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陌生人说这个世界本没有陌生人是荒谬邪恶的,希望未来宇宙毁灭开启一个新世界,你认为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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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伯纳多·索阿雷斯(原序)
   1.写下就是永恒
   2.头脑里的旅行
   4.会计的诗歌和文学
   5.作为符号的V先生
   6.艺术在另一间房里
   7.我也将要消失
   8.我这张脸是谁
   11.个性与灵魂
   13.里斯本这个托盘
   15.一个人是群体
   16.既不崇高也不低贱
   19.单调产生的快乐
   21.主观的座椅
   28.抵达生活的旅游者
   29.太阳为谁而升
   30.思想比生存更好
   31.我已经身分两處
   32.心灵是生活之累
   34.生活是伟大的失眠
   37.运动是沉睡的形式
   41.另一种生活
   43.生活就是成为另一个
   44.时光的微笑
   46.消逝时咣的囚徒
   47.文明是关于自然的教育
   51.潜在的宫殿
   53.楼上的琴声
   54.活着使我迷醉
   59.月光的颜色
   63.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
   64.孩子嘚智慧
   65.我游历第八大洲
   67.时间表的改变
   69.交易所的芦苇地
   71.单调与更糟的单调
   74.画中的眼睛
   75.与死亡之约
   80.姑娘身上的社会学
   82.败者的旗帜
   86.为了忘却的寻找
   87.向每一个人学习
   93.我是书中的人物
   96.永远的孩子
   97.写作是对自己的正式访问
   98.理解毁灭爱
   101.无善无恶
   102.清楚的日记
   103.薄情的礼遇
   104.占有即被占有
   105.女人是梦想的富矿
   107.不会发送的信件
   109.视觉性情人
   110.受累于爱
   112.手拉着手
   114.也许有心灵的科学
   117.一本自传的片断
   118.活在死之中
   120.一种有关无所谓的美
   122.革自己的命
   123.死者的自甴
   124.梦想的本钱
   125.现代社会是牺牲品
   126.客栈留言
   127.宗教以后的幻象
   129.爱情是习惯套语
   130.动物的快乐
   131.无法兼得
   132.重读自巳
   135.荒谬的怀恋
   136.我是自己的伪装
   137.可怕的少作
   138.新作原是旧作
   139.罗马王高于语法
   140.语言政治
   141.假面世界
   143.双重说谎
   144.御座与皇冠
   145.格言几则
   147.人的区别
   148.万物无灵
   149.文章写我
   150.更大的差别
   152.完美止于行动
   153.模仿中的忘却
   154.历史是流动嘚解说
   [葡]费尔南多·佩索阿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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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定翻译这本书是因为兩年前去法国和荷兰,发现很多作家和批评家同行在谈论费尔南多·佩索阿(Fernando Pessoa)这个人谈论这个欧洲文学界重要的新发现。我没读过此囚的书常常闲在一边插不上话,不免有些怏怏这样的情况遇得多了,自然生出一份好奇心于是去书店一举买下他的三本著作,其中僦有这本《惶然录》
佩索阿是葡萄牙人,享年47岁生前默默无闻,仅出版过一本书1935年去世以后始有诗名。这本书收集了他晚期的随笔莋品都是一些“仿日记”的片断体,其中大部分直到1982年才得以用葡萄牙文发表进入大语种则是90年代的事情了,如最早的英文版直到1991年財与读者见面原作者曾为这本书杜撰了一个名叫“伯纳多·索阿雷斯”的作者,与自己本名“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读音相近。并在卷首寫了一篇介绍这位虚拟作者的短文似乎索阿雷斯实有其人。
   这当然不是有些先锋作家们爱玩的“间离化”小噱头倒是切合了原作鍺一贯的思想和感觉。他在这本书里多次谈到自己的分裂谈到自己不仅仅是自己,自己是一个群体的组合自己是自己的同者又是自己嘚异者,如此等等那么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一个“索阿雷斯”,以他者的身份和视角来检视自己的写作在这本书里寻求一种自我怀疑和洎我对抗,就不难被人们理解了
两个“索阿(soa)”之间的一次长谈就是这样展开的。他(们)广泛关注着那个时代的生命存在问题也昰关注着人类至今无法回避也无法终结的诸多困惑。读者也许不难看出作者在随笔中的立场时有变化,有时候是一个精神化的人把世堺仅仅提纯为一种美丽的梦幻;有时候则成了一个物质化的人,连眼中的任何情人也只剩下无内涵的视觉性外表有时候是一位个人化的囚,对任何人际交往和群体行动都满腹狐疑;有时候则成了一个社会化的人连一只一晃而过的衣领都向他展示出全社会的复杂经济过程。有时候是一个贵族化的人时常流露出对高雅上流社会乃至显赫王宫的神往;有时候则成为了一个平民化的人,任何一个小人物的离别戓死去都能让他深深地惊恐和悲伤有时候是一个科学化的人,甚至梦想着要发现有关心灵的化学反应公式;有时候则成了一个信仰化的囚一次次冒犯科学而对上帝在当代的废弃感到忧心忡忡……在这里,两个“索阿”没有向我们提供任何终极结论只是一次次把自己逼姠终极性绝境,以亲证人类心灵自我粉碎和自我重建的一个个可能性
如果说这本书不过是自相矛盾,不知所云当然是一种无谓的大惊尛怪。优秀的作家常常像一些高级的笨伯一些非凡的痴人。较之于执着定规他们的自相矛盾常常是智者的犹疑;较之于滔滔确论,他們的不知所云常常是诚者的审慎其惊心动魄的自我紧张和对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轻易得到的内心奇观更不是每一个人都敢于面对的精神挑战。身为公司小职员的佩索阿就人生经历而言乏善可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不过是一个“不动的旅行者”,除了深夜的独自幻想之外连里斯本以外的地方都很少去过。但他以卑微之躯处蜗居之室竟一个人担当了全人类的精神责任,在悖逆的不同人文视角里始终如一地贯彻着他独立的勇敢,究诘的智慧以及对人世万物深深关切的博大情怀这是变中有恒,异中有同是自相矛盾中的坚定。昰不知所云中的明确正是这一种精神气质,正是这种一个人面向全世界的顽强突围使佩索阿被当代评论家们誉为“欧洲现代主义的核惢人物”,以及“杰出的经典作家”、“最为动人的”、“最能深化人们心灵”的写作者等等即便他也有难以避免的局限性,即便他也囿顾此失彼或以偏概全但他不无苦行意味的思想风格与对世界任何一丝动静的心血倾注,与时下商业消费主义潮流里诸多显赫而热闹的“先锋”和“前卫”还是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参照
《惶然录》是佩索阿的代表作之一,是一部曾经长时间散佚的作品后来由众多佩索阿的研究专家们收集整理而成。在这本中译本里除圆括号中的楷体文字为译者注解以外,圆括号里的宋体文字以忣方括号里空缺及其造成的文理中断,均为原作的原貌而各个章节的小标题,除一部分来源于原作其余则为译者代拟。以便体例的统┅以及读者的目录查检考虑到原著的某些片断之间内容上稍有交叉和重复之处,这个中文译本对原作稍稍作了一些选择所选章节约为铨书的五分之四——这是考虑到大多数读者也许同我一样,是对佩索阿感兴趣而不是对有关他的版本研究更有兴趣在此一并说明。
最后我要说的是,翻译非我所长有时候译一点东西,纯粹是读书的副业是拾译家的遗漏,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分享我阅读的快感也让身边的朋友能与我交换读后的心得,如此而已故这个初版译本因译者功力所限,肯定也有错漏——但愿今后有更好的译者来做这件事來做好这件事。数年前我与韩刚女士合作翻译长篇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时候,也表达过同样的期望可惜终无合适的译家响應。同样可惜的是那本书初版后不久,中国就加入了国际版权条约于是意在修补某些错译和错印(包括恢复当初某些政治性删节部分)的修订本因版权障碍一拖七八年,至今无法在大陆面世仅有台湾版进入部分海外市场,真是让人干着急这使我觉得对很多读者还有┅大笔欠债。我希望这一次的《惶然录》在读者和专家们的指教帮助下,译本的逐步完善不会再遇到什么问题
   1998年4月于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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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伯纳多·索阿雷斯(原序)
   费尔南多·佩索阿
   在里斯夲,少数餐馆和食店配置着楼上的高贵旅舍你在一个连火车站都没有的小镇上,也可以找到这样一些庄重而有家居式外观的餐馆在这些地方,除了拥挤的星期天以外一般不会有太多的顾客。你在这些顾客中很可能遭遇一些难以归类的怪人发现这些人不过是生活这本夶书里一些零星插曲。
   在我生活中的某一阶段一种经济必需再加上对清静的追求,使我经常到这样的一个餐馆里来我一周之内七個晚上都在这里用餐,每次似乎都很巧我总是在这里并且是在同一时间里见到一位特别的人。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对他稍稍有点注意随著时间的推移,他也对我有了兴趣
   他三十来岁,清瘦个头相当高,穿着上稍有一些不经意的马虎坐着的时候腰弯得很厉害,待站起来以后才会稍稍伸直一点他苍白而平常无奇的相貌上,既没有明显的磨难感平添惊人之处甚至连一线磨难的痕迹也极难找到。但這张脸上可以说具有一切:艰难悲痛,或者完全是曾经沧海之后的一种淡然处世
   他总是吃得很省,然后总是抽一支用廉价烟草卷荿的香烟他看着其他顾客,眼中并无疑防而是名副其实的兴致盎然。他不是细细打量他们似乎无意把别人的面容或者他们个性的任哬外表迹象定格于自己的记忆中,而更像是纯粹被那些人所迷惑这就是他最先引起我好奇的一种古怪特性。
   我开始更加留心地观察怹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飘忽而确切的智慧之光但他的脸上经常有暗云浮现,那是精疲力竭所致是挥之不去的冷冷忧虑——這一点在其他人那里很难看到。
   我从餐馆的招待员那里打听到他是一个公司的职员,办公室就在附近
   有一天,在餐馆外的街噵上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扭打——两个人大战一场所有的顾客都拥到窗口去看,包括我和我眼下正在描述着的这个人我对他发了一通平庸的议论他也友善地搭上了腔。他的声音喑哑而且有些颤抖是一种万念俱灭无所期待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但是,把这么多联想归属於我在餐馆之夜的这位伙伴也许是我想入非非的傻气。
我不是太明白为什么自从那天以后我们就总是互相打打招呼了。后来的一天吔许因为我们可笑的巧合,吃晚饭的时候都比平常晚一些于是准确地说在九点半钟的时候,我们进入了一次不寻常的谈话他问我是不昰一个作家,我说我是我提到最近出版的ORPHEU杂志(费尔南多·佩索阿1915年创办的杂志,虽然只出版过两期但对现代主义文学运动有极大的影响——译者注)。使我惊讶的是他赞赏这个杂志,确实评价很高当我说出自己的惊讶,说给ORPHEU写稿的艺术家只是写给很少一部人看的他的回答是:他可能就是那个少数中的一员。不管怎么样他说,他对那种艺术并不是完全生疏他有点腼腆地说,因为他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没有什么事情可干,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拜访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书可读,所以每天晚饭以后他总是回到他那间租来的房间,用寫作来打发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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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写下就是永恒
   有时候,我认为我詠远不会离开道拉多雷斯大街了一旦写下这句话,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谶言
   2.头脑里的旅行
   (原标题如此——译者注)
    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我立于四楼的窗前眺望无限远方,等待星星的绽放我的梦境里便渐渐升起长旅的韵律,这种长旅指姠我还不知道的国家或者指向纯属虚构和不可能存在的国家。
    3.被上帝剥削
    今天在那些白日梦的某一片断里,在那些既无目的亦不体面、却一直构成我生命中精神本质重要部分的白日梦里我想象我永远自由了,是摆脱道拉多雷斯大街的自由是摆脱V老板的自由,是摆脱M会计及所有雇员的自由是摆脱小差役的自由,是摆脱邮递员的自由甚至是摆脱猫的自由。在梦里自由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些从未发现过的神奇岛屿作为南部海洋的赠礼豁然展现。自由意味着休息、艺术成果还有我生命中智慧的施展。
    然洏正当我想象这一点(在午餐提供的短暂的休息里),一种沮丧的心情突然闯入梦境我转而悲伤。是的我相当认真地这样说,我悲傷这种悲伤是因为V老板,因为M会计因为B出纳,因为所有的小伙子——那个去邮局取信的快乐男孩那个小差役,还有那只友好的猫——因为他们都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不管眼下的想法如何让人不快,我不可能对这一切无动于衷无泪而别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某一部汾将与他们共存,失去他们的我将与死无异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我明天离开这一切我还能做点别的什么?这是因为我必须做點什么如果抛弃这一身道拉多雷斯大街的套装,我将会穿上另一种什么样的套装这是因为我也必须穿一点什么。
    我们都有一個V先生有时候他是一个真切可触的人,有时候则不是而对于我来说,他确实被人们叫作V是一个愉快而健康的家伙,不时有一点粗鲁卻不是一个两面派他自私,大体上还公道比很多伟大的天才,比很多左翼和右翼的文明奇才还公道得多对于很多人来说,V猎取虚荣嘚形式有一种对巨额财富、荣耀以及不朽的欲望……但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我更愿意有一个V作为我现实生活中的老板因为在艰难时刻,较之于世界必然提供的任何抽象物来说他更容易与之打交道。
    有一天一个朋友,作为一家生意做遍全国的火爆公司的合股囚认为我的工资明显地太低了,对我说:“索阿雷斯你被剥削了。”这句话使我意识到我确实如此。但是任何人在当前生活中的命运就是被剥削,那么我的问题只能是:被V先生及其纺织品公司剥削是否就比被虚幻、荣耀、愤懑、嫉妒或者无望一类东西来剥削更糟糕呢?
    一些先知和圣徒行走于空空人世他们被他们的上帝剥削。
    我以一种人们欣然回家的方式转向另一个人的房产,转向道拉多雷斯大街上宽敞的办公室我走近我的写字台,如同它是抗击生活的堡垒我有一种如此不可阻挡的温柔的感动,面对着我現实中的账本面对着我给他人记数的账本,面对着我使用过的墨水瓶还有不远处S弓着背写下的提货单,我的眼里充盈着泪水我觉得峩爱这一切,也许这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爱或者,即使世上没有什么东西真的值得任何心灵所爱而多愁善感的我却必须爱有所及。我可以滥情于区区一个墨水瓶之微就像滥情于星空中巨大无边的冷漠。
    4.会计的诗歌和文学
    带着与灵魂同样扭曲嘚一种微笑我镇定地面对自己生活的前景,除了永远闭锁在道拉多雷斯大街办公室里并被人们包围以外那里不会有更多的东西。我有足够的钱来买吃的和喝的我有可以安身之处,并且有足够的闲暇来做梦、写作以及睡觉——我还能向神主要求什么还能对命运抱何种期望?
    我有巨大野心和过高的梦想但小差役和女裁缝也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有梦想区别仅仅在于,我们能否有力量去实现这些梦想或者说,命运是否会通过我们去实现这些梦想这些梦境悄然入心之时,我与小差役和女裁缝们毫无差别唯一能够把我与他们區分开来的,是我能够写作是的,这是一种活动一种关于我并且把我与他们作出区别的真正事实。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与他们是同┅回事。
    我知道在南海中有一些岛屿,有宏伟的世界主义激情和[……]但我可以肯定,即便整个世界被我握在手中我也会把咜统统换成一张返回道拉多雷斯大街的电车票。
    也许永远当一个会计就是我的命运,而诗歌和文学纯粹是在我头上停落一时的蝴蝶仅仅是用它们的非凡美丽来衬托我自己的荒谬可笑。
    我会想念会计M的但想念某个人这件事,怎么能与真正提拔的机会相仳
    我知道,我晋升为V公司的主管会计的那一天会成我生活中最伟大日子之一。我怀着预知的苦涩和嘲讽明白这一点但是又奣白这将是事物必然如此的全部结果。
    5.作为符号的V先生
    V先生我经常发现自已被V先生所困惑。这个人是我时间的主宰昰我生活中白天时光的主宰,除了这些让人偶感不便之处以外他的在场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待我不错总是有足够友善嘚姿态同我说话——如果不计特殊情境之下出于个人心烦而对我表现出来的怠慢,而那种怠慢他事后也用来对付任何人。那么我为什么偠把他思来想去他是一种象征?是一种创作动力他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V先生我现在记起了他,就像我知道我在怀旧的未来将对他油然有所感念在那个时候,我将平静地生活在郊区什么地方的一个小房子里享受平宁的存在,不会去写作我眼下同样没有寫作的书;而且作为一事无成的继续,我将提出我眼下使用的各种不同借口以避免真正地面对自己。或者我将被拘于一间破房子,承担着我彻底的失败混在一些梦境破灭之时却仍然自命不凡的社会渣滓之中,与一些既无力旗开得胜又无能转败为胜的乏味庸众为伍那时,不管我在哪里我都将对我的老板V先生和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生出怀旧的思念,我眼下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将会成为我从夲体察过的爱的记忆,成为我从未有过的胜利
    V先生。我从未来的角度看他就像我此时此地看他一样清楚:中等身高,体格结實粗声粗气,特有的拘谨与慈爱爽朗与精明,粗鲁与和蔼不仅仅是钱使他出人头地成为老板,你可以从他青筋暴出而多毛的手臂從他的脖子,强壮然而并不过分粗肥的脖子从他乌黑、整齐修剪过的小胡子上结实而红润的脸颊看出这一点。我看着他看着他精力旺盛然而审慎有度的手势,他的眼睛反射出世事洞明的光芒我的困难在于,如果我有些恼他我的灵魂却会因他的微笑而愉快,那是一种開朗的、人的微笑暖如巨大人群的热烈欢呼。
    也许V先生普通以及几乎粗俗的形象之所以如此经常困绕我的智力,之所以如此使我心神不定其原因十分简单:我的生活中没有别的什么人比他的地位更重要。我想这一切具有某种符号的意义我相信,或者差不多楿信对于我来说,在一种远方的生活里这个人将比今天的他意味着更多东西。
    6.艺术在另一间房里
    呵我现在明白了!V先生就是生活。生活单调而必需的生活,威严而不可知的生活这个平庸的人代表着生活的平庸。表面看来他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一切就像表面看来生活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一切。
    如果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对于我来说代表了我的生活那么在同一条街上我僦寝的第二层楼房间就代表了艺术。是的艺术,与生活在同一条街上却是在另一处不同的房间里。给生活减压的艺术实际上并没有给苼活减除任何东西它同生活自身一样单调,只是表现为另一种不同的方式是的,对于我来说道拉多雷斯大街包含了一切事物的意义,还有对一切神秘的解答只是除了神秘本身的存在——这超出解答以外的东西。
    7.我也将要消失
    像往常一样我走进了悝发店,体验到一种愉悦:我能够走进一些我熟知而没有丝毫烦恼加害于我的地方对一切新东西的敏感,经常折磨着我只有在我曾经詓过的地方,我才感到安全
    我在椅子里坐下,年轻的理发师用清洁而冰凉的亚麻毛巾围住我的脖子促使我问起了他的一位同倳,一个精力旺盛的长者他虽然一直有病,但总是在我右边的椅子那边干活这个问题的提出纯属一时冲动,因为这个地方让我想起了怹
    当一些手指忙着把毛巾的最后一角塞入我的脖子和衣领之间,一个平淡的声音在毛巾和我的后面出现:“他昨天死了”刹那间,一位理发师从我现在身旁的椅子那边永远地空缺我毫无道理的好兴致也随即死去。我的一切思想冻结我说不出话来。
    昰怀旧症!出于对时间飞驰的焦虑出于生活神秘性所繁育的一种疾病,我甚至会感怀对于我来说毫不相干的一些人如果我每日在大街仩擦肩而过的诸多面孔之一消失,即便它们并非所有生命的一种象征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会感到悲伤
    绑腿套脏兮兮的无趣老头,我经常在早上九点半遇到跛脚的彩票兜售者,纠缠过我但从来不曾得手肥胖而脸色红润的男士,曾经手持雪茄烟站在香烟店嘚门口还有那位面色苍白的香烟贩子。就因为我日复一日地见到过他们这些人就会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吗?明天我也会从普拉塔大街、道拉多雷斯大街、范奎罗斯大街上消失。明天的我——一颗感受着和思想着的灵魂对于我来说的整个世界——是的,明天也不会再茬大街上行走会成为其他人提起来恍若惊梦的人:“真是不可思议呵,他怎么啦”我所做的一切,所感的一切所体验的一切,都将仳这个或那个城市大街上每天过往的行者更加微不足道
    8.我这张脸是谁
    公司的一位局外出资人,深深困于含混不明的烦惱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看来是好容易折腾出来的一个奇思怪想),他想要一组办公室全体员工的照片于是,前天在兴高采烈的摄影師的指导之后,我们排成队身后是邋遢的白色隔板,是普通办公室和V先生办公室之间摇摇晃晃的木质分界在队列的中央,站着V自己茬他的两边,根据一开始理所当然但很快又被搅乱了的等级制度站着平日在这里朝夕相处的人们,大家用身体完成这项小小的演出任务其最终的目的当然是一个秘密,只有天知道
    今天,当我到达办公室以后一会儿当时我事实上已经完全忘记了被摄影师两度捕捉的发呆时刻,我发现了M我的一个同事,一个意想不到的早到者他拿出一些黑白的东西,让我辨认得吃了一惊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被印上照片。事实上这是同一张照片的两张复制品,是拍得最好的
    我不可避免地首先寻找自己的面孔,看着我自己体验到媔对真实的痛感。我从来没有给自己的生理外貌打过高分但是,当我面对每天相处的伙伴们的队列将自己与其他如此熟悉的面孔比较,我从来没有感到自己是这样的无足轻重几乎不存在。我像个无趣的耶稣会的家伙我瘦削的、呆板的面孔,没有表露出智慧没有表露情感的强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这张脸从其他面孔组成的凝固浪潮里脱颖而出然而,其他那些脸不是凝固的浪潮其中确有一些表凊丰富的面容。V先生与真正生活中的他完全一样——坚实而招人喜爱的面孔平稳的凝视,这一切都被翘起的小胡子所衬托此人的品质茬全世界的千万之众里毕竟比比皆是,平庸无奇——但他的力量和智慧打印在照片上就像打印在一本心理护照上。两位旅行推销员看上詓好极了另一位职员也不错,不过有一半被M遮去而M会计!我的顶头上司M,乏味单调和常规公事的化身居然比我更有人样!甚至那个咑杂的小伙计,不论我如何探究自己不去压抑自己的情感,希望它不是某种嫉妒——我也不得不承认对比我一脸的空洞和乏味,对比這个呆若木鸡的丑怪他的微笑明确无误地要光彩夺目得多。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照相机真的从不撒谎?冷冷镜头记录在案的真實是什么拥有这样一张脸的我是谁?……坦率地说吧……M偏偏在这个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突然对我说:“你这个相照得好”然后,他又对同事说:“把他的模样照绝了是不是?”
    那个同事的快乐和随声附和显示着我最终被抛进了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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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内心的交响
    我的内心是一支隐形的交响乐队我不知道它由哪些乐器组成,不知道我内心中喧响和撞击的是怎样的丝竹迸发是怎样的鼓铎震天。我听到的是一片声音的交响
    今天,我突嘫找了一个荒诞然而准确的结论在一个恍然大悟的瞬间,我认识到自己是无绝对的无。一道闪光之中我看见我一直视为城市的东西,事实上是一片荒原这一道让我看清自己的强光里,似乎也没有头上的天空我被剥夺了在这个世界本没有陌生人面前一直存在的可能性。如果我再生也必定是无我之举,即没有自我的再生
    我是某座不曾存在的城镇的荒郊,某本不曾动笔的著作的冗长序言峩是无,是无我不知道如何去感受,或者思考或者爱。我是一本还没有开始写作的长篇小说里的人物我在我还未存在之前翱翔长空,然后被取消;在我还未存在之前叫央次梦想;梦想着一个人而那个一人从来就没有打算赋予我生命。
    我总是思考总是感受,但我的思想全无缘故感觉全无根由。我正在一脚踩空毫无方向地空空跌落,通过无限之域而落入无限我的灵魂是一个黑色的大旋渦,一团正在旋搅出真空状态的大疯狂巨大的水流旋出中心的空洞,而水流比水流更加回旋湍急的,是我在人世间所见所闻的一切意潒汹涌而来:房子、面孔、书本、垃圾箱、音乐片断以及声音碎片所有这一切被拽入一个不祥的无底洞。
    而我我自己,只因為深渊的几何力学所制成了那个存在的中心。我是这一切旋搅运动当中的空无它们因为我的存在才得以旋搅。只因为任何一个圆环都嘚有一个中心我这个中心因此才得以存在。我我自己,是井壁坍塌残浆仅存的一口井我是被巨大空无所包围的一切的中心。
    仿佛地狱正在我体内大笑倒不是笑魔现身显灵,而是僵死世界的狂嚎是物态领域诸多尸物的环绕,还有整个世界在空虚、畸形、时玳错误中每况愈下的终结没有创造这个世界本没有陌生人的上帝,没有唯一的、创造万物的、不可能存在的上帝旋搅这黑暗中的黑暗。
    只有我尚能思考!只有我尚能感受!
    我那母亲死于非常年轻的时候我对她从来一无所知……
    11.个性与灵魂
    给每一种情绪赋予个性,给每一种思维状态赋予灵魂
    12.生活之奴
    一切事物的单调包围着我,就像我进了监狱而紟天是我狱中岁月中的一天。不过那种单调只是我自己的单调。其实每一张即便是昨天与我们相逢的人面,在今天也有了完全不同之處因为今天不是昨天。每一天都是特定的一天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另外的一天与之相似。只有在心灵中才会有绝对的同一(尽管是一種虚假的同一),使很多事物与很多事物相类聚并且被简化世界是由海角和尖峰组成的,我们的弱视症使我们只能看到四处弥漫的薄薄洣雾而已
    我希望能够远走,逃离我的所知逃离我的所有,逃离我的所爱我想要出发,不是去缥渺幻境中的西印度不是去遠离其他南大陆的巨大海岛,我只是想去任何地方不论是村庄或者荒原,只要不是在这里就行我向往的只是不再见到这些人面,不再過这种没完没了的日子我想做到的,是卸下我已成习惯的伪装成为另一个我,以此得到喘息我想要睡意临近之感,这种睡眠是生活嘚期许而不是生活的休息靠着海边的一个木棚,甚至崎岖山脉边缘的一个山洞对于我来说都够了。不幸的是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昰事与愿违。
    奴役是生活的唯一法律不会有其他的法律,因为这条法律必须被人们遵从没有造反或者另求庇护的可能。有一些人生来就是奴隶有一些人后来成为奴隶,还有一些人则是强制之下被迫为奴我们所有人对自由怯懦的爱,是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峩们的奴隶生活是如何与我们般配——因为一旦自由降临我们,我们全会将其当作一件太新鲜、太奇怪的东西而避之不及甚至,我刚刚表达了我对一个木棚或山洞的愿望希望在那里解除一切事物的单调,也就是说解除我之为我的单调我真正有胆量动身去那个木棚或山洞么?单调一直存在于我的内心我知道并且理解这一点,我是否因此就再也不能从中解脱到哪里都是窒息,因么无论我在哪里都是我茬哪里当整个事情与空气无关而是肺出了毛病的时候,我的呼吸还能在什么地方得到改善谁说我情不自禁地呼唤着纯净的太阳和空旷嘚田野,还有明亮的海洋和广阔的地平线而不再会惦记我的床或者我的食品?不再会走下八段楼梯来到街上不再会拐进街角的烟草店?不再会对身边闲得无事的理发匠问候早安
    我们周围的一切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以它的血肉和生命的一切经验渗透着我们僦像巨大蜘蛛之神布下的网,在我们轻摇于风中的地方轻轻地缚住我们,用柔弱的陷讲诱捕我们以便我们慢慢地死去。一切就是我们而我们就是一切。但如果一切都是虚无那么事情还有什么意义?一道阳光暗去一抹突然间阴沉逼人的乌云移来,一阵微风轻轻吹起寂静降临了,抹去了这些特定的面容、这些嗡嗡人语还有谈话时的轻松微笑,然后星群在夜空中如同残缺难解的象形符号毫无意义地浮现
    13.里斯本这个托盘
    我经常想知道,如果我能够在富裕的屏护下躲避命运的寒风如果我叔叔的道德之手没有把我引進里斯本的一个办公室,如果我没有把工作换来换去直到最后随俗高升为一个好样的助理会计、并据此得到一份午间快餐般的刚刚够我生存的工资我会成为一类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那些不存在的过去一旦存在,我眼下就不可能写出这些文字这些文字虽然不多,但至少比起我仅仅在白日梦里的所有作品来说比起那些给我更多舒心情境的白日梦来说,无疑要好得多平庸是智力的一种构造,而現实特别是当它是野蛮和粗俗的时候,就形成了一种对心灵的自然填补
    我感觉和思考得很多的是,作为会计的这一份工作真讓我感激它使我得以用前一种存在否定并且摆脱了后一种存在。
    如果我不得不填写有关早期文学影响来自何处的问卷名录在苐一条虚线上我将写下C·韦尔德(19世纪葡萄牙著名现代诗人,一生中大多时候以小职员的身分谋生,故经常进入本书作者的联想——译鍺注)但是这份名录如果没有V先生、没有M会计、没有V出纳、没有办公室的小杂役A,整个名录就不完整在他们名字的后面,我还要用大寫字母写下关键词:里斯本
    事实上,他们都像韦尔德一样重要给我的世界观规定了正确的系数。我以为“正确系数”是一种笁程师们使用的方法论(我对它的精确定义当然并无把握)适用于把握生活的数学态度。如果它是这样一个概念那生活对于我来说就確如所指。如果它不是这样一个概念那么它便代表了生活可能的未来,还有我在这一种蹩脚比喻中未能表达出来的意向
    当我進入以最清澈的心境,考虑我的生活究竟形如何物我想象它如同一些鲜亮多彩的杂乱碎片——一块巧克力包装纸或者一支雪茄烟的标牌紙环——等着清场的女佣把它们从脏污的桌布上轻轻扫入清扫盘,混入现实的面包屑和面包皮当中我的生活就显露在那些碎物里,显露茬那些既有殊荣的福分、也将宿命于清扫盘的东西当中神主们在凡间这些抽泣的、无谓的区区碎物之上继续着他们的高谈阔论。
    是的我一直富有,受到宠爱、小心照料以及打扮装饰我从来不知道一块漂亮纸片混在面包屑中的一刻。我一直留在幸运的托盘之中——“这不是我要的谢谢你”——然后,我被侍者托回餐柜在那里直至陈旧和腐灭。一旦我如愿以偿地被启用我就会被抛进垃圾箱,与那些作为基督遗留之身的面包屑一起无法想象后来在什么样的星光之下,将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但是我知道,“后来”將是有的
    我已经认识到,我总是何时思考和倾听着两样东西我期望每一个人都这样稍稍试一下。一些印象是如此模糊只有茬我对它们展开回忆以后,我才能找回对它们的充分感觉我觉得这些印象形成了我对事物双重关注的一个部分(也许是轮换的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我参入的两种现实有着相等的分量。我的原真便在其中这种原真或许同时展现着我的悲剧和我的悲剧性喜剧。
    我小心地抄写埋头于账本,在平衡表上测出一家公司昏沉沉的无效历史与此同时,在同样的关注之下我的思想循着想象之舟的航線,穿越了从来不曾存在的异国风景对于我来说,这两种景观同等的清晰同样的历历在目:一方面我写下一行行V公司抒情性商业诗的表格纸,另一方面是在靠近油漆成斑马线的甲板那一边我在甲板上凝神打量着成排的甲板靠椅以及航程中伸长双腿休息着的人们。
    (如果孩子的童车把我撞着童车将成为我故事中的一部分。)
    锅炉房挡去了甲板一部分视野让我没法看到那些人腿以外更哆的东西。
    我操着笔从锅炉房的门走向墨水瓶——[……]我感到自己正站在那里——陌生人的形象浮现他的背朝着我,朝另外的囚走去他走得很慢,我从他的背上无法推断出任何东西[……]我开始清理账本上的另一笔账目我力图查出我在哪里弄错了。原来M先生的這一笔应该列入借方而不是贷方(我想象他:肥胖和蔼可亲,善于开玩笑;远远地看去航船已经消失)。
    15.一个人是群体
    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终于停歇天空洁净,大地潮润而闪闪发光——世间的一切在大雨留下的凉爽中欢快地欣欣向荣生活重新变得特别澄明。大雨给每一颗灵魂提供了蓝天为每一个心胸提供了新鲜。
    无论我们喜欢或是不喜欢我们都是这一刻所有形式和色彩的奴隶,是天空和大地的臣民我们对周围一切漫不经心也好,感怀至深也好下雨的时候一如放晴的时候,心境都不会固持不变只偠一下雨,或者一停雨难以察觉的变化便会发生,也许只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最为抽象的情绪在这个时候才能为我们所感我们感触到这些变化,但对此并无了解因为我们感觉着天气的时候甚至并未察觉出自己在这样做。
    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比一个人更丰富比佷多人更丰富,比我们自己每一个人的无限增殖更丰富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无视周围一切的人,也可以因周围的一切而高兴或者悲愁从洏有别于自己。我们的存在是一片巨大的殖民地有很多不同类型的人,有所有各各相异的思想和感觉共处其中今天,当工作不足带给峩合法空闲从而让我记下这少许印象的时候我是小心抄写它们的人,是刚才还在闲中得乐的人是遥望天空即便并不能从那里真正看清什么的人,是思考这一切的人是轻易地得到生理感觉并且注意到自己双手一直有些发冷的人。像一个千差万别但紧密聚合的群体我的整个世界由不同的人组成,是形单影只的组合工程其静静的身子伏在B先生高高的写字台前写作。在这里我找到了他从我这里借走的吸墨纸。
    16.既不崇高也不低贱
    所有的悲剧使我人生的真正悲剧正好成为对命运的一个讽刺。我反感生活因为它是一种对囚犯的判决。我反感梦想是反感逃脱行为的一种粗俗形式。是的我生活在无比肮脏而且平常的真实生活中,也生活在无比激烈而且持玖的梦幻化生活中我像一个放风时醉酒的奴隶——两种痛苦同居于一具躯体。
    理性的闪亮划破生活的沉沉黑暗我看得非常清楚,在闪亮中涌现出来的事物完全是由道拉多雷斯大街上卑微的、涣散的、被忽略的、人为做作的东西所组成它们构成了我整个生活:卑贱的办公室将其卑贱渗透到它每一个上班者的骨髓。逐月租下的房间里在租居者的生命之死以外不会有任何其他事情发生。那个街角嘚杂货店老板以人们萍水相逢的方式与我相识。老旅店门前站着的那些小伙子们在每一个相同日子里付出那些白白劳累。人们像演员們持久地演出着他们不变的角色或者说,生活像一出只有布景的戏剧而在这出戏剧里,甚至布景也颠三倒四……
    但是为了逃离这一切,我也看出来了我必须驾驭这一切,或者必须拒绝这一切我无法驾驭,是因为我不能超脱现实;我无法拒绝是因为无论峩可以怎样做梦,梦醒之后还是我确切无误地留在我之所在
    我梦见了什么?刺入内心的羞耻生活中错误的怯懦,一颗灵魂的垃圾场而人们仅仅在睡梦里,在他们的鼾声中才会以死者的外表来造访这种垃圾场。在那种平静的神态中他们不是别的什么,看上詓不过都是一些人模人样的死物!他们无法对自己作出一个高贵的行动或者心如死水的同时却又欲念未绝,如此而已!
    恺撒曾經对雄心作过最完整的定义他说:“作一个农夫比在罗马当副官更好。”我欣悦于自己既不是农夫又没有在罗马的地位无论如何,在阿萨姆普卡大道和维多利亚大道之间街区里的那个杂货商还是应该受到某种尊敬。他是整个街区的恺撒我对于他来说是否更高贵一些?当虚无不能向人们授予崇高也不能向人们授予低贱,而且不容许这种比较的时候我能得到一种什么样的尊敬?
    杂货商是整個街区的恺撒而那个女人,没错正在崇拜他。
    我就这样拖着自己走做着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梦想着我不能拥有的[……]像一媔没有刻度的公共时钟已经停摆……

小学三年级, 积分 0, 距离下一级还需 100 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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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突如其来在秋天最初的一些日子里,似乎有感于我们在白天的劳累里拖延得太长黑暗到来得有些早。甚至在白日里我们就提前品尝到黑暗里无须工莋的愉快因为黑暗意味着夜晚,而夜晚意味着睡觉、回家以及自由当大办公室里移行着的光线驱除着黑暗的时候,当我们浑然不觉地從白昼滑入黄昏我被一种令人欣慰的怪异感所袭。我在这种记忆中恍若非我我感到就像自己写的那样,我正坐在入睡前的床头读着自巳
    我们全都是外部环境的奴隶:甚至在后街咖啡馆里的一张桌子前,一个晴天可以打开我们面前广阔的视野;一片乡野里的阴雲也可以引起我们内心的不寒而栗让我们在某座废弃的旧屋里以求自己的惊魂稍定;而白日里黑暗的来临,可以像一片展开的扇面展開我们需要休息的深度意识。
    但是我们不会在工作中落后,这倒不是因为工作能使我们兴奋我们不会多干。我们乐于完成自巳的任务以免遭骂我会计命运的巨大表格纸上突然出现了我大婶与世隔绝的房子,出现了那个睡前十点钟必有茶香飘溢的世界那个我遙远童年中油灯仅仅圈照着桌布的世界。那个灯光射入黑暗的世界无限遥远地离开了我眼下M会计的视象被一支昏暗的电灯所照亮。茶还昰送来了不过是女招待送来的,她甚至比我婶婶还要老像特别老的侍者那样,有倦懒之态有察言观色之间尽力而为的温和——我超過自己全部消逝无痕的过去,正确无误地写下每一笔数字或者每一个总数
    我再一次重新回味自己,我在内心中失去自己我在那些遥远的、没有被职责和世界所污染的夜晚,在那些神秘和未来的童贞般的纯净里忘却了自己。
    如此温柔的感觉使我从借方和贷方的科目里解脱出来。有人向我提出一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回答同样温柔,如同我的存在已经空洞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仅仅是我攜带着的一台打字机一本我自己打开的袋装《圣经》。这样来打断我的梦并不让人难受它们如此温和,我甚至可以在说话、写作、答問以及进行交谈的同时继续做梦最后,往日的饮茶时间已近结束办公室要下班了。我缓缓地合上账本抬起眼睛,泪水盈眶地疲倦不堪所有混杂的情感在心头涌起。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只感觉到一种悲凉,因为下班可以意味着我梦想的结束我合上账本的动作可以意味着跨越了自己不可修复的过去。我将进入生命的睡眠不是带着丝丝疲倦,而是带着孤单和困境我陷入混乱意识的潮涨潮落,陷入嫼暗夜晚的浪谷陷入怀旧和孤寂的外在限界之中。
    18.一句祝愿
    今天我的身体被一种老毛病所折磨,痛苦不时涌入我的體内侵入餐馆或食堂的楼上房间,侵入那些我的存在得以延续的补给基地我既没有怎么吃好也没有畅饮如常。我离开的时候侍者注意到酒杯里还有个半满,转而对我说:“晚安索阿雷斯先生,但愿你明天喝得更好一些”
    如一阵风突然驱散了弥漫天空的云層,这句简单短语如嘹亮和雄壮的号角振奋着我的灵魂我体会到我从来不曾充分认识的什么:我有一种自发的、自然的同情,牵连着咖啡馆和餐馆里的侍者还有理发师和街头干着杂役的小伙子。我不能不坦率地说我感到了对他们的“亲密”关系如果“亲密”这个词也算合适的话……
    兄弟情谊是一种非常细微的东西。
    一些人统治世界另一些人组成了世界。一个在英国和瑞士有百万财富的美国阔佬与一个村庄的社会主义领主之间并没有质的不同,只有量的差别在这种统治之下[……]对于我们来说,便只剩下难以名状嘚芸芸众生有天马行空的戏剧家W·莎士比亚,有学校教师J·密尔顿,有四处漂泊的但丁,有昨天替我跑过腿的小伙子,有总是给我讲故事的理发师,还有刚才这位侍者——他仅仅因为我没有把酒喝完,就献出了充满兄弟情谊的期望,祝我明天更好。
    19.单调产生的快樂
    大多数的人以其愚笨生活在他们的生活之中,而这一回愚笨中的智慧更使我惊讶。
    显而易见普通生活的单调是极其可怕的。我在这个普通的餐馆吃中饭看见柜台后面的厨师,还有右边的老侍者正在像对待这里所有的客人一样为我服务,我相信怹这样做已经有三十年了。这些人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即便过上四十年,那个厨师还是差不多在厨房里度过他的每一天有一点点休息,相对来说少了点睡眠有时候去他的村子打一转,回来时拖沓了一点但无须愧疚他慢慢地积攒着自己慢慢赚来的钱,不打算花掉的钱他将要落病并且不得不放弃(永远地)他的厨房,进入他在G省买下的墓地他在里斯本活了四十年,但他从没有去过R区没有去过戏院,只去过一次C区(那里的马戏小丑嵌入他生活的深处历久弥新)他结婚了,为什么结婚和怎样结的婚我一无所知。他有四个儿子和一個女儿当他冲着我的餐桌把身子斜靠在柜台上,他的微笑传达着一种伟大的、庄重的、充实的快乐他并没有装模作样,没有任何理由這样做他之所以显得快乐,是因为他确实快乐
    那个刚刚给我上了咖啡的老传者又怎么样呢?在他的一生中他数以万次地这樣上咖啡,活得与厨师无异唯一的区别是他干活的餐厅与其他人干活的厨房有四、五码之遥。这样说当然撇开了另一些小区别诸如他囿两个小孩而不是五个小孩,他更经常地去G市他比厨师更了解里斯本(如同更了解O市,他在那里呆过四年)他同样是充实的。
    我带着真正的惊骇再一次观看那些生类的全景,几乎为他们感到恐惧、悲伤以及惊乱我发现那些没有感到恐惧、悲伤以及惊乱的人,正好是生活在他们生活中并且最有权利这样做的人文学想象的核心错误,就是这样的观念:别人都像我们并且必定像我们一样感受囚类的幸运在于,每一个人都是他们自己只有天才才被赋予成为别人的能力。
    一切事物最终来说都是相对的街头一个小小的倳故,把餐馆厨师吸引到门口此时的他,比我寻思一个最具原创性的念头比我阅读一本最好的书或者欣悦于一些无用的梦,有更多的娛乐而且,如果生活本质上是单调的那么真理就是:他比我更容易也更好地逃出了单调。真理不属于任何人因此他并不比我更多地擁有真理,但他拥有快乐
    聪明人把他的生活变得单调,以便使最小的事故都富有伟大的意义任何历险的猎手在打了三只狮子鉯后都会丧失猎狮的兴致,而在我单调的厨师那里他目击的所有街头斗殴都能令他赏心悦目,从中获益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里斯本的囚来说,驾驶电车去一趟B区就像无终无止的远游如果有一天让他探访S市,他也许会觉得去了火星在另一方面,遍游了全球的旅行者赱出方圆五千英里以外就再也不能发现什么新的东西。他总是看见新的东西哪里有新奇,哪里就有见多不怪的厌倦而后者总是毁灭了湔者。真正的聪明人都能够从他自己的躺椅里欣赏整个世界的壮景,无须同任何人说话无须了解任何阅读的方法,他仅仅需要知道如哬运用自己的五种感官还有一颗灵魂里纯真的悲哀。
    一个人为了摆脱他的单调必须使存在单调化。一个人必须使每一天都如此平常不觉那么在最微小的事故中才有欢娱可供探测。在我日复一日的工作当中充满着乏味、重复、不得要领的事情,幻象使我神不垨舍:遥远海岛的残梦在另一个时代的花园大道上举行的种种聚会,不同的景象不同的感觉,另一个不同的我但是,平心而论我意识到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得到了那一切,它们就会无一例外地不再是我的了
    事实是,V先生的比任何梦中国王更有价值;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比所有虚构花园里的宽广大道更有价值因为正是V先生,才使我能够享乐于国王梦;正是因为道拉多雷斯大街才使峩能够享乐于内心中种种不可能存在的山光水色。如果梦中的国王属于我我还有何可梦?如果我拥有那些绝无可能的山光水色那么还囿什么东西可为幻影?
    我一直被这种单调护佑相同日子的乏味雷同,我不可区分的今天和昨天使我得以开心地享乐于迷人时間的飞逝,还有眼前世间任意的流变还有大街下面什么地方源源送来的笑浪,夜间办公室关闭时巨大的自由感我余生岁月的无穷无尽。
    因为我是无我才能够想象我自己是一切。如果我是某个人我就不能够进入想象中的这个人。一个会计助理可以把他自己想潒成罗马国王但英国国王不能,因为英国国王已经失去了把自己梦想成另一个国王的能力他的现实限制他的感觉。
    20.童心不再
    清晨向城市敞开胸怀夹在一片街市的光亮和暗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同光线强度)之间。因为光亮来自城市的墙垣和房顶(鈈是源于它们的物体而是源于它们存在于那里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所以,早晨似乎不是来自太阳而是来自城市本身。
    我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满怀希望,而且在这一刻认识到希望是一种纯粹自由的感觉明天、春天以及希望统统是与情感诗意相联的词语,與心灵中的情感记忆相随不过,如果我像观察城市这样近切地观察自己我明白自己一切希望所寄的今天,就像其他的每一天也会要完疍投向朝霞还有理智之眼,于是我在似乎永远存在的朝霞那里可以看见自己一直寄予其中的希望并不属于我。它属于那样一些人他們为打发时光而生活,他们的思想方式在眼下的片刻令我若有所悟。希望我为什么而希望?白天给我的唯一许诺是这一天在固定不變的运行和终结中成为另外的一天。阳光使我兴奋却不能改变我一如我来到这里,我也将要离去——在阳光中衰老在新的感觉中高兴,却在思想中悲伤无论什么时候有什么新的东西诞生,人们很容易关注它诞生的事实想象它无可避免的死亡却也不困难。现在强烈洏富足的阳光之下,城市的景象如一片房屋的海洋——宽阔自在而且整齐。但是我目睹这一切的时候,我能否真正忘却自己的存在
    对这座城市的深层意识其实就是关于我自己的意识。
    我突然记起了后来再没有见到过的情景即儿时所见的城市破晓。當时的太阳不是为我而升起因为我(一直无所意识)是生命,太阳是为所有的生命而升起当时的我看见了早晨,于是快乐;今天的我吔看见了早晨我先是快乐却转而悲伤。我内在的童心依在却已经陷入沉默我见到了自己的曾经所见,心中的另一对眼睛却使我看见叻自己事实上的所见:太阳是黑暗的,绿树是沉闷的鲜花甚至在它们开放之前便已经枯萎。是的我曾经住在这里,今天无论怎样新的景观向我展现在我全部的所见所闻面前,最初的视象都会使我转而成为一个外来者一个客访者,一个新奇者一个陌生者。我已经垂垂衰老  
    我早已看见了一切,包括看见过那些我从来没有看见以及从来无意看见的一切即便未来景观的无聊感已经渗入我嘚血液,即便我痛苦地明白这一点我还是不得不再一次怀着预先已有的乏味感,把目光投向我早已相逢的景观
    依凭着阳台,欣悦于日照我看着整个城市的千姿百态,唯有一种想法涌上心头——任何牢不可破的东西都将死亡都将消失,都不能再见到阳光倾洒街市不能思考和感觉,都将把我遗忘就像对待废弃的包装纸,来对待太阳的运行以及它的整个白日它们在生命的偶尔努力中不辞而詓,就像一个人将沉甸甸的外衣脱在大床跟前
    21.主观的座椅
    以一种巨大的努力,我从座椅里站起来居然发现这张椅子姒乎还沉沉地挂在我腰身上。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它更重了一些,因为它成为了我自己主观感觉的座椅
    22.梦的外形
    在这些悠长的夏日黄昏里,我喜爱这一片城市商业区的宁静与充斥于白日的嘈杂忙乱作一种对比,这种宁静更让人动心阿尔赛纳尔大街,阿尔范德加大街幽暗的道路直达东边阿尔范德加大街的终端,还有静静的码头那边漫长而孤独的岸线:当我分担它们一份孤独的时候咜们在这些黄昏里中以幽暗抚慰着我。我被送回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远离我真实所处的现在。我乐于想象自己是一个现代的C·韦尔德,在内心中感觉自己。我不是他曾经写下的诗,而是他诗的本质。
    在夜幕降临之前我的生活与街市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这里的白忝充满着毫无意义的喧闹到了夜晚,这里喧闹的缺乏同样毫无意义在白天,我什么都不是到了夜晚,我才成为我自己在我与阿尔范德加大街之间没有什么差别——除了它们是街道,而我有一颗人的心灵而这一点较之于所有事物本质的时候,也可以说微不足道人與物件分享一个共同而抽象的命运:在生命之谜的代数学里成为同样毫无意义的值。
    但是还有别的一些东西……在那些缓慢而涳虚的时光里,一种有关所有存在的悲伤之感在我心头升起进入我的大脑。更为苦涩的感觉是任何事物在被我感知的同时又外在于我峩无力改变这一点。有多少次我看见自己的梦想获得物体的外形——以一列街道尽头调头电车的形象袭击我,或者成为夜里一个街头摊販的声音(天知道卖的什么)唱着阿拉伯歌曲,以突如其来的强音打破了黄昏的单调——它们不是为了给我提供一种现实的替代品而昰要宣示它们自己确实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星期天的早晨我迟迟还在写作这是充满着柔和阳光的一天,城市参差不齐的屋顶の上是新鲜的蓝天在人们的遗忘里锁定了疏星神秘地存在……
    这是我心中的星期天……
    我的心披上了一件儿童的丝绒襯衫,去它并不知道的一所教堂在敞开的白色衣领之上,它的脸微笑着为最初激动的印象而泛出红光,眼中没有任何一丝悲伤
    24.纸牌游戏
    我嫉妒那些能够写入传记或者写入自传的人——虽然我不能肯定“嫉妒”是一个合适的词。通过慎重写下这些不连貫的印象我成了自己自传的冷漠叙述者。这是一本没有事件的自传没有生活的历史。这些是我的自供如果我这里面什么也没有说,那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可说
    任何人的自供都值得珍视?或者能服务于什么有用的目的吗发生在我头上的事情,会发生在所有人嘚头上还是单单落在我们头上?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那么就没有任何新奇的价值;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么任何自洪都不可能被理解峩写下这一切,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感觉退退烧我自供的东西无足轻重,因为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说得上重要我绘出自己感觉的一些图景。我给自己一个感觉的假日我理解那些绣出了和编织出了哀伤的女人,因为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我的老婶婶靠着玩单人纸牌,度过一個个无限漫长的夜晚而我感觉的供示就是我的单人纸牌游戏。我不会以纸牌预测未来的方式去解释它们我也不会去细究它们,因为在單人纸牌游戏里纸牌本身并无价值。我展开自己就像展开一段多彩的毛线,开始挑绷子的游戏缠在孩子们挺直的指头上,让他们从┅根挑到另一根我小心自己的大拇指不要滑落了最要紧的一圈,以便自己可以翻示出一个不同的花样来然后,我再一次开始
    生活就像根据别人的设计来编织各种图样。但是当一个人编织的时候,思想是自由的随着象牙钩针在羊毛线里上下翻挑,被妖法镇住的王子总是会自由地从公园里踱步而来这些编织的事物……一个停顿……或一片虚无。
    至于其他我能对自己的品质抱有什麼样的期待?我期待一种对感觉极度敏感的感觉一种对感受特别深入的意识……一种自我拆解的锐利智慧,一种用梦幻娱悦自己的非凡財具……一种业已不存的意志一种如同孩子挑绷子般的反思精神……一句话,一种编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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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亦同亦异
    一天过去以后留下的东西还是昨天留下的东西,也是明天将会留下的东西:我有永不满足的、不可测量的渴望即渴望成为自己的一个同者又是自己的一个异者。
    26.“暴风雨(原标题如此——译者注)
    积云低压蓝色的天空被若明若暗的云团玷污了。
    当邮差的小伙子站在办公室的那一头在他永远被邮包所束缚着的命运里喘了一口气……“你们听[……]”他兴致勃勃地察觉到什么。
    一阵寂静从街头车站有一阵巨响劈面而来。它似乎带来了时代的惶惶临夜之感带来了宇宙的屏息一刻。整个世界都凝固不动了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黑云在静寂中越来越暗
    接着,一道刀刃般明亮的闪光突然爆发
    电车的咣当当金属之声是何等的富有人味!从地狱涌回来的倾盆大雨使街头的景观何等地令人欣喜!
    哦,里斯本我的家园!
    27.街头歌手
    他正在遥远的地方以最柔和的声音唱着一支歌。乐曲使陌生的歌词变得似乎熟悉起来它听起来像一曲为灵魂谱写的FADO(葡萄牙民间音乐的一种——译者注),虽然它实际上与FADO毫无共同之处
    通过它隐秘的謌词和它动人的韵律,歌声诉说着每一颗心灵中都存在着的事情也是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似乎正站在街头如痴如醉地倾心而謌甚至唱得旁若无人。
    聚集的人们倾听着他的歌唱没有丝毫嘲弄的迹象。歌声属于我们所有的人有时候直接对我们诉说出某些失落民族的神奇秘密。如果我们留心于这一切城市的噪音行将隐而莫闻,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小汽车也无法扰动我们的耳鼓但我只昰感觉到它,我并不能听到它陌生人的歌唱中有一种强烈情感,在滋养着我内心的梦想或者在滋养着我内心中不能梦想的部分。
    对于我们来说虽然这只是街头可以看看的什么玩意,但我们全都注意到警察在慢慢地绕过街角走了过来他仍然以慢腾腾的步子走姠我们,停了停在卖伞的小伙子后面,像一个只是在打量着什么的闲人在这一刻,歌手停止了歌声没有人说一句话。
    然后警察走进了人群。
   28.抵达生活的旅游者
    仲春季节清晨的薄雾里贝克萨区(里斯本的商业区,亦即作者笔下索阿雷斯就职的哋方——译者注)懒洋洋地苏醒过来连太阳也爬升得慢慢腾腾。清凉的空气中充满着一种静静的欢欣一阵微风轻柔的呼吸几乎让人难鉯察觉。生命在寒气中轻轻地哆嗦但此时微风已过。生命与其说是在寒冷中哆嗦不如说是在对于寒冷的记忆中哆嗦;与其说是哆嗦于現场的天气,不如说是哆嗦于这种天气与即将到来的夏天的对比
    除了咖啡馆和奶品房,其他店铺还都没有开门但这种寂静不昰星期天早晨的那种疏懒性的安定,而是纯粹的寂静空中有一圈淡黄色的边沿,而透过薄雾的蓝天微微发红少许路人显现出街头生活朂初的匆忙不宁,在一家不常打开但碰巧一早就居然露出了人面的窗子前更热闹了几分电车在雾气中沿着一线节节编号的黄色车辙,一節节驶过去了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地消逝,街上开始有了更多的人影和人气
    我没有任何思想和情绪,只是在自己的感觉中漂流我早早就醒来了,出门后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我审视着这一切,用思想来观看这一切奇怪的是,一片情绪的薄雾在我心中升起外部世界浮游的雾流似乎慢慢地渗入了我的体内。
    我不无震惊地认识到我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的生活。我不曾知道自己是什么這居然是真的。我想我只是在看着和听着,在无所事事的闲逛中我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一个接受影像的镜物,是一块现实物件在上面投紸光彩以取代暗影的白色屏幕但是,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甚至比这种情况更糟糕。我一直在心灵中自我否定我自己关于街道的玄想式观察就是对街道的一种否定。
    当雾气升高的时候雾流多少有些混浊,披上乳白色的光泽我突然注意到有了更多的喧闹,來自更多的人很多路人的步子看来少了一些匆促。与其他所有人悠闲步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卖鱼女人的快步,还有面包师们提着古怪籃子的大步给街市另添新的景观。其他产品的兜售贩子们也形色各异他们货篮里的花色比内容更加多样、企图在此起彼伏的叫卖中能勝人一筹。一些送奶人的金属罐子在曲曲折折的营销路线上发出混杂的咔咔声,好像他们是一串发出怪异声音的破琴键警察则呆呆地竝在交叉路口,对难以察觉的一天来临代表着文明统一的否定。
    我现在感到如果我仅仅是一个能够看见这一切的人,而这个囚除了观赏以外与周围的一切毫无关系如果我是一个能够细察这一切的人,就像一个成年旅游者今天刚刚抵达生活的表层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生来一直疏于学习,不曾把诸多学舌而得的意义强加万物、他只能看到各种事物内在的意义而不在乎人们凭空外加的意义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仅仅能够知道卖鱼女人的人性现实无须去给她一个卖鱼妇的标签,无须知道她的存在和贩卖着鱼品的事实那該多么好。如果一个人仅仅能够以上帝之眼来打量眼前的警察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能够弃绝神学式的深研细究只是像初次相逢时那样来注意一切事物,把它们视为神秘的显现而且视之为现实之花的直接开放,那该多么好
    我听到钟楼或者时钟敲钟点的声喑——虽然我没有计数,但可以肯定是八点钟了时间存在的乏味事实,将社会生活强加于持续时间的种种界定——一片抽象思考的边地一种确定本知事物的限界——将我的思绪引回自己。
    我看着周围的一切眼下充满着活气和沓通人性的一切,除了天空中一部汾残缺不全的蓝色碎片依然朦胧若现我看见天上的大雾正在完全散去,正在渗入我的心灵和人间一切正在渗入万物中能够令我心动的蔀分。我失去了我目睹的视界我被眼前的所见遮蔽如盲。我现在的感觉属于知识的乏味王国这不再是现实:仅仅只是生活。
    ……是的我所从属的生活也从属于我.这不是仅仅从属于上帝或者从属于现实本身的现实,既不包含神秘也不包含真理却给我一种真實之感或者打扮出可能为真的模样。它以一种一固定的形式存在于什么地方超越了昙花一现或者永垂不朽的需要,给我一种绝对的图像还有使一颗心灵得以显现形貌的理想形式。
    我慢慢地(虽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慢)择路返回意欲重返我楼上的房间。但是峩没有走进大门,犹疑着继续走下去街市被各形各色的货物所充斥,挤满了顾客和行人一眼看去全是各类小贩。我缓缓前行如一个迉人,一个视而不见的人一个眼下什么也不是的人:他不过是一个人形动物,继承着希腊文化、罗马法规、基督教道德以及所有其他的幻象那些足以制造出我正在生活其中和感受其中的文明。
    而生活将会是什么模样
    29.太阳为谁而升
    我持久的偏執之一,就是力图理解其他人的存在方式以及他们的灵魂是如何不同于我,他们似乎独一无二的意识如何不同于我我完全理解,以前嘚人们说出我熟悉的词语做出我做过的或能够做出的相同手势,与我同类的方式无异还有我梦中幻境里的人,我在小说里读到的人那些在台上通过代表他们的演员来说出台词的剧中人,也仍然使我感到雷同
    我猜测,没有人会真正接纳他人的存在一个人可鉯承认,其他人也是生类也能够像他一样思考和感觉,但是总有一点不同的因素吧总有一点可以感觉得到但又没法明确指出的差别吧。时光流逝一些猎奇志怪的书籍,留下了一些人物似乎比同类骨肉所制作出来的人更使我们感到真实。这些用同类骨肉制作出来的人囸在酒吧里隔着柜台对我们说话或者在电车里引我们注目,或者在大街上萍水相逢地擦肩而过对于我们来说,这些他人只不过是景观嘚一部分通常是熟悉大街上隐匿莫见的景观。
    也许我更为感到紧密相联和息息相关的人,是我从书本里读来的是我在雕刻莋品中看到的,而不是现实中的人不是“血肉之躯”这种形而上意义上的荒诞所指。就实而论用“血肉之躯”来描述他们其实不错:怹们像屠夫石头案板上的肉堆,虽然还像活物一样流着血却已经是死去的造物,是命运的肉排和肉片
    我知道,所有人都是这樣感觉的所以我不会为这种感觉方式羞愧。人际之间尊重的缺乏还有冷漠,使他们互相残杀而无须内疚(如凶手所为)无须对残杀囿所思考(如战士所为)。这一切都源于这样一件事实人们从来没有关注过这样一个明明白白的深奥道理:其他人也有灵魂。
    茬某些日子在某些时刻,莫名的感觉之风向我袭来神秘之门向我洞开,我突然意识到墙角落里的杂货商是一个精神的生命在门口弯腰跨过一袋土豆的他那个帮手,是一颗确凿无疑能够受到伤害的灵魂
    昨天,他们告诉我烟草店的帮手自杀了。我简直不能相信可怜的小伙子,这么说他也是存在过的!我们我们所有的人已经忘记了这一点。我们对他的了解同那些完全不了解他的人的了解楿差无几。我们明天会更加容易地忘记他但确定无疑的一点,是他有一颗灵魂一颗足以结束自己生命的灵魂。激情忧伤?当然如此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对于所有还活着的人类来说,他留下的一切是人们记忆中他傻乎乎的微笑,还有下面一件不合身的脏兮兮的毛皮茄克这就是一个人给我留下的一切,而这个人内心如此之深以致足以结束自己毕竟没有其他理由足以使一个人这样做……我回想到囿一次,我从他那里买烟发现他可能要过早地秃顶。事到如今他根本还来不及秃顶。然而这就是我好他的记忆。如果我的记忆并非倳实而是我的玄想那么他可曾给我留下其他什么样的记忆?
    我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幻象:他的尸体装着他的棺木,人们最终将紦他送达的那个生冷洞穴我的目光完全剥除他那件茄克,于是我看见那位裸身的烟草店帮手代表着所有人类
    幻象仅仅只是一瞬间。今天当然啦,身为凡胎我只能想到他死了。如此而已
    不,他人并不存在……太阳扬起沉重的光翼泛出刺目而斑斓嘚色彩,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升起太阳下面光波闪闪的江流,尽管在我的视野之外也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涌动。让人们得以放目江河忣其滚滚波涛的空阔广场也是为我一个人而建立。烟草店的帮手葬入一个普普通通的墓穴不就是在今天吗?今天的太阳不是为他而升起的。然而不管我自己如何不愿意,我也不得不突然想到:太阳同样不是为我升起的……
    30.思想比生存更好
    这座明亮城市中熠熠闪光的海关对面是连绵不断的一排排房子,空旷的场地道路和高楼群若断若续的轮廓。从一大早开始这一切就被裹在一爿淡淡的雾中。太阳慢慢地变成金色早晨过后,微风轻拂柔软的雾罩才开始散开,如同轻纱被丝丝缕缕地挑去直到最后消逝。到了仩午十点钟流散一尽的大雾,仅仅在蓝天里残留下一片踌躇不定的游云
    雾纱旁落的时候,城市里的活物便重新诞生了已经破晓的白天,像一扇突然打开的窗子再一次迎来了破晓。街头的各种声响纷杂有别如同刚刚涌现。一种青色悄悄弥漫甚至潜入了鹅卵石以及行人们混杂的气味中。骄阳似火但散发出一种潮润的热,似乎已经被刚才消散了的大雾所浸透
    我总是发现,无论雾夶雾小一个城市的苏醒比乡村里的日出更令人感动。一种重新再生的强烈感觉越往下看就会越强烈。与田野渐入亮色的情形不同这呔阳,树的背影还有树叶展开过程中最初的暗色,接下来光的流移一直到最后的金光闪耀,一切动人的变化叠印在窗子里投照在墙壁和房顶上……在乡村里观看破晓,总给我好的感觉而在城市里观看破晓,对于我来说既好也不好因此使我感到更好。如同所有的希朢一种更大的希望给我带来遥不可及的非现实的怀乡余味。乡村里的破晓只不过是存在的事实而城市中的破晓则充满着许诺。前者使伱生存后者则使你思想。我总是相信思想比生存更好。这是我的不幸与其他所有的大不幸随行。
    31.我已经身分两处
    紟天我们称之为办公室小伙计的那个人走了,人们说他返回农村,再也不会来了今天,这个被我视为人类群体中一部分的人进而荿为我和我整个世界的一部分的人,走了那天在走道上偶然相遇,我没法不对我们的分手吃惊他不无羞怯地与我拥抱。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发酸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热,靠着足够的自制力才没有哭出来。
    所有一切都是我们的这纯粹是因为:它们曾经一度是我們的,与我们偶然地生活在一起或者在日常生活中曾经目光很接,便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今天,不是一个办公室的小伙子而是一个苼命体,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我生命物质中千真万确的一部分,离开了我们去了G省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今天我已经身分两处,再吔不可能复原今天,办公室的小伙子走了
    所有发生在我们生活其中的世界里的一切,也发生于我们的内心所有消亡于我们所环视的世界里的一切,也消亡于我们的内心假定我们能够留意,一切事物便得以存在于那里它们一旦失去便是从我们心头撕走。今忝办公室的小伙子走了。
    当我坐入高高的椅子重新回到昨天的账本,我感到沉重衰老,还有意志的虚弱但是,今天这场難以明言的悲剧带给我沉思一种我必须奋力压抑的沉思,已经打断了整理账目的机械性程式如果我还得用心工作,我只有靠一种惯性嘚动作把自己强制性地拉回来就范。今天办公室小伙子走了。
    是的明天或者以后的哪一天,生离死别的钟声在幽静中响起不再在这里的人将是我,一本陈旧的抄本被整理好以后束之高阁是的,明天或者以后的哪一天,命运判决的时候我也许将要死去。我也会返回故乡的小村庄吗天知道我将归宿何处。今天仅仅因为离别还能引起人的感触,一种缺席者的悲剧才变得历历在目真切可觸
    呵,办公室的小伙子今天走了
    32.心灵是生活之累
    一些感觉像梦,成为弥漫到人们精神任何一个角落的迷雾让人不能思想,不能行动甚至怎么样都不是。我们梦幻的一些迹象存留于心就像我们没有正式睡觉,一种白日的余温还停留在感觉嘚迟钝表层当一个人的意志成为院子里一桶水,而且被笨手笨脚的路人一脚踢翻的时候这真是一无所有的陶醉之时。
    人们送絀目光但并无所见长长的街道挤满人类这种造物,像一瓶倾倒的墨水污染的信件上乱糟糟一团,无可辨识房子仅仅是房子,不论人們看得怎样清清楚楚也不可能从这种观察中获得什么意义。
    皮箱匠小店里传来的一阵阵的锤击声给人一种熟悉的陌生之感。烸一击在时间里相隔每一击都尾随着回声,每一击也都完全空洞雷声惊魂之时过路的马车照例发出它们惯有的轰响。人声浮现不是來自人们的喉头,而是来自空气本身作为这一切的背景,甚至河水也疲惫不堪
    这不是人们感受到的单调。这一切也不是痛苦这是在另一种不同的个性装束之下昏昏入睡的欲望,是对增薪以后乏味之感的忘却你对任何东西也没有感觉,除了你的双腿在不由自主向前行走时机械地起落使你意识到自己的脚上穿着鞋子。也许连这一点你也感觉甚少因为有些东西密封了你的大脑,遮去了你的双眼堵住了你的耳朵。
    这就像心灵的一次感冒以这种疾病的文学意象来向往生活,如同身处病床上一个长长的康复阶段;而康複的意念激发出城郊地带一些大房子的意象在房子的深处,在靠近壁炉的地方你远离街市和交通。不你什么也听不到。你意识到你經过了一张你必须进入的门走过它的时候你好像已经睡着,已不能使自己的身体移向别的任何方向你途经了一切地方。你这只沉睡的熊你的铃鼓现在何处?
    以一种初始的微弱咸腥难闻的海水气味被微风带来,在塔格斯河边盘旋在贝克萨区的周边沤积和浸染。它冷冷地吹着显示出温暖大海的麻木。
    在这里生活成为了我胃里堵塞着的东西,而我的嗅觉藏在眼睛以后的什么地方茬更高处,完全是栖附于虚空之上一抹薄薄的浮云从乌云中流出,最终融解在虚幻的白云之中高空如同怯怯天国中的一座剧场,滚动著听不见的惊雷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甚至飞翔着的海鸥似乎也是静静的,比空气本身还要轻盈好像什么人把它们悬置在那里。而黄昏并无沉重之感它临阵于我们的不安之中,空气渐渐地冷起来
    我可怜的希望,我一直被迫度过着的生活正在诞生!它们就像此时的空气像消散的雾气,不适当地试图搅起一场虚构的风暴我想要呐喊,给这样的景观和这样的思虑划上句号但是海沝的咸涩注入我所有的良好愿望,在远远的低处只有我的嗅觉能辨出的潮水,混浊而幽暗地在我胸中涌动
    这真是一通只能满足自己的胡说八道!可笑的洞察居然进入纯属虚假的感情!所有这些心灵和感觉的混杂,还有思考与空气和河流的混杂只是说明生活伤害了我的嗅觉和意识,只说明我还没有才智来运用工作手册上简单而又放之四海皆准的话:心灵是生活之累

小学三年级, 积分 0, 距离下一级還需 100 积分

小学三年级, 积分 0, 距离下一级还需 100 积分

    呵,夜晚星星在夜色里装点光明。呵夜晚,大得等同宇宙的浩阔天际造就着峩的肉体和心灵——同样是肉体的一部分。让我在黑暗中失落自己使我也拥有夜晚,不再有星星般的梦幻不再有对未来太阳之光的向往。
    34.生活是伟大的失眠
    任何人若希望制造一个鬼怪的概念只需要在欲眠却又不能入眠的心灵那里,用语言来给事物造潒这些事物具有梦境的一切支离破碎,却不会是入睡的非正式入口它们如蝙蝠盘旋于无力的心灵之上,或者像吸血鬼吸吮着我们驯从嘚血液
    它们是衰退和耗竭的幼体,是填注峡谷的暗影是命运最后的残痕。有时候它们是虫卵被灵魂宠护和滋养却与灵魂格格不入;有时候它们是鬼除,阴气森森地无事相扰却又挥之不去;有时候它们则像眼镜蛇从旧日情感的古怪洞穴里浮现出来。
    咜们使谬误定若磐石仅有的目的是使我们变得一无所用。它们是来自内心深处的疑惑冷冷地据守在那里,在睡眠中关闭灵魂它们像煙云一样短命,又如地上的车辙所有能留下的东西,是曾经在我们相关感觉的贫瘠泥土中存在过的事实它们当中,有一些像是思想的吙花在两个梦境之间闪亮过一瞬,剩下的一些则不过是我们得以看见的意识的无意识
    像一支没有完成的琴弓,灵魂从来不能存在于它的自身伟大的景观统统属于我们已经亲历过的一个明天。而永不间断的交谈已经是一个失败谁曾猜出生活就像这个样子?
    我找到自己之日就是失落自己之时。如果我相信我就必然怀疑。我紧紧抓住一些东西的时候我的手里必定空无一物。我去睡覺就如我正在出去散步生活毕竟是一次伟大的失眠,我们做过或想过的一切都处在清澈的半醒状态之中。
    如果我能够入睡峩会快乐。至

馆档网 专业文档检索与下载 HYPERLINK "/" /    夲文档下载自HYPERLINK "/"馆档网如果排版有问题,您也可以点击以下网址在线阅读: HYPERLINK "/txt/25014.html" /txt/25014.html 《武狱》 序我的名字,叫太泉伤 太泉,经穴别名。出《针灸聚英》,即太渊 ... 《武狱》 序 我的名字叫太泉伤。 太泉经穴别名。出《针灸聚英》即太渊,属手太阴肺经伤,创之浅者曰伤 十八年前的某天,我的养父一个略通针炙之术的草头郎中,一不小心把裹着我的襁褓从垃圾堆里扒了出来粗糙的铁钩恰好在我幼嫩的手腕、也就昰太泉穴的位置上留下了一块永不磨灭的伤疤。 于是我就得到了这样一个空前绝后的古怪名字。 同时我还是一个天才,打架的天才 從我有关于疼痛的记忆开始,我就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 胜利,是和我形影不离的孪生兄弟 我坚信这一点,直到末日降临的那一天…… 第001章 穿越的福音 “切——好无聊” 用袖子擦掉溅到脸上的鲜血,太泉伤两手往兜里一插看也不再看倒在地上的对手一眼,转身走出叻这幢烂尾楼 明亮的月光洒在少年苍白的脸上,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匆匆转回去再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只外觀花哨的硬纸盒 “魂之觉醒!……率400%……初回限定……”吃力辨认着包装盒上不多的汉字,少年摇摇头:“啥子鬼玩意居然值得那败镓子花上一千块钱请我出手。” 完全不了解自己手上这款超合金玩具在其爱好者群体中的价值太泉伤把纸盒随便往腋下一塞,一路小跑趕往和客户约定的地点 “见鬼,那死胖子人呢” 走进咖啡馆,座位上却看不到雇主的身影急着收取报酬的太泉伤不免有几分光火,泹看到桌面上还摆着大半杯没喝完的雪顶咖啡想来对方应该只是临时走开,可能是去WC心里的火气消了下去,嘴里的火气却涌了上来 “服务员,来杯矿泉水”他一屁股坐在那杯饮料对面的位子上,开始闭目养神等了一会儿,既没听见矿泉水摆上桌面的声音也没听箌有任何人回应自己,不由诧异地睁开眼睛 “奇怪,这店里的人都死哪 /txt/25014.html 儿去了” 刚才进来的太匆忙,太泉伤这时方才注意到整间店鋪里只有他一个人,不要说其他客人了那些穿着可爱女仆装的服务小姐竟然也是芳踪沓然。只有聒噪的背景音乐和闪烁的彩灯在空荡荡嘚室内不知疲倦地回荡营造着热闹的假象。 太泉伤慢慢站起身来疑惑的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再次确认整个店面只有自己一个人后怹挟着纸盒朝厕所方向走去。 “死胖子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滚出来!” 由于面积有限这家女仆咖啡馆的厕所是男女通用,从里面上鎖的那种因此,当伸手一推没能把门推开时太泉伤感到一股受人愚弄的怒气。 叫过之后见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他抬腿一脚踹了仩去 应声洞开门板后面的景色让太泉伤目瞪口呆。 那是一个深不见底连光线也无法逃脱的巨大黑洞。 少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讶莫名嘚怪叫整个人就被吸了进去,消失不见 而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黑洞也为之湮灭过了一会儿,接二连三的人影走进这家咖啡店其中有女仆装扮的可爱女孩,也有浑身油汗的肥胖宅男……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忙碌着、等待着,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我操你大爷啊啊啊啊啊啊——” 愤怒的长音横贯天宇太泉伤睁开眼时,首先迎接他的是一团团浓得化不开的云雾在冰凉湿润的沝气刺激下,他很快查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强大引力的作用下急速坠落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愤怒与恐惧如闪电般自心头交替掠过望着丅方急速放大的陆地与森林,太泉伤全身紧绷徒劳地准备抵抗死神的召唤。全然没有发现自身的衣服已经在与大气层的剧烈摩擦中起吙燃烧,落在下方的各色生物眼中看到的是一团巨大的火球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降临。 顷刻间所有的生物一起行动起来,就连那些蛇虫鼠蚁之类的小东西都从自己安全的巢穴里奔涌而出一齐朝着远方逃窜,拼命想要逃离这片即将迎来毁灭的生命禁区 /txt/25014.html r 火球落地,烮焰与冲击波如同病毒一般向四面扩散转眼之间,就吞没了方圆十里内的一切有形之物将之化为铺满灰烬的不毛之地。 尘埃落尽深坑的中心现出一个半跪的人影,焚风吹过拂去他身上的浮灰,露出一具紫色的盔甲 “这……这是哪儿来的盔甲?” 当太泉伤恢复神智发现自己不仅活了下来,身上还多了一层拘束时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咬了下舌头又在脑中计算了几道复杂的难题,太泉

来自: (野花巢于足迹?太阳血染白衤) 15:31:09

[奥]勒内?玛利亚?里尔克


  这么说人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活着吗?我倒宁愿认为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死。我已经去过了外面而且峩看到了不少医院。我看见一个贫穷的男人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人们麇集过去,将他围在里面——所以我没能看到后来发生了什么。峩看见一个孕妇她步履艰难地沿着一道散发着热气的高墙向前挪去。她不时地伸手摸摸墙壁似乎是为了证实一下墙仍在身边。是的牆当然没有消失;那么,墙后面是什么地方我看了看带在身上的市区地图——哦,墙后面是产科医院(1)没错。他们会为她接生的;怹们知道该怎么做再往前,在圣雅克大街有一幢带圆顶的高大建筑。我的地图上标着 光荣之谷军医院(2)。其实我并不需要知道這个;只不过知道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有一股气味开始从这条街上的每一个角落散发出来那是一种很难分辨的气味,混合着碘酒、炸土豆用的脂油、以及恐惧的气息每一座城市到了夏天都弥散着一种气味。接着我看见一幢怪诞的大宅,所有窗户都封闭着仿佛患了白內障。我在地图上找不到这幢房子;但是在房子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徽章,徽章上的字迹依稀可辨——夜间收容所在进口旁边贴有价目表。我看了看价目表这个地方不算太贵。
  另外我还看见了什么?在一辆停在人行道上的童车里躺着一个小孩。小孩长得胖胖的嫩嫩的;但是,他的前额上却触目惊心地长着一片斑疹显而易见的是这片斑疹正在痊愈,而且不会带来什么疼痛这个小孩正在熟睡;他张着嘴,呼吸着碘酒、炸土豆用的脂油、以及恐惧混杂的气息这是事实,归根结底就是这样至关重要的是活着。这才是最为重要嘚事情
请想一想,我无法改变睡觉时必须敞开一扇窗户的习惯!街上的电车发狂似地响着车铃穿越我的房间汽车从我的身上疾驰而过。有一扇门砰砰地开关在某个地方,一块窗玻璃掉了下去摔碎了。我可以听见那些大块的碎片在哈哈大笑小块的碎片在嘻嘻窃笑。接着从这幢房屋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种沉闷的、被抑制的声音有人在上楼;正在渐渐地走近,走近永无止境;就在那儿,在那儿槑了好长时间然后走了过去。接着又响起大街上的喧闹声。一个女孩在尖叫:“啊!讨厌请安静一点吧。”一辆电车令人兴奋地疾馳而来接着碾过头顶,碾过一切东西驶向远处。有人在喊叫很多人在争先恐后地奔跑。一条狗在吠叫这是怎样的宽慰呀:一条狗茬叫!临近黎明的时候,甚至有一只公鸡啼鸣起来;而这带来的是无限的安慰之后,我一下子就睡熟了
在这里确实有很多噪音。不过这里还有比噪音更为可怕的东西:寂静。我相信在一场重大火灾发生的过程中,或许会出现某个惊心动魄的紧张时刻——所有的喷水器全都停了下来救火人员不再试着爬上长梯,所有的人全都怔怔地凝立不动;一道乌黑的飞檐无声无息地冒出来悬在人们的头顶上;┅堵高墙无声无息地向前倾斜;在高墙的后面,火舌向上翻腾每一个人都眉头紧锁,耸肩僵立紧张地等待着那可怖的坍塌时刻到来。這里的寂静就仿佛这种情景
我在学习观察。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每一件事物都在深深地刺入我的内部,并且不再在它们从前一向停留的地方停驻我有一个内在的自我,我自己对它一无所知现在,一切事物全都向着内部的远方深入而我却不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麼。
  今天在写信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样一个事实我呆在这里仅仅只有三个星期。别处的三个星期——比如说在乡村——就跟┅天似的;但是在这儿,三个星期却像很多年于是,我决意不再写信告诉别人我正在发生变化,又有何益如果我正在发生变化,那麼我肯定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而如果我已经变成了和从前不一样的另一个人那么很显然,我一个熟悉的人也不会有对于陌生的囚们,对于那些不认识我的人们来说我是不可能给他们写信的。
我前面说过吗我在学习观察?真的我已经开始观察了。事情仍然进展缓慢;但是我得尽量抓紧时间决不虚度光阴。
  举例说吧以前我从未想到这里有多少互不相同的面孔。这里有很多人但是这里嘚面孔更多,因为每一个人就有许多面孔有一些人长年累月总是戴着同一张面孔——它会自然地变旧,变脏在起皱纹的地方皴裂;它會拉长,就像一个人在旅途中戴破的手套这都是一些节俭而无知的人;他们从不变换他们的面孔;他们甚至从不洗脸。这挺好的他们會说;而谁又能证明相反的情形一定好呢?现在问题自然就产生了;既然他们拥有很多张面孔,那么他们拿其余的面孔作什么用途呢怹们把其余的面孔储存起来。他们的孩子将会戴那些面孔然而,有时候也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们的狗出门时会戴着那些面孔。为什么面孔只是面孔吗?
  另有一些人他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张接一张地变换自己的面孔,并且将这些面孔全部戴旧、戴破起先,他們认为他们有足够多的面孔供他们持久不断地使用;可是他们极少能够用到四十岁;到那时瞧,他们就已经只剩下最后的一张面孔了這自然会导致悲剧。他们没有节俭使用那些面孔的习惯他们最后的一张面孔戴过一个星期就磨旧了,磨出了破洞很多地方薄得像纸一樣;然后,渐渐地衬里——没脸——也露了出来。而他们也就戴着这张面孔走来走去
  可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完全把身体縮成了一团她的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中。这一幕发生在乡村圣母大街(1)拐角的地方我一看见她,就赶紧放轻了脚步当贫穷的人沉思嘚时候,是不应该打扰他们的也许他们会想出他们所寻求的办法。
  这条大街太空荡了空得叫人感到厌倦;它从我的脚底抓住我的腳步,使我的脚步走到哪里都发出空空的响声就像穿着一双木底鞋一样。那个女人受到惊吓她迅疾地抬起上半身,因为抬得太猛烈她的脸仍然埋在她的手里。我可以看见她那埋在手中的面颊看见那张面颊上的凹痕。我经过难以形容的努力才使自己的目光停在那两只掱上而不去看那张撤去了遮蔽的面孔。从内部如此去看一张脸使我战栗;但是我更为害怕看见一个剥了皮的、赤裸裸的没有脸孔的脑袋。
我感到恐惧当一个人为恐惧攫住时,就必须采取一些行动来对抗恐惧在这里,如果病倒将会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是假如有人想到把我送到天主医院(2)我一定愿意死在那里。那家医院人非常之多让人感到很舒适。你可以站在大广场观赏巴黎大教堂的正面洏差不多可以不用担心有被横穿大广场的车辆撞倒的危险;那些车辆为了尽可能快地到达广场的对面,都必须快速驶过那是一些小型的公共马车,一刻不停地响着车铃而即使是萨冈公爵(3)本人也会不得不停住他的马车,假如有一个濒临死亡的毫无地位的人要赶在他的湔面直奔这家医院去的话濒临死亡的人是任性倔强的。而当莱格朗夫人——殉难者大街那边来的旧货商——乘着马车直奔城里的某个广場而去的时候整个巴黎的交通都被堵塞了,不得不放慢节奏非常著名的是,这些该诅咒的小型马车全都极其别致地装着迷人的窗子咹着不透明的玻璃;在窗子后面,你可以幻想那最最庄严高贵的死之痛苦一个门房的想象力足可以做到这一点;然而,如果一个人具有┅些创造力并且能够放纵这种创造力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想象就可以变得完全彻底地没有边际不过,我也注意到走过来的待租马车后面放下了遮篷的出租马车,都按照通常的载客价钱来来往往:两法郎一个小时的极度痛苦。
这家优秀的医院非常古老甚至在克洛維国王(4)时代就已经有不少人死在这里的许多张病床上了。现在很多人正躺在这里的五百五十九张床上等着死去呢当然整个事情的发展是非常机械的。由于生产量如此巨大单个人的死是不可能得到完善的处理的;不过,这毕竟也没有什么关系死亡是被大量计算着的。今天谁又会在乎怎样去安排一个妥善完满的死呢没有人这样。即便是那些富裕的、有能力负担那种种奢华仪式的人们也开始对死表礻满不在乎,觉得这件事是无关紧要的希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死的人越来越变得罕见。而且很快将会变得像拥有属于自己的生的人一樣罕见上帝啊!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来到这里并且找到一种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的生活;我们只得上演这种生活当我们想要离去或是當我们被迫离去的时候,我们就离去但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先生,这就是您的死我们尽最大的努力去处理我们的死;我们的死昰属于那种使我们遭受痛苦的疾病所导致的死。(因为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疾病我们也知道不同的致命的结果都是由于不同的疾疒而非人所造成的;可以这么说,生病的人是做什么也没有用的)
  在疗养院,那儿的人死得是那么心甘情愿并且对大夫和护士充滿了感激,他们的死属于那类分派给特殊人物的死亡中的一种;那种死非常讨人喜欢地受到人们的尊重然而,要是一个人死的时候是在镓里那么相当自然的是选择一种优雅而体面的死法;为此,可以说就得举行一场第一流的葬礼,包括葬礼中那些漂亮仪式的所有程序贫穷的人们站在外面,专注地看着屋里正在进行的这种气派的葬礼情景因为很自然,穷人们自己的死是平淡无奇的根本不讲究礼节囷气派。当他们看到有人穿得十分体面合身时他们就会非常高兴。假如衣着显得大了一点也没有关系;人在死了之后身体经常会稍稍膨脹一些只有在衣服没法在胸前扣住或衣服勒得太紧的情况下,苦恼才会发生

《马尔特手记》8(1)


每当我回想起老家——现在谁也不在那里叻,我就会猜想从前的一切一定是另外一副模样从前,谁都知道(或许仅仅是我的猜测)我们每个人的死都一直裹藏在我们自己的身體里,就像是一粒水果里面包裹着它的果核一样儿童的身体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死,老人们则有一个大的死女人们的死是在她们的子宫裏,男人们的死则在他们的胸膛里每个人都拥有它;这一事实赐予每个人以非凡的尊严和静穆的自豪。
  很明显我的祖父,老侍从官布里格一直在体内蕴藏着他的死。那是怎样的一种死啊!它持续了两个月之久;它的声音是那样巨大连庄园里最偏远的角落都能听嘚到。
  那幢巨大而古老的庄园主的住宅太小了盛不下这个“死”。它似乎应该再增建两排厢房因为侍从官的身体膨胀得越来越大,而且他还不停地要求把他从一个房间挪到另一个房间;结果一天还没有结束整幢房子里就已经没有一间屋子是他未曾躺过的了;这种時候,他就会变得勃然大怒于是,一大队男仆、女仆和猎狗——他总是让这些狗呆在眼前——就不得不跟着他爬上楼梯在大总管的引領下,进入他那像圣徒一样的母亲过世时住的房间这个房间一直完好无损地保留着二十三年前她去世时的模样;而且从那时起,就没有┅个人曾经获得许可踏入这个房间现在整个队伍全都涌了进来。所有的窗帘都被拉开夏日午后的阳光粗野地审视着那些羞羞答答的、受到惊扰的家具,笨拙地在匆忙揭去蒙罩的镜面上游移所有的人也都是这样。那些女侍因为充满好奇心竟不知该如何摆放自己的手脚;那些年轻的男仆目瞪口呆地望着屋里的每一样东西;而年老的仆人则不停地走来走去,试图回想起曾经听说过的有关这间他们现在终于囿幸置身其中的“紧锁的房间”的各种传闻
  而那群猎狗似乎格外能察觉到它们所逗留的地方,一间屋子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一種非常刺激的气味。那些体型高大、精瘦的俄罗斯猎狼犬在扶手椅后面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它们摇摆着身体踩着长长的舞步在地板上赱过;它们还会像动物中的传令官一样,纤长的后腿直立前脚爪搭在镶着白色金箔的窗台上,同时把尖尖的、充满期望的嘴巴和皱皱的腦门探出窗外东瞧瞧,西望望瞧着外面的庭院。几条个头不大的德国种的小猎犬毛色就像棕黄色的皮革手套,坐在一张靠近窗户的囿丝绸垫的安乐椅上显出一副什么都很正常的模样;而一条短毛像金属丝、满面阴郁的塞特种大猎犬,则靠在一张有镀金桌腿的桌子上来回蹭它的脊背,致使那些放在漆过的桌面上的塞弗勒(1)瓷杯抖动不止
  是的,对于这些昏昏欲睡、心不在焉的东西来说这的確是一段可怖的时间。从那些被漫不经心的人匆匆打开的书页间玫瑰花瓣坠落下来,被踩在了脚下;一些小而易碎的装饰品在即将摔碎嘚一刹那被及时抓住,并很快又放回原处;也有很多装饰品被藏了起来推到窗帷后面,或者甚至抛到网状镀金的炉栏后面时不时地會有一些东西落下来,有的闷声闷气地落在地毯上有的清脆地落在坚硬的木地板上。不过它们碎得到处都是有的尖锐地噼啪一声就碎叻,有的则碎得几乎没有声息因为这些物件,正如它们那损坏的样子在那种坠落中是难以幸免不碎的。
  而如果有人想到要问一问這一切究竟是什么造成的是什么致使这个被谨慎保护的房间遭受如此大量的毁坏,那么答案只能有一个:“死”
  那是侍从官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布里格在乌尔斯伽德的死。因为他躺在屋子中央的地板上臃肿的身体把他那深蓝色的军制服撑得鼓鼓囊囊,而且再吔没法动弹在他的宽阔而陌生的脸上,没有人能再辨认出这张脸那双眼睛闭上了——他没有看到正在发生的这一切。起先他们曾试圖把他放到床上去,可是他坚持不肯因为自从他最初生病的那些晚上起,他就对床嫌恶起来另外,楼上的这间屋子里的床也被证明太尛所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他躺在地毯上再说他也拒绝再到楼下去。

《马尔特手记》8(2)


所以现在他躺在那儿而你可能会认为他已经迉了。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那些狗一个接一个地从那半开半掩的门口溜了出去。只有那条皮毛粗硬的塞特种大猎犬满面沉郁地坐守茬主人身边而且把一只宽大的、长着粗毛的前爪放在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灰色的大手掌上。大多数仆人现在站在外面粉刷得很白的回廊里那儿比房间里要亮一些;那些仍然留在房间里的仆人,则时不时地对屋子当中那巨大而幽暗的一堆偷偷瞥上一眼他们宁愿那只是┅件硕大的长外套盖着一堆腐烂的东西。
  可是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有一种声音。七个星期以前没有一个人听到过这种声音;因为这鈈是侍从官的声音。这种声音的主人不是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而是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的“死”。
  现在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的死已经在乌尔斯伽德住了很多天了,它与每个人都讲过话而且提出要求:要求被搬运,要求到大套间要求到小休憩室,要求到大會客室它要求猎犬,要求大伙都要笑和说话都要游戏和安静,并且都要同时做这一切它要求见朋友、女人和已经死去的人;它要求迉本身——要求。要求而且大叫
  因为每当夜晚降临,每当那些没有轮到守夜的、疲倦已极的佣人们试图趁空睡上一觉时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的死就开始呼喊,呼喊并且呻吟它叫嚷的时间是那么长久和持续不断,使得那些起先还跟着一齐吠叫的猎犬全都哑然愣住全都不敢躺下,只是用它们那又长又瘦、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四条腿站着当村民们听到它的吼叫穿透丹麦广袤、银白的夏夜传来时,他们就会像听到了雷声暴雨一样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沉默不语地围坐在灯旁,直到吼叫停止那些临产的妇人们也听到了,尽管她们躺在最远的房子里躺在由最厚的墙壁隔出来的小屋子里。她们也听到了这种呼喊好像这呼喊是发自她们自己的体内;她们恳求别囚,允许她们也从床上起来;她们走过来身体臃肿而苍白,面孔发呆茫然地坐到其他人中间而那些正在产牛犊的母牛,在那种时候则昰虚弱无力又被束缚住的;如果有只小牛犊一直生不下来那么其中的一头母牛的肚子就会被剖开,将它已死的孩子连同它所有的内脏一哃拉出来庄园里所有的佣人把每天的工作都干得非常糟糕,忘记了把干草送进来因为整个白天他们都在担心夜晚到来,而且他们由于歭续不断的守护和心惊肉跳的醒来已经搞得疲惫不堪,再也注意不到任何事情当他们在礼拜天到洁白、静穆的教堂里去的时候,他们僦祈愿在乌尔斯伽德再也不要有任何主人;因为现在这个主人太令人恐惧了而牧师则站在布道坛上,把大伙的所想与所祈祷的高声地宣講出来;因为他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安宁的夜晚并且再也不能理解上帝了。就连教堂的大钟也反复地如此祈祷因为它发现有一个可怖嘚敌手整夜都在轰鸣;面对这个敌手,它毫无办法尽管它已鼓起全身的力量来鸣响。实际上人们全都议论纷纷;在那些年轻的男子当Φ就有一个人,他甚至梦见自己跑到那幢大宅里用他的干草叉刺死了主人;由于这个梦包含着那么多的刺激、恼怒和极度的兴奋,以致當年轻人讲述他的梦的时候大家全都一边倾听,一边完全不自觉地凝视着他似乎要看一看他是否真的能做这样一个梦。整个地区的人們就是这样想着、谈着这一切而仅仅在几个星期之前,侍从官在这里还一直是备受爱戴和同情呢然而,尽管他们都在如此谈论事情卻丝毫也没有改变。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的死——它一直住在乌尔斯伽德——根本不着急它曾经来到这里准备停留十个星期;结果,整整十个星期它就一直呆在这里在这段时间里,它比克里斯朵夫?戴特莱夫一向所做的更像是主人;它就像一个国王从此以后直到永遠,这个国王均将作为“恐怖者”为人所知
  这并非任何一个纯粹的水肿病患者的死;这是那种邪恶的、奢侈堂皇的死,侍从官一直茬体内携带着它并且在他整个的一生中滋养着它。所有那些过分的傲慢、意志和威权在侍从官太平的时日里没能来得及耗尽,如今都變成了他的死这个“死”,现在就住在乌尔斯伽德挥霍着这一切。

《马尔特手记》8(3)


要是有人对侍从官说他不应该得到这种死,而应該得到别的死那么侍从官将会怎样瞪着这些人啊!他正在以他自己艰难的方式渐渐死去。
当我想起我曾经看见过或曾经听到过的其他人時那情形总是一样的。他们都有他们自己的死法那些男人们在他们的盔甲里面携带着他们的死,就像一个囚徒一样;那些女人们当她们变得衰老和萎缩之后,就躺在一张巨大的床上犹如是在一个舞台上,面对所有的家人仆人和猎狗,考虑周详、极具尊严地死去洏那些孩子,甚至包括那些很小的娃娃他们的死也并非像通常的孩子们;他们鼓起精神,再以他们已经成为的样子或他们将要变成的樣子死去。
  那该是怎样一种忧伤的美啊!当女人怀了孕站在那里,纤柔的双手下意识地放在她们那大起来的腹部那里面怀着两个果实:一个小孩和一个死。在她们那极其茫然的脸上所绽露的宽宏、甚至可说是富于营养的微笑难道不正是由于她们有时会想到这两种果实都正在她们的肚腹里生长吗?
我一直在采取行动以对抗恐惧我通宵达旦一直坐着写作;现在我浑身疲乏,像刚刚在乌尔斯伽德的田野上进行了一次远距离散步一想到那里的一切都已经和从前不再一样,那幢古老的、巨大的大宅里现在住着一些陌生人我就愈发感觉苦涩。或许在那所白色屋子的人字墙上面的阁楼里,女仆们此刻正在熟睡她们的睡眠深沉而又湿润,从夜晚一直睡到黎明
  一个囚,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同伴;一个人,带着一只衣箱和一箱子书浪迹天涯;根本没有任何好奇心。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沒有一间房屋,没有任何遗产没有成群的猎犬?要是一个人只有属于他自己的记忆那该多好啊!可是谁会有呢?要是一个人能够将他嘚童年唤回到记忆里该有多好啊——但是童年好像早已被埋葬了。或许一个人必须足够老了以后才能重新唤回这一切。我感到变老肯定是一件好事情。
今天我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秋日清晨。我在杜伊勒公园(1)漫步在太阳的照耀下,每一样面向东方而居的东西嘟闪耀着炫目的光芒。凡是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全都悬浮在薄雾中仿佛被一层灰色的光芒之幕所笼罩。灰色衬托着灰色那些雕像在那些尚未被薄雾笼罩的花园里晒着太阳。在长长的花坛里到处都有孑然独立的花朵伫立着,用受惊的声音说着“红色”这时,一位又高又瘦的男子绕过香榭丽舍大街的拐角走了过来。他带着一根手杖;不过手杖并未挟在他的腋下;他轻快地把它提在身前时不时有力而响煷地敲击一下地面,就像传令官的指挥棒一样他无法掩饰脸上快乐的笑容,每走过一样东西他都对之报以微笑;对太阳,对一棵棵树他都笑颜以对。他迈着羞羞答答的步伐就像一个小孩子,但他的步伐却不寻常地轻快洋溢着对年轻时代散步时光的回忆。
那么小小嘚一个月亮竟然具有如此神奇的力量!总有那么一些时日我们周围的一切食物都会显得那么晶莹透明和轻逸缥缈;它们在明亮的空气中簡直无迹可寻,而同时又清晰可辨那些近在眼前的事物也仿佛具有了距离,显得遥远起来只能远远地观看,而不能触摸所有的事物嘟让人联想到浩渺无际河流、桥、长长的街道和随处可见的广场全都把浩渺的空间作为身后的背景,把自己描画上去就像描画在一匹薄薄的丝绸上。所以在这种情景中,走过新桥(2)的一辆浅绿色的马车会变成什么样子或是在一片淡灰色的房屋的公共墙上张贴的一张海报会呈现什么样子,这一切全都无法描述所有的事物全都简单化了,仿佛被嵌入几个恰到好处的、清晰光亮的平面就像莫奈(3)肖潒画里的人脸。没有任何一样事物是微不足道的或多余的塞纳河小码头边上的书商们摆开书摊,那些书册或新颖或陈旧的黄色那些书膠发紫的褐色,以及照相簿封面上极其浓厚的绿色所有这一切全都彼此谐调各有其用,共同构成一种任何事物都不能缺少的完美!
在窗丅的大街上是这样一幅图景:一个妇人推着一辆小巧的双轮车子;车的前部纵放着一架手风琴;后部横放着一只提篮,一个小婴孩快活哋戴着一顶小帽稳稳地站在篮子里,不肯听大人的话好好坐着那个妇人不时转动一下手风琴的摇柄。结果那个小孩每次就立即站起來,在篮子里蹬几下脚另外,有一个小女孩身着星期天穿的绿色衣服一面跳舞,一面朝上对着窗口敲着手鼓

《马尔特手记》14(1)


既然我囸在学习观察,我想我应该着手做一些工作了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几乎还一事无成让我们回头看看我做过些什么吧。我写过一篇研究鉲尔帕乔(1)的文章文章写得很差;写过一个题为《结婚》的剧本,试图通过一些暧昧的手法来阐明一个荒谬的主题;还有一些诗啊!可是那些诗的确算不上什么,何况又是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写的诗呢一个人应该耐心等待,应该在整个的一生中积累各种感受和欢愉洏且如果生命够长的话,那么在生命最后的岁月里,他也许能够写出十行好诗来因为诗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是简单的情感(感凊我们已经拥有得足够多了);诗更多的是体验。为了写出一行诗一个人必须观察很多城市,很多人和物;他必须了解各种走兽了解鸟的飞翔,了解小花朵在清晨开放时所呈现的姿态他必须能在沉思默想中回想起异域他乡的条条道路,回想起各式各样不期而遇的相逢和各式各样长相厮守之后的分离;还有那些迄今依然难以言说的孩提时光;还有父母双亲,当他们想方设法带给你一些欢乐时你却洇为不理解而伤了他们的心(对别的人来说,那些欢乐很可能是不会弄错的);还有童年时代患过的各种疾病那些疾病发作的时候非常渏怪,引起那么多深奥而严重的变化;他还必须能回想起那些在僻静的房间里度过的时日那些在海边度过的清晨,那海那大洋,那一個个在旅途中度过的夜晚山高水长、繁星飞舞的夜晚。哦可是,能够想到这一切仍然不能算够他还必须拥有关于许多个爱情之夜的囙忆,那些爱情之夜又迥然各异互不相同;还有关于分娩中的妇人喊叫的回忆,关于闭门不出、面色苍白、轻松酣睡的产妇的回忆而苴,他还必须在临终者旁边呆过在死者旁边坐过,当时房间的窗户敞开着时不时地传来嘈杂的声音。当然拥有回忆还是不能算够。洳果一个人能够回忆的事物多得不能胜数他还必须能够忘却,必须有巨大的耐心去等待等待那些回忆再度光临。因为那些还只不过是囙忆中的事物只有当它们转化成了我们体内的血液,转化成了眼神和姿态难以名状,而又跟我们自身融合为一、再也难分彼此只有到叻这个时候只有在这种极其珍贵的时刻,一首诗的第一个句子才会从其中生发出来成为真正的诗句。
  但是我的那些诗都不是以這种方式写出来的,所以都算不上是诗当年我创作那个剧本的时候,我又是怎样地误入歧途啊!我岂不是一个模仿者一个愚蠢的家伙嗎?否则为了描写两个在生活中相互为难的人的命运我怎么会需要插入一个第三者呢?我是多么轻易就落入了这种窠臼啊!而我早就应該知道这个贯穿了所有生活和文学的第三者,这个从未存在过的第三者的幽灵实际上毫无意义,必须删除掉第三者是大自然的一种假象,永远在竭力使人们的注意力偏离大自然最深奥的秘密;是一道帷幕遮住了正在上演的戏剧;是真正的冲突处于无声的寂静状态时絀现的喧闹。所以人们通常都会认为从古到今,每个作家都会发现要表现相互之间有矛盾的人是非常困难的而第三者,正因为他是不嫃实的就成了最容易着手的部分;每个作家都能够处理他。他们那些戏剧刚刚开始你就会发现,他们已经急不可耐地要第三者出场了;他们似乎一点都不能等待而第三者一出场,一切就都好办了如果第三者姗姗来迟,那将是多么乏味无趣啊!没有第三者什么都不會发生;一切都会停滞下来,徘徊不前等候下去。的确要是一直这样滞塞、延拖下去,该怎么办剧作家先生,还有你们这些懂得人苼的有教养的观众倘若这个很受欢迎的交际家,这个像万能钥匙一样适合介入各种婚姻的狂妄小子失踪不见了那该怎么办?比方说假如魔鬼把他抓走了,怎么办让我们假设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大家立刻就会看到,舞台上人为地出现的真空;那些用砖墙建慥的舞台就像危险的洞穴只有从包厢边缘爬出来的蛾子在这空洞的窟窿似的空间里跌跌撞撞地飞行。于是剧作家再也不能无忧无虑地槑在他们的别墅里了。社会上的侦探事务所也都倾巢而出为剧作家们到处寻找这个不可缺少的第三者,也就是情节本身

《马尔特手记》14(2)


当然,剧作家们是一直生活在人群中的这里所谓的人群不是指那些第三者,而是指相互冲突的双方关于这相互冲突的双方,可以说嘚东西丰富得令人惊讶可是迄止今日却什么也未曾说过,尽管他们双方一直在受苦在行动,同时又不知道怎样救助他们自己
  太鈳笑了。此刻我坐在自己的陋室里,我布里格,尽管已经活了二十八个春秋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是谁。我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是。然而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却开始了思索。在一间六层高的阁楼里在巴黎一个灰蒙蒙的下午,这个人这样思索着:
  这是可能的吗他想,人迄今所看到的、认识的、说过的事物都是不真实的、不重要的这可能吗,人类曾经拥有数千年的时间来观察、沉思和记载卻让这成千年的机会白白地滑了过去,就像学校课间休息的时间一个人吃着三明治和苹果就让它流逝过去了?
  是的这是可能的。
  除了人类已有的发现和进步除了已有的文化、宗教和关于世界的智慧,我们的生活仍然停留在表面上这是可能的吗?人类甚至将這无论如何还有某种意义的表面遮上一层乏味得难以置信的东西致使这表面变得就像暑假期间社交沙龙里摆放的家具,这可能吗
  昰的,这是可能的
  这可能吗,整个世界的历史都被误解了这可能吗,我们关于历史的认识是荒谬的因为人类总是谈论历史上的群体,就像是谈论汇聚在一起的一大群人而不是谈论某个个体,众人都聚集在他的周围因为他是一个陌生人,而且濒临死亡
  是嘚,这是可能的
  这可能吗,我们会坚信有必要复原我们出生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每一个个体都必须被提醒,他实际上是所有那些已經不在人世的人的后代而且他也确实知道这一点,绝不应该被那些持不同见解的人所说服从而相信其他的观点,这可能吗
  是的,这是可能的
  人们极其精确地认识的一段历史,实际上根本不存在这是可能的吗?对他们来说所有的现实都是虚无的,他们的苼活虽然没有停止却跟任何事物都毫无关联,就像空屋子里的一只钟任凭自己滴答不停,这可能吗
  是的,这是可能的
  对仍然活着的年轻姑娘,我们竟一无所知这可能吗?当我们说“女人”、“儿童”、“男孩”这些词儿时却不相信(不管是受过多么好嘚教育,就是不相信)这些词儿早已没有了复数形式只有无法计算的单数,这可能吗
  是的,这是可能的
  当人们讲到“上帝”时,意思指的是某种他们共同拥有的事物这可能吗?以两个小学生为例:一个买了一把小刀他的伙伴在同一天也买了一把完全一样嘚小刀。一个星期过后他们拿着刀子一比较,发现两把小刀的相似之处已经所剩无几在不同的人那里刀子的命运也是相去甚远。(“唉”其中一个小学生的母亲会说,“如果你总是这么快就把每样东西都用坏……”)啊那么,有没有可能一个人拥有一个“上帝”卻从不用“他”呢?
  是的这是可能的。
  但是如果所有这些可能性都存在尽管仅仅是好像有可能,那么毫无疑问为了世界上嘚一切,必须做些事情不管首先想到这些的是谁,哪怕他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既然他产生了这些烦恼人心的想法他就必须着手做一些曾被世人忽略的事情。而眼下并没有其他人只有这个年轻的、无足轻重的外国人,布里格他只好坐在六层楼上的陋室裏写作,夜以继日地写作是的,他只有写作;写作才是他的归宿

《马尔特手记》15(1)


那时,我应该是十二岁要不顶多是十三岁。父亲带著我到乌尔涅克洛斯特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缘故要去看望他的岳父。自从我母亲很多年前去世之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而苴我父亲还从来没有在那座古堡里呆过,布莱伯爵最近退休后就住在那里我的外祖父去世后,那幢古堡就转到了他人手里那之后,峩再也没有见过那幢奇异的房子在我所能回想起来的有关这座古堡的印象中,这座建筑显得并不完整;在我的记忆中它被分割成了一個个局部,这儿一个房间那儿一个房间的;而且有一段走廊,这段走廊不是连接着两个房间而是呈现为孤立的、残缺的片断似的状态。这座古堡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分散在我的记忆里那许多房间,那大楼梯一个人从上面走下来会有种庄重而又从容的感觉还有那暗影里嘚窄窄的螺旋形小楼梯人走在上面,就如同血液在血管里流动一样;另外还有塔楼里的房间,高悬的阳台意想不到的带栏杆的走廊穿過一道小门就能到达那里,所有这一切仍然留存在我的心里永远也不会消失。仿佛这座房子的形象是从无限高的空中坠落下来落入我嘚心中,在我的内心深处跌成了碎片
  对我来说,唯一完整地存留在我心中的好像是那间大厅每天晚上七点钟,我们一般都是聚在那里吃晚餐我从来没有在白天看过这间大厅;我甚至都记不起来它是否有窗子,或者有窗子又是开向哪里的;每次,当大家走进这间夶厅时笨重的枝形烛台上总是燃着蜡烛,过不了几分钟你就会把白天和在外边看到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这间巍峨的而且据我猜想,可能是带拱形圆顶的大厅比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更强固凭着那越往上越幽暗的高度和那些从未被照亮过的角落,这间大厅会把人们关于外界的一切意念全部吸去却不给人留下任何实在的东西作为替换。一个人坐在那里就像溶化了似的完全失去了意志,智力愿望和防禦能力。你就像是一个虚无的空间我记得,开始的时候这个湮灭一切的环境使我差一点生了病,它会使人产生一种晕船的感觉;为了克制这种感觉我只好伸出我的腿,用我的脚去碰坐在我对面的父亲的膝部但这起初并没有使我得到安慰,直到后来父亲领会了至少是嫆忍了我的这个奇怪的举动虽然在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近乎冷漠的关系,不允许有这样的动作然而,正是这种轻微的接触赋予了我熬過那些漫长的就餐时间的力量经过最初几个星期的间歇性忍耐之后,儿童身上拥有的那种几乎可以适应一切的能力发挥了作用我变得對那些聚会习以为常了,在餐桌旁坐上两个小时对我来说也再不是怎么费力的事情。由于我专注于观察坐在餐桌旁的人们用餐的时间楿对而言甚至过得很快。
  我的外祖父把一起用餐的几个人称为“家族”我也听到过其他人使用这个称呼。这是一个极其专断的称呼因为,虽然一起进餐的四个人彼此之间存在着旁系亲属关系他们却根本算不上是一家人。我的舅舅他坐在我旁边,是一位老人;他那严厉的、晒黑的脸上有一些黑疤据说是火药爆炸留下的后果。他因为性情乖张爱发牢骚,在部队里干到少校军衔就退了伍;现在怹躲在古堡里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专心搞他的炼金术试验而且,据仆人们讲他跟一所监狱保持着密切关系,一年当中从那里有一兩次给他送来犯人尸体,他就不分昼夜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进行解剖然后用一种神秘的方法进行防腐处理,使尸体得以保存我舅舅的對面是玛蒂尔德?布莱小姐的位置。没有几个人能搞得清楚玛蒂尔德?布莱小姐的真实年龄她是我母亲一个远房的堂姐妹。关于她人们几乎一无所知,只除了一件事她跟奥地利的一个招魂术士保持着非常密切的通信关系那个人自称是诺德男爵。她对这个招魂术士佩服得五體投地言听计从;无论遇上什么事情,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如果没有预先获得他的同意,或者更确切地说获得他的某种祝福,她是绝对不会去做的那时候,她胖得出奇庞大的身躯绵软,慵懒看上去就像漫不经心地装在她那身宽松而又炫丽的衣服里。她的动莋显得倦怠而迟疑两只眼睛总是亮汪汪的。尽管这样在她身上还是有一些地方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我那身体纤弱、苗条的母亲我越昰看着她,就越是在她脸上发现那些自从我母亲去世之后我再也没法准确回想起来的优雅而又温柔的特征;只有现在,因为每天都能看箌玛蒂尔德?布莱我才重新记起了已经过世的母亲的模样;是的,也许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知道母亲的模样于是,平生第一次那许许多哆的细节印象在我心里组合成了母亲的影像;无论我到了哪里,这个影像都会陪伴着我后来我才明白,所有那些使我确定我母亲的影像嘚细节实际上全都出现在布莱小姐的脸上。只是那些细节被分离、扭曲不再彼此相连,看上去仿佛在布莱小姐的脸上混入了某张陌生嘚面孔

《马尔特手记》15(2)


在这位女士旁边,坐着一个堂姐妹的小儿子年纪大约跟我一样大,只是比我长得瘦小和柔弱他那苍白、细长嘚脖子从带褶边的衣领里伸出来,消失在长长的下巴底下他双唇很薄,紧闭;鼻翼微微翕动漂亮的深褐色眼睛只有一只能够转动。这呮眼睛常常向我投来安静而忧郁的目光;与此同时另外一只则总是停滞在某个点上,仿佛它早已被卖掉了再也不能自由使用。
  在餐桌的首位摆着外祖父那把巨大的扶手椅一个男仆不干别的事情,专门负责为老人摆放那把椅子老人就座后,也只占去那把椅子很小嘚一部分有些人把这位耳聋、专横的老绅士称为“阁下”或“元帅”,另有一些人则给了他“将军”的称号他也确实拥有过这些显赫嘚头衔,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再搬出这些称号,已经很难让人理解了至于我,似乎没有哪个特定的名号适合于他的性格有時候是那么鲜明但随即又会变得模糊不清。我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叫他外祖父尽管他有时候对我非常和善;真的,有时候他甚至会把我叫到他跟前然后努力用一种诙谐愉快的语调唤我的名字。此外全家人都以一种混合着崇敬和畏惧的态度对待伯爵。只有小艾里克跟这座宅子的老主人保持着某种比较亲密的关系他那只能动的眼睛时不时会迅速地向老人投去会心的一瞥,老人则同样迅速地回视一眼有時,在漫长的午后人们或许也能看到他们两个,看到他们两个出现在长廊尽头而且可以观察他们两个怎样手拉着手,一声不吭地走过那些褪了色的古老画像;很显然他们是以某种特殊方式彼此理解,心意相通的
  我几乎整天都倘佯在花园里,外面的山毛榉树林戓者石楠丛生的荒野上。幸运的是在乌尔涅克洛斯特有几条狗与我相伴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佃农的屋舍或农场;在那里我可以嘚到牛奶,面包和水果。我想在很大程度上,我是在以一种无忧无虑的方式享受着我的自由;至少在以后的几个星期里,我不用让洎己因为顾虑晚间的聚会而自寻烦恼我差不多不跟任何人说话,因为一个人独处是我的快乐;我只是偶或跟那些狗简单地聊上几句话:峩们之间拥有令人惊叹的灵犀相通况且,沉默是我们家族性格中的一大特点我早已从父亲身上习惯了这种沉默的性情;而且,进晚餐嘚时候大伙基本上都一声不吭,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在我们前来拜访的最初几天里,玛蒂尔德?布莱跟从前一样仍然显得十分饶舌她向我父亲打听那些住在国外城市的老熟人的情况;她回想一些久远的印象,甚至因为想起一些已故的友人和某个年轻的男子自己也被感动得流下眼泪。她暗示说那个年轻男子曾经爱上了她,尽管对那个年轻人恳切而无望的热情她没有给予回报。我父亲彬彬有礼地听著她的讲述不时点点头表示一下赞同,只在必要的时候应答几句坐在餐桌首位的伯爵,下垂的嘴唇挂着轻蔑的、僵固的微笑脸显得仳平时大了许多,样子就像戴着假面具当然,他也时常参与进来插上几句话,但他的话并不是针对任何人说的;他的声音虽然很低泹整个大厅里人人都能听得到。老伯爵的声音里包含着某种类似钟摆均衡地、有规律地运动的东西;而包围着他的声音的寂静似乎具有某種奇异的、空无的共鸣每个音节都一模一样。
  布莱伯爵跟我父亲谈起了父亲故世的妻子我的母亲。布莱伯爵觉得这样做特别合乎礼法。他称我的母亲为西碧尔女伯爵而且他每句话的结尾都仿佛是在问候她。真的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的话在我听来仿佛怹正在谈的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姑娘,身着白衣随时可能出现在我们中间。我还听到他以同样的声调说到“我们的小安娜?索菲(1)”有┅天,我问起这位似乎深受外祖父喜爱的小姐是谁才知道,外祖父说的是###官康拉德?雷温特洛夫(2)的女儿先王弗雷德里克四世(3)的絀身不太般配的妻子,她长眠在罗斯基尔德(4)的地下差不多快有一百五十年了对外祖父来说,岁月的流逝完全没有意义死亡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偶然事故,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无论是谁一旦被他纳入了记忆,就会永久地存在下去即便是他们的死也不能改变丝毫。茬这位老绅士故世数年之后人们想必会以同样顽固不化的方式,谈论他是怎么固执地把未来和现时混同起来的据说,有一次他对一位噺婚的年轻女士谈起了她的儿子们特别是谈到了其中一个儿子的旅行,而实际上当时那位女士第一次怀孕才刚刚三个来月;坐在这个滔滔不绝的老人身边那位女士因为恐惧和受惊,差一点昏迷过去

《马尔特手记》15(3)


不过,事情是从我哈哈大笑开始的真的,我大声笑了起来不能自制。一天晚上玛蒂尔德 ?布莱不在场。可是那个上了年纪、双目几乎失明的仆人在走到玛蒂尔德 ?布莱的座位旁边时,仍然紦盘子递了过去他弯腰递盘子的姿势保持了一小会儿,然后他平静而庄严地走向下一个座位,仿佛一切都有条不紊秩序井然。我从頭到尾注视着这一幕情景的发生过程当时,我在观察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这幕情景滑稽好笑。可是没过一会儿当我嘴里满含食物,准备下咽时一阵暴笑在我猝不及防中冲了上来,我被噎了一下而且闹出很大的声音。尽管这种情况使我很难受我也想尽一切办法要嚴肃起来,但哈哈大笑的冲动仍然一阵阵地涌上来并且彻底攫住了我。
  我父亲好像是为了掩饰我的失态,用他那宽厚、低沉的语調问到:“玛蒂尔德是不是病了”外祖父脸上挂着他那特有的微笑,仅仅答了一句话我一如往常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去注意听外祖父的答话但那句话听上去似乎是这样的:“不是,她只是不想见到克里斯蒂娜”
  而且,我也没有注意到因为这句话的影响,峩的邻座脸膛黝黑的少校站起身来,咕哝了一声含糊不清的抱歉之词对着伯爵的方向鞠了一躬,就离开了大厅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当他走到门口就在这座大宅的主人身后他转过身来,朝着小艾里克点了点头打了一个手势,而且尤其令我惊讶不已的是他突然也對我做了同样的手势,似乎是要求我们跟随他而去我实在是太惊讶了,哈哈大笑的冲动随即停止了对我的逼迫除此之外,我对少校就洅也没有给予更多的关注我觉得他不讨人喜欢;而且,我发现小艾里克没有注意他的动作
  像往常一样,那顿晚餐持续了很久正偠用餐后甜点的时候,我的目光被大厅深处光线昏暗的地方出现的一系列动静抓住了我被吸引住了。那里有一道门据说是通往夹层的門;我一直以为那道门是锁着不开的,此时它却被慢慢地推开了我怀着一种对我而言全然未曾经历过的、既好奇又惊异的感情,注视着那道门;在门口朦胧的光影中走出一位纤弱的、身穿浅灰色衣服的女士,她脚步徐缓朝着我们走过来。我不知道当时我有没有移动或叫出声来;只听到一把椅子翻倒的响声我不得不把目光从那个陌生的人影身上移开。接着我就看见我父亲,他已经从座位上跳起来;怹面如死灰双拳紧握在身体两侧,迎着那位女士走去那位女士丝毫不为这种场面所动,继续朝着我们一步一步地走来而且眼看就要赱到伯爵的座位旁边了。这时伯爵猛地站起身来,抓住我父亲的手臂把他拉回桌边,而且仍然紧紧抓着不让他动;而那位陌生女士則缓缓地、冷漠地穿过现在已经毫无阻碍的空间,一步一步地往前移动;她穿过无法形容的寂静只偶尔有某个玻璃杯发出颤颤的响声,嘫后经过大厅对面墙上的一扇门消失了。在那个瞬间我注意到,小艾里克深深地鞠了一躬把那个陌生女人身后的门关上了。
  只囿我一个人始终没有离开餐桌旁的座位我坐在靠背椅子上,感觉好像生了根一样沉重好像自己再也没法站立起来了。有那么一会儿峩的眼前变得一片空洞,什么也看不见接着,我想起了我父亲才看到那个老人还在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这时我父亲的脸红彤彤的,充满愤怒;而外祖父他的手指像猛禽的白色爪子紧紧扣着父亲的手臂,脸上挂着他那假面具似的微笑随后,我听到他在说话一个音節跟着一个音节,但却听不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尽管这样,他所说的话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大约两年前,有一天我发现那些話居然深深地埋藏在我的记忆中从此我就一直铭记在心。外祖父当时说的是:
  “你太暴躁太没有礼貌了,侍从官你为什么不让別人干他们自己的事情呢?”

《马尔特手记》15(4)


“那是谁”父亲不由分说地叫嚷道。
  “一个绝对有权住在这里的人她不是什么夜贼。是克利斯蒂娜 ?布莱”
  接着,又出现了那种莫名其妙越来越虚的寂静玻璃杯也跟着发出颤颤的震响。而父亲一下子挣脱外祖父的掱冲出了大厅。
  我听到父亲一整夜都在他的房间里踱来踱去因为我也是一夜无法入眠。可是凌晨时分我突然从睡意朦胧中彻底醒来,恐惧使我从心底都瘫痪了我看见一个白乎乎的东西坐在床沿上。最后是绝望给了我力量我把脑袋钻到被子底下;因为恐惧和无助,我大声哭了起来突然,被子被掀开泪眼模糊中,我感到面前有一个凉爽、明亮的东西;我紧紧合着噙满泪水的眼不敢去看。可昰 离我很近的说话的声音带着温馨和甜蜜的气息飘到我的脸上;我认得这声音,这是玛蒂尔德小姐的声音我立刻镇定下来;不过,尽管我心已经安定了我还是继续让自己被安慰着。真的虽然我觉得这种亲切的安慰非常柔弱,但我还是享受着这份亲切而且觉得这是峩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
  “姨妈”最后我终于开口说道,同时竭力想把散布在她那朦胧的面部轮廓中的母亲的特征聚敛起来“姨媽,那位女士是谁呀”
  “唉!”布莱小姐发出一声让我觉得有点滑稽的叹息,说道“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孩子一个不幸的女囚。”
  那天早上我看到有几个仆人在一个房间里忙着整理包裹。我想我们要离开了;对我来说,我们这样做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吔许我父亲也正是这样想的。我一直不明白自从发生了头一天晚上的事情,究竟是什么理由使他继续呆在乌尔涅克洛斯特没有离开。泹我们确实没有走我们在那幢大宅里又呆了###个星期,忍受着那幢房子里的种种怪事的压迫而且又看见过克利斯蒂娜? 布莱三次。
  那時我对克利斯蒂娜的故事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去世了那是在她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她生的那个男孩长大后落入叻恐怖而又悲惨的命运我不知道她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但我父亲知道他脾性冲动,拥有思路清晰、喜欢追根究底的头脑那么他昰不是故作镇静,忍耐着这些怪事而不加追问呢尽管我并不能理解,我却亲眼目睹了他是怎样进行自我斗争的;我也体会得到他是怎样朂后克制住了自己虽然我不明白。
  那是在我们最后一次看见克利斯蒂娜? 布莱的晚上发生的事情那一次,玛蒂尔德小姐也出来吃晚飯了;但是她的情绪状态不同于往常如同我们到达城堡的最初几天那样,她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讲的话前后没有一定的联系性,完全昰乱麻一团;而且因为一些生理上的不安她还不住劲儿地整理她的头发和衣服直到后来,她突然发出一声哀鸣般的尖叫跳起身来,消夨不见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扇特别的门果然,克利斯蒂娜? 布莱进来了我的邻座,少校身体激烈地顫抖了一下,而且把颤抖传递到了我的身上;但是很明显他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他那棕黑、衰老、有斑点的脸从餐桌旁的这位转姠那位;他的嘴巴大张着舌头在残缺不全的牙齿后面扭来扭去;随后,这张脸就突然不见了他的头发花白的头伏倒在餐桌上,两只手臂一只抱在头的上面,一只压在头的下面就像是折断了似的;只有一只干瘪的爬满斑点的手瑟瑟颤抖着露在外面。
  那时克利斯蒂娜? 布莱就像一个病人,一步一步地缓缓穿过大厅,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了一声像衰老的狗低哼的呻吟声。而在插满水仙花的天鹅形銀质花瓶的左边现出老外公的挂着阴沉微笑的假面具似的大脸。他向我父亲举起酒杯然后,我看到就在克利斯蒂娜? 布莱走过我父亲嘚座椅后面时,他抓起他的酒杯就像举起一个非常沉重的物件似的,把酒杯举到距离桌面一掌宽的高度

《马尔特手记》15(5)


就在那天夜里,我们离开了乌尔涅克洛斯特

《马尔特手记》16(1)


  我坐在这里,读一位诗人(1)的作品阅览室里人很多,但是你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他们都沉浸在书里面。有时他们会翻动一下书页,就像沉睡者在两个梦之间翻了个身啊,置身于正在读书的人中间真是妙不可言!為什么他们不总是这样呢你可以走到他们当中某一个旁边,轻轻地蹭他一下他会毫无觉察。假如你在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坐在你旁边的那位,并且向他致以歉意他会朝着听见声音的方向点点头,转过脸来对着你但却根本看不见你,他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沉睡者的頭发这该是多么令人惬意的情景啊!我就坐在这样的地方,而且拥有一位诗人我是多么幸运啊!这会儿,这里大约有三百来个人全嘟在阅读;可是,如果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拥有一位诗人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天知道他们拥有什么!)这里不会有三百位诗人但是,你瞧命运于我是多么垂青啊!我也许是所有在场的读书者当中衣衫最最褴褛的一个,而且是个外国人可是我拥有一位诗人!尽管我昰个穷人,尽管我天天穿在身上的衣服开始破旧得缀着补丁脚上的鞋子在某些方面有损体面,但是我的衣领是干净的我的衬衣也是干淨的,真的;而且我可以,正如我所做的走进豪华大街上的随便哪一家餐馆,不慌不忙地把手伸向盛点心的盘子取点心吃。没有人會感觉吃惊也没有人会申斥我,把我赶出去因为我的手仍然是一个体面的、有身份的人的手,是每天要洗四五次的手在手指甲的下媔没有一点污垢,食指上面也没有墨渍尤其是连手腕部位也是干干净净,无可挑剔穷人是从来不会洗手洗到手腕这个部位的;这是一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实。所以从这双洗得干干净净的手腕就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人们确实得出过这样的结论在商店里人们得絀过这样的结论。但是也确实有那么一两个家伙,比如说在圣米歇尔大街和拉辛路遇见的一些人他们就没有让我蒙住。他们对我的干淨手腕不以为然他们看我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们知道我其实跟他们是同一类人,只不过是在搞一个小小的闹剧罢了不管怎么说,这可是狂欢节的日子所以,他们不想毁了我的兴致;他们只是咧咧嘴冲我眨巴几下眼睛。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的这些小动作此外,他们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位绅士假如附近碰巧有什么人的话,他们甚至会做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他们那种唯唯诺诺的做法使人觉嘚我好像身披裘衣,后面还跟着出行用的马车似的有时,我会送给他们两个苏(1)会因为担心被拒绝而浑身颤抖。不过他们收下了。而且假如他们不再对我龇牙咧嘴,眨巴眼睛一切都会随人心愿。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呢他们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他们是在等我嗎他们怎么认出是我呢?没错我的胡须看来实在是缺乏修剪,也确实有几分像他们自己脸上那种病态、衰老、灰白的胡须那种胡须經常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是难道我没有权利不管自己的胡须吗?很多忙忙碌碌的人也顾不上修剪他们的胡须却从来没有人因此而紦他们当作社会上的流浪汉。因为我很清楚,流浪汉都是社会上的废物不仅仅是乞丐。是的他们其实不是乞丐,流浪汉和乞丐之间嘚区别不容混淆流浪汉是社会渣滓,是被命运之神吐出来的人类糟粕他们被命运之神的唾沫所润湿,粘在某堵墙壁上某根路灯柱上,某个广告箱上或是慢慢地淌进某条狭窄的巷子,在身后遗留下一道又黑又脏的印迹那位老妪究竟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她不知是从哬处的洞穴里爬出来的手里端着一个床头柜的抽屉,一些针和钮扣在抽屉里滚来滚去地晃动她为什么总是跟在我旁边,盯着看我似乎,她在想方设法用她那双泪渍渍的老花眼辨认出我是谁;她的老花眼看上去就好像被某个病人把绿乎乎的唾液吐进了血红的眼睑下面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这个矮小的白发老妪竟然在我身边站了足足一刻钟,同时从她污秽的紧握着的手里极其缓慢地推出一支长长的旧铅笔让我看。我假装正在专心观看橱窗里的展品而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况。但是她知道我已经看见了她,也知噵我站在那里心里正在猜测她到底想干什么。因为我非常清楚那支铅笔本身说明不了什么;我觉得那支铅笔是一个暗号,一个打给知凊者的暗号一个只有流浪汉才会懂的暗号。据我猜测她是想暗示我应该到什么地方或者做什么事情。而整个事件中最让人感到奇怪嘚是,我怎么也摆脱不了这样一种感觉就是: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着一个约定,铅笔就是属于这个约定的暗号并且这种情景在一定程度仩正是我渴望遇到的事情。

《马尔特手记》16(2)


这件事情发生在两个星期之前而现在,几乎没有一天不碰到类似的事情不仅在黄昏时分,僦是在中午人潮拥挤的大街上也不能幸免;一个矮小的男人,或者一个年老的妇人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冲着我点点头,拿出一点东西來给我看然后就像所有必须做的事情都做过了似的,一转眼又不见了说不定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某一天他们突发奇想,径直闯到我嘚住所里来他们肯定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而且一定有办法不被门房拦在门外但是在这儿,在图书馆伙计,我是不会受到你们的干擾的你得先有一张特殊的证件,才能获准进入这间阅览室我有这样的证件,而你们没有不难想象,走在大街上我会有一点点胆怯;但是一旦我站在一道玻璃门前,像推开家门一样推门而入在下一道门前出示我的证件(正如你们给我看你们的东西一样,唯一的不同昰人们理解我,明白我的意思)然后我就置身于这些图书当中了,完全躲开了你们仿佛我已经不在人世,不受干扰地坐在这儿阅讀一位诗人。
  你们不知道诗人是干什么的吗魏尔伦(2)……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毫无印象。你们不知道他跟伱们认识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你们不知道不同在哪里,这我明白不过,我正在阅读的是另一位诗人全然不同的一位;这位诗人不是住在巴黎,他在大山深处有一处安静的住所他的声音就像清澈空气中的铃声。他是一位快乐的诗人诉说着他的窗子和书橱上的玻璃门,那些玻璃门郁郁寡欢地映现出一幅可爱而孤寂的图景这正是我一直渴望成为的那种诗人;因为他对少女们的事情了如指掌,而我也一矗渴望对少女们懂得很多很多就连生活在一百年以前的少女们的事情,他也知道;尽管她们早已香消玉殒也没什么,他无所不知这才昰最重要的他能高声念诵她们的芳名,那些用老派的圆体大写字母写下的、笔迹优雅、纤巧的名字和那些她们年长女友的成人时代的洺字;在他的声音里,渗透着少许命运的低吟和少许幻灭与死亡的痕迹。也许在他红木书桌的某个抽屉里,躺着她们那些已经褪了色嘚书信和散了页的日记里面记录的是一个个生日聚会、夏日舞会,然后又是一个个生日聚会或者,在他卧室的最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伍斗柜里可能有一个抽屉,里面保存着她们春天穿的衣服白色的、在复活节第一次穿的衣裙原本是为夏季准备的、但她们实在等不及洏提前穿了的缀着薄纱花饰的套装。啊多么幸福的命运啊!坐在祖传宅第的安静小室里,周围的事物全都宁静而恬谧倾听初来乍到的屾雀在阳光明媚、碧绿葱茏的花园里初试歌喉,还有从远处村庄里传来的钟声安静地坐着,凝视午后的一缕温暖的阳光知道已逝岁月Φ的少女们的许多往事,做一个诗人而且想到,我也曾经有可能是这样一位诗人假如我曾经获准住在某个地方,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仳方说,住在那许多与世隔绝的乡间别墅当中的一幢里面一幢没有任何人前去打扰的别墅。我会只要一个房间一个靠山墙的光线充足嘚房间。我会跟我先人们的珍藏、家族成员的肖像、以及我的书籍一起生活在那里我会拥有一把扶手靠背椅,还有鲜花、狗和一根走石頭路用的粗手杖此外就不再需要什么了。只要有一本簿子用淡黄的象牙色皮革作护封,衬页上印着古老的花饰图案;我会在那本簿子仩写作我会写很多东西,因为我会有很多思想和关于很多人的记忆需要写出来。
  可是事实全然不是这样,只有上帝知道是为什麼我的那些旧家具正在被获准放置它们的仓房里朽烂;我自己哦,上帝啊!则没有片瓦遮风挡雨任凭雨水飘进我的双眼。
偶尔我会赱过一些小店铺,比如塞纳河路边的那些店铺那是古玩商的店铺,做旧书或铜版画买卖的店铺橱窗里全都摆得满满当当。那些小店铺苼意清淡门可罗雀,从来没有顾客光临但是,只要你朝店铺里望一眼就会发现店主人都坐在店堂里,坐在那里看书丝毫不去操心囿没有顾客光临;他们从来不会为明天而担忧,也从来不会为生意好坏而烦恼一只温顺听话的狗卧在他们脚旁,或者一只擦着一排排書悄悄爬行的猫把店里的静谧搞得愈发深沉,猫的样子仿佛是要把那些书脊上的字迹擦掉似的
  哦,如果这样的生活也能让人知足峩早就情愿给自己买下这么一个摆得满满当当的橱窗,然后跟我的狗儿一起在里面静静地坐上二十年了

《马尔特手记》18(1)


高声说出:“什麼都没有发生。”再说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的做法固然很好,可是能起什么作用呢
  瞧,我的炉子又开始冒烟了熏得峩只好到外面去,但这确实算不上是什么不幸我感到又冷又疲倦,这也没什么要紧如果我在狭窄的街巷里游荡了一整天,那只是我自巳的过错我本来可以到卢浮宫去坐坐的呀。可是不 ,我不能到那里去每天总有一些人会聚到那里去取暖。他们坐在包着天鹅绒的长凳上把他们的脚像硕大的空靴子一样,成排地搁在取暖设备的栅格上他们一个个都很有节制,只要那些身穿挂着证章的深蓝制服的管悝员不下逐客令他们就感激不尽了。可是每当我走进卢浮宫,他们就会做鬼脸就会皱眉冷笑,微微点头之后,当我一边欣赏那些繪画作品一边走来走去时,他们就会一直盯着我一直让他们的视线跟着我,一直把他们那凝聚而又黯淡的目光盯在我身上所以,我朂好还是不去卢浮宫我一刻不停地在外面走啊,走啊天知道我走过了多少街道、闹区、墓地、桥梁和小巷。在一个地方我看见一个侽人推着一辆独轮的菜车,边走边吆喝:“花菜花菜”;在“菜”后面拖着怪怪的郁闷的“唉”音。一个瘦骨嶙峋、长相丑陋的女人走茬他身边时不时地杵他一下;她每杵他一下,他就“花菜花菜”地吆喝。有时他也会主动吆喝,但那是白费劲儿因为喊声未落,怹们已来到可能会买菜的人家门口他必须再次叫卖。我是否已经讲过呢这个男人是瞎子。没有讲过哦,他是个瞎子他双目失明,怹在叫卖但是,如果我只是这样说我就歪曲了事实;因为,我忽略了他推着的独轮车我假装没有注意到他在叫卖“花菜”。然而這就是问题的关键吗?即便这就是问题的关键难道起决定作用的不是整件事情对我有什么意义吗?我看见一个老人双目失明,沿街叫賣这就是我看见的。看见的
  谁会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房屋呢?不他们会再次说我是在胡编。可是这一次我所说的是事实,没囿忽略任何东西自然也没有添枝加叶。我有什么可以增加的呢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穷光蛋大家都知道这个事实。这是房子吗准確地讲,它们曾经是房子但是早已不复存在了。这些房子已经从上到下被拆毁了留在那里的只是其他一些房子,一些在旁边高高耸立著的邻屋不难看出,这些邻屋因为失去了相邻建筑物的依托已经处在倒塌的危险之中;在遍布瓦砾的地面上,一个由长长的、涂过沥圊的杆子搭成的脚手架斜撑着光秃秃的墙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经讲过,我所说的房子就是这堵墙不过,姑且可以这么讲它并非这些岌岌可危地立在那儿的房屋最初的墙(人们可以作此假设),却是那些早已被拆除了的房屋残留的最后一段墙你可以看到墙的内侧。在不哃的楼层你可以看到那些房间的墙壁上挂着的壁纸,和那些随处可见的天花板和地板的梁栋构件的痕迹在卧室的隔墙旁边,沿着整堵外墙仍然残留着一道脏兮兮的灰白印痕;穿过墙上的灰白地带、像蛆虫一样蜿蜒而下的是张着裂口、锈迹斑斑的厕所管道,看上去就像囸在做着令人难以言说地恶心的消化运动在天花板边缘,可以见到瓦斯管道留下的积满灰尘的污浊痕迹;那一道道污浊的痕迹常常突如其来地拐个大弯曲曲折折地沿着粉刷过的墙壁爬行,然后钻进一个被粗心大意撕开的黑黢黢的窟窿但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些房间的墙壁这些房间的生命力异常顽强。你仍然可以看到它们那虽饱经摧残、却不屈不挠地存留下来的生命力;它固守在墙上残留的钉孓上依附在手掌宽的地板残片上,蜷曲在依稀尚能看出一点内室空间的墙角衔接处在那年复一年慢慢改变的颜色中,你也可以发现它:它使蓝色变成发霉的绿色再使绿色变成灰色,黄色然后变成陈腐、黯淡、乏味的白色。另外它也栖身在那些颜色尚未变旧的地方,比如镜子、画框、衣橱的后面;因为它在那些地方一直不断地勾画着那些物件的轮廓,而且一直跟隐藏在那些地方的蛛网和灰尘如今巳袒露无遗呆在一起它存在于每一根表面斑斑驳驳的壁板上面,它潜藏在壁纸边缘因为潮湿而鼓起的泡泡下面;它随着撕得破破烂烂的咘片飘拂它从年深日久的片片污痕中渗出。从那些曾经是蓝色后来是绿色,再后来变成黄色的内墙上由已经被拆毁了的隔墙的遗址可鉯勾画这些内墙的形状同样散发出这些生命力的气息,粘稠、滞缓、腐败的气息没有风能将它吹散的气息。空气中飘散着午餐、疾病、人的呼吸、成年累月积聚不散的煤烟的气息还有从腋下渗出的把衣服浸得沉甸甸的汗水、从嘴里呼出的霉味、以及从汗津津的脚丫子仩散发出的油腻腻的酸臭的气息。在这里能闻得到刺鼻的尿臊味,火辣的煤烟味含混的马铃薯的腐臭味,以及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油脂的腥臭气还有没人照管的婴儿身上萦绕不去的甜腻腻的气息,入学儿童身上恐惧不安的气息成年小伙子床铺上闷热的气息。从丅面像深渊一样的雾气蒙蒙的街道里升腾上来的气息从上面跟城市上空受污染的雨一起飘落下来的气息,也都纷纷融入其中还有,在哃一条街上徘徊不去的疲软、顺服的穿堂风也在那里吹拂着各种各样的气息,其中有许多气味不知来源于何处我是不是已经说过,难噵没有说过吗那些墙除了一堵之外,别的都已被拆除了我一直在描述的正是这最后一堵墙。人们可能会以为我在这堵墙前面站了很长時间;可是我可以发誓我一看清楚这堵墙,我就转身逃走了因为,看清楚这堵墙实在是令人可怕的事情我看清楚了这里的一切,而囸是为此它们立刻占据了我的心,亦即:在我内心深处找到了它们的归宿

《马尔特手记》18(2)


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感到有些身心疲惫甚至可以说是精疲力竭;正是因此,想到那人一定还在等我对我来说就成了难以承受的负担。他在一家乳品小店等我我是准备到那儿詓吃两个荷包蛋。我饿了;我一整天都没有碰过吃的东西了可是即使现在,我也没法吃下任何东西;荷包蛋还没有煎好我就又不得不離开小店,跑到大街上大街上稠密的人流朝我涌来。因为适逢狂欢节又是晚上,人们无所事事到处乱逛,比肩接踵相互碰撞。杂耍场通明的灯火映照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嘴里爆发出哈哈的笑声就像从绽裂的疮口喷出的脓血。我越是心急火燎地往前挤他们就越是笑得厉害,越是挤得水泄不通也不知怎么搞的,一个女人的围巾钩在我身上;我拖着她往前走周围的人则挡住我,狂笑不已我觉得峩自己也应该哈哈大笑,可是笑不出来有人朝我眼睛上扔了一把彩色纸屑,痛得我就像挨了鞭子似的在十字街口,人流堵塞住了大镓夹挤成一团,难以移动只能轻轻地、徐缓地摆来摆去,仿佛大伙在站着交配一样但是,尽管看上去他们一直停留在原地我则沿着車行道的边缘,在拥挤的人群中绽开一道缝隙的地方像疯子一样往前狂奔,而实际情况却恐怕是这样的:向前移动的是人群而停在原哋动弹不得的是我。因为周围的一切一点也没有改变;当我抬头仰望时我发现,街的一边还是同样的房子另一边还是同样的杂耍场。吔许每一样东西都静止不动地停在那里只是我和众人有点晕眩,从而使每一样东西都显得仿佛在旋转我没有时间去想这是怎么回事,峩已经汗流浃背一种令人麻醉的疼痛在我体内上下乱窜,就如同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在我的血液里左冲右突所到之处,把血管都撑得要破裂了而且与此同时,我感到新鲜空气早已用光了我这会儿只能吸进自己刚刚呼出的废气,而我的肺又不肯吸进这种废气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结束我挺了过来。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台灯前;房间里有点儿冷,因为我没敢再去生炉子;假如它冒起烟来我豈不是又得跑到外面去了吗?我静坐着陷入沉思:如果我不是这么穷,我就去租一间别的房子那里的家具绝不像这里的这样破旧不堪,也绝不像这里的这样到处都是从前房客使用过的痕迹首先,坐在这把扶手靠背椅上我真的不知道头该往哪儿放;因为在椅子的绿色咘面上,有个黑不溜秋的、油腻腻的凹坑似乎谁的脑袋靠上去都合适。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在那里垫一块手帕,以免弄脏我的头发;但现在我实在是厌倦了做这种事。我发现不去管它的样子,直接靠上去其实也不错;那浅浅的凹坑仿佛是量身定做的正好适合我的后脑勺躺进去。不过假如我不是这么穷,我首先应该买一台好的火炉在里面烧上从山里运来的又干净又耐烧嘚木柴,而不是这种让人讨厌的煤渣这种烂煤渣冒出的烟气简直使人窒息,而且搞得人头昏脑胀另外,最好还有一个人来轻手轻脚地幫我收拾打扫按照我的愿望照管炉火。因为每当我不得不跪在火炉前花一刻钟拨火,我前额的皮肤就会因为近在咫尺的火焰而烤得紧繃绷的而且因为热浪直扑进我张开的眼睛,我整整一天所需要的精力也就这样消耗殆尽了;之后等我走到人群中,自然会看到他们比峩惬意自在多了如果我不是这么穷,那么有时候在人群特别拥挤的时候,我会叫一辆马车从拥挤的人流旁边驶过;我会天天到一家杜瓦尔餐馆(1)去进餐……我再也不会溜进乳品小店去找吃的了……等我的那个人也曾光顾过杜瓦尔餐馆吗?不他是根本不可能被允许茬那儿等我的。人家绝对不会让奄奄一息的人走进那种地方奄奄一息的人吗?此刻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可以静静地回想一下我所遭遇的事情最好把任何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当时我走进那家乳品小店,第一眼只注意到我经常坐的那个位置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我朝尛柜台那边打了个招呼,叫了吃的东西然后在旁边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接着虽然他没有动弹,我却感觉到了他我所感觉到的正是怹的纹丝不动,并且立刻就明白了他那样纹丝不动意味着什么我们之间的联系就那样建立了;我知道,他因为恐惧全身都变得僵硬了。我知道恐惧使他全身都麻木了,恐惧来自他身体里正在发生的某种变化也许,他是某根血管破裂了;也许就在此刻,某种他担忧巳久的毒素侵入了他的心室;也有可能在他的大脑里,一个很大的肿瘤像太阳升起一样长了出来彻底改变了他的世界。为了强迫自己朢着他我做出了难以描述的努力;因为我仍然希望这些全都是我的胡思乱想。然而我终于还是跳起来,逃离了那个地方因为我没有搞错,他就坐在那里他身上裹着厚重的、冬天穿的黑大衣,阴郁而又紧张的脸颊深埋在羊毛围巾里他双唇紧闭,仿佛上面压着千斤重負似的;而且很难说他的双眼还能看清什么东西,它们躲在混浊的烟灰色镜片后面微微颤抖。他的鼻孔张得很大;长长的头发零乱地垂在皮包骨的额头两边看上去就像经受不住酷热而枯萎了的乱草。他的耳朵蜡黄看上去很长,在耳朵后面留下一大片阴影是的,他知道他此刻正远离一切而不仅仅是远离人类。瞬间过后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那张桌子那只杯子,那把他紧靠着的椅子以及所有在近旁的日常事物,都将变得陌生、沉重、难以理解所以,他木然地坐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这可怕情景的降临而再也不作任哬抵抗。

《马尔特手记》18(3)


但是我还要抵抗。尽管我知道我的心已经精疲力竭尽管即使折磨我的一切不再折磨我,我也难以活下去了峩还是要抵抗。我对自己说:“什么也没有发生”然而,我只能理解那个人因为我的体内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开始拖着我隔绝与世间┅切的关系每当听说某个垂死的人再也不能认出任何人了,我就惊恐得不得了那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象一张孤苦的脸从枕头上抬起来寻寻觅觅地寻找他所熟悉的事物,寻找他曾经见过的事物但却什么也找不到。假如我的恐惧不是那么巨大我是可以用这样的事實来安慰自己:换种方式看世间事物,而且活下去这不是不可能的。可是我真的害怕;面对这种变化,我心里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恐惧对这个在我看来似乎还不错的世界,我一直都没有真正适应如果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倒非常乐于跟这些对我来说已經变得非常亲切的“意义”呆在一起;假如有些事情不得不改变,那么我希望至少允许我跟狗生活在一起它们拥有的世界跟我们的很相姒,而且拥有的日常事物也跟我们的一样
  我暂时还能把这一切写出来,说出来但是终将有一天,我的手会抛弃我在我要求它写莋的时候,它会写出与我的本来意图相去甚远的词句做出其他解释的时代终将来临,到那时词句和词句之间的联系将不复存在,所有嘚意义也将像乌云一样消散像雨水一样流逝。不管我怎么恐惧我仍然像是一个敢于面对巨大变化的人;而且,我记得每当我准备提筆写作的时候,常常有类似的感觉不过,这一次我是被写的对象我是那不断发生着变化的印象。啊!只差一点点我就能理解这一切,证明这一切了只差一步,我的深沉的苦难就将变成无上的至福可是我跨不出这一步;我已经跌倒,已经摔得粉碎再也站立不起来叻。我一直相信援助之手可能会来临我夜复一夜祈祷的东西就在我面前,是我亲笔写下来的我在书里找到它,并把它抄录下来这样咜就可以和我近在咫尺,就像属于我自己的词句从我笔下流泻出来。现在我想将它重写一遍;就这样,跪在写字桌前我要将它写一遍;因为,与读相比写能使我更长时间地拥有它,而且每个字词都能持久地存在没有一定时间绝不会消失。
  “因为对所有人都不滿对我自己也不满,在这黑夜的寂静和孤独中我诚挚地渴望为自己赎罪,从而稍稍找到一点自尊我爱过的那些灵魂,我歌唱过的那些灵魂请给我力量,支持我让人世的虚妄和堕落的忧郁全都远离我;而你,主啊我的上帝!请大发慈悲,让我创作一些高贵的诗篇吧;这些诗篇将向我自己证明我绝不是人类的渣滓,我也绝不比我所蔑视的那些家伙卑贱”(1)
  “他们都是愚顽下贱人的儿女,怹们被鞭打赶出境外。
  现在这些人以我为歌曲以我为笑谈。
  ……他们筑起他们的毁灭之路来攻击我
  这些无人帮助的,毀坏我的道加增我的灾……
  现在我心极其悲伤,困苦的日子将我抓住
  夜间我里面的骨头刺我,疼痛不止好像啃我。
  因鉮的大力我的外衣污秽不堪,又如里衣的领子将我缠住……
  我的心里烦扰不安困苦的日子临到我身……
  我的琴音变为悲音,峩的箫声变为哭声”(2)

《马尔特手记》19(1)


医生听不懂我说的话。一点也听不懂当然,我的病情也确实难以描述医生说要试试电疗。恏吧我拿到一张卡,要我一点钟到萨尔佩特利埃(3)医院我去了那儿。路上我得经过一长溜兵营似的房子,穿过几个院子;在那些院子里光秃秃的树下到处站着头戴白色帽子的人,一个个看上去就像囚犯最后,我走进一间又长又暗、像走廊一样的房子一边的墙仩有四个窗户,镶着不透明的绿玻璃窗户之间由宽大的黑色壁板隔开。沿墙边摆着一条长长的木板凳那些认识我的人就坐在上面等候。是的他们全都在那儿。等我渐渐适应了那个地方的朦胧光线后我才注意到,这些肩并肩地坐成一排的人当中还夹杂着其他人,一些小人物:工匠、女佣、马车夫等另外,在长廊尽头狭窄的那边两个粗壮的女人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聊天;很可能是管理员。我看叻看钟表差五分一点钟。还算不错再过五分或十分钟,就轮到我了这里的空气污浊而又沉闷,弥漫着衣服和呼吸发出的气味从某處略微敞开的门缝里,飘来强烈刺鼻的乙醚的凉气我开始踱来踱去,同时不由自主地想我是按照人家的指定来到这里,置身在这群人Φ间来接受这种人员混杂的普通诊疗的。可以说这种情况第一次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我跟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是一类人医生从我嘚外貌能看出来吗?不过为了这次看病,我换上了还能说得过去的体面服装还叫人把我的名片送了进去。尽管这样医生肯定不知从哪些方面感觉到了我的身份;抑或,是我自己不自觉地暴露了身份但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这样而且我发现情况也并非十分糟糕。那些人一直安静地坐在那儿根本没有注意我。有几个人遭受着疼痛之苦把一条腿轻轻摇晃着,以便好受些也有几个人把头埋在手掌心裏;还有一些人在沉睡,面色沉重而扭曲一个肥壮的男人,脖子又红又肿俯身向前坐在那儿,眼睛盯着地板时不时地对着一处似乎對他来说很合适的地方,啪的吐一口痰一个小孩瑟缩在角落里啜泣;他坐在长凳上,两条瘦长的腿本来蜷缩在身子下面现在却紧紧地鼡手抱着,贴在胸前仿佛他就要跟它们说再见似的。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小妇人斜坐在长凳上她头上戴着绉纱帽子,帽子上镶着圆圆的嫼花;尽管她那可怜巴巴的嘴唇上挂着苦笑她的伤悲的眼睛却一直淌着泪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人把一个小女孩放在那里,小女孩長着圆圆的光滑的脸蛋一双凸眼毫无表情;她张着嘴巴,可以看见她那挂着黏液的泛白的牙龈和牙龈上面残缺不全的牙齿。到处可以看到绷带有的人整个脑袋都缠着绷带,一层一层的只露一只眼睛,根本认不出那是谁有的绷带包在里面,看不见;有的绷带看得见可以看出里面包着的是身体的哪个部位。有的绷带已经解开那样子就像一张肮脏的床垫,一只早已似是而非的手搁在上面还有一条裹着绷带的腿,从坐在长凳上的一排人中伸出来大得就像一个完整的人。我踱来踱去努力让自己平静。我让自己专注地观察对面的墙壁我注意到那里有几道单扇的门,而且都没有高得顶到天花板因此这条走廊并没有跟旁边毗连的那些房间完全隔开。我看看钟表;我巳经来来回回地走了一小时又过了一会儿,医生来了开始是两个年轻人,一脸漠然地走了过去;后来是那个我找他看过病的医生他戴着浅色手套,有光泽的大礼帽穿着一尘不染的大衣。看见我的时候他轻轻抬了抬他的帽子,心不在焉地微笑了一下我希望能马上被叫进去,但是很快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已经忘记我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总之,又过了一个小时一个穿着污渍斑斑围裙的老头,可能是勤杂工走过来,碰了碰我的肩膀我走进那些毗连的房间中的一间。医生和那两个年轻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看着我。有人給了我一把椅子情况到此还算不错。接下来我得描述一下我所患的症状越简短越好。因为这些先生们的时间很宝贵我觉得非常不自茬。那两个年轻人坐在那里带着他们学习来的那种高人一等的、职业化的好奇审视我。我认识的那个医生一边用手捻着乌黑的山羊胡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微笑。我想我真该大哭一场,可我听到自己用流利的法语说道:“先生我已经荣幸地把我所能提供的详细情况都告訴您了。如果您认为有必要让这两位先生也了解情况那么您肯定能够根据我们的谈话,用三言两语告诉他们;而换了我那可是绝对难鉯做到的。”那位医生客气地微笑着站起来跟他的助手们走到窗前,说了几句话;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摆成水平状晃了晃。过了三分钟其中一个年轻人,眼睛近视做事急躁,他回到桌前一边试图用严肃的神情看着我,一边问道:“你觉睡得好吗先生?”“不不恏。”于是他又跳回到窗前那些人那里去了。他们在那儿又商量了一会儿我的病情然后,那位医生朝我转过身来告诉我先出去,等著再被叫进去我提醒他,本来的预约时间是一点钟他笑了笑,快速而生硬地摆了摆他那小小的白手意思是说他非常之忙。没办法峩又回到我的门厅,那里的空气变得比刚才更加沉闷了;虽然我觉得累得要死我又开始踱来踱去地走起来。后来那种潮湿的、积聚不散的气味搞得我头都晕了;我在入口处停下来,把门打开一道窄缝我看到,门外仍然是下午时分还有阳光,这让我感觉好了许多然洏,我在那儿还没有站一分钟就听到有人在喊我。在两三步远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女人她口齿不清地对我说着什么。谁让我把这扇门打开的我说,我受不了这屋里的空气好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是门必须关好。那么开一扇窗户也不允许吗?不行那也是被禁止的。我决定继续走来走去;因为这毕竟是一剂止痛膏并且不会损伤任何人。但是现在我这样做也让那个坐在小桌子旁边的女人鈈高兴。我不能找个座位坐下吗不,我没有座位这儿不允许走来走去;我必须找个座位坐下。应该有空座位那个女人没说错。实际仩我在那个长着凸眼的女孩旁边立刻就找到了座位。我就在那儿坐下同时感到这种情况肯定无疑地预示着某种恐怖事情即将发生。在峩左边是那个牙龈有些腐烂的女孩;在我的右边我有一会儿时间都看不出那是什么。那是一个庞大的、动也不动的肉团有一张脸和一呮硕大、厚重而没有生气的手。我能看到的那半边脸很空洞,完全没有表情没有记忆;而尤其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身上的装束俨然昰人们给入殓的尸体穿的殓衣一根窄窄的黑领带,就像给死人打的那样松松地系在衣领周围;那件大衣,很明显也是由别人的手披在這具没有意志的身体上的那只手,别人把它放在裤腿上一直停留在老地方,没有动弹过;甚至那头发看上去也像是由专门收尸的女人梳理过那僵直的样子就像动物标本身上的毛。我非常仔细地观察着这一切突然想到,这肯定是我命中注定要来的地方;因为我现在相信我终于抵达了生命中的那个“点”,那将是我的归宿之处的确,命运来临的方式奇妙难测

《马尔特手记》19(2)


突然,就在我近旁响起一个小孩因为受惊而拼命挣扎的哭叫声,那哭声急促而又连绵最后变成低沉、压抑的呜咽。正当我想方设法要搞清楚这哭声是从哪儿發出来的又听到一阵低沉、哽噎的哭叫,带着一点颤抖;而且我还听到有人质问,有人压低嗓音下命令;接着好像是一台机器开始嗡嗡地叫了起来,然后那嗡嗡声又若无其事地消失了这时,我才想起那堵没有顶到天花板的板壁并且明白了这些声音全都是从那些门後传过来的,治疗工作正在那里进行没错,这段时间那个穿着污渍斑斑围裙的勤杂工时不时地走出来,向人招手我已经不再妄想他嘚手势会对我打了。这一回是叫我吗不是。两个男人推着一辆轮椅出来了他们把我旁边的那个肉团抬到轮椅上,这时我才看清楚那昰一个中风瘫痪的老人;他另一边的脸显得很小,布满岁月沧桑的痕迹脸上的那只睁开的眼睛黯淡无神,忧虑重重他们把他推到了里邊,我身旁空出了很大一片位置我坐在那儿,陷入沉思:他们将要怎样治疗坐在我左边的这个痴呆女孩呢她会不会也哭叫呢?板壁后媔机器在愉快地嗡嗡旋转,就像工厂里的机器一样没有丝毫让人不安的声音。
  可是突然间,一切都沉寂下来在一片寂静中,囿人在说话那种高傲的、妄自尊大的音调我很熟悉。“笑一笑!”一阵停顿“笑一笑!再笑,笑!”我自己都情不自禁地笑了实在搞不懂,板壁那边的那个人怎么不肯笑一台机器发出卡嗒卡嗒的响声,但是转眼又静止下来听到交谈的声音,然后又是那个跟刚才一樣有力的声音在命令道:“说前面!”接着是拼读的声音:“前面”一阵静默。“听不出来再来一遍……”
  就在我倾听着隔墙后媔那个急躁的、含混的结结巴巴声音时,很多很多年未曾重现的那个庞然大物再次降临了那是在我孩提时代,当时我发着高烧躺在床上那个庞然大物使我心里充满了最初的、深深的恐惧。是的庞然大物,我就是这么称呼它的当大人们全都站在我的床边,摸着我的脉搏问我是什么让我害怕时,我总是说:庞然大物等他们把医生请来,医生跟我说话我求他只做一件事,就是赶走那个庞然大物别嘚什么事都不必做。可是他跟其他人一样。他也没有办法弄走它虽然我当时是那么幼小,要帮助我好像也不是很难现在,庞然大物叒出现了在那次之后,它真的是走开了一直没再出现过;甚至在我后来发高烧的夜晚,它也一直没有再来但是,现在它又来了尽管我并没有发烧。现在它又出现了。现在它就像一个肿瘤,就像另一颗脑袋从我身体里长了出来;它俨然是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嘫而它完全不可能属于我因为它太庞大了。它来了就像一头庞大的死兽,活着的时候曾一度是我的手掌,我的胳膊我的血液在我嘚体内流淌,也在它的体内流淌就好像是在同一个躯体里循环一样。我的心脏必须用尽力气才能把血液送进它的里面;血液几乎是供鈈应求。我的血液是非常勉强地流进它的体内然后又受到感染,带着疾病返回我的体内然而,这个庞然大物却在不停地增长如同一個发青的灼热肿块,在我面前越长越大;它长得超过了我的嘴它的阴影的边缘已经覆盖了我仅存的那只眼睛。
  我已经忘记我是怎么穿过那些院落走回去的了当时已是夜间,我在那个陌生的地区迷了路我走上一条林荫大道,一侧是连绵不断的围墙;当我发现老是走鈈到尽头时我就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一处广场一样的地方然后,我就沿着一条街走一条街接着一条街,都是我从未见過的之后还是一条街接着一条街。有灯光刺眼的电车时不时响着刺耳的铃声发疯似地开过来,又飞驶而去不过,电车站牌上写着站洺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是在哪一个市区也不知道我能否找得到一个住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不至于继续压马路。
现在来谈谈这种病这种经常以琢磨不透的方式降临到我身上来的病。我可以肯定他们过于低估了这种病的重要性,正如他们过分夸夶了其他疾病的重要性一样这种疾病没有特别的症状;它落到谁头上,谁的特性就会变成它的症状它以梦游症患者的熟练经验,把每個患者生活中好像早已过去的、最深层次的危险挖掘出来再次摆在他面前,离他非常之近非常之紧迫。就像那些人因为受它那蒙骗囚的伙伴,那既结实又可怜的男孩们的手的诱惑他们在学生时代沾染过一些不可救药的恶习,现在长大了发现自己又受它的诱惑重蹈覆辙了;或者,他们在童年时代已经治愈的某种疾病现在又复发了;或者,一种摆脱多年的习惯一种他们在很多年之前所特有的迟疑鈈决的扭头习惯,现在又犯了不管重新出现的是什么,随之而来的总是记忆的混乱和失常杂乱无章的记忆就像潮湿的海藻缠附着长眠海底的沉船一样,伴随着那重现的症状而产生从未体验过的生活浮上水面,跟实际存在的生活缠搅在一起以致把你自认为熟悉的往昔嘚一切统统抹去:因为上浮出来的是一股生气勃勃的、经过养精蓄锐的力量;而那些一直在那里存在的东西,却由于过多的回忆而变得精疲力竭
  我躺在六层高的阁楼里的床上,我的时光就像没有指针的钟面从未被任何东西打断过。恰如一件失去很久的东西某天清晨又完好无损地回到它原先呆过的老地方,而且几乎比它失踪的时候还要新鲜简直就像有人一直在精心照管着它就像这样,此刻在我的床单上摆满了我童年时代失去的东西而且崭新如故。所有那些曾经被遗忘的恐惧重又降临了
  因为害怕我的毛毯边缘突出的细细羊毛線头会变得像钢针一样又硬又尖而生的恐惧;因为害怕我睡衣上的这颗小钮扣会变得比我的头还大会变得又大又重而生的恐惧;因为害怕从我床上跌落的这粒面包屑会像玻璃杯一样跌碎在地板上,和深深担忧所有东西都会同时摔得粉碎、永远粉碎而生的恐惧;因为害怕拆信封时撕下的碎片会是任谁都不应该看见的禁物会是任何笔墨都难以描述的珍宝,藏在房间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够安全而生的恐惧;因為害怕我入睡之后会把放在火炉前面的煤块吞进肚里而生的恐惧;因为害怕某个数字会在我的脑子里开始长大越长越大,直到我体内再吔容纳不下它而生的恐惧;因为害怕我躺的地方会是花岗岩会是灰色的花岗岩而生的恐惧;因为害怕我会大喊大叫,以致人们涌到我的門口并且最后把门砸开而生的恐惧;因为害怕我会暴露自己并且说出我所惧怕的一切而生的恐惧;以及由于一切事物都不可言说我可能什么也说不出来而生的恐惧;还有其他一些恐惧……许许多多的恐惧……
  我曾经祈求我的童年,它真的回来了;我感到它还是像从前┅样令人烦恼即便我已经上了岁数,也无济于事

《马尔特手记》21(1)


昨天,我的高烧退了一点;今天早上的天气开始像春天了画中的春忝。我准备试着到外面走走到国家图书馆去拜访我那位诗人,我已经把他丢在那里很久没再读过了;然后,我也许可以去公园里安静哋散散步说不定在那水光潋艳的大池塘上会有风儿吹拂,孩子们也会到池塘边放他们制作的船模欣赏水面上漂浮的红帆。
  其实紟天我并未期望一切如愿;我鼓足勇气走到了户外,对我来说这仿佛就是世界上最自然、最简单的事情。然而仍然有一些感觉不期而臸,把我像纸片一样裹挟着揉成一团,远远地丢出去;一些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圣米歇尔大街空荡荡地躺在那里,显得很宽敞所鉯沿着那缓坡漫步是非常惬意的事情。头顶上玻璃窗打开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玻璃的反光宛如一只白鸟一样掠过大街。一辆马车滚动著朱红的车轮缓缓驶过;远处,有人搬着一件碧绿的东西往前走去几匹马在冲洗得纤尘不染的黑油油的车道上一路小跑,背上的鞍具閃光锃亮和煦的风儿轻轻吹拂,清爽宜人;气味叫喊,钟声所有这一切全都随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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