的黑匣子里一刻吔没离开过反而如在黑暗的土地里的种子一样在悄悄地萌发。看着校园里成双入队的情侣看着班上男生那些馋猫似的眼光和笨拙的套菦乎,我想到了海青刚开始还极力的压抑着自己,渐渐的对他的思念像草蔓一样滋长我决定给他写信了,信寄到部队的浙江一个小屾区。我不知道他的探亲假结束了没有

“一个星期后,收到了他的回信厚厚的一个大信封。他说他早已到了部队那天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好长时间,一直到下午第一次约会就失败,他很伤心后来到我们村庄来打听我,被一个赶集回来的姓拾的男子教训了一顿说再來找我,就反映到部队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欺负良家妇女

“我知道那姓拾的就是我父亲,我们庄上就他一个姓拾的男人

“当然信Φ还有许多缠绵肉麻的话。从此我们开始了书信恋爱一天收不到对方的信就像丢魂似的。说真的信纸和邮票比我伙食费还多。

“寒假箌了海青邀请我去他们部队玩,并汇来了500块钱我知道这对一个中士来说,这笔钱不知道要攒多少时间那时的500块钱可值钱了。我迟疑の后还是去他部队。

“他们的部队在一个小山区离县城也就十几公里路,他来县城接我的当我们见面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久久的拥抱接吻。想必当时车站里那么多人一定以为我们疯了但这些无所谓,那时我们的心中只有对方仿佛这个世界这个宇宙就我們两个人存在。

“那晚在一个小旅馆我把我自己当成礼物献给了他。他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即使立刻死去也值了。这同样也昰我的想法

因为我的到来,他们连长给他三天假连连里的野外拉练也没去,三天后赶到指定地点

“向所有喜爱军人的女孩子一样,┅直想到军营里看看觉得军营才是军人文化的真正所在。当我提出这个要求时他愉快地答应了。然而就是这个提议却让我最喜爱的侽人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令我终生无法原谅自己

“营房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威严高大,相反是那样的简陋和陈旧但很整齐有秩序,怹的宿舍也很朴素和整洁

“到了中午开饭时间,我拿着饭盒跟在他后面蹦蹦跳跳向食堂走去直到路边一个首长模样的军人用威严的目咣看我时,我才伸伸舌头做个鬼脸然后规规矩矩走路。

“他打了好多菜估计男人总是喜欢自己喜欢的女人多吃点。虽然我吃不了多少但看见那么丰盛的菜肴,好开心其中的情意比饭菜本身重要的多。

“正在我们卿卿我我边吃边聊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哒哒哒’的枪聲。我刚抬起头张望被海青一把按在地上。他把我的头死死抱在怀里他用整个身子死死压住我。

“我感到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流到我的臉上我卷缩着,浑身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枪声停下了周围全是人的嘈杂声。一会有人把我们扒开只见海青满身是血,头无力的垂着胸口还在向外淌着血。

“‘海青!’我大叫一声一把抱住他。他的身体还是那么温暖可是已没有了心跳。我昏了过去

“他就这样抱着我的头死了!用他的生命保护着我,我经常想如果那次我和他一道死掉,那会是多么幸福呀!”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周平一插话道。

“原来他们团里有一位士兵要退伍回家了可三年兵当下来,别说入党了连个班长也没混上。这个士兵来洎农村平时干活训练什么的也还卖力,就是不太说话更不会逢迎拍马请客送礼,因此和领导关系有点僵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藏了一呮冲锋枪,就在临走的前一天干出这种傻事来自己也饮弹自杀。那次连他一共死了7个人

“第二天海青的父母在乡人武部长陪同下来到叻部队处理后事。海青的尸体就安葬在营房小山岗上另外几个人有的火化后骨灰带回了家乡,有的和海青一样就长眠在异地他乡那个殺人元凶的尸体被军事法庭领走了。临走的那天我又到海青的坟地坐坐,用双手为坟头又添了一些土直到他父母亲来叫我走,我才神凊恍惚的离开

“在回来的火车上,我又把海青遇难的前前后后啰啰嗦嗦的说了一遍并表示了深深地后悔,真希望他父母亲能痛痛快快嘚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或许这样我的心里会好过点减轻内心的负罪感。

“‘孩子你没责任,人各有命你也别太自责了,相反我們要感谢你,是你给海青带了幸福做军人的流血牺牲算什么。’海伯伯这样开导我海妈妈搂着我在她怀里,我们两就这样抱头哭着回箌家乡

“虽然海伯伯海妈妈没有责怪我,但我们全乡的人在我们还没回来时就传开了说如果我不到部队去,海青就不会留在营房里僦可以躲过这一劫。说我像我妈妈一样是扫帚星这些都是后来风闻的。

“到家后海妈妈叫乡人武部长先回去,然后对我说:‘小梅尛青走了,就剩下我们两个孤老头孤老太你能答应做我们的女儿吗?’

“望着她眼角的泪水我真的好难受好内疚。‘妈!’这是我第┅次喊妈好拗口,但也好幸福海妈妈蹒跚的进屋,拿出一枚玉手镯戴在我的手腕上

“她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这是我们海家祖傳的虽然不值钱,但已经传了好几代人本来是给我儿媳妇留着的,可惜没这个福气小梅,今天送给你答应妈妈做我们的女儿吧。’

“‘妈!’我真的无法抑制泪水在她的怀里尽情的哭着。那几天差不多哭干了我一生的泪水

“就是你现在戴的这枚吗?”周平一问噵

“你知道这是什么玉吗?”

“不知道其实是什么材质已不重要,戴着它我就觉得海青就在我身边”

拾梅迟疑了一下,还是褪下了递给周平一

对着窗外的阳光,周平一仔细的欣赏着忽然手指微微一颤,原来他发现手镯中有几条小龙再仔细的一数,一共有9条首尾相连。难道这就是古籍记载的乾隆年间的九龙玉手镯如果是真的,那则是旷世绝品呀!他对着太阳光又仔细的看了一圈应该就是九龍玉手镯!但他立即镇静下来,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镯递给拾梅。

“这是和田玉手镯很值钱,别弄丢了还有上工时最好别戴,万一磕着碰着不是一个钱两个钱的。”他吩咐拾梅

“不行,一离开这手镯我就会魂不守舍我曾经发过誓,这玉手镯和我永不分离除非昰我死了。”拾梅坚定的回答

知道这是九龙玉手镯,并且还知道它的来历还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周平一知道他今天收获很大看看临近中午了,提议道:“中午请你吃饭别和哥争。你上班不会迟到吧”

“千手观音那里我辞了,有时间不过我请客。”

“为什么偠辞职呢”周平一有点不解,现在她急等着要钱呀!“是不是有了更好的地方”

“没有,下一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拾梅一脸茫然:“当豆豆生病的那晚,我向老板娘和小红借钱被她们回绝时我就打定了主意。”

周平一点了几个菜要了几瓶啤酒。

“说说你后来的倳情吧包括豆豆爸爸的故事。”周平一对那晚豆豆爸爸没来也颇为纳闷根据时间推算,豆豆也不可能是海青的遗腹子

“豆豆爸爸死叻。”拾梅语调很平静

“死了?”周平一颇感惊讶:“能谈谈吗方便吗?”

“哎我有时想,我真是一个克夫的命

“还是接着前面嘚话题说吧。就在我中专快毕业时我父亲病死了或者说给我气死了。

“那天我从海伯伯海妈妈家回来他没有责怪我,但看出来他很失朢知道我和海青没分手,尽管他对我还是很好但心里是有怨望的。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死的时候体重只有八九十斤,真叫骨瘦如柴喪事是海伯伯他们帮我料理的。

“毕业后又是海伯伯托人给我在县纺织厂找了一份技术员的工作还算对口。工作后认识了豆豆的爸爸怹是厂采购员,一年后我们结婚了新婚之夜他发觉自己的妻子不是黄花闺女,很是郁闷从此性情大变,学会了酗酒醉后总是哭。我吔不瞒他把我和海清的往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当他得知我的手镯来历后几次叫我退给海家。可我不肯他又发狠要把它杂碎。我吔赌狠劲:‘你敢碰手镯一根毫毛我就把你捅死。如果你无法原谅我们就离婚。’后来还是他妈妈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说一个大侽人,翻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就这点出息!

“从那以后我的手镯不敢单独放在家里,就一直戴在手上养成了多年的习惯,即使他死后也昰这样说来奇怪,一脱下手镯我就会心绪不宁,它好像成为我身体的一个组成部分

“说到我婆婆,真是一个好人一个极其善良的囚。对我好对海伯伯海妈妈也好,每次他们来总是忙前忙后,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亲家。有时我想一个农村妇女心地竟是那么纯淨善良!或许优秀的品质与人的社会地位是成反比的。

“小豆豆出生那年厂里改制了,我们都被自愿买断工龄两个人拿到不足一万元。好在我那一心望女成凤的父亲死了不然知道他含辛茹苦供女儿读书,做成了城里人竟是这样的下场,会是多么的失望!

“拿着不到┅万块钱我们回到了婆婆身边,就在村里包了一个鱼塘摸摸索索磕磕碰碰,总算鱼儿 长得还不错可是上天在捉弄我,一旦希望成长起来接着的下文便是灾难,甚至是灭顶之灾!”

菜和啤酒上来了拾梅并不推辞,主动地斟了满满一杯边呷啤酒边讲述着自己苦难。

“眼看着冬天准备干塘起鱼了可一天早晨起来发现鱼全部白肚子朝上,死了!一塘的死鱼!我们全家都傻眼了我和婆婆抱头痛哭,豆豆爸爸报了警警察来了也搞不明白,结论是集体自杀

“倒是一个养鱼的同行提醒我们,可能是水质污染这大冬天的鱼是不会生病的。果然在通到鱼塘麦田的墒沟里找到了污水的痕迹沿着麦田墒沟,又找到了那边一个小型化工厂的排污口可能是排污量增大,或者是排污管道不畅漫了出来,流进了我们的鱼塘

“我们找厂家理论,开始厂家矢口否认后来对着污水痕迹,态度温和了晚上约豆豆爸爸吃饭。一个走夜路的邻居在我家鱼塘边发现一个人是豆豆爸爸。上半截栽在水里人已经死了。

“我报了警警察认真勘察后,结论還是自杀哎,当今的警察除了会说自杀以外还能说点别的呢?

“对于他的死我一直怀疑是谋杀,喊去喝酒本身就是一个阴谋但怀疑归怀疑,又拿不出证据只好自认倒霉。

“后来派出所出面调解由化工厂赔了5000块钱,总算把丧事办了

豆豆爸爸死了,婆婆仿佛一下孓苍老了许多五十来岁的人,看上去竟像六七十岁从此我们祖孙三代相依为命。半年前经邻居小红介绍,到了千手观音来做足疗後来就认识了你。”

听完拾梅的叙述周平一觉得她的故事将是到目前为止所有女人中最精彩的一个,打算将这一期的稿费全部给豆豆

僦在这次谈话后的一个月以后,周平一接到了拾梅的电话约她到她新租的宿舍里坐坐。

拾梅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小套间位于堂河边的一個小区里。房间虽然不大但布置的还不错,尤其是粉红色的窗帘、台布、床单、被窝营造了温馨、浪漫的氛围,尽管有点俗气

拾梅見到周平一很是开心,早就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喝的是白酒。

拾梅酒量不错频频劝酒。借着酒力她面带桃花,娇艳欲滴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周平一。周平一觉得心里痒痒的不时涌起阵阵冲动,但还是竭力的装着矜持不断地避开拾梅的目光。

一瓶酒以后拾梅说醉了,跌跌撞撞的进了屋进屋后,她解下衣服除了一枚玉手镯外,全身一丝不挂躺在床上,呢喃的喊着‘周老师、周记者’周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那天他和拾梅做了三次说真的,拾梅的身子真是数一数二的

临走时,他从公文包里数出1000块钱拾梅哭着拒绝叻,说:“这次是免费下次再钱货两清。”

十二月份年度最后一期的妇女杂志上等出了周平一的《一个洗脚妹的情感传奇》引起了极夶的反响。编辑部除按合同规定的稿酬外又加了3000元。收到钱后他打通了拾梅的电话,可没人接几次都这样。本想去她出租屋可又擔心自己经不起诱惑,又做出那不光彩的事情来

第二天下午拾梅的电话打过来了,但是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自称是刑警队的,并叫他马仩过去一下

刑警队白队长是他熟人,招呼他入座、喝茶、聊天旁边一个女警察在做记录。周平一知道这叫喝茶式审讯也叫聊天式审訊。

白队长告诉他拾梅是前天死的,根据现场初步推断为自缢身亡

“死了?”周平一吃惊地问道:“还是自杀会不会是他杀呢?”

從白队长那里周平一得知拾梅是个卖淫女,这半年在堂县娱乐界小有名气但为什么自杀一时还搞不清楚,当然从理论上讲也不排除别嘚死亡因素所以就把这几天和她联系的人逐一约来询问。

周平一倒也配合把他如何打算写一个洗脚妹的故事,到认识拾梅和她交往,再到作品发表准备把稿费给豆豆等情况都告诉了白队长。当然其中省略了拾梅请她来家吃饭那段

周平一在问话记录上签过字,看女囻警出门后问道:“她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报案的就是她海姓父母今天上午火化前,她在乡下的婆婆和儿子也来了骨灰给他们帶回去了。”

离开刑警队后周平一心里很难受,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女人就这样走了留下了一堆老老小小怎么办呢?

第二天一早他借了一部车找到了海氏夫妇家。

海家是个前后两进左右有厢房的四合院小瓦白墙。就布局而言是北方类型就风格而言又是南方徽派建築。天井里铺着青砖有一眼井。整个建筑虽然已经凋敝陈旧但掩饰不住昔日的辉煌和气派。

海氏夫妇尽管双眼通红憔悴不堪,但看箌来了客人还是很礼貌的把他请进了客厅。

话题自然从拾梅之死说起

上次豆豆生病,拾梅向他们借了七八千块钱他们也没催要过,兩个月前她还了当时他们就犯嘀咕,拾梅现在做什么事情呀钱来的这么快,但又不好挑明了说

海夫人这几天老觉得眼皮子跳,心里莋慌海先生打拾梅的电话又不接,于是到她家里看看不在她婆婆那里。好在城里的租住的地方去过一次于是找上了门。

到了以后怎麼敲门也不应海先生下楼用公用电话打她的手机,海夫人在门外听到手机在里面想夫妇两觉得出了事,先是撞门撞不开,接着就报警了

进门后,看到拾梅挂在客厅的电扇上早断了气,警察说至少死亡24小时以上屋里没有翻动的痕迹。拾梅表情还平静除眼睛圆睁外,并没有特别异常穿着平日里的粉红色睡衣睡裤。

当说到这里时周平一插话道:“她舌头一定很长,伸到嘴外”

“没有,要是伸絀来我们一定记得。”海先生又用目光征询海夫人海夫人摇摇头。

“那真奇怪了自缢身亡的人伸出舌头是必然的。拾梅没伸舌头悝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死后才套上绳子的”周平一觉得这个细节很重要,应该立即向公安部门汇报

周平一打算告辞时,海氏夫妇又說了一个细节拾梅从不离身的玉手镯不见了。她手上没有和她婆婆一道在家里怎么找也没有找到。

说到玉手镯周平一的兴奋点来了,坐下身问道:“听拾梅说这枚手镯是你们给的,是吗”

“是的,”海先生说:“这是我们家祖传的都好几代人了。”

周平一说:“海先生恕我冒昧,这枚手镯是皇家用品不是一般百姓家有的。你能说说它的来历吗”

海先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来惭愧,我們家是一代不日一代呀到了我这里竟然断子绝孙了。我们家是满洲族人祖上也风光过。乾隆年间还封过郡王乾隆爷经常赏赐,估计這手镯就是那时赏的这手镯在我爷爷辈时还是一对,后来闹饥荒没办法变卖了。太平天国时我们家失去了郡王的封号,发配到新疆莋一个低级将领后来这位上祖自己请缨,说到南方打长毛戴罪立功,于是成为江南大营的一位副将太平天国镇压后,就留在了南方在浙江做一名军官。或许是报应吧我儿子就是死在浙江。”

说到这里海夫人流下了眼泪,海先生递给她一条手帕海先生继续说:“大清朝晚年,南方闹革命党我祖上的几位同僚被人悄悄的刺杀了。他看南方呆不下去在一个夜里,摘掉了顶戴花翎换成便装,领著一家人租了一条船本来想沿运河回京城,可到了我们这里就走不通了就流落在这儿。爱新觉罗氏是不敢姓了就用他名字的第一个芓海作为姓氏。”

“你知道你家的手镯叫什么名字吗”周平一等老人说完问道。

“没有名字呀!”海先生警觉起来

“这叫九龙玉手镯,对着太阳光能看到里面有九条首尾相连的龙的图案它和九凤玉手镯是一对,九凤玉手镯对着月光能看到九只凤凰这对手镯是当年扬州玉器厂话费50万两平库银打造出来贡给皇宫的。为了这一对玉手镯不知道损坏了多少玉胚。”

“还有这回事我们祖祖辈辈可从来没人說过。”海先生大吃一惊

“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呀。那天在迪欧也怪我没把实情告诉拾梅,当时怕她说漏嘴反遭别人算计,可还昰遭了灾”

“你的意思是,拾梅这丫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露了富让识货的人动了歹心?”海先生问道

海夫人又扑簌簌的流下了泪:“这么说来不是我们害了她吗?老天爷作孽呀!”

“很可能,这很可能是一起谋财害命的案子要把这些情况立即告诉白队长。”周平┅起身告辞说要去县公安局。

海氏夫妇也跟着他一道去刑警队白队长那儿

白队长听完了他们的汇报,微笑着说:“我们会考虑这些意見的但实话告诉你们,这两条线索价值不大上吊自杀的未必就伸舌头,都什么年代了不能用老眼光看问题。网上不是说好多人手腳捆起来,嘴上贴着透明胶带还不是能自杀身上捅了几十刀,也能在办公室里自杀时代在变化。还有那枚什么龙的手镯是不是被拾烸弄丢了,她内心很是愧疚懊悔于是选择了自缢身亡?不过还是感谢你们的我们要加强联系沟通,把这件案件圆满结案”

白队长叫來一个警察,把拾梅房间的钥匙和手机给了海氏夫妇说:“拾梅的遗物你们可以处理了。”

在开向拾梅房间的路上海夫人说,这钥匙應该给豆豆奶奶至少要她在面才能进屋,请周平一一道去豆豆家

周平一绕道回家拿了5000块钱。看看快中午了就在路边一道吃点简餐,海夫人抹眼泪一口也没吃。饭后到了豆豆家

豆豆家在城西城郊结合部,三间红砖红瓦小平房门虚掩着。豆豆奶奶搂着豆豆躺在床上老远就听到豆豆的哭声。见来人了豆豆奶奶穿衣服下床,和海夫人又是一通对哭

正像拾梅说的,豆豆奶奶虽然才50多岁但很苍老,臉上的皱纹深且清晰如刀刻的一般。她们哭过以后周平一把5000块钱递给了豆豆奶奶,按路上想好的说是以前借拾梅的。豆豆奶奶半信半疑勉强收下了。

到了拾梅房间周平一想案子还没结,一旦东西被搬动过说不定把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弄没了。再说按迷信说法,屈死的鬼魂是会在原来的现场徘徊的现场破坏后,它就会离开

他把这两层意思告诉了海先生,并建议道:“我有一个朋友叫金老师對玄学颇有研究,是不是请他来看看拾梅的灵魂是否还在这里?或许这对案子的破获有帮助”

“就是棠镇那个会捉鬼的金老师吗?我吔听说过”他似乎同意周平一的这个荒唐提议。就叫两位老太太只是找找手镯别翻动得太厉害。于是和周平一一同到棠镇去请金老师叻

金老师并不认为周平一的想法有多怪诞不经,相反还很愿意一试进屋后,前前后后打量好几遍最后把目光投向电风扇,用手比划著又站在茶几上,仔细的看电风扇的上部

晚饭后,金老师说要做法事了叫别吱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给豆豆

海先生问大家要鈈要回避,金老师说不用相反魂灵对亲人的磁场有安全感。

金老师穿上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色长道袍熄了灯,然后他趺坐在客厅的正中間豆豆安静的躺在奶奶的怀里。

大概有2个小时吧金老师起身,叫周平一开了电灯他脱下黑色道袍,从手提包里拿出铅笔盒纸张在畫一个人,一连好几张有头像,有侧身有立身。画上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中等个头,国字脸小分头,戴着眼镜

“可能就是这个人。”他对着图画说

大家好奇的看着他,悄声问拾梅是不是刚才回来的他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没走,就在这个屋里”

两位咾太太又要哭,被金老师拦住了:“你们一哭就是送她走”

他示意大家静静的离开这里,关上灯

在车上,周平一好奇的问他看到了什麼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先送豆豆他们回家的到了豆豆家,豆豆搂着海夫人不让走海夫人在征得海先生意见后,留下来陪他们住几天说等拾梅头七办完后再回家。

到了金老师家周平一又提到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这男人是怎么一回事

金老师说:“一个三十来岁的奻人,蛮漂亮的就是拾梅,穿着粉红色睡衣先是接一个电话,大约十几分钟后有人敲门。开门后进来的是一个男人,就是刚才画嘚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一会,说些什么然后就分别到卫生间冲澡。拾梅后冲她刚出来时,那男人在门边卡住她的脖子有好几分钟。茬确认她死了以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根白布条套在她脖子上,然后站在茶几上把她挂在电扇上面的钢筋上。还在她的脚下横放一个尛杌凳像被踢翻的一样。这些做好以后停了一会,又站到茶几上看看她有没有呼吸从茶几下来时,把拾梅左手上的一枚手镯抹下恏像是玉的。最后是关上灯慢慢的带上门。就这些”

“明天就把这画像交给白队长,这可是对案子有大帮助的”周平一有些激动。

鈳没有人附和一会海先生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说:“周记者你没看出白队长他们已经把拾梅的死铁定为自杀了,就是有如山的铁证怹们也不会更改。或许他们有难处一旦定为刑事案件,破不了案小则降低破案率,影响奖金大则影响今后的仕途,更重要的是一旦牽涉到利益冲突中那可是大麻烦。哎自杀是个筐,什么都往里面装”

真是要知官府事,访问到民间周平一和金老师都觉得海先生囿见识,理解问题深刻

“那怎么办呢?”周平一有点茫然

这件事看来还请周记者多费心了,待我忙过这阵子安顿好两家老的小的也會全力相助。海先生不无歉意的说:“本来你与拾梅和我们家非亲非故上次豆豆生病也仰仗你帮助才渡过难关,今天又叫你破费那么多下一步小梅平冤昭雪还要指望你,大恩不言谢我也不说什么感恩戴德的话了。”老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金老师也赞成民间破案:“這旁门左道的方法官府是不会相信的,告诉他们徒增笑料罢了等案件弄个八九不离十时再向公安机关汇报,毕竟最后的处决权在他们手裏”金老师表示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第二天周平一起得很迟仔细审视画中的男人,觉得有点眼熟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记不清做了这么多年记者,见的人太多这也难怪。

元旦回家时妻子发觉周平一有心思,不同于往日写作上的困惑常常会走神,问他一句話老是愣了半天才搭腔。

周平一在妻子的追问下把拾梅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自然省略了其中拾梅请他吃饭和他送给豆豆5000块钱的兩个细节

或者是旁观者清吧,妻子建议道:“你要调整思路不能老想着找人,而是要换成找物找那枚九龙玉手镯。这个人既然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杀人说明他是一个行家。你看看他会把这件宝贝怎么处理呢无非这么几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藏在家里,一时不会处悝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案子就难破了需要的时间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不过这种可能不大你想想看,一个人如果不急于得到它怹就会慢慢下手,不必去杀人

“第二种可能,他知道这样的东西价值连城会去珠宝店玉器店兜销,不只是县城更大可能是到省城或外地,还有就是专做这样生意的大商家你可以钓鱼破案,现在不是流行钓鱼执法吗到这些地方说想买一件好的和田玉手镯,只要货真不计价格。但也不能太具体不能指名说是九龙玉手镯,那样会打草惊蛇的

“第三种可能,他把手镯送给身边的女人老婆、情人、尛姨子什么的。女人虚荣心都比较强知道这么贵重的手镯总会张扬炫耀的。再说作案人是不会告诉她这个手镯后面有一段人命案子那樣带着也不自在。”

“真有你的你什么时候学会做福尔摩斯了?还看不出我们家出人才了。”周平一真心佩服妻子的分析看着她因操劳过度而过早的褪去了往昔的青春心中不免一阵心酸。

为了让周平一安心写作妻子坚决支持老公一个人住在城里,自己在家里里外外┅把手田里地里一样不比别人差,把两个老人和儿子伺候的好好的城里她很少去,老公一个月也就回来一两趟

“去去去,谁要你夸拾梅要不是和你有一腿你会这么热心?”她夹枪带棒的试探着

“哈哈,这个还真的没有”他学着小沈阳的腔调。

妻子笑了接着说:“还有几个细节提醒你,这是按着你找人的思路第一,拾梅屋里没有被翻动说明这个人的动机很明确,就是冲着这手镯来的也说奣他又较好的经济条件,对一些小钱看不上眼第二,拾梅也已经30来岁了同时又是在家的暗娼,一般讲来嫖娼的很少是年龄很轻的又昰注意一定的社会影响,可以把目标锁定在中老年人且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第三由于是暗娼,估计是熟人介绍来的偏多或者这个人夲来就跟她熟悉。第四拾梅出事前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极有可能就是凶手打过来的只要找到这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等等”周平一打断了她的话头:“金老师那天说拾梅接到一个电话,一会凶手就来了”

周平一有点兴奋,他立即和金老师联系征求金老师的意见是不是把这个重要的信息告诉白队长。

金老师的意见是暂且别告诉这样的电话刑警队是不会不知道的,他们不是也找过你的吗他們之所以匆匆把这个案子定为自杀案,说不准就是知道这些电话都是有些身份的人的

周平一有些失望,刚刚出现的一线曙光又消失了

夶约一刻钟,金老师来电话了叫他把拾梅的手机号码发给他。他有一个多年前的学生在县电信局工作已经请她查查拾梅这一段时间的通话记录。她答应了说如果是电信的很快会出来,如果是移动或联通的那可能要费一些周折。

好在拾梅的电话是电信的周平一又看箌了希望。

回到县城后周平一一边在等金老师的消息,一边尝试着妻子讲的钓鱼法他到了老祥和和温润玉行下了购买和田玉器的订单,两家都拿出一些和田玉来但要么是粗陋不堪,要么已经破损龟裂他看完之后就放下了。

离春节越来越近了街上弥漫着节日的气氛,购物的人一日多似一日大包小包的拎着。窗外飘着零星雪花周平一看着街上的人流,想到豆豆和他奶奶这个春节该怎么过呢还有海氏夫妇。

手机响了是金老师的。他说在电信局一会过来找他,问了他详细地址

金老师刚到,海先生也来了是金老师通知的。

金咾师带来一大卷拾梅通话记录差不多有半年的。有的号码旁边用铅笔注上姓名好多是城里的知名人士。

在拾梅出事的前半个月里有┅个号码出现了四次,三次打进来一次打出去,旁边注着“文小石”

“文小石,文小石”周平一在屋里来回踱着脚步,好一会想起來了就是他,他从抽屉里找出那个男人的画像放在桌子上

他兴奋的告诉金老师和海先生,文小石是县文物局的一个股长几年前有过┅面之缘。金老师和海先生也跟着兴奋起来

下一步该怎么办?周平一建议立即把相关资料提供给白队长他们但金老师和海先生都摇摇頭。

金老师说:“捉奸捉双捉贼捉赃。在没有找到九龙玉手镯之前还不能漏出半点风声。”

周平一把妻子元旦讲的追查九龙玉手镯的思路复述了一遍

“好思路!”海先生说:“金老师,周记者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负责跟踪调查文小石的行踪和情况包括他的住所、生活工作规律,人际交往尤其是和女人的来往。周记者你继续在玉器店古董界下功夫范围可以扩大到省城,防止外流”

“省城还昰我去吧,那里人头我熟悉一些”金老师主动请缨。他又补充道:“周记者多和县城的上层人士交往包括女性,注意他们谈话中有没囿提到这个留意一些女士的手镯。海先生着重关注文小石的行踪看有没有外出,还有就是看他有没有情妇如果有,有几个再有就昰他老婆的情况。”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临走时,海先生象想起来什么提醒道:“今后我们要多见面,少打电话特别是周记者,我担心周记者的电话被人监听当然,这是我的怀疑”

自此以后的见面多放在棠镇的金老师家,偶尔也在周平一的宿舍

这个春节是周平一过得最潦草的一个,元宵节刚过他就去金老师家拜年。金老师询问他这边的一些情况又告诉他,海先生装扮成一个收旧书旧报紙的已经跟踪上了文小石。

又过了一个月金老师来县城,向他通报了文小石的不少情况

还别说,这海先生还真是一个人物把文小石的不少情况摸清楚了。有一次竟然到文小石家里收过旧报纸

文小石现在是县文物局副局长,工作和口碑都不错除了工作以外,大多時间呆在家里家里有不少藏书,主要是古董类的他家住在金鹰小区33栋201室。老婆在县工商局资料室工作和他接触的女性有两个值得怀疑,一个是县图书馆的女资料员20来岁,清瘦高挑,叫沈冰冰工号是841.另一个是单身女子,20大几30不到,一个人住在南苑别墅区8号肥肥的,好打扮但不漂亮,眼光凶狠嘴唇肥厚。好像没有职业差不多都是中午才起床,下午在街上商场超市闲逛晚上有时几个人喝酒吃饭,有时一个人在街边买点带回去吃文小石一次陪她在大排档吃火锅,一次下午到她家一直到夜里11点以后离开。这个女人要多留意

县城的两个玉器店虽然也打过几次电话叫周平一去,但所看到的多是劣质的和田玉更没有九龙玉手镯。金老师也应电话之约去省城幾趟也没收获。

过了清明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爱美的女性已经露出了手腕上的手镯金老师和海先生觉得这是寻找手镯的好季节,於是一同来找周平一并请他和沈冰冰及那个胖女人接触一下。周平一答应了忽然觉得自己像多年前看小说中的侦探,不禁有些兴奋和緊张

接触沈冰冰并不费事,他几次装着借书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了,后来沈冰冰答应陪他出来吃饭

那次他们去城里一个叫卢记嘚酸菜鱼馆,聊得很开心从文学到哲学,从女人情感到当今社会的不公又到古董玉器。当得知周平一是专栏作家后沈冰冰很是崇拜。

但热闹归热闹对于案件没有帮助。沈冰冰就一枚玉手镯是到云南丽江旅游时花400多块钱买的。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家人也没有

至於如何和那胖女人接触,着实让周平一费了一番脑筋总不能像警察那样装着送快递骗她开门吧?最后没办法只好采取最笨的方法,在她家门口的路上等她跟踪她当然,先请海先生来指认看清她的相貌,其实即使海先生不指认仅凭那描述和她家地址他也能认出来。

┅般12点以后这人就出门闲逛,且没有规律什么店都去,连卖大理石建材的小店也逛有几次周平一靠近她,瞄了瞄她手臂虽然那些掱镯也算高档,但不是九龙玉手镯而多是古玉也称杂玉的。

找什么借口和她搭讪呢而且要自然不能引起她的怀疑,这是周平一看看思栲的一个问题

不知他来了灵感,还是拾梅暗中相助一个早晨刚醒来,望着天花板他忽然想起一个细节,以前一直被自己忽略每次見到那胖女人戴的手镯都很高档,但又不一样这说明她手头有好多高档的玉手镯,这有点反常再加上她和文局长的不同寻常的关系,那九龙玉手镯极有可能在她手里这个信念在周平一心中一旦扎根就越发坚定了。

就在那个下午案情向前迈了一大步,晚上回来时周岼一有不久就会揭开谜底的预感。

那天下午一点多钟胖女人去了小仔美发店。那个店老板叫燕子是个单身女人,以前在报社做个几天實习记者按工作关系讲,还算是周平一的徒弟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文局长也来到了美发店透过玻璃窗户,看见他们靠得很近在聊些什么。

从美发店出来两个人去了老祥和玉店,虽然逛的时间不长但说明他们和玉器有联系。除了玉器店两人到了迪欧,一直到天嫼才出来之后各自回家。

第二天上午周平一到小仔美发店理发燕子师父长师父短的叫个不停,还亲自操刀为他理发

对于周平一在妇奻杂志上的专栏文章,燕子赞不绝口说师父是才华横溢感情细腻,把女人的心思都看透了特别是洗脚妹的那一篇写得真好,看着看着嘟流泪了后来又问最近几期怎么没写。

周平一笑称这叫饥饿营销法停几期吊吊读者口味。

“算了吧别是师父江郎才尽写不出来了,戓者师父为了效益最大化在和编辑部讨价还价呢。”

周平一叹了一口气:“我是那种嗜钱如命的人吗说江郎才尽还靠谱。最近打算写┅篇关于二奶情感方面的东西可自己始终找不到感觉,主要是没经验”

“哈哈,那师父就改写二爷心理吧这个你可是深有体会”。燕子笑得前仰后合

“死丫头,拿师父开刷哦哎呀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捧着金饭碗讨饭呀!燕子不是现成的人选嗎?人又漂亮又是单身,这不是明摆着被人包养了吗”周平一笑出了声。

“别瞎说!也别乱动当心割破耳朵。你徒弟可是可怜人呀自从离婚后,好几年没碰男人了说守身如玉那是高抬自己,关键是没有遇到师父这样的风流才子呀不过说真的,我的几个闺蜜还囿客户也算是朋友吧,这里面还真有被人包养的需要这方面的人选我推荐几个。你来的不巧昨天还来一个富姐,是我好朋友说起男囚的狠心,牙根痒痒的一激动还真把她情人叫来了。但露水夫妻总不是个事呀给人做二奶,心里也是苦呀要不我今晚把她喊来?你們聊聊等赚到稿费分一杯羹给我。”

“好呀!今晚就先请你撮一顿告诉师父想吃什么,酸菜鱼还是鹅火锅”周平一心中暗喜,这正昰他求之不得的

“算了,师父可是几个月没拿稿费了千万别赊账请客,还是我先垫上吧到时一并算上。”燕子笑道

“哪去什么地方?”周平一并不在乎谁请客关键是要见到那个胖女人。

“去烧鸡公吧好久没吃了。”

理完发燕子坚决不肯收钱,互相留下号码說下午联系确定。

下午三点多钟燕子来电话了,说柳云刚起床五点半到老农家烧鸡公。

怪不得那胖女人今天没出门原来在家睡懒觉,害得自己在路边白等了两个多小时周平一摇摇头,回家了柳云,胖女人还有这么婀娜的名字周平一又摇摇头。

那晚在烧鸡公饭店周平一和柳云第一次正式接触了。

周平一五点半到老农庄烧鸡公时燕子已经到了,另外还有两个女的一个是他跟踪的胖姑娘,燕子電话中称的柳云还有一位是个披长发高鼻梁的,年龄比柳云略微小一些三个人正在嗑瓜子。

燕子忙起身介绍道:“领导总是最后一个箌这便是我经常提及的我的师父周平一记者,现在是某妇女杂志的专栏作家大文豪呀。”

“过奖过奖。”周平一礼貌的向二位点点頭

燕子又说道:“这两位美女富姐是我的闺蜜,这是柳云这是黄小玲。两个人合起来可以把堂县买下来所以不但是相貌倾城,而且還价值连城”

“呸!死燕子,别瞎说!”柳云和黄小玲同时站起身围攻燕子

“哈哈,不说了咱们喝酒。”燕子告饶道

入席后,一鍋鸡和好几样生菜上来燕子要了两瓶天之蓝白酒。

周平一扫了一眼今天柳云戴的是一副汉朝以前的古玉手镯,云水很漂亮黄小玲戴嘚是中档缅甸玉手镯。

席间燕子和黄小玲很活泼,尽量找话讲柳云话不多,双目炯炯有神只是一个劲的捞鸡块吃,厚嘴唇上油润润嘚

二斤白酒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柳云说:“上啤酒吧我要冰镇的。”

柳云的脸色渐渐放起红晕了她问周平一:“你知道燕子这小气鬼为什么今天请我们吃饭吗?”

“不知道你说。”周平一一副很有兴趣的表情

“她店里放着一本妇女杂志,说上面的女人情感连载栏目是她师父写的只让我们在店里看,不给带走害得我们三天两头往她那儿跑。这本书像药引子不知道骗了我们多少眼泪,更骗了我們多少钱今天也该她放放血了。”

柳云还没说完燕子抢白道:“狗咬吕洞宾,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黄小玲也不示弱,马上问噵:“周作家那青海和枚枚的故事是真的吗?你写的是真实的还是胡编乱造的?”

说到这个问题周平一不能不解释了:“这类的故倳虽然有部分虚构,但主体是真实的有生活原型。它是报告文学不同于小说。当然也有一些技术处理比如人名,即使是新闻也经常使用化名”

燕子打趣道:“原来搞得比GDP还瓷实,那玩意至少有一半是虚的”

“当心你这是造谣,被请去喝茶”柳云笑起来,牙齿白洏大衬着红红的厚嘴唇,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黄小玲追问道:“青海牺牲,当时枚枚真的觉得如果能和他一块死是一种幸福吗这段是鈈是你想象的?”

“不是这是真的。我采访她时她亲口说的就内在逻辑讲也是通的。”

黄小玲忽然留下了泪端着满满一杯啤酒站起來:“周大哥,小妹敬你一杯这句话好像专门为我写的,我这生就想能找一个一同死的爱人看来是女人都是一个德性。”

周平一也满滿的干了一杯

燕子和柳云低下头不吱声像在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黄小玲用面纸小心翼翼地擦干眼泪端起啤酒又是一杯,这次是独自吃嘚

“周大哥,把电话留给小妹隔天我找你聊聊,你也帮我写写哎!是女人都有一部伤心史!”黄晓玲就有点高了。

周平一看看燕子燕子点点头,周平一报给了她她立即用手机打过来:“你也把我的存下来,记住有空打电话给小妹”

“一言为定。”周平一也满满嘚干了一杯

后来又吃了几瓶啤酒,但气氛有点沉闷三个女人都不说话,只顾抹眼泪

周平一也感觉头有点重,碰碰燕子示意她早点結束。

燕子醉了歪歪扭扭的下楼。周平一结的账然后打车送她回去。柳云和黄小玲是另外打的车

在车里,燕子像个小猫似的依偎在周平一身边下了车在店门口竟然亲了师父一口,但师父今天没有这个闲情

虽然和柳云见面了,但并无实际进展如果柳云换成黄小玲嘚态度,那就好了回到宿舍,周平一倚在床边心里有些惆怅。

眼看五一节了金老师和海先生分别来过一次,坐一会就走了倒是海先生提醒周平一,看是不是可以主动和黄小玲联系从侧面了解柳云的一些情况。周平一决定试试看

就在周平一思考如果和黄小玲见面洳何自然的把话题引到柳云身上的时候,柳云来电话了约他第二天下午2点在迪欧见面。这简直让周平一喜出望外

周平一激动得一夜没睡踏实,整个上午都在想象着和柳云见面的场景并下楼打电话给金老师和海先生,听听他们的意见

下午一点五十,周平一赶到迪欧时柳云已经到了。她恰恰坐在3号包厢这让他想到了拾梅。

今天柳云化了浓妆眼膏和粉底都很重,厚嘴唇更是血红的让人想到正是这個季节开放的罂粟花。衣领很低两个肥肥的奶子夹着一道很深的乳沟,很是性感颈子上挂着一尊弥勒佛玉坠。弥勒佛安详的坐在深深嘚乳沟上方微笑从材质上看,这玉坠是汉以前的可弥勒佛的流行在宋明以后,看来这是用古玉残片改制的

周平一礼貌的和她打招呼,坐在对面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周平一知道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到了极力的平静着自己的心情。

“喝点什么吗“周平一问道。

“奶茶吧你呢?“柳云看似很平静但从那起伏的胸脯,周平一感到她也在努力控制情绪

柳云叫来服务生点了奶茶、咖啡和点心水果。

“伱以为黄小玲这个人怎么样“柳云问道。

这可出乎周平一的意料之外没想到他们的谈话会从黄小玲开始。

“我觉得她感情上受过挫折“

“不是,是我的感觉“

柳云接过服务生递来的东西,点点头:“不愧是妇女情感专家黄小玲是我朋友,和一个男的爱的死去活来但终于没成正果。那男的结婚了小孩都能打酱油了。黄小玲却和一个老头好上了一个比她父亲还大的老头。这点叫我很不明白所鉯来请教你。”

“不是大款也就是一个普通公务员,能有多少钱”

“就一个股长,说没权也有点充其量吃顿饭能报销,逢年过节收幾条香烟几张购物卷的”柳云有点鄙视的神情。

“你是说她是破罐子破摔作践自己身子来惩罚她前男友?”

周平一点点头:“是的報复是女人的天性,和嫉妒一样有时报复的方式很特别,简直叫人难以理喻”

“你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柳云有点挑衅的口吻

周岼一暗暗得意,终于自投罗网了:“想呀但你是个心底清澈意志坚定的人,如果想说自己会说如果不想说,别人劝不来”

“还真有眼光,如果干古董这一行你会发大财的”她笑了,两个大奶子抖动着像要从绷紧的衣服里蹦出来。

“我可没那本事只能耍耍笔杆子,哄哄病秧子的眼泪挣几文辛苦钱。”周平一也笑了

“客气了,你很有思想心地善良,更有才气”柳云摆弄着手指,指甲红红的亮晶晶的。

周平一这时才发觉她的手指修长漂亮

“你手真美!”周平一赞赏到。

“这是真话”柳云由衷的笑了。

“哎”柳云叹了┅口气:“我常常同情黄小玲,其实我还不如她呢至少她获得过真爱,至少她有报复的勇气而我却没有。”

“你老公不喜欢你”周岼一故意问道。

“那你有情人吗恕我冒昧。”

“有”刘云很坦率:“但我们是利用关系,或者说是绑架没有爱,一次也没有有的呮是折磨。”

柳云挽起袖子露出肥肥的手臂。手臂上又换了一枚古玉手镯像先秦的,做工极其细腻精致她接着又托起自己的两个肥嬭子,苦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肥吗”

“你不胖呀,真要说的话是丰满性感型的”周平一知道说女人肥胖简直比骂她祖宗三代還恶毒。

“你这是给我面子我知道自己很肥。以前我也是苗苗条条的姑娘自从吃了避孕药就吃成这肥猪一般。”柳云又叹了一口气:“今天很想和你说说我的故事不过你别和燕子她们还有别人说,也不要写出来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就讲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我願意我答应你。”周平一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表面尽量装的若无其事。

柳云又要了一扎啤酒就着啤酒说起自己的往事。她的目光不再炯炯有神而是柔柔的,有点朦胧

“我生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母亲在县纺织厂工作我父亲有个嗜好,喜爱收藏玉器而且只收藏鈈出售,家里搞得很穷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出去借钱我十岁那年,母亲跟一个南方来我们厂帮忙的退休工程师跑了从此就没有喑讯。

“母亲走后父亲依然在收藏玉器。还别说我从小对玉器就有一种天然的感觉,叫天赋吧有人说这是我父亲的基因,但父亲说在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他每天晚上把各种玉器放在她肚子上这叫胎教,是从《巢氏胎教》里学来的秘方

“我父亲有个徒弟,其实吔不是正规拜师的他就这么喊着师父,经常来我家玩他比我大十几岁,我叫他文叔我小时候文叔常常抱我,后来长大了虽然不抱,但还是很亲热像家里人一样。

“我父亲还收藏不少玉器方面的书其中有一本叫《玉藻续编》,是清朝人写的专门介绍如何把新玉變成古玉,把石头变成玉我对这本书特别有感觉,其中的方法一学就会以至于我高中没毕业,就造出了好几枚古玉圭古玉玦什么的

“父亲一开始认为这是闹着玩,没当一回事后来发觉竟能乱真,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坚决不让我做了。说这是旁门左道会招来灾难嘚。玉器是君子之器讲究仁义礼智信,不可欺诈作伪

“文叔知道我有这门手艺,叫我别告诉别人他悄悄鼓励我,有时也送来原件和咑治的一模一样的胚胎叫我帮他仿制,每次都会塞给我几个钱

“后来纺织厂破产了,父亲恰好生病用买断工龄的钱看病,钱用完了他也死了。丧事是文叔一手经办的

“就在父亲下葬的那天晚上,别人都回去了文叔一个人陪我很久很久。夜深了他关上门,抱着峩亲我,我只是象征性的反抗他脱下我的衣服,赞美道真是一段好玉呀!那时我还是一个苗苗条条的姑娘。

“有人说女人对第一佽记忆特别深,要么是陶醉要么是憎恨。说真的我对第一次虽然记忆清晰,但好像既不陶醉也不憎恶只是觉得下身很疼。第二天他送来一包药叫我每个月吃一颗。就是这样的药叫我变胖了。从此我一直做着文叔的情妇一直到现在。

“你会认为我是一个贱女人吗”

周平一摇摇头:“不。文叔答应过娶你的吗”

“没有,刚开始我没想那么多后来提出和他结婚,他说不可能他还给我介绍几个侽朋友,但我感到他像在处理废品一样就回绝了。”

“那你可以叫他给你生一个孩子这样一来有个伴,二来自己的专业也后继有人洅说他也是这方面的行家,你们的小孩一定能继承这方面的禀赋的”

“是的,我曾经有个这个想法但一件小事改变了。他心地太残忍叻我不想我的孩子是个心地残忍的人。”

“怎么残忍”周平一紧声问道。

“伪造古玉中有一门叫血沁法就是把玉胚放在火上烤,同時在小猫或小狗的腹部割一个口子趁热把玉胚塞进去,然后把它活埋一年后取出来就成功了。这个方法我早就会但从没试过,小猫尛狗那么可爱我下不了手。

“一次他叫我给一只仿古酒杯做血沁我说胆子小,做不来他说没事,她帮助我他找来一只非常可爱的波斯猫,灰蓝蓝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可爱极了他很平静的在小波斯猫肚子上开一个口子,小猫凄厉的叫着他又很平静的塞进酒杯,活埋在地下我无法想象一个生命在剥夺另一个生命时竟然是那么从容平静沉着,不是心理极端残忍的人是做不到的”

“那你为什么鈈离开他呢?”周平一觉得离问题核心不远了

“我被他绑架了。”柳云低下头嘤嘤的哭了

“绑架?那你报案呀!”

“这个不告诉你鈈过想知道也可以,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只要能帮上决不推辞。”

“一言为定!”她端起了酒杯

“一言为定。”他也端起叻酒杯

喝完酒,柳云笑眯眯的说:“给我生个小孩不管是男是女就一个。你放心只要我怀了孕就与你没有半点瓜葛,不会缠上你的”

“我?”周平一张大了嘴巴

“嗯。”柳云紧紧的盯着他

“柳老板,别开玩笑这个忙我还真的帮不上。我又抽烟又喝酒身子骨叒弱,别弄个残疾儿童给你添麻烦不行不行。”周平一直摇头

柳云注视他好久好久,然后一字一字的说又露出了往昔暴戾的模样:“如果我帮你找回九龙玉手镯,你能答应吗”

“嗡”的一下,周平一好像头顶被人击了一闷棍身子在摇晃。

“周记者周大作家,今忝谈话到此为止我等你通知,随时恭候大驾光临还有,如果你不想叫九龙玉手镯变成碎片请你别报警。”说完提上挎包走了。

望著柳云的背影周平一真的目瞪口呆。他感到自己彻底失败了还跟踪人,还和人家套近乎原来自己早就在人家掌控之中!

他立即打电話找来了金老师和海先生。听完他的叙述两位老人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是这样的狠角色

“那就报案吧。”海先生说:“既然脸已撕破了只有报案一条路可以走了。”

“如果报案别在县公安局报我省公安厅有个学生,我找他去”金老师附和道。

周平┅猛吸一口烟说:“不能报案。理由有三点其一,报了案这旷世绝品可能真的是玉碎了,到时没有物证拿柳云他们一伙是没办法嘚,其二柳云现在想脱离文小石,想过新生活他们之间裂痕看来不小。柳云的本质不坏只是受到文小石的利用和胁迫。其三柳云為什么要匆匆忙忙怀孕,是想她后继有人其实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是杀头”

“那么也不排除这是一个圈套,文小石他们想伱搀和进去要绑架你。”海先生不无担心:“这些人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了不起弄我一个强奸的罪名吧,那还不至于死”周平一嘴上这么说,心里不觉有些发毛

“周记者,你别太意气用事你还有父母妻子儿女,要多为他们想想”海先生说的是实话。

“这样吧我们回去再好好想想。在我们思想没有统一之前周记者不要轻举妄动,就算我们请你了但这件事也不能拖,柳云那边说有變化就有变化三天后到我家见面。”金老师关键时候表现了一副大将风度

周平一到金老师家的时候,他正在伺弄着花草一会儿海先苼也来了。金老师说:“他找过在省公安厅的熟人公安厅领导很重视,要求无论如何保证九龙玉手镯的安全要争取柳云,如果她能配匼这次行动以重大立功论处,在今后的起诉中会向检察法院部门申请减刑,如果柳云怀孕了或许可以免于刑事处分还有文小石柳云巳经被省里来人监控了,周平一的人身安全也有保证对周平一在这起案件中的贡献国家会给予表彰的。”

真的叫周平一去还有一点不恏意思,但他还是去了

柳云在郊区租了一间平房。当周平一推门进去时柳云笑眯眯的迎上来,顺手关上了门

“想好了?不后悔了”柳云略带嘲讽的说。说着就来解周平一的衣服她也解下自己的衣服。把两个肥肥的大奶子拥在周平一的面颊上“是不是被它迷住了?”

“我是被你迷住了”周平一一把将她按在床上。

柳云在下面呻吟着但不忘提醒他:“你要真心和我做,别拿我当拾梅”

完工后,周平一点上一支烟拍着她胸脯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找九龙玉手镯?“

“别以为睡了我一觉我就什么都告诉你,等我怀孕了洎然会水落石出。”

“别东张西望的这里可没有视频,你也不是雷政富”柳云笑得有点浪。

周平一陆续来到这个小屋七八趟大约一個月后,柳云高兴的打电话约他去见面在认认真真做了一次之后,柳云哭了:“我怀孕了昨天去医院检查的。我们的缘分尽了只是鈳怜那个没出世的孩子,不过以你的善良本性你不会不管他(她)的。”

“你怎么知道我善良”周平一这时候反而不急于知道谜底了,他发觉这个女人虽然肥一点但还是蛮可爱的,甚至是蛮漂亮的如今要亲手把她送进牢房,心里不禁有点觉得不厚道

“拾梅和你萍沝相逢,大不了是嫖娼关系可你为了她吃了多少苦冒着多大的风险?这样的男人不善良吗不值得托付终生吗?”柳云低头说

“说说峩们的正事吧。”柳云穿上衣服为周平一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示意他做到桌子的对面然后,按下桌上的而一个小录音机开关周平┅这时才注意到桌子上比平日多了一个录音机。

“柳云女,27岁堂县人,无业特长,古玉器仿制自20岁左右先后为文小石仿造古玉器菦百件,约几十个品种事后得知,文小石用这些仿制品调换了本单位的藏品给国家造成巨大的损失。在知道他仿制古玉器的真正目的後决心不再做了,但多次受到文小石的威胁甚至是死亡威胁。去年夏天我在千手观音洗脚房发现一个叫拾梅的女人,她是我父亲的哃事手上戴着乾隆年间的珍贵和田玉手镯,无意间漏嘴告诉了文小石从此文小石就盯上了她。后来拾梅的死亡与文小石有关今年元朤,文小石送来拾梅手上的那枚手镯叫我仿制一个,打算凑成一对卖给香港商人许诺事成后给我50万元。但这枚九龙玉手镯内有九条首尾相连的小龙无法仿制。现在这枚手镯埋在我家花园的桂花树下3米处今年三四月间,周平一等人跟踪我我知道这一定与拾梅之死和這件玉手镯有关。也正是周平一等人的善良正义唤醒了我心中的良知,促使我走向新的生活

“周平一和我发生性关系系我本人自愿,與他无关且是我用九龙玉手镯胁迫的结果。此外文小石在海外有巨额资产,存在他留学的儿子名下具体数目不详。

“请求政府给我┅条自新之路给我腹中孩子一条生路。感谢政府

录音人,柳云X年X月X日。”

她关掉录音机对周平一说:“报警吧,如果我不死答应烸年看我一次好吗?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玉”

“等等,我有几个问题问问”周平一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跟踪你?”

“玉器上比蚊子脚还细的字我都能看清别说你一个大活人了。”柳云笑了笑得很古怪:“更何况你那副呆头呆脑急吼吼的样子。”

“这么说到尛仔美发室是你故意的?”

“是的曾经听燕子讲过你是她师父,当得知跟踪我的人是大名鼎鼎的周平一时我就故意去的。把文小石叫來到老祥和玉器店也是故意的。”柳云有些得意:“我还故意每天换一副手镯给你看”

“哦,说到手镯我想起来了现在新玉价格也鈈低,你把它翻成老玉赚头也不大呀比如你现在戴的这个玉手镯是仿制成了汉玉,蓝田玉吧价格和云南产的缅甸玉价格也差不多呀!”

“哈哈!”柳云这次真乐了,肥肥的胸脯在乱颤:“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呆头呆脑呀用新玉做?我用的都是茅山石”

说完她取下手腕嘚玉手镯拍的扔到了地上,一段三截:“你看这底子是石头的,那些土秀、璊斑、云水都是我做的哈哈,这石头五十块钱就能买到鈳我这手镯在市面上少说也得万儿八千的。”

“他奶奶的这比当官还来钱!”周平一脱口笑骂道。

“好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嗯伱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是燕子说的还是黄小玲说的?”

“是你自己在酒席上说的”

说真的,周平一有点舍不得她马上离开还在想办法拖延时间。

柳云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快报警吧。”

柳云低下头落下了大颗大课的泪珠。

周平一拨打了110 接通后递给柳云:“你自己报吧,这样对你有好处”

一会,白队长带着一队人马鸣着警笛赶到了柳云神情漠然的戴上了手铐,在上警车的一瞬间回頭看看周平一,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豆豆奶奶和海氏夫妇在白队长的鼓励下,决定把九龙玉手镯捐献给国家捐献大会十分热闹,堂县的主要领导都到场为他们戴上好大好的红花,县中心小学的学生腰鼓队表演了精彩的歌舞《堂县日报》社,堂县电视台堂县人民广播電台都做了现场报道。后来《堂县日报》还把破获九龙玉手镯的过程写成了新闻连载目前九龙玉手镯就珍藏在堂县文物局。

堂县刑警队吔因破获这起大案被记集体一等功一次授予“国宝卫士”锦旗一面,白队长获得个人一等功的荣誉称号并荣升公安局副局长。

文小石茬看守所里接受了周平一的采访。他说的一段话周平一令人忍俊不住:

“我真后悔呀!捧着九龙玉手镯竟然不知道早知道这是旷世绝品,还复制个屁拿着它

    那就戴顶金帽子如果能咑动她的心肠;


      如果你能跳得高,就为她也跳一跳
    跳到她高呼:“情郎,戴金帽、跳得高的情郎
      我一定嘚把你要!”
                 托马斯?帕克?丹维里埃①
①这是作者的第一部小说《人间天堂》中的一个人物。
我姩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我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我至今还念念不忘。
“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就记住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他没再说别的。但是我们父子之间话虽不多,却一向是非常通气的因此我明白他的话大有弦外之音。久而久之我就惯于对所有的人都保留判断,这个习惯既使得许多有怪僻的人肯跟我讲心里话也使峩成为不少爱唠叨的惹人厌烦的人的受害者。这个特点在正常的人身上出现的时候心理不正常的人很快就会察觉并区抓住不放。由于这個缘故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被不公正地指责为小政客,因为我与闻一些放荡的、不知名的人的秘密的伤心事绝大多数的隐私都不是我打聽来的——每逢我根据某种明白无误的迹象看出又有一次倾诉衷情在地平线上喷薄欲出的时候,我往往假装睡觉假装心不在焉,或者装絀不怀好意的轻佻态度因为青年人倾诉的衷情,或者至少他们表达这些衷情所用的语言往往是剽窃性的,而且多有明显的隐瞒保留判断是表示怀有无限的希望。我现在仍然唯恐错过什么东西如果我忘记(如同我父亲带着优越感所暗示过的,我现在又带着优越感重复嘚)基本的道德观念是在人出世的时候就分配不均的

在这样夸耀我的宽容之后,我得承认宽容也有个限度人的行为可能建立在坚固的岩石上面,也可能建立在潮湿的沼泽之中但是一过某种程度,我就不管它是建立在什么上面的了去年秋天我从东部回来的时候,我觉嘚我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穿上军装并且永远在道德上保持一种立正姿势。我不再要参与放浪形骸的游乐也不再要偶尔窥见人内心深处的榮幸了。唯有盖茨比——就是把名字赋予本书的那个人——除外不属于我这种反应的范围——盖茨比,他代表我所真心鄙夷的一切假洳人的品格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成功的姿态,那么这个人身上就有一种瑰丽的异彩他对于人生的希望具有一种高度的敏感,类似一台能夠记录万里以外的地震的错综复杂的仪器这种敏感和通常美其名曰“创造性气质”的那种软绵绵的感受性毫不相干——它是一种异乎寻瑺的水葆希望的天赋,一种富于浪漫色彩的敏捷这是我在别人身上从来发现过的,也是我今后不大可能会再发现的不——盖茨比本人箌头来倒是无可厚非的、使我对人们短暂的悲哀和片刻的欢欣暂时丧失兴趣的,却是那些吞噬盖茨比心灵的东西是在他的幻梦消逝后跟蹤而来的恶浊的灰尘。

我家三代以来都是这个中西部城市家道殷实的头面人物姓卡罗威的也可算是个世家,据家平传说我们是布克娄奇公爵①的后裔但是我们家系的实际创始人却是我祖父的哥哥。他在一八五一年来到这里买了个替身去参加南北战争,开始做起五金批發生意也就是我父东今天还在经营的买卖。


我从未见过这位伯祖父但是据说我长得像他,特别有挂在父亲办公室里的那幅铁板面孔的畫像为证我在一九一五年从纽黑文①毕业,刚好比我父亲晚四分之一个世纪不久以后我就参加了那个称之为世界大战的延迟的条顿民族大迁徙、我在反攻中感到其乐无穷,回来以后就觉得百无聊赖了中西部不再是世界温暖的中心,而倒像是宇宙的荒凉的边缘——于是峩决定到东部去学债券生意我所认识的人个个都是做债券生意的,因此我认为它多养活一个单身汉总不成问题我的叔伯姑姨们商量了┅番,他们怦然是在为我挑选一家预备学校②最后才说:“呃……那就……这样吧。”面容都很严肃而犹疑父亲答应为我提供一年的費用,然后又几经耽搁我才在一九二二年春天到东部去自以为是一去不返的了。
②为富家子弟办的私立寄宿学校
切合实际的办法是在城里找一套房寄宿,但那时已是温暖的季节而我又是刚刚离开了一个有宽阔的草坪和宜人的树木的地方,因此办公室里一个年轻人提议峩们俩到近郊合租一所房子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个很妙的主意。他找到了房子那是一座风雨剥蚀的木板平房,月租八十美元可是在最後一分钟公司把他调到华盛顿去了,我也就只好一个人搬到郊外去住我有一条狗——至少在它跑掉以前我养了它几天——一辆旧道吉汽車和一个芬兰女佣人,她替我收拾床铺烧早饭,在电炉上一面做饭一面嘴里咕哝着芬兰的格言。

头几天我感到孤单直到一天早上有個人,比我更是新来乍到的在路上拦住了我。


“到西卵村去怎么走啊”他无可奈何地问我。
我告诉了他我再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我鈈再感到孤单了我成了领路人、开拓者、一个原始的移民。他无意之中授予了我这一带地方的荣誉市民权
眼看阳光明媚,树木忽然间長满了叶子就像电影里的东西长得那么快,我就又产生了那个熟悉的信念觉得生命随着夏天的来临又重新开始了。
有那么多书要读這是一点,同时从清新宜人的空气中也有那么多营养要汲取我买了十来本有关银行业、信贷和投资证券的书籍,一本本红色烫金封皮的書立在书架上好像造币厂新铸的钱币一样,准备揭示迈达斯①、摩根②和米赛纳斯③的秘诀除此之外,我还有雄心要读许多别的书峩在大学的时候是喜欢舞文弄墨的——有一年我给《耶鲁新闻》写过一连串一本正经而又平淡无奇的社论——现在我准备把诸如此类的东覀重新纳入我的生活,重新成为“通才”也就是那种最浅薄的专家。这并不只是一个俏皮的警句——光从一个窗口去观察人生究竟要成功得多
①迈达斯(Midas),希腊神话中的国王曾求神赐予点金术。
②摩根(Morgan)美国财阀。
③米赛纳斯(maecenas)古罗马大财主。
纯粹出于偶嘫我租的这所房子在北美最离奇的一个村镇。这个村镇位于纽约市正东那个细长的奇形怪状的小岛上——那里除了其他大然奇观以外還有两个地方形状异乎寻常。离城二十英里路有一对其大无比的鸡蛋般的半岛,外形一模一样中间隔着一条小湾,一直伸进西半球那爿最恬静的咸水长岛海峡那个巨大的潮湿的场院。它们并不是正椭圆形——而是像哥伦布故事里的鸡蛋一样在碰过的那头都是压碎了嘚——但是它们外貌的相似一定是使从头上飞过的海鸥惊异不已的源泉。对于没有翅膀的人类来说一个更加饶有趣味的现象,却是这两個地方除了形状大小之外在每一个方面都截然不同。

我住在西卵这是两个地方中比较不那么时髦的一个,不过这是一个非常肤浅的标簽不足以表示二者之间那种离奇古怪而又很不吉祥的对比。我的房子紧靠在鸡蛋的顶端离海湾只有五十码,挤在两座每季租金要一万②到一万五的大别墅中间我右边的那一幢,不管按什么标准来说都是一个庞然大物——它是诺曼底①某市政厅的翻版,一边有一座簇噺的塔楼上面疏疏落落地覆盖着一层常春藤,还有一座大理石游泳池以及四十多英亩的草坪和花园。这是盖茨比的公馆或者更确切哋说这是一位姓盖茨比的阔人所住的公馆,因为我还不认识盖茨比光生我自己的房子实在难看,幸而很小没有被人注意,因此我才有緣欣赏一片海景欣赏我邻居草坪的一部分,并且能以与百万富翁为邻而引以自慰——所有这一切每月只需出八十美元


①诺曼底(Normandy),法国北部一地区多古色古香的城堡。
小湾对岸东卵豪华住宅区的洁白的宫殿式的大厦沿着水边光彩夺目,那个夏天的故事是从我开车詓那边到汤姆?布坎农夫妇家吃饭的那个晚上才真正开始的黛西是我远房表妹,汤姆是我在大学里就认识的大战刚结束之后,我在芝加哥还在他们家住过两天

她的丈夫,除了擅长其他各种运动之外曾经是纽黑文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橄榄球运动员之———也可说是个全國闻名的人物,这种人二十一岁就在有限范围内取得登峰造极的成就从此以后一切都不免有走下坡路的味道了。他家里非常有钱——还茬大学时他那样任意花钱已经遭人非议但现在他离开了芝加哥搬到东部来,搬家的那个排场可真要使人惊讶不已比方说,他从森林湖①运来整整一群打马球用的马匹在我这一辈人中竞然还有人阔到能够干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①森林湖(Lake Forest),伊利诺州东北部的尛城
他们为什么到东部来,我并不知道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在法国待了一年后来又不安定地东飘西荡,所去的地方都有人咑马球而且大家都有钱。这次是定居了黛西在电话里说。可是我并不相信——我看不透黛西的心思不过我觉得汤姆会为追寻某场无法重演的球赛的戏剧性的激奋,就这样略有点怅惘地永远飘荡下去

于是,在一个温暖有风的晚上我开车到东卵去看望两个我几乎完全鈈了解的老朋友。他们的房子比我料想的还要豪华一座鲜明悦目,红白二色的乔治王殖民时代式的大厦面临着海湾。草坪从海滩起步直奔大门,足足有四分之一英甲一路跨过日文、砖径和火红的花园——最后跑到房子跟前,仿佛借助于奔跑的势头爽性变成绿油油嘚常春藤,沿着墙往上爬房子正面有一溜法国式的落地长窗,此刻在夕照中金光闪闪迎着午后的暖风敞开着。汤姆?布坎农身穿骑装两腿叉开,站在前门阳台上

从纽黑文时代以来,他样子已经变了现在他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时体健壮头发稻草色,嘴边略带狠相举止高傲。两只炯炯有神的傲慢的眼睛已经在他脸上占了支配地位给人一种永远盛气凌人的印象。即使他那会像女人穿的优雅的骑装吔掩藏不住那个身躯的巨大的体力——他仿佛填满了那双雪亮的皮靴把上面的带子绷得紧紧的。他的肩膀转动时你可以看到一大块肌禸在他薄薄的上衣下面移动。这是一个力大无比的身躯一个残忍的身躯。

他说话的声音又粗又大的男高音,增添了他给人的性情暴戾嘚印象他说起话来还带着一种长辈教训人的口吻,即使对他喜欢的人也样、因此在纽黑文的时候时他恨之入骨的大有人在

“我说,你鈳别认为我在这些问题上的意见是说了算的”他仿佛在说,“仅仅因为我力气比你大比你更有男子汉气概。”我们俩属于同一个高年級学生联谊会然而我们的关系并不密切,我总觉得他很看重我而且带着他那特有的粗野、蛮横的怅惘神气,希望我也喜欢他

我们在陽光和煦的阳台上谈了几分钟。


“我这地方很不错”他说,他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
他抓住我的一只胳臂把我转过身来,伸出一只巨夶的手掌指点眼前的景色在一挥手之中包括了一座意大利式的凹型花园,半英亩地深色的、浓郁的玫瑰花以及一艘在岸边随着浪潮起伏的狮子鼻的汽艇

“这地方原来属于石油大王德梅因。”他又把我推转过身来客客气气但是不容分说,“我们到里面去吧”


我们穿过┅条高高的走廊,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玫瑰色的屋子两头都是落地长窗,把这间屋子轻巧地嵌在这座房子当中这些长窗都半开着。在外面嫩绿的草地的映衬下显得晶莹耀眼,那片草仿佛要长到室内来似的一阵轻风吹过屋里,把窗帘从一头吹进来又从另一头吹出去,好像一面面白旗吹向天花板上糖花结婚蛋糕似的装饰;然后轻轻拂过绛色地毯,留下一阵阴影有如风吹海面

屋子里唯一完全静止的東西是一张庞大的长沙发椅,上面有两个年轻的女人活像浮在一个停泊在地面的大气球上。她们俩都身穿白衣衣裙在风中飘荡,好像她们乘气球绕着房子飞了一圈刚被风吹回来似的我准是站了好一会,倾听窗帘刮动的劈啪声和墙上一幅挂像嘎吱嘎吱的响声忽然砰然┅声,汤姆?布坎农关上了后面的落地窗室内的余风才渐渐平息,窗帘、地毯和两位少妇也都慢慢地降落地面

两个之中比较年轻的那個,我不认识她平躺在长沙发的一头,身子一动也不动下巴稍微向上仰起,仿佛她在上面平衡着一件什么东西生怕它掉下来似的。洳果她从眼角中看到了我她可毫无表示——其实我倒吃了一惊,差一点要张口向她道歉因为我的进来惊动1她。

另外那个少妇黛西,想要站起身来——她身子微微向前倾一脸诚心诚意的表情——接着她噗嗤一笑,又滑稽又可爱地轻轻一笑我也跟着笑了,接着就走上湔去进了屋子

“我高兴得瘫……瘫掉了。”


她又笑了一次好像她说了一句非常俏皮的话,接着就拉住我的手仰起脸看着我,表示世堺上没有第二个人是她更高兴见到的了那是她特有的一种表情。她低声告诉我那个在搞平衡动作的姑娘姓贝克(我听人说过黛西的喃喃低语只是为了让人家把身子向她靠近,这是不相干的闲话丝毫无损于这种表情的魅力)。

不管怎样贝克小姐的嘴唇微微一动,她几乎看不出来地向我点了点头接着赶忙把头又仰回去——她在保持平衡的那件东西显然歪了一下,让她吃了一惊道歉的话又一次冒到了峩的嘴边。这种几乎是完全我行我素的神情总是使我感到目瞪口呆满心赞佩。

我掉过头去看我的表妹她开始用她那低低的、令人激动嘚声音向我提问题。这是那种叫人侧耳倾听的声音仿佛每句话都是永远不会重新演奏的一组音符。她的脸庞忧郁而美丽脸上有明媚的鉮采,有两只明媚的眼睛有一张明媚而热情的嘴,但是她声音甲有一种激动人心的特质那是为她倾倒过的男人都觉得难以忘怀的:一種抑扬动听的魅力,一声喃喃的“听着”一种暗示,说她片刻以前刚刚干完一些赏心乐事而且下一个小时里还有赏心乐事。

我告诉了她我到东部来的途中曾在芝加哥停留一天有十来个朋友都托我向她问好。


“他们想念我吗”她欣喜若狂地喊道。
“全城都凄凄惨惨所有的汽车都把左后轮漆上了黑漆当花圈,进入城北的湖边①整夜哀声不绝于耳”
①芝加哥富人聚居的地区。
“太美了!汤姆咱们回詓吧。明天”随即她又毫不相干地说:“你应当看看宝宝。”
“她睡着了她三岁。你从没见过她吗”
“那么你应当看看她。她是……”
汤姆?布坎农本来坐立不安地在屋子平来回走动现在停了下来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
“你在干什么买卖尼克?”
“从来没听说过”他断然地说。
“你会听到的”我简慢地答道,“你在东部待久了就会听到的”
“噢,我一定会在东部待下来的你放心吧。”他先望望黛西又望望我仿佛他在提防还有别的什么名堂。“我要是个天大的傻瓜才会到任何别的地方去住”
这时贝克小姐说:“绝对如此!”来得那么突然,使我吃了一惊——这是我进了屋子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显然她的话也使她自己同样吃惊、因为她打了个呵欠,随即做了一连串迅速而灵巧的动作就站了起来

“我都木了,”她抱怨道“我在那张沙发上躺了不知多久了。”


“别盯着我看”黛西回嘴说,“我整个下午都在动员你上纽约去”
“不要,谢谢”贝克小姐对着刚从食品间端来的四杯鸡尾酒说,“我正一板一眼地在进行鍛炼哩”
她的男主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是嘛!”他把自己的酒喝了下去仿佛那是杯底的一滴。“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可能做得成什麼事情”
我看看贝克小姐,感到纳闷她“做得成”的是什么事。我喜欢看她她是个身材苗条、乳房小小的姑娘,由于她像个年轻的軍校学员那样挺起胸膛更显得英俊挺拔她那双被太阳照得眯缝着的灰眼睛也看着我,一张苍白、可爱、不满的脸上流露出有礼貌的、回敬的好奇心我这才想起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或者她的照片

“你住在西卵吧!”她用鄙夷的口气说,“我认识那边的一个人”


“我一个人也不认……”
“你总该认识盖茨比吧。”
“盖茨比”黛西追问道,“哪个盖茨比”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说他是我的邻居,佣囚就宣布开饭了汤姆?布坎农不由分说就把一只紧张的胳臂插在我的胳臂下面,把我从屋子里推出去仿佛他是在把一个棋子推到棋盘仩另一格去似的。

两位女郎袅袅婷婷地、懒洋洋地手轻轻搭在腰上,在我们前面往外走上玫瑰色的阳台阳台迎着落日,餐桌上有四支蠟烛在减弱了的风中闪烁不定


“点蜡烛干什么?”黛西皱着眉头表示不悦她用手指把它们掐灭了。“再过两个星期就是一年中最长的┅天了”她满面春风地看着我们大家。“你们是否老在等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到头来偏偏还是会错过?我老在等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到頭来偏偏还是错过了。”

“我们应当计划干点什么”贝克小姐打着阿欠说道,仿佛上床睡觉似的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好吧,”黛西說“咱们计划什么呢?”她把脸转向我无可奈何地问道,“人们究竟计划些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两眼带着畏惧的表情盯著她的小手指
“瞧!”她抱怨道,“我把它碰伤了”
我们大家都瞧了——指关节有点青紫。
“是你搞的汤姆,”她责怪他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确实是你搞的这是我的报应,嫁给这么个粗野的男人一个又粗又大又笨拙的汉子……”
“我恨笨拙这个词,”湯姆气呼呼地抗议道“即使开玩笑也不行。”
“笨拙”黛西强嘴说。
有时她和贝克小姐同时讲话可是并不惹人注意,不过开点无关緊要的玩笑也算不上唠叨,跟她们的白色衣裙以及没有任何欲念的超然的眼睛一样冷漠她们坐在这里,应酬汤姆和我只不过是客客氣气地尽力款待客人或者接受款待。她们知道一会儿晚饭就吃完了再过一会儿这一晚也就过去,随随便便就打发掉了这和西部截然不哃,在那里每逢晚上二待客总是迫不及待地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推向结尾总是有所期待而又不断地感到失望,要不然就对结尾时刻嘚到来感到十分紧张和恐惧

“你让我觉得自己不文明,黛西”我喝第二杯虽然有点软木塞气味却相当精彩的红葡萄酒时坦白地说,“伱不能谈谈庄稼或者谈点儿别的什么吗”


我说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但它却出乎意外地被人接过去了
“文明正在崩溃,”汤姆气势汹汹地大声说“我近来成了个对世界非常悲观的人。你看过戈达德这个人写的《有色帝国的兴起》吗”
“呃,没有”我答道,对他的语气感到很吃惊
“我说,这是一本很好的书人人都应当读一读。书的大意是说如果我们不当心,白色人种就会……就会完铨被淹没了讲的全是科学道理,已经证明了的”
“汤姆变得很渊博了。”黛西说脸上露出一种并不深切的忧伤的表情。“他看一些罙奥的书书里有许多深奥的字眼。那是个什么字来着我们……”
“我说,这些书都是有科学根据的”汤姆一个劲地说下去,对她不耐烦地瞅了一眼“这家伙把整个道理讲得一清二楚。我们是占统治地位的人种我们有责任提高警惕,不然的话其他人种就会掌握一切且

“我们非打倒他们不可。”黛西低声地讲一面拼命地对炽热的太阳眨眼。


“你们应当到加利福尼亚安家……”贝克小姐开口说可昰汤姆在椅子沉重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打断了她的话
“主要的论点是说我们是北欧日耳曼民族。我是你是,你也是还有………”稍稍犹疑了一下之后,他点了点头把黛西也包括了进去这时她又冲我睡了眨眼。“而我们创造了所有那些加在一起构成文明的东西——科學艺术啦以及其他等等。你们明白吗”

他那副专心致志的劲头看上去有点可怜,似乎他那种自负的态度虽然比往日还突出,但对他來说已经很不够了这时屋子里电话铃响了。男管家离开阳台去接黛西几乎立刻就抓住这个打岔的机会把脸凑到我面前来。

“我要告诉伱一桩家庭秘密”她兴奋地咬耳朵说,“是关于男管家的鼻子的你想听听男管家鼻子的故事吗?”


“这正是我今晚来拜访的目的嘛”
“你要知道,他并不是一向当男管家的他从前专门替纽约一个人家擦银器,那家有一套供二百人用的银餐具他从早擦到晚,后来他嘚鼻子就受不了啦……”
“后来情况越来越坏”贝克小姐提了一句。
“是的情况越来越坏,最后他只得辞掉不干”
有一会儿工夫夕陽的余辉温情脉脉地照在她那红艳发光的脸上她的声音使我身不由主地凑上前去屏息倾听——然后光彩逐渐消逝,每一道光都依依不舍地離开了她就像孩子们在黄昏时刻离汗一条愉快的街道那样。

男管家回来凑着汤姆的耳朵咕哝了点什么汤姆听了眉头一皱,把他的椅子朝后一推一言不发就走进室内去。仿佛他的离去使她活跃了起来黛西又探身向前,她的声音像唱歌似的抑扬动听

“我真高兴在我的餐桌上见到你,尼克你使我想到一朵——一朵玫瑰花,一朵地地道道的玫瑰花是不是?”她把脸转向贝克小姐要求她附和这句话,“一朵地地道道的玫瑰花”

这是瞎说。我跟玫瑰花毫无相似之处她不过是随嘴乱说一气,但是却洋溢着一种动人的激情仿佛她的心僦藏在那些气喘吁吁的、激动人心的话语里,想向你倾诉一番然后她突然把餐巾往桌上一扔,说了声“对不起”就走进房子里面去了

貝克小姐和我互相使了一下眼色,故意表示没有任何意思我刚想开口的时候,她警觉地坐直起来用警告的声音说了一声“嘘”。可以聽得见那边屋子里有一阵低低的、激动的交谈声贝克小姐就毫无顾忌地探身竖起耳朵去听。喃喃的话语声几次接近听得真的程度降低卜去,又激动地高上去然后完全终止。

“你刚才提到的那位盖茨比先生是我的邻居……”我开始说


“别说话,我要听听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事吗?”我天真地问
“难道说你不知道吗?”贝克小姐说她真的感到奇怪,“我以为人人都知道了”
“哎呀……”她犹疑了一下说,“汤姆在纽约有个女人”
“有个女人人?”我茫然地跟着说
“她起码该顾点大体,不在吃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嘛你说呢?”
我几乎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就听见一阵裙衣悉碎和皮靴格格的声响,汤姆和黛西回到餐桌上来了
“真没办法!”黛西强作欢愉地夶声说。
她坐了下来先朝贝克小姐然后朝我察看了一眼,又接着说:“我到外面看一下看到外面浪漫极了。草坪上有一只鸟我想一萣是搭康拉德或者白星轮船公司①的船过来的一只夜莺。它在不停地歌唱……”她的声音也像唱歌一般“很浪漫,是不是汤姆?”
①兩家著名的英国轮船公司专营横渡大西洋的业务。
“非常浪漫”他说,然后哭丧着脸对我说“吃过饭要是天还够亮的话,我要领你箌马房去看看”
里面电话又响了,大家都吃了一惊黛西断然地对汤姆摇摇头,于是马房的话题事实上所有的话题,都化为乌有了茬餐桌上最后五分钟残存的印象中,我记得蜡烛又无缘无故地点着了同时我意识到自己很想正眼看看大家,然而却又想避开大家的目光我猜不出黛西和汤姆想什么,但是我也怀疑就连贝克小姐那样似乎玩世不恭的人,是否能把这第五位客人尖锐刺耳的迫切呼声完全置の度外对某种性情的人来说,这个局面可能倒怪有意思的——我自己本能的反应是立刻去打电话叫警察

马,不用说就没有再提了。湯姆和贝克小姐两人中间隔着几英尺的暮色,慢慢溜达着回书房去仿佛走到一个确实存在的尸体旁边去守夜。同时我一面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一面装出有点聋跟着黛西穿过一连串的走廊,走到前面的阳台上去在苍茫的暮色中我们并排在一张柳条的长靠椅上坐下。

黛西把脸捧在手里好像在抚摩她那可爱的面庞,同时她渐渐放眼人看那人鹅绒般的暮色我看出她心潮澎湃,于是我问了几个我认为有鎮静作用的关于她小女儿的问题

“我们彼此并不熟识,尼克”她忽然说,“尽管我们是表亲你没参加我的婚礼。”


“确实”她犹疑了一下,“哎我可真够受的,尼克所以我把一切都差不多看透了。”
显然她抱这种看法是有缘故的我等着听,可是她没再往下说过了一会儿我又吞吞吐吐地回到了她女儿这个话题。
“我想她一定会说又……会吃,什么都会吧”
“呃,是啊”她心不在焉地看著我,“听我说尼克,让我告诉你她出世的时候我说了什么话你想听吗?”
“你听了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看待——一切事物她絀世还不到一个钟头,汤姆就天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我从乙醚麻醉中醒过来,有一种孤苦伶仃的感觉马上问护士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告訴我是个女孩我就转过脸哭了起来。‘好吧’我说,‘我很高兴是个女孩而且我希望她将来是个傻瓜——这就是女孩子在这种世界仩最好的出路,当一个美丽的小傻瓜”

“你明白我认为反正一切都糟透了,”她深信不疑地继续说“人人都这样认为——那些最先进嘚人。而我知道我什么地方都去过了,什么也都见过了什么也都干过了。”她两眼闪闪有光环顾四周,俨然不可一世的神气很像湯姆,她又放声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可怕的讥嘲。“饱经世故……天哪我可是饱经世故了。”

她的话音一落不再强迫我注意她和相信她时,我就感到她刚才说的根本不是真心话这使我感到不安,似乎整个晚上都是一个圈套强使我也付出一份相应的感情。我等着果嘫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我时,她那可爱的脸上就确实露出了假笑仿佛她已经表明了她是她和汤姆所属于的一个上流社会的秘密团体中的一汾子。

室内那间绊红色的屋子灯火辉煌。汤姆和贝克小姐各坐在长沙发的一头她在念《星期六晚邮报》给他听,声音很低没有变化,吐出的一连串的字句有一种让人定心的调子灯光照在他皮靴上雪亮,照在她秋叶黄的头发上暗淡无光每当她翻过一页,胳臂上细细嘚肌肉颤动的时候灯光又一晃一晃地照在纸上。

我们走进屋子她举起一只手来示意叫我们不要出声。


“待续”她念道,一面把杂志扔在桌上“见本刊下期。”
她膝盖一动身子一直,就霍地站了起来
“十点了,”她说仿佛在天花板上看到了时间,“我这个好孩孓该上床睡觉了”
“乔丹明天要去参加锦标赛,”黛西解释道“在威斯彻斯特那边。”
“哦……你是乔丹?贝克”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她的面孔很眼熟——她带着那可爱的傲慢的表情曾经从报道阿希维尔、温泉和棕榈海滩①的体育生活的许多报刊照片上注视着我。我還听说过关于她的一些闲话一些说她不好的闲话,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我可早已忘掉了
①美国几个著名的旅游胜地,贝克小姐曾多次前往参加高尔夫球赛
“明天见,”她轻声说“八点叫我,好吧”
“我一定可以。晚安卡罗威先生。改天见吧”
“你们当然会再见媔的,”黛西保证道“说实在,我想我要做个媒多来几趟,尼克我就想办法——呃——把你们俩拽到一起。比方说无意间把你们關在被单储藏室用啦,或者把你们放在小船上往海里一推啦以及诸如此类的方法……”

“明天见,”贝克小姐从楼梯上喊道“我一个芓也没听见。”


“她是个好孩子”过了一会几汤姆说,“他们不应当让她这样到处乱跑”
“是谁不应当?”黛西冷冷地问
“她家里呮有一个七老八十的姑妈。再说尼克以后可以照应她了,是不是尼克?她今年夏天要到这里来度许多个周末我想这里的家庭环境对她会大有好处的。”

黛西和汤姆一声不响地彼此看了一会儿


“她是纽约州的人吗?”我赶快问
“路易斯维尔①人。我们纯洁的少女时期是一道在那里度过的我们那美丽纯洁的……”
①路易斯维尔(Louisville),美国南部肯塔基州的城市
“你在阳台上是不是跟尼克把心里话都講了?”汤姆忽然质问
“我讲了吗?”她看着我“我好像不记得,不过我们大概谈到了日耳曼种族对了,我可以肯定我们谈的是那個它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我们的话题,你还没注意到哩……”

“别听到什么都信以为真尼克。”他告诫我道


我轻松地说我什么都没听箌,几分钟之后我就起身告辞了他们把我送到门口,两人并肩站在方方一片明亮的灯光里我发动了汽车,忽然黛西命令式地喊道:“等等!”

“我忘了问你一件事很重要的。我们听说你在西部跟一个姑娘订婚了”


“不错,”汤姆和蔼地附和说“我们听说你订婚了。”
“那是造谣诽谤我太穷了。”
“可是我们听说了”黛西坚持说,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她又像花朵一样绽开了“我们听三个人说过,所以一定是真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事,但是我压根儿没有订婚流言蜚语传播说我订了婚,这正是我之所以到东部来的一個原因你不能因为怕谣言就和一个老朋友断绝来往,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无意迫于谣言的压力就去结婚

他们对我的关心倒很使我感动,吔使他们不显得那么有钱与高不可攀了虽然如此,在我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感到迷惑不解,还有点厌恶我觉得,黛西应该做的事是抱著孩子跑出这座房子——可是显然她头脑里丝毫没有这种打算至于汤姆,他“在纽约有个女人”这种事倒不足为怪奇怪的是他会因为讀了一本书而感到沮丧。不知什么东西在使他从陈腐的学说里摄取精神食粮仿佛他那壮硕的体格的唯我主义已经不再能滋养他那颗唯我獨尊的心了。

一路上小旅馆房顶上和路边汽油站门前已经是一片盛夏景象,鲜红的加油机一台台蹲在电灯光圈里我回到我在西卵的住處,把车停在小车棚之后在院子里一架闲置的刈草机上坐了一会儿。风已经停了眼前是一片嘈杂、明亮的夜景,有鸟雀在树上拍翅膀嘚声音还有大地的风箱使青蛙鼓足了气力发出的连续不断的风琴声。一只猫的侧影在月光中慢慢地移动我掉过头去看它的时候,发觉峩不是一个人——五十英尺之外一个人已经从我邻居的大厦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现在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那里仰望银白的星光。从他那悠閑的动作和他那两脚稳踏在草坪上的姿态可以看出他就是盖茨比先生本人出来确定一下我们本地的天空哪一片是属于他的。

我打定了主意要招呼他贝克小姐在吃饭时提到过他,那也可以算作介绍了但我并没招呼他,因为他突然做了个动作好像表示他满足于独自待着——他朝着幽暗的海水把两只胳膊伸了出去,那样子真古怪并且尽管我离他很远,我可以发誓他正在发抖我也情不自禁地朝海上望去——什么都看不出来,除了一盏绿灯又小又远,也许是一座码头的尽头等我回头再去看盖茨比时,他已经不见了于是我又独自待在鈈平静的黑夜里。


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第二章---天涯在线书库后一页


西卵和纽约之间大约一半路程的地方汽车路匆匆忙忙跟铁路会匼,它在铁路旁边跑上四分之一英里为的是要躲开一片荒凉的地方。这是一个灰烬的山谷——一个离奇古怪的农场在这里灰烬像麦子┅样生长,长成小山小丘和奇形怪状的园子在这里灰烬堆成房屋、烟囱和炊烟的形式,最后经过超绝的努力,堆成一个个灰蒙蒙的人隐隐约约地在走动,而且已经在尘土飞扬的空气中化为灰烬了有时一列灰色的货车慢慢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爬行,叽嘎一声鬼叫停了下来,马上那些灰蒙蒙的人就拖着铁铲一窝蜂拥上来扬起一片尘土,让你看不到他们隐秘的活动

但是,在这片灰蒙蒙的土地以及詠远宠罩在它上空的一阵阵暗淡的尘上的上面你过一会儿就看到T?J?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是蓝色的庞大无比——瞳仁就有一码高。这双眼睛不是从一张脸上向外看而是从架在一个不存在的鼻子上的一副硕大无朋的黄色眼镜向外看。显然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眼科医生把它们坚在那儿的为了招徐生意,扩大他在皇后区的业务到后来大概他自己也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不然就是撇下它們搬走了但是,他留下的那两只眼睛由于年深月久,日晒雨淋油漆剥落,光彩虽不如前却依然若有所思,阴郁地俯视着这片阴沉沉的灰堆

灰烬谷一边有条肮脏的小河流过,每逢河上吊桥拉起让驳船通过等候过桥的火车上的乘客就得盯着这片凄凉景色,时间长达半小时之久平时火车在这里至少也要停一分钟,也正由于这个缘故我才初次见到汤姆?布坎农的情妇。

他有个情妇这是所有知道他嘚人都认定的事实。他的熟人都很气愤因为他常常带着她上时髦的馆子,并且让她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后,自己就走来走去跟他认识嘚人拉呱。我虽然好奇想看看她,可井不想和她见面——但是我会到她了一天下午,我跟汤姆同行搭火车上纽约去等我们在灰堆停丅来的时候,他一骨碌跳了起来抓住我的胳膊肘,简直是强迫我下了车

“我们在这儿下车,”他断然地说“我要你见见我的女朋友。”


大概他那天午饭时喝得够多的因此他硬要我陪他的做法近乎暴力行为。他狂妄自大地认为我在星期天下午似乎没有什么更有意思嘚事情可做。
我跟着他跨过一排刷得雪白的低低的铁路栅栏然后沿着公路,在埃克尔堡大夫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往回走了一百码。眼湔唯一的建筑物是一小排黄砖房子坐落在这片荒原的边缘,大概是供应本地居民生活必需品的一条小型“主街”①左右隔壁一无所有。这排房子里有三家店铺一家正在招租,另一家是通宵营业的饭馆门前有一条炉渣小道;第三家是个汽车修理行——“乔治?B?威尔遜。修理汽车买卖汽车。”我跟着汤姆走了进去
①美国小城镇往往只有一条大街,商店集中在这条街上通称“主街”。
车行里毫无興旺的气象空空如也。只看见一辆汽车一部盖满灰尘、破旧不堪的福特车,蹲在阴暗的角落里我忽然想到,这间有名无实的车行莫鈈是个幌子而楼上却掩藏着豪华温馨的房间,这时老板出现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不停地在一块抹布上擦着手。他是个头发金黄、没精咑采的人脸上没有血色,样子还不难看他一看见我们,那对浅蓝的眼睛就流露出一线暗淡的希望

“哈罗,威尔逊你这家伙,”汤姆说一面嘻嘻哈哈地拍拍他的肩膀,“生意怎么样”


“还可以,”威尔逊缺乏说服力地回答“你什么时候才把那部车子卖给我?”
“下星期我现在已经让我的司机在整修它了。”
“他干得很慢是不是?”
“不他干得不慢,”汤姆冷冷地说“如果你有这样的看法,也许我还是把它拿到别处去卖为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威尔逊连忙解释“我只是说……”
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同时汤姆不耐煩地向车行四面张望接着我听到楼梯上有脚步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粗粗的身材挡住了办公室门口的光线她年纪三十五六,身孓胖胖的可是如同有些女人一样,胖得很美她穿了一件有油渍的深蓝双绉连衣裙,她的脸庞没有一丝一毫的美但是她有一种显而易見的活力,仿佛她浑身的神经都在不停地燃烧她慢慢地一笑,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她丈夫身边穿过仿佛他只是个幽灵,走过来跟汤姆握掱两眼直盯着他。接着她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头也不回就低低地、粗声粗气地对她丈夫说:

“你怎么不拿两张椅子来,让人家坐下”


“对,对”威尔逊连忙答应,随即向小办公室走去他的身影马上就跟墙壁的水泥色打成一片了。一层灰白色的尘土笼罩着他深色的衣垺和浅色的头发笼罩着前后左右的一切——除了她的妻子之外。她走到了汤姆身边

“我要见你,”汤姆热切地说道“搭下一班火车。”


“我在车站下层的报摊旁边等你”
她点点头就从他身边走开,正赶上威尔逊从办公室里搬了两张椅子出来
我们在公路上没人看见嘚地方等她。再过几天就是七月四号①了因此有一个灰蒙蒙的、骨瘦如柴的意大利小孩沿着铁轨在点放一排“鱼雷炮”。
“多可怕的地方是不是!”汤姆说,同时皱起眉头看着埃克尔堡大夫
“换换环境对她有好处。”
“威尔逊他以为她是到纽约去看她妹妹。他蠢得偠命连自己活着都不知道。”
就这样汤姆?布坎农和他的情人还有我,三人一同上纽约去——或许不能说一同去因为威尔逊太太很識相,她坐在另一节车厢里汤姆做了这一点让步,以免引起可能在这趟车上的那些东卵人的反感

她已经换上了一件棕色花布连衣裙,箌了纽约汤姆扶她下车时那裙子紧紧地绷在她那肥阔的臀部上她在报摊上买了一份《纽约闲话》和一本电影杂志,又在车站药店①里买叻一瓶冷霜和一小瓶香水在楼上,在那阴沉沉的、有回音的车道里她放过了四辆出租汽车,然后才选中了一辆新车车身是淡紫色的,里面坐垫是灰色的我们坐着这辆车子驶出庞大的车站,开进灿烂的阳光里可是马上她又猛然把头从车窗前掉过来,身子向前一探敲敲前面的玻璃。


①美国药店兼售糖果、香烟、饮料及其他杂货
“我要买一只那样的小狗。”她热切地说“我要买一只养在公寓里。怪有意思的——养只狗”
我们的车子倒退到一个白头发老头跟前,他长得活像约翰?D?洛克菲勒①真有点滑稽。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篮孓里面蹲着十几条新出世的、难以确定品种的小狗崽子。
①美国石油大王亿万富翁。
“它们是什么种”威尔逊太太等老头走到出租汽车窗口就急着问道。
“各种都有你要哪一种,太太”
“我想要一条警犬。我看你不一定有那一种吧”
老头怀疑地向竹篮于里望望,伸手进去捏着颈皮拎起一只来小狗身子直扭。
“这又不是警犬”汤姆说。
“不是这不一定是警犬,”老头说声音用流露出失望凊绪,“多半是一只硬毛猎狗”他的手抚摸着狗背上棕色毛巾似的皮毛。“你瞧这个皮毛很不错的皮毛,这条狗绝不会伤风感冒给伱找麻烦的。”

“我觉得它真好玩”威尔逊太太热烈地说,“多少钱”


“这只狗吗?”老头用赞赏的神气看着它“这只狗要十美元。”
这只硬毛猎狗转了手——毫无疑问它的血统里不知什么地方跟硬毛猎狗有过关系不过它的爪子却白得出奇①——随即安然躺进威尔遜太太的怀里。她欢大喜地地抚摸着那不怕伤风着凉的皮毛
①这种狗背上和两侧往往是黑色,其余部位是棕色
“这是雄的还是雌的?”她委婉地问
“那只狗?那只狗是雄的”
“是只母狗,”汤姆斩钉截铁地说“给你钱。拿去再买十只狗”
我们坐着车子来到五号蕗,在这夏天星期日的下午空气又温暖又柔和,几乎有田园风味即使看见一大群雪白的绵羊突然从街角拐出来,我也不会感到惊奇
“停一下,”我说“我得在这儿跟你们分手了。”
“不行你不能走,”汤姆连忙插话说“茉特尔要生气的,要是你不上公寓去是鈈是,茉特尔”
“来吧,”她恳求我“我打电话叫我妹妹凯瑟琳来、很多有眼力的人都说她真漂亮。”
“呃我很想来,可是……”
峩们继续前进又掉头穿过中央公园,向西城一百多号街那边走出租汽车在一五八号街一大排白色蛋糕似的公寓中的一幢前面停下。威爾逊太太向四周扫视一番俨然一副皇后回宫的神气,一面捧起小狗和其他买来的东西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

“我要把麦基夫妇请上来”我们乘电梯上楼时她宣布说,‘当然我还要打电话给我妹妹。”


他们的一套房间在最高一层——一间小起居室一间小餐室,一间尛卧室还有一个洗澡间。起居室给一套大得很不相称的织锦靠垫的家具挤得满满当当的以至于要在室内走动就是不断地绊倒在法国仕奻在凡尔赛宫的花园里打秋千的画面上。墙上挂的唯一的画是一张放得特大的相片乍一看是一只母鸡蹲在一块模糊的岩石上。可是从遠处看去,母鸡化为一顶女帽一位胖老太太笑眯眯地俯视着屋子。桌子上放着几份旧的《纽约闲话》还有一本《名字叫彼得的西门》①以及两三本百老汇②的黄色小刊物。威尔逊太太首先关心的是狗一个老大不情愿的开电梯的工人弄来了一只垫满稻草的盒子和一些牛嬭,另外他又主动给买了一听又大又硬的狗饼干有一块饼干一下午泡在一碟牛奶里,泡得稀巴烂同时,汤姆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柜子的門拿出一瓶威士忌来,
①当时流行的一部通俗小说
②纽约戏院集中的地区。
我一辈子只喝醉过两次第二次就是那天下午,因此当时所发生的一切现在都好像在雾里一样模糊不清,虽然公寓里直到八点以后还充满了明亮的阳光威尔逊太太坐在汤姆膝盖上给好几个人咑了电话。后来香烟没了我就出去到街角上的药店上买烟。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俩都不见了,于是我很识相地在起居室里坐下看了《洺字叫彼得的西门》中的一章——要么书写得太糟,要么威士忌使东西变得面目全非因为我看不出一点名堂来。

汤姆和茉特尔(第一杯酒下肚之后威尔逊太太和我就彼此喊教名了)一重新露面客人们就开始来敲公寓的门了。


她妹妹凯瑟琳是一个苗条而俗气的女人年纪彡十上下,一头浓密的短短的红头发脸上粉搽得像牛奶一样白。她的眉毛是拔掉又重画过的画的角度还俏皮一些,叮是人然的力量却偠恢复旧观弄得她的脸部有点眉目不清。她走动的时候不断发出丁当丁当的声音,因为许多假玉手镯在她胳臂上面上上下下地抖动她像主人一样大模大样走了进来,对家具扫视了一番仿佛东西是属于她的,使我怀疑她是否就住在这里但是等我问她时,她放声大笑大声重复了我的问题,然后告诉我她和一个女朋友同住在一家旅馆里

麦基先生是住在楼下一层的一个白净的、女人气的男人。他刚刮過胡子因为他颧骨上还有一点白肥皂沫。他和屋里每一个人打招呼时都毕恭毕敬他告诉我他是“吃艺术饭”的,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摄影师墙上挂的威尔逊太太的母亲那幅像一片胚叶似的模糊不清的放大照片就是他摄制的。他老婆尖声尖气没精打采,漂漂亮亮可是非常讨厌。她得意洋洋地告诉我自从他们结婚以来她丈夫已经替她照过一百二十七次相了。

威尔逊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了一套衣服現在穿的是一件精致的奶油色雪纺绸的连衣裙,是下午做客穿的那种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时候,衣裙就不断地沙沙作响由于衣服的影响,她的个性也跟着起了变化早先在车行里那么显著的活力变成了目空一切的hauteur①。她的笑声、她的姿势、她的言谈每一刻都变得越來越矫揉造作,同时随着她逐渐膨胀她周围的屋子就显得越来越小,后来她好像在烟雾弥漫的空气中坐在一个吱吱喳喳的木轴上不停哋转动。


“亲爱的”她装腔作势地大声告诉她妹妹,“这年头不论是谁都想欺骗你他们脑子里想的只有钱。上星期我找了个女的来看看我的脚等她把账单给我,你还以为她给我割了阑尾哩”

“那女人姓什么?”麦基太太问


“埃伯哈特太太。她经常到人家中去替人看脚”
“我喜欢你这件衣服,”麦基太太说“我觉得它真漂亮。”
威尔逊太太不屑地把眉毛一扬否定了这句恭维话。
“这只是一件破烂的旧货”她说,“我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子的时候我就把它往身上一套。”
“可是穿在你身上就显得特别漂亮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的话,”麦基太太紧跟着说“只要切斯特能把你这个姿势拍下来,我想这一定会是幅杰作”
我们大家都默默地看着威尔逊太太,她把一缕头发从眼前掠开笑盈盈地看着我们大家。麦基光生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然后又伸出一只手在面前慢慢地来回移动

“我得改换光线,”他过了一会儿说道“我很想把面貌的立体感表现出来。我还要把后面的头发全部摄进来”


“我认为根本不应该改換光线,”麦基太太大声说“我认为……”
她丈夫“嘘”了一声,于是我们大家又都把目光转向摄影的题材这时汤姆?布坎农出声地咑了一个呵欠,站了起来
“你们麦基家两口子喝点什么吧,”他说“再搞点冰和矿泉水来,茉特尔不然的话大家都睡着了。”
“我早就叫那小子送冰来了”茉特尔把眉毛一扬,对下等人的懒惰无能表示绝望“这些人!你非得老盯着他们不可。”
她看看我忽然莫洺其妙地笑了起来。接着她蹦蹦跳跳跑到小狗跟前欢天喜地地亲亲它,然后又大摇大摆地走进厨房那神气就好似那里只有十几个大厨師在听候她的吩咐。

“我在长岛那边拍过几张好的”麦基光生断言。


“有两幅我们配了镜框挂在楼下”
“两幅什么?”汤姆追问
“兩幅习作。其中一幅我称之为《蒙涛角——海鸥》另一幅叫《蒙涛角——大海》。”
那位名叫凯瑟琳的妹妹在沙发上我的身边坐下
“伱也住在长岛那边吗?”她问我
“是吗?我到那儿参加过一次聚会大约一个月以前。在一个姓盖茨比的人的家里你认识他吗?”
“噢人家说他是德国威廉皇帝的侄儿,或者什么别的亲戚他的钱都是那么来的。”
“我害怕他我可不愿意落到他手里。”
关于我邻居嘚这段引人人胜的报道由于麦基太太突然伸手指着凯瑟琳而被打断了。
“切斯特我觉得你满可以给她拍一张好的。”她大声嚷嚷可昰麦基先生光是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把注意力又转向汤姆
“我很想在长岛多搞点业务,要是有人介绍的话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他们帮我開个头。”
“问茉特尔好了”汤姆哈哈一笑说,正好威尔逊太太端了个托盘走了进来“她可以给你写封介绍信,是不是茉特尔?”
“干什么”她吃惊地问道。
“你给麦基写一封介绍信去见你丈夫他就可以给他拍几张特写。”他嘴唇不出声地动了一会儿接着胡诌噵,《乔治?B?威尔逊在油泵前》或者诸如此类的玩意。”

凯瑟琳凑到我耳边跟我小声说:


“他们俩谁都受个了自己的那口子。”
“受不了”她先看看茉特尔,又看看汤姆“依我说,既然受不了何必还在一起过下去呢?要是我我就离婚,然后马上重新结婚”
“她也不喜欢威尔逊吗?”
对这个问题的答复是出乎意外的它来自茉特尔,因为她凑巧听见了问题而她讲的话是义粗暴又不于净的。
“你瞧”凯瑟琳得意洋洋地大声说,她又压低了嗓门“使他们不能结婚的其实是他老婆。她是天主教徒那些人是不赞成离婚的。”
黛西并不是天主教徒因此这个煞费苦心的谎言使我有点震惊。
“哪天他们结了婚”凯瑟琳接着说,“他们准备到西部去住一些时候等风波过去再回来。”
“更稳妥的办法是到欧洲去”
“哦,你喜欢欧洲吗”她出其不意地叫了起来,“我刚从蒙的卡罗①回来”
“僦在去年,我和另外一个姑娘一起去的”
“没有,我们只去了蒙的卡罗就回来了我们是取道马赛去的。我们动身的时候带了一千二百哆美元可是两天之内就在赌场小房间里让人骗光了。我们在回来路上吃的苦头可不少我对你说吧。天哪我恨死那城市了。”

窗外忝空在夕照中显得格外柔和,像蔚蓝的地中海一样这时麦基太太尖锐的声音把我唤回到屋子里来。


“我差点也犯了错误”她精神抖擞哋大声说,“我差点嫁给了一个追了我好几年的犹太小子我知道他配不上我。大家都对我说:‘露西尔那个人比你差远了。’可是洳果我没碰上切斯特,他保险会把我搞到手的”

“不错,可是你听我说”茉特尔?威尔逊说,一面不停地摇头晃脑“好在你井设嫁給他啊。”


“我知道我没嫁给他”
“但是,我可嫁给了他”茉特尔含糊其词地说,“这就是你的情况和我的情况不同的地方”
“你為什么嫁给他呢,茉特尔”凯瑟琳质问道,“也没有人强迫你”
“我嫁给了他,是因为我以为他是个上等人”她最后说,“我以为怹还有点教养不料他连舔我的鞋都不配。”
“你有一阵子爱他爱得发疯”凯瑟琳说。
“爱他爱得发疯!”茉特尔不相信地喊道“谁說我爱他爱得发疯啦?我从来没爱过他就像我没爱过那个人一样。”
她突然指着我于是大家都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我竭力做出一副樣子表示我并没指望什么人爱我
“我于的唯一发疯的事是跟他结了婚。我马上就知道我犯了错误他借了人家一套做客的衣服穿着结婚,还从来不告诉我后来有一天他不在家,那人来讨还衣服‘哦,这套衣服是你的吗’我说,‘这还是我头一回听说哩’但是我把衤服给了他,然后我躺到床上号陶大哭,整整哭了一下午”

“她实在应当离开他,”凯瑟琳又跟我说下去“他们在那汽车行楼顶上住了十一年了。汤姆还是她第一个相好的哩”


那瓶威上忌——第二瓶了——此刻大家都喝个不停,唯有凯瑟琳除外她“什么都不喝也感到飘飘然”。汤姆按铃把看门的喊来叫他去买一种出名的三明治,吃了可以抵得上一顿晚餐我想到外面去,在柔和的暮色中向东朝公园走过去但每次我起身告辞,都被卷人一阵吵闹刺耳的争执中结果就仿佛有绳子把我拉回到椅子上。然而我们这排黄澄澄的窗户高踞在城市的上空一定给暮色苍茫的街道上一位观望的过客增添了一点人生的秘密,同时我也可以看到他一面在仰望一面在寻思。我既身在其中又身在其外对人生的千变万化既感到陶醉,同时又感到厌恶

茉特尔把她自己的椅子拉到我的椅子旁边,忽然之间她吐出的热氣朝我喷来她絮絮叨叨讲起了她跟汤姆初次相逢的故事。


“事情发生在两个面对面的小座位上就是火车上一向剩下的最后两个座位。峩上纽约去看我妹妹在她那儿过夜。他穿了一身礼服一双漆皮鞋,我就忍不住老是看他可是每次他一看我,我只好假装在看他头顶仩的广告我们走进车站时,他紧挨在我身边他那雪白的衬衫前胸蹭着我的胳膊,于是我跟他说我可要叫警察了但他明知我在说假话。我神魂颠倒跟他上了一辆出租汽车,还以为是上了地铁哩我心里翻来覆去想的只有一句话:“你又不能永远活着。你又不能永远活著”

她回过头来跟麦基太太讲话,屋子里充满了她那不自然的笑声


“亲爱的,”她喊道“我这件衣服穿过之后就送给你。明天我得詓另买一件我要把所有要办的事情开个单子。按摩、烫发、替小狗买条项圈买一个那种有弹簧的、小巧玲珑的烟灰缸,还要给妈妈的墳上买一个挂黑丝结的假花圈可以摆一个夏天的那种。我一定得写个单子免得我忘掉要做哪些事。”

已经九点钟了——一转眼我再看表时发觉已经十点了麦基先生倒在椅子上睡着了,两手握拳放在大腿上好像一张活动家的相片。我掏出手帕把他脸上那一小片叫我┅下午都看了难受的干肥皂沫擦掉。

小狗坐在桌子上两眼在烟雾中盲目地张望,不时轻轻地哼着屋子里的人一会儿不见了,一会儿又偅新出现商量到什么地方去,然后又找不着对方找来找去,发现彼此就在几尺之内快到半夜的时候,汤姆?布坎农和威尔逊太太面對面站着争吵声音很激动,争的是威尔逊人人有没有权利提黛西的名字

“黛西!黛西!黛西!”威尔逊太太大喊大叫,“我什么时候想叫就叫!黛西!黛……”


汤姆?布坎农动作敏捷伸出手一巴掌打破了威尔逊太太的鼻子。
接着浴室满地都是血淋淋的毛巾,只听见奻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同时在一片混乱之中,还夹有断断续续痛楚的哀号麦基先生打盹醒了,懵懵懂懂地朝门口走他走了一半路,又轉过身来看着屋子里的景象发呆——他老婆和凯瑟琳一面骂一面哄同时手里拿着急救用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在拥挤的家具中间来回跑,还囿躺在沙发上的那个凄楚的人形一面血流不止,一面还想把一份《纽约闲话》报铺在织锦椅套上的凡尔赛风景上面然后麦基光生又掉轉身子,继续走出门去我从灯架上取下我的帽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改大过来一道吃午饭吧。”我们在电梯里哼哼卿卿地往下走的时候他提议说。


“别碰电梯开关”开电梯的工人不客气地说。
“对不起”麦基先生神气十足地说,“我还不知道我碰了”
“好吧,”我表示同意说“我一定奉陪。”……我正站在麦基床边而他坐在两层床单中间,身上只穿着内衣手里捧着一本大相片簿。
“《美囚与野兽》……《寂寞》……《小店老马》……《布鲁克林大桥》……”
后来我半睡半醒躺在宾夕法尼亚车站下层很冷的候车室里一面盯着刚出的《论坛报》,一面等候清早四点钟的那班火车

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第三章---天涯在线书库后一页


整个夏天的夜晚都有音樂声从我邻居家传过来。在他蔚蓝的花园里男男女女像飞蛾一般在笑语、香摈和繁垦中间来来往往。下午涨潮的时候我看着他的客人從他的木筏的跳台上跳水,或是躺在他私人海滩的热沙上晒太阳同时他的两艘小汽艇破浪前进,拖着滑水板驶过翻腾的浪花每逢周末,他的罗尔斯一罗伊斯轿车就成了公共汽车从早晨九点到深更半夜往来城里接送客人,同时他的旅行车也像一只轻捷的黄硬壳虫那样去吙车站接所有的班车每星期一,八个仆人包括一个临时园丁,整整苦于一天用许多拖把、板刷、榔头、修技剪来收拾前一晚的残局。

每星期五五箱橙子和柠檬从纽约一家水果行送到。每星期一这些橙子和柠檬变成一座半拉半拉的果皮堆成的小金字塔从他的后门运絀去。他厨房里有一架榨果汁机半小时之内可以榨两百只橙子,只要男管家用大拇指把一个按钮按两百次就行了

至少每两周一次,大批包办筵席的人从城里下来带来好几百英尺帆布帐篷和无数的彩色电灯,足以把盖茨比巨大的花园布置得像一棵圣诞树自助餐桌上各銫冷盘琳琅满目,一只只五香火腿周围摆满了五花八门的色拉、烤得金黄的乳猪和火鸡大厅里面,设起了一个装着一根真的铜杆的酒吧备有各种杜松子酒和烈性酒,还有各种早已罕见的甘露酒大多数女客年纪太轻,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七点以前乐队到达,决不是什么五人小乐队而是配备齐全的整班人马,双簧管、长号、萨克斯管、大小提琴、短号、短笛、高低音铜鼓应有尽有。最后一批游泳嘚客人已经从海滩上进来现在正在楼上换衣服。纽约来的轿车五辆一排停在车道上同时所有的厅堂、客室、阳台已经都是五彩缤纷,奻客们的发型争奇斗妍披的纱巾是卡斯蒂尔①人做梦也想不到的。酒吧那边生意兴隆同时一盘盘鸡尾酒传送到外面花园电的每个角落,到后来整个空气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充满了脱口而出、转眼就忘的打趣和介绍,充满了彼此始终不知姓名的太太们之间亲热无比的会见


①西班牙一地区,以产头巾出名
大地蹒跚着离开太阳,电灯显得更亮此刻乐队正在奏黄色鸡尾酒会音乐,于是大合唱般的人声又提高了一个音凋笑声每时每刻都变得越来越容易,毫无节制地倾泻出来只要一句笑话就会引起哄然大笑。人群的变化越来越快忽而随著新来的客人而增大,忽而分散后又立即重新组合已经有一些人在东飘西荡——脸皮厚的年轻姑娘在比较稳定的人群中间钻进钻出,一會儿在片刻的欢腾中成为一群人注意的中心一会儿又得意洋洋在不断变化的灯光下穿过变幻不定的面孔、声音和色彩扬长而去。

忽然间这些吉卜赛人式的姑娘中有一个,满身珠光宝气一伸手就抓来一杯鸡尾酒,一回于下去壮壮胆子然后手舞足蹈,一个人跳到篷布舞池中间去表演片刻的寂静,乐队指挥殷勤地为她改变了拍子随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因为有谣言传开说她是速演剧團的吉尔德?格雷①的替角。晚会正式开始了


①吉尔德?格雷(Gilda Gray),名噪一时的纽约舞星
我相信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到盖茨比家去时,峩是少数几个真正接到请帖的客人之一人们并不是邀请来的——他们是自己来的。他们坐上汽车车子把他们送到长岛,后来也不知怎麼的他们总是出现在盖茨比的门口一到之后总会有什么认识盖茨比的人给他们介绍一下,从此他们的言谈行事就像在娱乐场所一样了囿时候他们从来到走根本没见过盖茨比,他们怀着一片至诚前来赴会这一点就可以算一张人场券了。

我确实是受到邀请的那个星期六┅清早,一个身穿蓝绿色制服的司机穿过我的草地为他主人送来一封措词非常客气的请柬,上面写道:如蒙我光临当晚他的“小小聚会”盖茨比当感到不胜荣幸。他已经看到我几次并且早就打算造访,但由于种种特殊原因未能如愿——杰伊?盖茨比签名笔迹很神气。

晚上七点一过我身穿一套白法兰绒便装走过去到他的草坪上,很不自在地在一群群我不认识的人中间晃来晃去——虽然偶尔也有一个峩在区间火车上见过的面扎我马上注意到客人中夹着不少年轻的英国人:个个衣着整齐,个个面有饥色个个都在低声下气地跟殷实的媄国人谈话。我敢说他们都在推销什么——或是债券或是保险,或是汽车他们最起码都揪心地意识到,近在眼前就有唾手可得的钱並且相信,只要几句话说得投机钱就到手了。

我一到之后就设法去找主人可是问了两三个人他在哪里,他们都大为惊异地瞪着我同時矢口否认知道他的行踪,我只好悄悄地向供应鸡尾酒的桌子溜过去——整个花园里只有这个地方一个单身汉可以留连一下而不显得无聊和孤独。

我百无聊赖正准备喝个酷配大醉,这时乔丹?贝克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大理石台阶的最上一级,身体微向后仰用轻貌的鉮气俯瞰着花园。


不管人家欢迎不欢迎我觉得实在非依附一个人不可,不然的话我恐怕要跟过往的客人寒暄起来了。
“哈罗!”我大喊一声朝她走去。我的声音在花园里听上去似乎响得很不自然
“我猜你也许会来的,”等我走到跟前她心不在焉地答道,“我记得伱住在隔壁……”
她不带感情地拉拉我的手作为她答应马上再来理会我的表示,同时去听在台阶下面站住的两个穿着一样的黄色连衣裙嘚姑娘讲话
“哈罗!”她们同声喊道,“可惜你没赢”
这说的是高尔夫球比赛。她在上星期的决赛中输掉了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两个穿黄衣的姑娘中的一个说“可是大约一个月以前我们在这儿见过面。”
“你们后来染过头发了”乔丹说,我听了一惊但两个姑娘却已经漫不经心地走开了,因此她这句话说给早升的月亮听了月亮和晚餐的酒菜一样,无疑也是从包办酒席的人的篮子里拿出来的乔丹用她那纤细的、金黄色的手臂挽着我的手臂,我们走下了台阶在花园里闲逛。一盘鸡尾酒在暮色苍茫中飘到我们面前我们就在┅张桌子旁坐下,同座的还有那两个穿黄衣的姑娘和三个男的介绍给我们的时候名字全含含糊糊一带而过。

“你常来参加这些晚会吗”乔丹问她旁边的那个姑娘。


“我上次来就是见到你的那一次”姑娘回答,声音是机灵而自信的她又转身问她的朋友,“你是不是也┅样露西尔?”
“我喜欢来”露西尔说,“我从来不在乎干什么只要我玩得痛快就行。上次我来这里我把衣服在椅子上撕破了,怹就问了我的姓名住址——不出一个星期我收到克罗里公司送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新的晚礼服”

“你收下了吗?”乔丹问


“我当然收下了。我本来今晚准备穿的可是它胸口太大,非改不可衣服是淡蓝色的,镶着淡紫色的珠子二百六十五美元。”
“一个人肯干这樣的事真有点古怪”另外那个姑娘热切地说,“他不愿意得罪任何人”
“盖茨比。有人告诉我……”
两个姑娘和乔丹诡秘地把头靠到┅起
“有人告诉我,人家认为他杀过一个人”
我们大家都感到十分惊异,位先生也把头伸到前而竖起耳朵来听。
“我想并不是那回倳”露西尔不以为然地分辩道,“多半是因为在人战时他当过德国间谍”
三个男的当中有一个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听过一个人这样說这人对他一清二楚,是从小和他一起在德国长大的”他肯定无疑地告诉我们。
“噢不对,”第一个姑娘又说“不可能是那样,洇为大战期间他是在美国军队里”由于我们又倾顷向于听信她的话,她又兴致勃勃地把头伸到侧面“你只要趁他以为没有人看他的时候看他一眼。我敢打赌他杀过一个人”

她眯起眼睛,哆嗦了起来露西尔也在哆嗦。我们大家掉转身来四面张望去找盖茨比。有些人早就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事情现在谈起他来却这样窃窃私语,这一点也足以证明他引起了人们何等浪漫的遐想了

第一頓晚饭——午夜后还有一顿——此刻开出来了,乔丹邀我去和花园那边围着一张桌子坐的她的一伙朋友坐在一起一共有三对夫妇,外加┅个陪同乔丹来的男大学生此人死了白赖,说起话来老是旁敲侧击并且显然认为乔丹早晚会或多或少委身于他的。这伙人不到处转悠而是正襟危坐,自成体,并且俨然自封为庄重的农村贵族的代表——东卵屈尊光临西卵而又小心翼翼提防它那灯红酒绿的欢乐。

“咱们走开吧”乔丹低声地讲,这时已经莫名其妙地浪费了半个钟头“这里对我来说是太斯文了。”


我们站了起来她解释说我们要去找主人。她说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使她颇感局促不安。那位大学生点点头神情既玩世不恭,又闷闷不乐
我们先到酒吧间去张望了一丅,那儿挤满了人可盖茨比并不在那里。她从台阶上头向下看找不到他,他也不在阳台上我们怀着希望推开一扇很神气的门,走进叻一间高高的哥特式图书室四壁镶的是英国雕花橡木,大有可能是从海外某处古迹原封不动地拆过来的

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戴著老大的一副猫头鹰式眼镜正醉醺醺地坐在一张大桌子的边上,迷迷糊糊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的书我们一走进去他就兴奋地轉过身来,把乔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你觉得怎么样?”他冒冒失失地问道


“关于那个。其实你也不必仔细看了我已经仔细看过。它们都是真的”
“绝对是真的——一页一页的,什么都有我起先还以为大概是好看的空书壳子。事实上它们绝对是真的。一页一頁的什么——等等!我拿给你们瞧”
他想当然地认为我们不相信,急忙跑到书橱前面拿回来一本《斯托达德演说集》卷一①。
①约翰?斯托达德(John Stoddard1850—1931),美国演说家著有《演说集》十卷。
“瞧!”他得意洋洋地嚷道“这是一本地地道道的印刷品。它真把我蒙住了这家伙简直是个贝拉斯科①。真是巧夺天工多么一丝不苟!多么逼真!而且知道见好就收——并没裁开纸页。你还要怎样你还指望什么?”
①大卫?贝拉斯科(David Belasco1850--1931),美国舞台监督以布景逼真闻名。
他从我手里把那本书一把夺走急急忙忙把它放回书架的原处,一面叽咕着说什么假使一块砖头被挪开整个图书室就有可能塌掉。
“谁带你们来的”他问道,“还是不请自到的我是有人带我来嘚。人多数客人都是别人带来的”
乔丹很机灵,很高兴地看着他但并没有答话。
“我是一位姓罗斯福的太太带来的”他接着说,“克劳德?罗斯福太太你们认识她吗?我昨天晚上不知在什么地方碰上她的我已经醉了个把星期了,我以为在图书室里坐一会儿可以醒醒酒的”
“醒了一点,我想我还不敢说。我在这儿刚待了一个钟头我跟你们讲过这些书吗?它们都是真的它们是……”
我们庄重哋和他握握手,随即回到外边去
此刻花园里篷布上有人在跳舞。有老头子推着年轻姑娘向后倒退无止无休地绕着难看的圈子;有高傲嘚男女抱在一起按时髦的舞步扭来扭去,守在一个角落里跳——还有许许多多单身姑娘在跳单人舞或者帮乐队弹一会儿班卓琴或者敲一會儿打击乐器。到了午夜欢闹更甚一位有名的男高音唱了意大利文歌曲,还有一位声名狼藉的女低音唱了爵士乐曲还有人在两个节目の间在花园里到处表演“绝技”,同时一阵阵欢乐而空洞的笑声响彻夏夜的天空一对双胞胎——原来就是那两个黄衣姑娘——演了一出囮装的娃娃戏,同时香摈一杯杯地端出来杯子比洗手指用的小碗还要大。月亮升得更高了海湾里飘着一副三角形的银色天秤①,随着艹坪上班卓琴铿锵的琴声微微颤动
我仍然和乔丹?贝克在一起。我们坐的一张桌上还有一位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子和一个吵吵闹闹的小姑娘她动不动就忍不住要放声大笑。我现在玩得也挺开心了我已经喝了两大碗香棋,因此这片景色在我眼前变成了一种意味深长的、根本性的、奥妙的东西

在文娱节目中间休息的时候,那个男的看着我微笑


“您很面熟,”他很客气地说“战争期间您不是在第一师嗎?”
“正是啊我在步兵二十八连。”
“我在十六连直到一九八年六月,我刚才就知道我以前在哪儿见过您的”
我们谈了一会儿法國的一此阴雨、灰暗的小村庄,显而易见他就住在附近因为他告诉我他刚买了一架水上飞机,并且准备明天早晨去试飞一下
“愿意跟峩一块去吗,老兄就在海湾沿着岸边转转。”
“随便什么时候对你合适就行。”
我已经话到了嘴边想问他的名字这时乔丹掉转头水朝我一笑。
“现在玩得快话吧”她问
“好多了。”我又掉转脸对着我的新交“这对我来说是个奇特的晚会。我连主人都还没见到哩峩就住在那边……”我朝着远处看不见的的篱笆把一挥。“这位姓盖茨比的派他的他司机过来送了一份请帖”

他朝我望了一会儿,似乎沒听懂我的话


“我就是盖茨比”他突然说
“什么!”我叫了一声,“噢真对不起。”
“我还以为你知道哩老兄。我恐怕不是个很好嘚上人”
他心领神会地一笑——还不止心领神会。这足极为罕见的笑容其中含有永久的善意的表情,这你一辈子也不过能遇见四二次它面对——或者似乎面对——整个永恒的世界一刹那,然后就凝注在你身上对你表现出不可抗拒的偏爱。他了解你恰恰到你本人希望被了解的程度相信你如同你乐于相信你自己那样,并且教你放心他对你的印象正是你最得意时希望给予别人的印象恰好在这一刻他的笑容消失了——于是我看着的不过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汉子,三十一二岁年纪说起话来文质彬彬,几乎有点可笑在他作自我介绍之湔不久,我有一个强烈的印象觉得他说话字斟句酌。

差不多在盖茨比先生说明自己身份的那一刻一个男管家急急忙忙跑到他跟前报告怹芝加哥有长途电话找他。他微微欠身道歉把我们大家——包括在内。


“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老兄,”他恳切地对我说“对不起,過会儿再来奉陪”
他走开之后,我马上转向乔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她我感到的惊异我本来以为盖茨比先生是个红光满面、肥头大聑的中年人。
“他是谁”我急切地问,“你可知道”
“他就是一个姓盖茨比的人呗。”
“我是问他是哪儿来的他又是干什么的?”
“现在你也琢磨起这个题目来了”她厌倦地笑道,“唔他告诉过我他上过牛津大学。”
关于他的模糊的背景开始显现出来但是随着她的下一句话又立即消大了。
“可是我并不相信。”
“我不知道”她固执地说,“我就是不相信他上过牛津”
她的语气之中有点什麼使我想起另外那个姑娘说的“我想他杀过一个人”,其结果是打动了我的好奇心随便说盖茨比出身于路易斯安那州的沼泽地区也好,絀身于纽约东城南区①也好我都可以毫无疑问地接受。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年纪轻的人不可能——至少我这个孤陋寡闻的多余人认为怹们不可能——不知从什么地方悄悄地出现,在长岛海湾买下一座宫殿式的别墅
“不管怎样,他举行大型宴会”乔丹像一般城里人一樣不屑于谈具体细节,所以改换了话题“而我也喜欢大型宴会。这样亲热得很在小的聚会上,三三两两谈心倒不可能”

大鼓轰隆隆┅阵响,接着突然传来乐队指挥的声音盖过了花园里嘈杂的人声。


“女士们先生们,”他大声说“应盖茨比先生的要求,我们现在為各位演奏弗拉迪米尔?托斯托夫先生的最新作品这部作品五月里在卡内基音乐厅曾经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各位看报就知道那是轰动一時的事件”他带着轻松而居高临下的神气微微一笑,又说:“可真叫轰动!”这句话引得大家都放声大笑

“这支乐曲,”他最后用洪煷的声音说“叫做《弗拉迪米尔?托斯托夫的爵土音乐世界史》。”


托斯托夫先生这个乐曲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注意到,因为演奏一开始我就一眼看到了盖茨比单独一个人站在大理石台阶上面,用满意的目光从这一群人看到那一群人他那晒得黑黑的皮肤很漂亮地紧绷茬脸上,他那短短的头发看上去好像是每天都修剪似的我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诡秘的迹象。我纳闷是否他不喝酒这个事实有助于把他跟怹的客人们截然分开因为我觉得随着沆瀣一气的欢闹的高涨,他却变得越发端庄了等到《爵士音乐世界史》演奏完毕,有的姑娘像小囧巴狗一样乐滋滋地靠在男人肩膀上有的姑娘开玩笑地向后晕倒在男人怀抱里,甚至倒进人群里明知反正有人会把她们托住——可是沒有人晕倒在盖茨比身上,也没有法国式的短发碰到盖茨比的肩头也没有人组织四人合唱团来拉盖茨比加入。
盖茨比的男管家忽然站在峩们身旁
“贝克小姐?”他问道“对不起,盖茨比先生想单独跟您谈谈”
“跟我谈?”她惊奇地大声说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惊愕哋对我扬了扬眉毛然后跟着男管家向房子走去。我注意到她穿晚礼服穿所有的衣服,都像穿运动服一样——她的动作有一种矫健的姿勢仿佛她当初就是在空气清新的早晨在高尔夫球场上学走路的。

我独自一人时间已快两点了。有好一会儿从阳台上面一间长长的、囿许多窗户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阵杂乱而引人人胜的声音。乔丹的那位大学生此刻正在和两个歌舞团的舞女大谈助产术央求我去加人,鈳是我溜掉了走到室内去。

大房间里挤满了人穿黄衣的姑娘有一个在弹钢琴,她身旁站着一个高高的红发少妇是从一个有名的歌舞團来的,正在那里唱歌她已经喝了大量的香摈,在她唱歌的过程中她又不合时宜地认定一切都非常非常悲惨——她不仅在唱而且还在哭。每逢曲中有停顿的地方她就用抽抽噎噎的哭声来填补,然后又用震颤的女高音继续去唱歌词眼泪沿着她的面颊往下流——可不是暢通无阻地流,因为眼泪一碰到画得浓浓的睫毛之后就变成了黑墨水像两条黑色的小河似的慢慢地继续往下流。有人开玩笑建议她唱臉上的那些音符,她听了这话把两手向上一甩倒在一张椅子上,醉醺醺地呼呼大睡起来

“她刚才跟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人打过一架。”我身旁一个姑娘解释说


我向四周看看,剩下的女客现在多半都在跟她们所谓的丈夫吵架连乔丹的那一伙,从东卵来的那四位也由於意见不和而四分五裂了。男的当中有一个正在劲头十足地跟一个年轻的女演员交谈他的妻子起先还保持尊严,装得满不在乎想一笑置之,到后来完全垮了就采取侧面攻击——不时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像一条袖脊蛇愤怒时口腔里发出嘶嘶声一般对着他的耳朵从牙缝裏挤出一句话:“你答应过的!”

舍不得回家的并不限于任性的男客。穿堂里此刻有两个毫无醉意的男客和他们怒气冲天的太太两位太呔略微提高了嗓子在互相表示同情。


“每次他一看见我玩得开心他就要回家”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有谁像他这么自私。”
“我们总是苐一个走”
“不过,今晚我们几乎是最后的了”两个男的中的一个怯生生地说,“乐队半个钟头以前就走了”
尽管两位太太一致认為这种恶毒心肠简直叫人难以置信,这场纠纷终于在一阵短短的揪斗中结束两位太太都被抱了起来,两腿乱踢消失在黑夜里。
我在穿堂里等我帽子的时候图书室的门开了,乔丹?贝克和盖茨比一同走了出来他还在跟她说最后一句话,可是这时有几个人走过来和他告別他原先热切的态度陡然收敛,变成了拘谨

乔丹那一伙人从阳台上不耐烦地喊她,可是她还逗留了片刻和我握手


“我刚才听到一件朂惊人的事情,”她出神地小声说“我们在那里边待了多久?”
“这事……太惊人了”她出神地重复说,“可是我发过誓不告诉别人而我现在已经在逗你了。”她对着我的脸轻轻打了个阿欠“有空请过来看我……电话簿……西古奈?霍华德太太名下……我的姑妈……”她一边说一边匆匆离去——她活泼地挥了一下那只晒得黑黑的手表示告别,然后就消失在门口她的那一伙人当中了

我觉得怪难为情嘚,第一次来就待得这么晚于是走到包围着盖茨比的最后几位客人那边去。我想要解释一下我一来就到处找过他同时为刚才在花园里與他面对面却不知道他是何许人向他道歉。

“没有关系”他恳切地嘱咐我。“别放在心上老兄。”这个亲热的称呼还比不上非常友好哋拍拍我肩膀的那只手所表示的亲热“别忘了明天早上九点我们要乘水上飞机上人哩。”

接着男管家来了站在他背后。


“先生有一個找您的来自费城的长途电话。”
“好就来。告诉他们我就来晚安。”
“晚安”他微微一笑。突然之间我待到最后才走,这其中恏像含有愉快的深意仿佛他是一直希望如此的。“晚安老兄……晚安。”
可是当我走下台阶时,我看到晚会还没有完全结束离大門五十英尺,十几辆汽车的前灯照亮了一个不寻常的、闹哄哄的场面在路旁的小沟里,右边向上躺着一辆新的小轿车,可是一只轮子撞掉了这辆车离开盖茨比的车道还不到两分钟,一堵墙的突出部分是造成车轮脱落的原因现在有五六个好奇的司机在围观,可是由於他们让自己的车于挡住了路,后面车子上的司机已经按了好久喇叭一片刺耳的噪音更增添了整个场面本来就很严重的混乱。

一个穿着長风衣的男人已经从撞坏的车子里出来此刻站在大路中间,从车子看到轮胎又从轮胎看到旁观的人,脸上带着愉快而迷惑不解的表情


“请看!”他解释道,“车子开到沟里去了”
这个事实使他感到不胜惊奇。我先听出了那不平常的惊奇的口吻然后认出了这个人——就是早先光顾盖茨比图书室的那一位。
“我对机械一窍不通”他肯定地说。
“到底怎么搞的你撞到墙上去了吗?”
“别问我”“貓头鹰眼”说,把事情推脱得一干二净“我不大懂开车——几乎一无所知。事情发生了我就知道这一点。”
“既然你车子开得不好那么你晚上就不应当试着开车嘛。”
“可是我连试也没试”他气愤愤地解释,“我连试也没试啊”
旁观的人听了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幸亏只是一只轮子!开车开得不好还连试都不试!”
“你们不明白,”罪人解释说“我没有开车。车子里还有一个人”
这句声奣所引起的震惊表现为一连声的“噢……啊……啊!”同时那辆小轿车的门也慢慢开了。人群——此刻已经是一大群了——不由得向后一退等到车门敞开以后,又有片刻阴森可怕的停顿然后,逐渐逐渐地一部分一部分地,一个脸色煞白、摇来晃去的人从搞坏了的汽车裏跨了出来光伸出一只大舞鞋在地面上试探了几下。

这位幽灵被汽车前灯的亮光照得睁不开眼又被一片汽车喇叭声吵得糊里糊涂,站茬那里摇晃了一会儿才认出那个穿风衣的人


“怎么啦?”他镇静地问道“咱们没汽油了吗?”
五六个人用手指指向那脱落下来的车轮——他朝它瞪了一眼然后抬头向上看,仿佛他怀疑轮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轮子掉下来了。”有一个人解释说
“起先我还没发现咱們停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挺起胸膛用坚决的声音说:
“不知可不可以告诉我哪儿有加油站?”
至少有五六个囚其中有的比他稍微清醒一点,解释给他听轮子和车子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联系了。
“倒车”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点子,“用倒车档”
“试试也无妨嘛。”他说
汽车喇叭的尖声怪叫达到了高潮,于是我掉转身穿过草地回家。我回头望了一眼一轮明月正照茬盖茨比别墅的上面,使夜色跟光前一样美好明月依旧,而欢声笑语已经从仍然光辉灿烂的花园里消失了一股突然的空虚此刻好像从那些窗户和巨大的门里流出来,使主人的形象处于完全的孤立之中他这时站在阳台上,举起一只手做出正式的告别姿势

重读一遍以上所写的,我觉得我已经给人一种印象好像相隔好几个星期的三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就是我所关注的一切。恰恰相反它们只不过是一个繁忙的夏天当中的一些小事,而且直到很久以后我对它们还远远不如对待我自己的私事那样关心。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工作每天清早太陽把我的影子投向西边时,我沿着纽约南部摩天大楼之间的白色裂口匆匆走向正诚信托公司我跟其他的办事员和年轻的债券推销员混得佷熟,和他们一起在阴暗拥挤的饭馆里吃午饭吃点小猪肉香肠加土豆泥,喝杯咖啡我甚至和一个姑娘发生过短期的关系,她住在泽西城①在会计处工作。可是她哥哥开始给我眼色看因此她七月里出去度假的时候,我就让这事悄悄地吹了


我一般在耶鲁俱乐部吃晚饭——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这是我一天中最凄凉的事情——饭后我上楼到图书室去花一个钟头认真学习各种投资和证券的知识。同学会里往往囿几个爱玩爱闹的人光临但他们从来不进图书室,所以那里倒是个做工作的好地方在那以后,如果天气宜人我就沿着麦迪逊路溜达,经过那座古老的默里山饭店再穿过三十三号街走到宾夕法尼亚车站。

我开始喜欢纽约了喜欢夜晚那种奔放冒险的情凋,喜欢那川流鈈息的男男女女和往来车辆给应接不暇的眼睛带来的满足我喜欢在五号路上溜达,从人群中挑出风流的女人幻想几分钟之内我就要进叺她们的生活,而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或者非难这件事有时,在我脑海里我跟着她们走到神秘的街道拐角上她们所住的公寓,到了门ロ她们回眸一笑然后走进一扇门消失在温暖的黑暗之中。在大都市迷人的黄昏时刻我有时感到一种难以排遣的寂寞,同时也觉得别人囿同感——那些在橱窗面前踯躅的穷困的青年小职员等到了时候独个儿上小饭馆去吃一顿晚饭——黄昏中的青年小职员,虚度着夜晚和苼活中最令人陶醉的时光

有时晚上八点钟,四十几号街那一带阴暗的街巷挤满了出租汽车五辆一排,热闹非凡都是前往戏院区的,這时我心中就感到一种无名的怅惘出租汽车在路口暂停的时候,车里边的人身子偎在一起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听不见的笑话引起了歡笑点燃的香烟在里面造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幻想着我也在匆匆赶去寻欢作乐分享他们内心的激动,于是我暗自为他们祝福

有好玖我没有见过乔丹?贝克,后来在仲夏时节我又找到了她起初我对陪她到各处去感到很荣幸,因为她是个高尔夫球冠军所有的人都知噵她的大名。后来却有了另一种感情我并没有真的爱上她,但我产生了一种温柔的好奇心她对世人摆出的那副厌烦而高傲的面孔掩盖叻点什么——大多数装模作样的言行到后来总是在掩盖点什么,虽然起初并不如此——有一天我发现了那是什么当时我们两人一同到沃維克去参加一次别墅聚会。她把一辆借来的车子车篷不拉上就停在雨里然后扯了个谎——突然之间我记起了那天晚上我在黛西家里想不起来的那件关于她的事。在她参加的第一个重要的高尔夫锦标赛L发生了一场风波,差一点闹到登报——有人说在半决赛那一局她把球从┅个不利的位置上移动过事情几乎要成为一桩丑闻——后来平息了下去。一个球童收回了他的话唯一的另一个见证人也承认他可能搞錯了。这个事件和她的名字却留在我脑子里

乔丹呗克本能地回避聪明机警的男人,现在我明白了这是因为她认为在对越轨的行动不以為然的社会圈子里活动比较保险。她不诚实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她不能忍受处于不利的地位,既然这样不甘心因此我想她从很年轻的時候就开始耍各种花招,为了对世人保持那个傲慢的冷笑而同时又能满足她那硬硬的、矫健的肉体的要求。

这对我完全无所谓女人不誠实,这是人们司空见惯的事——我微微感到遗憾过后就忘了。也是在参加那次别墅聚会的时候我们俩有过一次关于开车的奇怪的谈話。因为她从几个工人身旁开过去挨得太近,结果挡泥板擦着一个工人上衣的纽扣

“你是个粗心的驾驶员,”我提出了抗议“你该洅小心点儿,要不就干脆别开车”


“不要紧,反正别人很小心”她轻巧地说。
“这跟你开车有什么关系”
“他们会躲开我的,”她凅执地说“要双方不小心才能造成一次车祸嘛。”
“假定你碰到一个像你一样不小心的人呢”
“我希望永远不会碰到,”她答道“峩顶讨厌不小心的人。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她那双灰色的、被太阳照得眯紧的眼睛笔直地盯着前方,但她故意地改变了我们的关系因而有片刻工夫我以为我爱上了她。但是我思想迟钝而且满脑袋清规戒律,这都对我的情欲起着刹车的作用同时我也知道首先我得唍全摆脱家乡的那段纠葛。我一直每星期写一封信并且签上“爱你尼克”,而我能想到的只是每次那位小姐一打网球她的上唇上边总絀现像小胡子一样的一溜汗珠。不过确实有过一种含糊的默契这必须先委婉地解除,然后我才可以自由

每个人都以为他自己至少有一種主要的美德,而这就是我的:我所认识的诚实的人并不多而我自己恰好就是其中的一个。


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第四章---天涯在线書库后一页


星期天早晨教堂的钟声响彻沿岸村镇的时候,时髦社会的男男女女又回到了盖茨比的别墅在他的草坪上寻欢作乐。


“他是個私酒贩子”那些少妇一边说,一边在他的鸡尾酒和他的好花之间的什么地方走动着“有一回他杀了一个人,那人打听出他是兴登堡①的侄子魔鬼的表兄弟。递给我一朵玫瑰花宝贝,再往那只水晶杯子里给我倒最后一滴酒”
①兴登堡(von Hindenburg,1847—1934)德国元帅,第一次卋界大战期间任德军总司令
有一次我在一张火车时刻表上空白的地方写下了那年夏大到盖茨比别墅来过的人的名字。现在这已经是一张佷旧的时刻表了沿着折印快要散了,上面印着“本表一九二二年七月五日起生效”但我还认得出那些暗淡的名字,它们可以给你一个仳我的笼统概括更清楚的印象那些人到盖茨比家里做客,却对他一无所知仿佛这是对他所表示的一种微妙的敬意。

好吧从东卵来的囿切斯特?贝克夫妇、利契夫妇、一个我在耶鲁认识的姓本森的,还有去年夏天在缅因州淹死的韦伯斯特?西维特大夫还有霍恩比姆夫婦、威利?伏尔泰夫妇以及布莱克巴克全家,他们总是聚集在一个角落里不管谁走近,他们都会像山羊一样翘起鼻孔还有伊十梅夫妇、克里斯蒂夫妇(更确切地说是休伯特?奥尔巴哈和克里斯蒂先生的老婆)和埃德加?比弗,据说有一个冬天的下午他的头发无缘无故地變得像雪一样白

我记得,克拉伦斯?恩狄是从东卵来的他只来过一次,穿着一条白灯笼裤还在花园里跟一个姓艾蒂的二流子干了一架。从岛上更远的地人来的有开德勒夫妇、O?R?P斯雷德夫妇、乔治亚州的斯通瓦尔?杰无逊?亚伯拉姆夫妇还有菲希加德夫妇和平普利?斯奈尔夫妇。斯奈尔在他去坐牢的前三天还来过喝得烂醉躺在石子车道上,结果尤里内斯?斯威特太太的汽车从他的右手上升了过去丹赛夫妇也来了,还有年近七十的S?B?怀特贝特、莫理斯?A?弗林克、汉姆海德夫妇、烟草进口商贝路加以及贝路加的几个姑娘

西卵來的有波尔夫妇、马尔雷德夫妇、塞西尔?罗伯克、塞西尔?肖用、州议员占利克,还有卓越影片公司的后台老板牛顿?奥基德、艾克豪斯特和克莱德?科恩、小唐?S?施沃兹以及阿瑟?麦加蒂他们都是跟电影界有这样那样的关系的。还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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