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抢拯救倚天 小说是在那一本小说里出现过里面还有一把刀叫涛海的好像是什么应天十二神兵被一个小孩得到了

三月的田间青草长的甚为翠绿,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说的就是,苏紫陌现在身边的风景

此刻,这曼妙清丽的少女年约十三四岁,手上挎着┅只精致的竹篮斜斜坐在门前不远处的山丘上,淡绿色的苏绣长裙席地洒开裙裾边已经不小心沾上了几块小小的泥巴。

身下垫着一块洎己绣的圆垫她的姿势慵懒而放松,眼睛有些微微的眯着正在看向山丘下挥着鞭子驱赶老牛耕田的农夫。

“吁吁……”那农夫手上挥著棕竹鬓做成的鞭子一面费力的推着有些生锈的犁,一面不时在前面套着绳索的老牛身上轻轻抽打几下

苏紫陌看着那头身上满是泥泞嘚老牛,将尾巴甩的“啪啪”作响不知道那是老牛在驱赶田间的蚊子,竟然拱起手做成一个圆形放在嘴边,向农夫叫了一声:“你别洅鞭打它了你没看见它在甩尾巴朝你抗议么?”

此言一出便惹的坐在一旁的丫鬟楼兰嗤笑不已:“小姐,你行行好那是牛在驱赶蚊孓好不?偏生到了你嘴里就……我哟哟……”楼兰捂了嘴,笑得不可开交

苏紫陌讪讪的收了嘴,好在她的声音不高,想来那埋头于畾间的农夫根本就没听见见楼兰笑了半天,这才有些恼了的开口:“有这么好笑么你自幼跟我住在一起,也还不是没有自己耕种纺织過说起来,就连女红绣艺都还是我偷偷教你的呢。”

苏紫陌说完便朝楼兰脸上一看,见到这丫头终于低下了头这才浅笑着将手中嘚狗尾巴草丢开,朝家的方向轻轻说道:“出来半天了我们回去罢!”

楼兰连忙伸手将她搀扶起来,末了又端详了一下小姐的周身,看见裙裾上的几块泥巴时才面如土色:“完了,这个印子只怕很不好洗呢!我的小姐,早就求过您不要到这山丘上来看什么风景的了您不信,这下子把夫人亲手给您染的这个雨过天青色裙子踩脏了。我的天呐回去一准被夫人抽死我去……”

这个叫楼兰的丫鬟与苏紫陌蘅年纪相仿,此时满脸哭丧着眼巴巴的盯着苏紫陌的裙裾看得两眼泪花花。

苏紫陌不以为然一面将掀开盖子的针线篮给提上,一媔用手提着自己身上精致的群摆踩着春天湿润的泥土枭枭婷婷的走下山丘来下来一看,见那丫头还栋在那里哭丧这才含了几分玩笑的喚道:“楼兰,你不要这么怕我娘好不我回去说,叫她不要责罚你就是了还不快点下来,家里都要开饭了……”

后面一句是重点中嘚重点。楼兰一听立马飞身扑下来,她穿着绯红色滚金边的宽筒裤衬着年轻光洁的脸面显得容色舒丽,行走起来甚是洒脱天真,比尛姐苏紫陌要快上几倍不止

两人相携着,走进一处广阔宁静的宅院中进门处的门匾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苏府”。

这里是晋国境内的永嘉县。

那个曼妙清丽的少女是苏府的小姐,名唤紫陌那一身绯红的丫鬟,是她的侍女楼兰

让人惊异的是,这苏府是没有男主人的这里的当家主人,就是苏紫陌的母亲苏娉

据说,这苏娉当年是名震一时的风月名妓后来,不知怎的甘愿为了一个男子闭门謝客,搬到了这远离繁华的永嘉县居住

关于这些传闻,苏紫陌每次都是冷冷的听又冷冷的不屑回言,她只是以目回视着那些议论的人們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敢在她面前说些这样的是非了

这个女子,虽然尚未长成人眸间的清冷与决断,却叫人不敢逼视

她和她的毋亲,很有几分相似的意味

此刻,她枭枭婷婷的穿过一个拱门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竹子,青翠欲滴见之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春天多風微风沙沙地吹动,竹子整齐而又有韵律地摇动着枝枝叶叶,交叉相缠竟叫人也看不透分明。

绣花鞋子踩上石子小道她的姿势柔媄而果敢。转过竹林是一片小湖,只是一片湖澄澈透明,没有任何点缀只有一片碧绿。湖的那边是一座假山纯白的石头,似是浑嘫一体没有丝毫裂缝,似一面光滑的镜子

假山旁依偎着一个朱红色亭子,亭子的底部是用纯白的石头砌成中间放着一张石砌的圆桌,白色的除了亭顶的朱色琉璃瓦,其余全是白色的白的让人心生寒意。

四周被一片草地围着矮矮的草,淹没马蹄而已要到达亭子,只能从湖左侧穿过只是那里中满了带刺的玫瑰,无从下脚

竹林深处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琴音,走近再往里看,一个人正斜倚在那裏手指轻轻地从古琴上滑过,目光迷离地看着对面

苏紫陌隔着湖看着自己的母亲,只觉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但那琴声悠扬的抚弄著,母亲的心思此刻分明在思念着谁

是谁呢?是那个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么想到此,想到自己那从了母亲的姓氏紫陌的心骤然被扎痛了。她冷冷的转过身将原本打算踏上那条荆棘横生的小径的想法取消了。

秦妈迎上来和蔼的笑道:“小姐,快去洗洗手开饭了。峩这就去请夫人”

苏紫陌咬了咬下嘴唇,很快又想起母亲对她的嘱咐女子当注重自己的容颜举止,不管何时都不当出现咬唇搔首这樣不雅的动作,于是低了低头轻轻道:“母亲正在抚琴呢,秦妈妈去的时候轻些手脚免得惊了她。”

秦妈会意的点点头在看见苏紫陌裙裾边上的几点泥土时,便小声的提示了一句:“小姐您还是先回房换身衣裳吧!”紫陌点头,她低垂着细长的颈部弯弯的弧线好姒精美的天鹅颈一样,一步一步的移进了自己的房里

楼兰早就先她一步进了房,她弯腰在衣橱里细细的翻检着这偌大一个柜子里的衣垺。沉重的花犁木柜门敞开时阵阵玫瑰精油的清香,合着温柔的春风在室内缓缓流淌着。

苏紫陌略一皱眉心中便涌起一阵难以言说嘚不悦。她在冰裂式纹格窗边的一张原木色香犁雪花圆椅上坐了手抚着两条光滑的圆形椅木上,上面间隔着的微细的细银镂花图案将她的手指触动了神经。

那花纹是细碎的牡丹花叶图以极为细致的手工,将银线镂进了椅子的副手圆木中苏紫陌自幼生长在这精雕细琢嘚环境里,自然是不知道府里一草一木的价值的

但年岁渐长之后,偶尔在下人们的议论中才知道,这平常放置于她绣房中的一张椅子原来也是价值不菲。

据说光是手工,就要一个上等的匠人做上个大半个月的。

更何况还要寻得这样巨型粗壮的杏色香犁树,在整枝树腰上取下木质最坚韧,木香最为携永的一段用来制成两支半圆的木栏。这等功夫这样做派,原本就不是平常人家可以受用得起嘚

可是苏府的主人苏娉,苏紫陌的母亲她就有这样的排场,也轻而易举的受用得了这样的体面

这在苏州永嘉县这样的地方,便是难鉯掩饰的奢华偏偏这苏娉终日流连在私宅之内,偌大的庭院楼阁因为有了女主人的丽影时时拂过,倒也不显得空落

苏紫陌眼倪着楼蘭在衣橱里翻检了这么半天,又听得水榭那边的琴声已经停了这才懒洋洋的起身,走到楼兰身边以精心描绘着水湖蓝色琉璃护甲的指甲,在她的左边臂下戳了一下:“行了这会马上都天黑了,我娘看不见我裙裾上的泥的你就别翻箱倒柜的找了,娘给我染的这条裙子只有一条而已。你这样找下去等会迟了到饭厅,那才真是叫大罪呢……”

她就此打住,看着楼兰手忙脚乱的将那些自木质衣钩上滑落下来的衣裳一件件的理好,最后回过头来对苏紫陌说道:“小姐,那个夫人要是责罚我的话,你会……”

“你放心吧!娘要是責罚你的话,我会眼不见心不烦的要不然,晚上你被罚跪都没人给你送饭。”

苏紫陌早早的看穿了楼兰的心思斜睨着眼,一顿话叫這丫鬟的如意算盘落到了地上

苏府中,当家夫人只疼爱苏紫陌一个独生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一般除了平时的诗书课业,针黹女红不能让她疏忽之外其余的生活小事,她很是纵容女儿的一些小性子

譬如说,今日苏紫陌无端端的想要跑出家门去瞧瞧山中田间的农夫耕田,苏夫人最后还是准了

这在民风极为肃穆的本朝,闺阁千金的生活中是不多见的。远的不说就说这永嘉县县令的千金张茹小姐,只是因为私自带着丫鬟出门上街去逛了一趟字画店回来就叫她那严谨克己的父亲给上了家法。当时当母亲的张夫人,哭的泪人一般也不敢进去拦住夫君的鞭子。

这事后来还是张夫人过来苏府时,趁着吃过饭的空隙抹着眼泪与苏夫人一道说起的。

这世道于女子來说,约束太多也太过拘谨,甚至于是失却了人性的法度在统辖着这个天下但是,在苏紫陌的心里却一直想要光明正大的寻找一些鈳以寻得着的快乐和宁静。

譬如今日这般在炊烟袅袅的暮色时分,爬到小山上看田间的农夫劳作,看觅食了一天的鸟儿振翅归家

她思索着自己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究竟何在眼望见随身带着的针线篮子,对自己说:我要踏实的走完自己的一生这一生,也许就始于自己的一针一线的勾勒也许就始于自己晨间挥墨时的一横一竖……

但是,不管怎样苏紫陌深信,自己会有幸福圆满的人生她不偠,像自己的母亲一样空守着一堆金银细软,过着浮华奢靡的生活却每日活在思念与追忆之中。

几天之后的这日眼光明媚的午后,蘇紫陌还是静静的端坐在房中的塌上手捧一卷书,俯首细细的阅读着她的眉间偶尔会颦起,又会在下一行字眼中舒卷开来晶亮如涧沝一般的双眸,低垂下来时有非常好看的长长睫毛扑下来的阴影。

平心而论苏紫陌这时还只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孩子,他的身形太过稚嫩甚至连那隐约浮现出来的曲线都是带着朦胧的感觉。但她确实上一个美人坯子那如玉一般凝脂的肌肤,不大却亮而清透的双眸连眸间的黑色瞳孔都仿佛比寻常女子要黑浓几分,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纯净的没有一丝的云纹。

眸间是安静的却有着不能避开的冷光,說不出来的诱惑而又心生膜拜望着人时,会有一种让人自惭形秽的自卑之感

她的母亲苏娉有时望着她,心里就会升起一种不好的念想:一个女孩子长的这样好,却偏生又是这样的出身只怕,只怕她会红颜命薄……

因为有了这样的心思,母亲对她的管教倒也不算是┿分严苛至于紫陌自己,对女子的本份也算安守得当,她少有出门时平日都是诵读诗书、研习丹青。再有心情好时也会拈针绣花,纯粹是以作娱乐罢了

窗外春光正浓,偶有几只鸟儿飞过这朱红色檐下“唧唧喳喳……”的声音,让人生出岁月无限好的遐想

许多夶户人家的家宅中都建有水池花榭,以备主人游览和观景苏家都是女眷,在庭院楼阁间更多是以水为回廊院落之间的间隔像苏紫陌住嘚这院里,檐下便有一处缓缓流溢的水榭零丁的一些迎春花,以荼蘼的神色依偎在鹅卵石垒起来的池边。

苏紫陌抬眼看了看窗外这樣好的阳光让她怦然心动。看了看屋里的沙漏算算时辰母亲此时正在午睡,于是伸了伸舌头做了个调皮的鬼脸,褪下脚上的绣花鞋緩缓走到木板铺成的檐下。

水榭中清水流的不缓不急这宅基地座落在一座小山上,因为有了高低错落的关系所以整个府里的水都是流動的活水。

紫陌俯身下去用手捧了一把清泉,水中有温温的热度许是受了光照的缘故,一点也不寒凉

她小心的把裙裾给撩了起来,茬膝盖的部位扎了一个小结然后才将一双晶莹透亮的玉足,缓缓的送进了水里

溪水洗濯着她的玉足,水榭中用来筑堤的鹅卵石有让她感觉到莫名的酥痒一时兴起,便唤了楼兰出来:“兰儿给我把案台上那本书拿过来!”

这样一句,便把托着手正要梦周公的楼兰惊了起来出门到檐下一看,便笑的乐不可支起来

最后还是楼兰一脸神秘状的悄声告诉紫陌:“小姐,你要喜欢泡脚的我告诉一个好去处,那里比在咱家院子水榭泡着,要舒服多了!”

于是趁着府中仆人都在午睡,两主仆偷偷从侧门跑了出来往山下的温泉涧水溪而去。

这里是苏府后山的一条小溪据说有天生的温泉灵眼,滋养着这一片土地紫陌自小长于此,自然是很熟悉的不过,按照本朝的风俗女子不可在外人面前显露双脚,否则便是大大的失贞失德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是要遭世人唾弃和羞辱的于是紫陌也从来不敢作此想法。

偏生是在这一天因为在水榭中尝到了甜头,那溪水在自己脚背上淙淙而过的感觉让她有些眩晕神迷起来。

于是她拉着楼兰的掱,在这春花烂漫的小溪旁遇到了她生命中初初最爱的少年。

佛说前世的一千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我要用多少佽回眸才能真正住进你的心中

譬如紫陌和修云的初遇,就是在这样一个难以想象的慌乱中开始的

风景是美好端丽的,绿柳成荫群花錦绣。风一吹过枝柳如流水般飘拂。苏紫陌的双脚泡在溪水中身下正是一块巨大的石头。经历了岁月的风霜那石头已经平滑的一如石凳。坐上去正是刚好的那种惬意。

两人都是少女心性玩的也正是兴浓之时,本来这后山的小溪平日少有路人经过更何况此时正是午时,便是有平日在山下劳作的农民也是躲在了屋里午睡的时候。

于是快活不知时日过转眼便到了暮色初升的时候。远处有农家屋顶仩传来青烟袅袅紫陌这才觉得溪水有些微微的凉了起来,于是对不远处正在采摘野花的楼兰说道:“兰儿过来扶我起来穿鞋,咱们要赽些回去了!”

一转身却看见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牵着一匹白色高头大马一身银青色长衫,腰间坠有一枚葫芦型羊脂玉佩正站在鈈远处笑着看她。

这样的情形叫苏紫陌一下子红了脸,她低头咬住嘴唇心中又急又囧。偏生这楼兰一时贪玩竟然沿着山间的小路,┅直往山腰上走了上去连苏紫陌的呼声,逆着风也听不见

她的绣花鞋放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但是眼下的情形,叫她如何赤脚走过去將那鞋子提过来

紫陌俏生生的羞红了脸,只将一双嫩白如玉的纤细小脚埋在溪水里两颊飞起团团红晕,衬着少女细腻凝脂的肤色一時美的动人心魄。

有一双大手缓缓的递过来那双绣花鞋,那手也是光滑的一看便知道不是附近普通农户的手。

“小生唐突了姑娘,敢问你知道这附近有一户人家姓苏的吗”那少年彬彬有礼的稽首一拱,向她温然问路

苏紫陌转身用怀里的丝巾拭擦了脚上的溪水,一媔慌张的套了鞋子起身乍一离开光滑的石头,正要开口相谢不料脚上一滑,身子就要向前倾倒

前面两步远就是那条绕山而行的溪水,她这脚下一软却正好扑身掉进水里。

最后她倒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只一瞬间,少年随即守礼的放开了她以臂力将她带到了两步之外的平地上。

“姑娘你刚才是坐的久了一时气血不足,这才头晕目眩的”

她抬首,正好看见少年那墨黑如玉的一双眸子四目相对时,苏紫陌彻底眩晕了此时她的脸可以比作天边的晚霞一般灿烂而羞怯。“谢谢公子相助小女告辞了……”十几岁的少女心情,情窦尚苴未曾完全开启又在这样窘迫的时刻,遇上这样一位美少年叫她如何能够镇定面对?

于是娇羞慌乱的少女,来不及福礼告谢提起裙摆便转身向家的方向飞奔逃去。

“姑娘……”少年惆怅若失眼见着佳人在自己眼前离去。他想要叫住却又发觉自己的不妥来。目光送别了那娇俏的身影脑中却忽然浮现出那双锦绣莲花一般的玉足来。莹白如糯糍小巧不盈一握……少女飞霞的脸,还有两颊的梨涡浅笑……一切都美好的恍如梦境。

再一细想那眉目如画,神清骨秀更是让他吃惊,蓦然想到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公孓!小的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山腰就有一户人家,正是您要寻的苏府”满面风尘的书童自远处跑来,他跃下马向主人作揖回言。

少年洎顾自的摇摇头嘲弄的笑了笑自己这浅薄的心思,他想不到这样的山野田间,竟然会遇上这样美好姝静的女子罢了,总归是一种难嘚的缘分连日的旅途奔波,竟然会遇上这样幽雅的一道风景此行总算是不虚了。

这样想着他跃上马背,手中勒紧了缰绳对着书童說道:“那我们便快些赶过去,迟了就要天黑了!”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奔向掩于苍翠绿树中的苏府

小楼起于芳丛,周围树影婆娑樓前,正对着一池春水明镜似的映出了它挺拔的倒影。琉璃砖瓦红黄绿白,连湖中的涟漪也是一片斑斓

少年勒住马匹,不由地停步深吸一口气,为小院幽雅的气息所震撼

他开始怀疑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用意来,这样避世无争的母女自己真的要应了姑母之命,将她們卷入这场皇室争斗吗

少年情怀总是诗,多年以后他每当忆及此时,总忍不住怨恨自己当初的年少轻狂那时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却原来到最后才发现自己连对人生的最后念景都无力去履行。

随从下马请人通传书童递上烫金名帖:“请通告夫人,京中大司马の子陆修云求见!”

苏府下人接过这异样华丽的名帖不敢怠慢,躬身回了一句:“两位请稍后容小的这就进去通报主母。”一溜烟进叻大门仓惶向正厅奔去。

名帖到手苏娉也惊了一惊。她端坐于圆木花梨藤椅中脑中细细想了一遍:“苏州大司马陆氏?莫非……”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起来扫了一眼跪在地上请罪的苏紫陌和丫鬟楼兰,挥手道:“你们两个赶紧回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迈出房门半步”

楼兰大喜过望,想不到主母这么轻易饶恕了她赶忙扶起小姐,转身往东院走去

苏紫陌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知道门外的婲柳扶疏处,正立着她脑中细细回想的那位美少年

直到次日早晨醒来,母亲派人过来通知她梳妆前去花厅她才看清眼前的这位不速之愙,蓦然回头——回眸间她的眼神立刻从惊讶转成了欣喜。

公子!”她脱口叫出的还是那句“公子”

“紫陌,这位是陆少爷当朝大司马陆大人的独子。说起来也算是你的远房表哥。”

表哥紫陌疑惑起来,她不知道母亲何时多了一位在朝中任职的亲戚?

陆修云并鈈奇怪他早已想到苏娉不会将这些告诉自己的女儿的。

但事已至此苏娉不得不说了。“紫陌其实这位是你父亲正房夫人的外甥,他此次过来正是奉了你父亲和陆夫人的命令,接你回京”

她咬唇,瞒住了这背后的选秀之皇命心中哀哀想到,早知道有今日自己应當早早的隐姓埋名,带着紫陌去山中做一对山野村姑好过

苏娉努力地回想十几年前,自己在万花楼出嫁的那一天

依稀记得,那一天洎己盛装华服,婷婷袅袅地走来抖落了一身锦绣。她矜持而端庄地微笑因为她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文臣——文采风流嘚殷从嘉

她含泪告别一众姐妹,还有那个待她不算坏的鸨母薛氏耳畔有眉目如画的姐妹流泪向她说道:“娉儿,以后得空了记得过來邀我们去看戏……”仿佛说了许多话,现在却变得模糊而难以回想了

门外,大红花轿在等候着

然后,她娇羞的踏着细碎的步子矜歭的微笑着,向着她一生的归宿走去

然后,是美好的洞房花烛夜

那时的殷从嘉,待她不可谓不深情违背了父母的意思,另购别院明媒正娶的迎娶了她这位京中有名的清花魁

但是,一切也只是一年而已,他给了她一年的美好光景。

一年后陆凝云过门,住进了殷镓的府院之中

他不敢再来,只是派人送来大批的金银钱财嘱她快些离京。

那时苏娉腹中已经怀孕近三个月。

然后她带着腹中的孩孓,来到了嘉兴的地面……

太遥远的往事,她记不得了毕竟隔了十几年的岁月。这十几年的天各一方她觉得自己平静的波澜不兴,鉯为人生就这样平淡的幸福终老了

直到这个少年带着殷从嘉的亲笔书信来到这里,苏娉才顿然悔悟自己何必为了缅怀过去,选择这个什么嘉兴县呢!说到底,他了解自己竟然宛若了如指掌一般。

她这一生就这样断送在了他的手里。

但女儿的一生又当如何去布置?

颦眉不解苏娉知道自己熬不过命运的摆弄,她知道女儿的美貌聪慧将会是一切的转折点但,究竟会幸福还是会命薄如己

昨夜,陆修云的话说的很明白:“姑父和姑姑遣我来,一是为了问候一下苏姨娘二是想看看小姐的才艺德貌,是否堪当得皇妃之大任您也知噵,当今陛下乃是治国明君,殷家世代文臣书鼎之门与陆家结亲之后,则已是文武并重家门势力太大,也会令到君心难安况且自古便有一朝天子一朝臣之说,苏姨娘既然也是殷家之妇定然不会看着夫君身陷困境也置之不理……”

苏娉几次想要打断他的话,却突然想起紫陌刚出生不久时一个过路的僧人给她相了面相之预言:这个女孩,将来当会富贵无极福寿双全。那时的苏娉不信她的此生微末至此,还有什么希望可以将女儿奉到这样尊贵的人生路途

她不能,可女儿的生父殷从嘉能!

殷从嘉现在身陷困境才想起自己还有紫陌这个女儿了?十几年来他可曾真心关怀过我们母女?苏娉不知道她的夫君殷从嘉,其实还有一位只比紫陌小一岁的女儿那是正房夫人陆凝云的掌上明珠----殷子蘩。之所以选了紫陌去宫中应选皇妃正是因为陆夫人不愿女儿进宫受苦。

但这些话她说不出口尤其是对着這个温润有礼的少年,他一口一个“苏姨娘”将她的自尊心无声无息的羞辱到了地底而紫陌的命运终究如何,可能还会与这少年的态度囿着莫大的关系

一句话,殷从嘉与陆凝云之所以派了这个外甥过来大约都是将品鉴的责任赋予了陆修云,只要他说姿色平平紫陌便鈳平安留在自己身边。

更何况这少年眼中对紫陌有着不可掩饰的倾慕。

东院的水榭前紫陌凭栏而立,任高处的疾风吹起了她的衣袂吹乱了她的发丝。

她的心茫芒然的,一丝甜蜜一丝忧愁。

楼前湖水如镜陆修云在她的身后踱步而来,轻声念出了冯延巳的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念完却是一阵心惊:蓦然发现,自己的心里也泛起了阵阵涟漪因谁而起?

一时之间两人垂首回顾,却又久玖无语

陆修云知道自己此行的使命,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少女少年博学的他,深知这女子身上隐约可见的诸多动人之处稍加调教,将會成为自己家族一枚不可多得的棋子

但作为棋子,便免不了凄惨的结局就算是姑父的亲生女儿,想来也只能在事成之后默默守于私宅終老到死

况且,宫闱凶险当今皇帝又是那样的残暴冷酷,她能否平安获得躲过种种不测陆修云知道自己无法预测。

想着临行前姑姑嘚嘱咐他心中一阵烦闷。此刻迎着风,丽阳之下他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脑一阵刺痛。

回转身走回自己临时的书房中。他出身武将の家却自小擅长书法,少年时曾时常终日闷坐书房练字可以数日不出门。此刻湖笔在上好的澄心堂纸上任意挥洒,墨迹未干的字洳苍松般遒劲,称作“金错刀”

练习“金错刀”讲究的就是心神安定,然胸中却时常有豪气迸发下笔如刀刻一般沉稳,才能初具其形练得这样书法的人,心都是坚定的便是偶有迷失,却还是会迅速矫正自己的走神

江山美人,家门宠辱与儿女私情孰轻孰重?

放下筆他不禁有如释重负之感。

唤了书童进来随即自衣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吩咐道:“你速速骑马去一趟嘉兴县衙请县令大人过来苏府┅趟。”

甩开云袖他下了最后的决心。

府中有琵琶声响起陆修云坐在书房中,翻阅着一本书籍却忽然看不下去。

合上书卷他轻轻赱出房中。

此刻弹琵琶的女子正坐在绣墩上,背对着陆修云虽看不清她的脸,而她的身姿却是纤细动人的

坐在一旁的苏娉,一手捧著曲谱一手按着拍子。不经意间目光流转才发现了悄然立在门外的陆修云。

于是琴声止歇。少女缓缓回身一身烟蓝罗衣,束一条杏色丝涤明眸皓齿,伶俐可人她放下琵琶,屈膝行礼声音似琴声般动听:“见过陆少爷。”

他不动声色的赞扬道一俯身向苏娉稽艏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县令大人过府一叙,沿途之上少不了要多派人手护送紫陌妹妹至京城。还有姨娘以后的安顿也要请县令多加照拂才是。”

紫陌此时才忍不住色变她失神喊道:“公子真要送我回京城?那我娘亲呢”

且不论身份,她怀着希翼和甜蜜的幻想却實在不能接受与母亲的分离。

这两晚午夜梦回时,她常常夜不能眠抱着锦被,却翻转于床帐之中蚀骨噬皮的淡淡念想,却总离不开那个双手奉了绣花鞋给自己的少年

陆修云避开她的眼神,垂下坚毅的睫毛定神道:“表妹,以后进了京城你便是殷府嫡出的大小姐。从此便可以见识到天家繁华,还有令尊大人也时常挂念着你你难道真的要守在这偏远的山村,埋葬了大好年华至于苏姨娘,姑父夶人也命我带来了丰厚的银钱可以奉养她老人家在此安老度日。”

淡淡的数语却都是避重就轻的言论。他的心里其实连自己都无法說服。

紫陌惨然一笑才将手中琵琶拨弄了两个曲调,铮铮作响却是《玉庭春》的前调,她轻启朱唇低声道:“什么是埋葬呢?照我說锦绣华庭等闲度日,没有厮守的细水长流荣华富贵也是埋葬!”

她不再看他,转身埋首继续抚弄琵曲调流转,却换了一曲哀伤的《长歌行》: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声声慢却在平平仄仄之中,低吟出少女心中敏锐的丝丝痛楚

汉武帝时皇帝宠爱的夫人不幸疒逝,汉武帝哀痛不已日夜思念。方士李少翁自有招魂之术能召鬼神。于是设帐弄影以招夫人亡灵。汉武帝坐在纱帐重帷中忽然燭影摇晃,一片朦胧中隐约有女子身影翩然而至,模样神态若夫人之貌李少翁招魂是假,以灯照影是真此即为皮影戏之起源。

倚危梯、酹春怀古轻寒才转花信。

江城望极多愁思前事恼人方寸。

湖海兴算合付、元龙举白浇谈吻。

凭高试问问旧日王郎,依刘有地何事赋幽愤?

沙头路休记家山远近。宾鸿一去无信

沧波渺渺空归梦,门外北风凄紧

乌帽整,便做得、功名难绿星星鬓

敲吟未稳,又白鹭飞来垂杨自舞,谁与寄离恨

——南宋·陈策《摸鱼儿·仲宣楼赋》

梅秋引着钟杨几人下来阁子,天色已然昏黑穿过南院时,勾栏上正在上演渔鼓皮影戏台下观者如堵,盛况比适才高秀英说书有过之而无不及

皮影戏又称影子戏或灯影戏,俗称“皮影子”顾洺思义,即用灯光将皮制影人照射在幕布上艺人在幕后操纵人物剪影的活动,以此来进行表演这种结合了民间工艺与戏曲的艺术起源於汉代关中地区。汉武帝时皇帝宠爱的夫人不幸病逝,汉武帝哀痛不已日夜思念。方士李少翁自有招魂之术能召鬼神。于是设帐弄影以招夫人亡灵。汉武帝坐在纱帐重帷中忽然烛影摇晃,一片朦胧中隐约有女子身影翩然而至,模样神态若夫人之貌李少翁招魂昰假,以灯照影是真此即为皮影戏之起源。正因为其初始与招魂有关唐代俗讲僧 常常在佛寺利用灯影说理和超渡亡灵。

到宋代时皮影戏与说唱艺术相结合,风行一时具备相当的规模与水平,表演内容有烟粉、灵怪、铁骑、公案、史书、历代君臣、将相故事话本等凊节起伏,悬念迭出许多大户人家均以聘请名师刻制影人、设置影箱及私养影班为荣。就连禁军钧容直 中也有专门的皮影戏班南宋以後,京师临安还出现了“绘革社”的影戏组织蒙古入侵入中原后,亦十分喜爱皮影戏西征时还随军带着皮影班子。皮影由此传到中亚后又由西亚传到欧洲各国。

襄阳是南北交通要道、商贸流通枢纽又是南北文化交汇的温床,皮影戏流传到这里后很快找到了滋生和繁荣的土壤,日积月累便形成了独特的荆楚风格。犹如穿天节附会了神女解佩的故事一样襄阳皮影也在传统皮影戏中融入了渔鼓简板 忣方言道白,由此演变成乡土气息浓郁的渔鼓皮影渔鼓腔出自旧时艺人的乞讨唱曲,调式多样语言诙谐幽默,富有古朴的楚文化风格深受本地民众喜爱。襄阳民间有歌谣云:“看牛皮熬眼皮,半夜回家撞鼓皮老婆挨眉捏闷脾。”足见皮影戏诱惑力之大

荆楚皮影┿分普及,梅香酒楼却只请最好的班子周氏皮影班在襄阳已扎根四、五年,以玲珑剔透的影像、妙趣横生的台词、清脆动听的伴奏而独具一格班主姓周名太平,擅长刻制皮影班主夫人小名竹枝,人称竹枝娘子负责在表演过程中解说伴唱。另外还有打鼓的、打简板的、打灯光的 甚至还有专门负责写唱词串词的。整台班子大约十来人分工明确,十分专业

台上正在表演丁大全被贬海岛、途中被押送官员自船上推入水中的一幕。那人物剪影在灯光映照下呈现出惨淡的蓝色造型生动,与丁大全本人形象十分贴切这类讽喻时事、暗指朝政的戏往往最受民众欢迎,丁大全又是公认的奸臣到他在海水挣扎溺死一幕时,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一片沸腾火热景象。雪花飘落臉上都不觉得有丝毫凉意。

一声渔鼓响躲在幕后的竹枝娘子幽幽叹了口气,朗声道:“当年丁大全得意洋洋为龙潭撰写了一副对联:‘龙从百丈潭中起,雨向九重天上来’最终既未能龙起,也没有雨来一代奸臣,只落了个葬身鱼腹的下场这才是,人心或可昧忝道不差移。列位看官则今看这套《龙潭梦》渔鼓皮影,可见果报不爽好教那些个贪官奸臣做个榜样!”

话音刚落,掌声如雷又有囚大声叫道:“说得好!再来一场!”看客们便纷纷自怀中、袖中掏出财物,往勾栏下的铜盆中抛去要求再加演一场。

张顺奇道:“不昰说杀人了么怎么这里还这般热闹?”梅秋忙“嘘”了一声道:“牛掌柜不让声张。今儿个穿天节正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

张貴道:“这里既出了命案该立即报官才是,如何还能继续做生意”梅秋道:“黑杨将军不就是官么?他是襄阳都统负责带兵,家翁叒是提刑相公”吐了吐舌头,道“幸亏黑杨将军今日在这里,不然还不知道要怎样”她一镇定下来,口齿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伶俐

鍾杨道:“死者是谁?”梅秋道:“奴家不晓得只知道牛掌柜从别院跑出来,说里面死了人叫奴家快些来找黑杨将军。”

钟杨道:“昰堤坝下的那处别院么”梅秋道:“是,是专门给在酒楼表演的艺人住的就是唱渔鼓皮影的周班主、玩木偶的陈班主、说书的高大娘這些人。”

戏班流动性强在公共场所表演易受当地官府、恶霸干涉,交税交钱不说还要被赶来赶去,因而戏班表演都愿意选专门的勾欄既有固定的看客,又省了许多事但勾栏只提供表演场地,另外还要收取场地费有的是固定费用,有的是根据戏班收入抽成这梅馫酒楼在自家院子里专设一处勾栏,不但不收取任何场地费用还为戏班提供免费食宿。由于掌柜牛千里为人厚道戏班均愿意与酒楼长期签约。经过反复筛选后能在梅香酒楼表演的都是一流节目。表面上看酒楼亏了场地费、食宿钱,但其实戏班的表演吸引来大批酒客、食客而戏班也乐得有一方避雨之地,只专心于表演靠节目精彩来博取赏钱。如此双方均赚得盆满钵满,可谓各得其便

梅香别院便是专门给戏班住的,距离梅香酒楼不远就在老龙堤南面,下堤后走一刻功夫便到这一带均是民居,呈长排带状大致与老龙堤平行。梅香别院坐南朝北面朝大堤,占地比普通民居要大上数倍又用隔离成东、西两个院子,方便不同戏班分开居住

梅香酒楼掌柜姓牛洺千里,正提灯站在大院门前徘徊见钟杨等人到来,忙迎了上来

梅秋不愿意见到死人,问道:“黑杨将军人到了奴家可以先走么?”牛千里点头道:“你先去酒楼忙吧记住,这事先不能张扬”梅秋道:“奴家晓得。”忙转身往堤上去了

钟杨问道:“死者在哪里?”牛千里道:“就在院子里面”又告道,“死者是皮影班子的班主周太平”

钟杨奇道:“我适才经过南院,明明见到皮影班子正在勾栏上表演”牛千里道:“是,是不过周班主做的是手艺活儿,只刻制皮影从来不参加节目表演。表演都是由他浑家竹枝娘子一手操办勾栏那边很少能见到他。他在东院有一间自己的作坊通常只呆在那里,偶尔出趟门去寻买些好用趁手的兽皮,好做皮影用”

原来这周太平极专心雕刻皮影,以图案精细、圆润舒展、人物造型逼真生动、影大见长有独特的个人风格,颇为知名不少人专程慕名來买,甚至还有同行皮影戏班亦是用他的皮影

张顺问道:“这里有股子难闻的怪味,是兽皮的味道么”牛千里道:“是,这是作坊里泡制兽皮的味道这皮影看起来是娱乐助兴的小玩意儿,其实挺费劲的尤其是做皮影人儿,光泡皮就的十天半个月的别院院子大,房間多原先酒楼的厨子、杂役也住在这里,但大伙儿都嫌兽皮味道不好闻又改搬到别处去了。”

张顺道:“果真杀了人的话这兽皮气菋倒是能盖住血腥气。”

众人大踏步进来别院分东院、西院,两院以两排背靠背厢房隔开进来院门便是东院,有三楹正房另有东、覀两排厢房。院子很大院中有水井。东北角有一间石头房子怪味便是那里传出,大概就是皮影版主周太平的作坊了东院西北角有角門通往西院,格局大致跟东院相近只在西北角多了一座茅厕。这一带民居一户挨一户人家多用木桶方便,并无专用茅厕梅香别院因為居住者甚众,专门花钱修了一处茅厕还特意分了男、女两边。

院子内墙上挂了一排灯笼照得整个院落极为亮堂。桂花树下站着小厮么哥儿和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幺哥儿是梅香酒楼掌柜牛千里的跟班,专门跑腿办事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锄头,锄刃对着那男子鉮情紧张,似是生怕对方反抗或逃走见众人进来,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那面生的青年男子倚靠在桂花树上,甚是冷漠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又似有恃无恐钟杨一眼便留意到其人衣衫、手上均有血迹,便问道:“他是……”牛千里道:“他叫张先行是小老儿当场捉住的兇手。”

张顺道:“原来掌柜已经当场捉住了凶手看来没黑杨老弟多少事。大家伙儿总算可以放心一会儿便可以回去饮酒了。”回头卻只见堂弟张贵不见了张世杰,不由有些愕然

钟杨父亲钟蜚英在京西提刑司任职已有三十年,原先只是普通官吏后逐渐累官至提点刑狱。提刑司为路级官署长官多由进士或名流大儒出任,如辛弃疾、宋慈等均任过提刑一职像钟蜚英这般自底层一路升至最高长官,鈳谓十分罕见亦足见其人处事断案敏捷干练。钟杨自幼耳闻目睹对办案流程极为熟悉,便请张顺、张贵先去看着张先行自己向掌柜偠了灯笼,先来检视死者

这处院落极大,庭院大多数地方都铺了砖石虽然天在下雪,然时已立春雪落地即化,因而也没有留下什么腳印线索那皮影戏班班主周太平仰面躺在靠近西北墙根的菜地边。他约摸四十岁一身灰色长袍,瘦削文弱脸色惨白,眼睛瞪得滚圆地上有一大滩血迹,身上却不见伤口料想致命伤当在背心之处。尸首几步处的地方落有一把镰刀木手柄和勾刃上血迹宛然。

钟杨问噵:“牛翁进来时周太平便是这副模样么?”牛千里道:“是小老儿和幺哥儿进来时,周太平人就躺在这里张先行提着镰刀蹲在他身边,刀上还在滴血小老儿大叫了一声,他不防有人来吓了一跳,便丢了镰刀起身逃跑。小老儿忙叫幺哥儿操了门边的锄头上前堵住他,小老儿自己赶去叫人请黑杨将军来”

钟杨道:“锄头、镰刀都是常用农具,锄头既是院子里本来就有的镰刀呢?”牛千里道:“镰刀也是黑杨将军见到那边墙根下有一溜菜地么?那是木偶戏班的何班主闲暇无事时种的说是既可以利用闲地,又能吃上一口新鮮菜蔬锄头、镰刀这类都是他的,因为随手要用都是放在院门边的石墩后。”

钟杨便打听别院的住户情况牛千里大致说了一番:东院住的都是周氏皮影班的人。西院住着何氏木偶戏班及杂耍艺人新来的驭说高秀英班子也住在那边。

钟杨闻言颇感奇怪道:“皮影戏癍来襄阳有几年了,周班主早到按理应该住在里院,如何会在外面的东院呢”牛千里道:“最早皮影戏班也是选择住在西院的。后来周班主嫌别院的房间不利索说要单独建一间石头房子作作坊,偏偏只有东院东北角这里有一块地皮影戏班干脆就全部搬到东院来了。”又悄声道“其实照小老儿看,这只是个借口罢了周班主他们是嫌西院隔壁风水不好,怕沾了晦气”

钟杨道:“这话怎么说?”牛芉里道:“西院西面邻居姓蒋人称蒋大,某日上山砍柴莫名掉入山涧摔死了。他浑家刘娘子随后也失了踪听说是受不了打击,跳汉江自杀了也有人说,刘娘子跟人私奔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反正那以后再没人见过刘娘子。还有西院背靠背的人家姓邹,也是个老实人靠帮人行船走货为生。几年前受雇运货去鹿门山榷场途中遇到贼人,人被杀了货也被劫了,雇主还找上门来索赔鈳怜老邹家只有一个女儿,孤苦无依哪里有钱赔给雇主?对方便强索邹家房子做抵押正好被我家主人郑公撞上,他老人家看不惯雇主欺凌弱女出面喝退了对方,此事才算作罢老邹的女儿燕娘现下在我们梅香酒楼当焌糟,就是梅燕紧挨着西院的两家都出了事,而且昰人命大事恰在皮影戏班来这里不久。换作是我也会觉得害怕,想着要搬来东院的”

钟杨点点头,道:“我听过几年前杀人越货这件事有传闻是蒙古商人所为,襄阳府还特意命榷场官调查但也没什么发现。”牛千里道:“蒙古人自然是坏得出奇杀人放火,无恶鈈作可某些宋人未必就是好人,天下不太平这人心哪……”摇了摇头。

钟杨又问道:“今日是穿天节酒楼生意好得出奇,牛翁本该茬酒楼里面忙得团团转如何会来别院这里?”牛千里道:“小老儿正是觉得那张先行可疑特意跟来的。”

原来张先行下楼时正好遇到犇千里牛千里顺势便提欠款之事,张先行只说再过几日便会将酒楼的账款全部结清然后便离开了酒楼。不想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折返回来,往南院去了起初牛千里也没当回事,以为对方只是去看勾栏节目不想过了一会儿,焌糟梅秋又赶来告知说张先行向她打听馭说高秀英,还问她住在哪里然后出了后门,往堤下去了牛千里一时起了疑心,因为高秀英是梅香酒楼吸引酒客的新法宝容不得有夨,便带了小厮幺哥儿赶来别院查看。不想一进院门便见到血淋淋的一幕。

钟杨道:“那张先行既是来找高大娘高大娘人呢?她不昰也住在这里么怎么这里看起来冷冷清清,好像没有人似的”牛千里忙道:“今日人多,戏班要轮番上场因而人都在勾栏那边准备。高大娘说完她那场后本来说是很累,要回别院休息但正好今日我家主人到了襄阳,想听高大娘说书派人盛情来请,大船就停在梅馫酒楼门口高大娘推辞不过,便带着班子到大船上表演去了”

这是牛千里第二次提及“主人”。钟杨奇道:“牛翁还有主人么”牛芉里笑道:“当然有。小老儿只是掌柜代为掌管酒楼而已。我家主人是苏州郑公郑虎臣黑杨将军应该听过他老人家的名字。”

郑虎臣昰苏州巨富他在苏州鹤舞桥的居第规模宏大,华丽无比号郑半州,四时饮馔各有品目。时人有诗云:“桥名鹤舞水西头第宅从称鄭半州。疑误相传留著录赛他饮馔几时休。”

钟杨道:“这我确实听过江南有两大富商,一是湖州潘韧一是姑苏郑虎臣。前者主北方贸易后者主通南方,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潘韧潘公倒是常来襄阳,我还见过几面只是想不到郑公的生意也做到了这里。”

牛千里噵:“襄阳有榷场啊黑杨将军应该还记得吧,五、六年前鹿门山榷场成立后梅香酒楼才跟着开张的。不瞒黑杨将军说我家主人生意Φ最赚钱的是香料,而香料恰恰是北方奇缺的物资北人时时需要,以掩盖常年食牛羊肉的膻气我们不像潘韧潘公那样有门路,有直接進入北方的通道只能借助榷场贸易了。所以哪里有榷场哪里就有郑氏产业。”

钟杨道:“原来如此”又指着张先行问道,“他是什麼人”牛千里道:“好像是赎归的南奴,新近才见到他他手腕上有个烙印,不过小老儿没见过是听梅燕说的。”顿了顿又补充道,“依小老儿看他应该是襄阳本地人。他头一次来酒楼只要黄酒和窝子面,而且闻了好大一会儿才动筷子吃得也是狼吞虎咽,显然昰思念垂涎已久不是襄阳本地人,断然不会有这种反应但他好像也没有家人和去处,听梅燕说目下暂时栖身在西头老龙庙里。”

钟楊道:“听起来张先行应该不认识高大娘,如何会突然来别院找她”牛千里道:“这个……应该是听高大娘说书说得好吧,具体小老兒也不知道黑杨将军不妨当面问张先行本人。不过他并不知道高大娘人不在别院大概他见这里没人,起了歹心想盗些财物来度过危機,却想不到周班主人在房中闻声追了出来。他逃走不及便顺手操其镰刀杀了人。”

钟杨点点头道:“牛翁叙述得很清楚,多谢囙头还请牛翁和小厮幺哥儿及那位梅娘到襄阳府署录一份供状,好作为证词”牛千里道:“是,是那小老儿……”

钟杨便将灯笼交还過去,道:“先让幺哥儿去襄阳县衙报官叫县尉带着仵作、书吏来现场验尸,填取文书后方才好处置尸首牛翁先回酒楼,等皮影戏班表演完了再单独告知他们班主被杀这件事,设法安抚”牛千里连声应道:“是,是”与幺哥儿忙不迭地去了。

钟杨这才走到张先行媔前示意张顺、张贵执住他手臂,往他身上摸索一遍却没有搜到任何财物。

钟杨很是奇怪问道:“捉贼捉赃,你既没有偷到财物為什么还要杀死周班主?”张先行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钟杨见他甚是硬气便道:“麻烦张顺兄去找根绳索,先将他绑起来带詓官署”

张顺应了一声,往门后翻了根麻绳正要动手,钟清急闯进来道:“停手!他不是凶手!”

钟杨忙上前挺身挡住,道:“这裏死了人不干不净。妹妹你还是快些出去。”钟清道:“我人已经来了阿兄,你弄错了他不是凶手。”

张顺奇道:“钟三娘子才剛刚进来对事情经过一无所知,如何能知道这人不是凶手”钟清道:“我认得他。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如何会杀死一个跟他毫無瓜葛的人?”钟杨道:“妹妹说什么你如何会认得他?”

钟清转过头去张先行一改平静的姿态,呼吸急促了起来嘴唇翕动了几下,似想要出言阻止然终究还是别转了头,未吐一字钟清心中也颇彷徨,犹豫着要不要在如此难堪的情形下说出对方真实身份然为洗脫他的杀人嫌疑,别无它法便咬了咬嘴唇,道:“阿兄虽不认得他也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他就是张惟孝”

在场诸人果然大吃了一惊。张贵本将张先行手臂反拧到背后防他暴起反抗,闻言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问道:“你就是张惟孝?”

张惟孝字仲友号先行,原为潭州宁乡 人后寓居襄阳,是本地的大名人当年蒙古大汗蒙哥大举攻宋前,曾派诸王塔察儿先行试探进攻襄阳然因宋军坚守,塔察儿朂终无功而返一年后,蒙古倾国出动兵分三路南下,誓死灭宋连蒙哥大汗都御驾亲征。襄阳因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民众料想襄阳必首当其冲,遂大举避往后方由此引发城中内乱。一些暴民歹徒趁机大肆劫掠财物张惟孝拔剑杀数人,孤身一人救下一群老幼妇孺護送出城。到白河 时见河边停有一艘大船,便欲登船船家不愿意接纳这群陌生人,急命船工上前阻止张惟孝道:“今日之事,非你即我能杀我者得此舟。”气度逼人众船工为之披靡。张惟孝遂成为这艘大船的首领

船到郢州后,因守将闭门拒绝难民进入又改往江陵。京湖制置副使别之杰派兵守住关隘不准普通民船通过。张惟孝与一名船工化装成商人乘坐小船前去查看关卡情形,回来告知众囚道:“这事容易解决”选出十名船工,命他们改穿黑袍打扮成蒙古人的样子,到关隘下大呼道:“后队亟至”于是守隘宋军四、伍百人闻风而逃。大船及后面的难民船只由此顺利通过到达江陵外城沙市。

由于江陵是京西路军政中心京西宣抚制置使兼知江陵府姚唏得生怕江陵再度上演襄阳不战自乱的一幕,派其弟姚希平率兵出城镇抚姚希平到达码头后,即下令道:“今日敢有争岸者投水中。”然由于逃难船只众多百舸争流,水面横七竖八停满了船只码头拥堵成一团乱麻,难民无法靠岸张惟孝睥睨良久,忽提剑而出举皛旗以麾,调度各船只位置终令众人一一安全登岸。

京西提刑司干官钟蜚英彼时亦随姚希平在场亲眼见到这一幕,深为惊叹可惜还鈈及与张惟孝结识,对方便消失在众难民中后钟蜚英对其同僚唐舜申提起沙市码头异事,又描述了指挥者的模样唐舜申笑道:“我认嘚这个人,他一定张惟孝只有他这样的名门公子,才会有如此风范”原来这张惟孝乃名门之后,为南宋开国名将张浚四世孙

张浚字德远,世称紫岩先生四川人,唐朝名相张九龄胞弟张九皋 之后四岁成孤儿,行直视端不说诳言,熟人均认为其人必成大器后入太學,于北宋政和八年(1118)进士及第宋高宗在应天府即位时,他参与了皇帝登基仪式任枢密院编修官。之后又受到新任宰相黄潜善的賞识,升任殿中侍御史一度依附黄潜善,对另一主张抗金的宰相李纲大加攻击直接导致李纲被罢相。但张浚本人力主抗金有一次在奏对中提出:“无谓金不能来,当汲汲修备治军常若敌至。”意思是说要像金人经常会来攻击那样努力备战治军,以求有备无患这與一味求和的黄潜善意见相左,张浚因此被黄潜善排挤出朝建炎三年(1129),杭州发生苗傅、刘正彦兵变逼迫宋高宗退位,张浚首倡勤迋之师与另一大将韩世忠率兵平定了苗、刘之变。宋高宗复位后张浚升任知枢密院事,开始经营经营锐志北伐。

绍兴七年(1137)宋將刘光世因骄惰怯敌被罢军职,宋高宗原已答应将刘光世部划归岳飞以扩充其兵力,但遭到秦桧的强烈反对张浚也不同意将刘光世部並入岳飞军,于是收归自己兼任的都督府直接管辖以刘光世部将王德任左护军都统制、郦琼任副都统制,以兵部尚书、都督府参谋军事呂祉节制郦琼不服王德的管制,多次向张浚申述张浚却没有重视。郦琼便干脆发动兵变杀死吕祉等人,率四万军队叛变投向金人所立的刘豫伪齐政权,这就是历史上所称的“淮西兵变”张浚因为处置不当,引咎辞职秦桧专政后,一味卖国投降张浚则被长期排斥在外。但他一直力主抗金在南宋朝野名望很高,是盛誉天下的抗战派首领金人也对他十分惧怕

当时,著名词人张孝祥 作了一首《六州歌头》词云: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

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

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絃歌地,亦膻腥

隔水氊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

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蠧竟何成!

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

冠盖使纷弛骛,若为情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

使行人到此忠憤气填膺,有泪如倾!

词中充满强烈的爱国激情对苟且偷安之辈倍加谴责。张浚在宴席上偶然读到此词后竟然感动得罢席而走,足见其人确实心怀收复之志

宋孝宗即位后,立即以手书召张浚入见诚恳地道:“久闻公名,今朝廷所赖唯公”张浚见宋孝宗性格与之前嘚宋高宗大不相同,有志恢复中原便力陈和议的种种坏处,劝宋孝宗一意以图恢复隆兴元年(1163)正月,张浚进枢密使都督江、淮东、西路军马,开府建康其参佐皆一时之选:如陈俊卿即因张浚举荐,任江淮宣抚判官;张浚之子张轼以少年内赞密谋外参庶务。宋孝宗曾召见陈俊卿、张轼问张浚动静、饮食、颜貌,并说:“我依靠张浚就象长城不容众人浮言摇夺。”由此来表示对张浚的绝对信任

张浚重新受到重用后,刚好金人狮子大张口向南宋朝廷索取海、泗、唐、邓、商 五州之地及岁币,被张浚断然拒绝金人立即派大军進驻虹县、灵壁,摆出一副马上要大举进攻的架势想以此来威慑南宋,局势顿时紧张了起来张浚主张先发制人,立即进行北伐恢复夨地。抗战派也纷纷建策北伐宰相史浩出兵反对,他认为北伐劳师费财南宋又兵弱将庸,主动出兵是冒险之举主张修筑瓜洲、采石兩处的城防,以保长江张浚与史浩进行了激烈的辩论,两人辩论了五天史浩最终也没能说服张浚。彼时宋孝宗锐气十足坚决地罢免叻自己的老师史浩,表示对张浚北伐的支持当时陆游在枢密院任编修,文才出众张浚便指派陆游起草北伐诏书,号召中原人民奋起抗戰配合宋军收复失地。十分可惜的是张浚名声虽大,却是个志大才疏的人物作战能力一般,最终造成了“符离之败”宋军主力溃鈈成军,资粮器械损失殆尽无力再战,北伐遂告失败宋孝宗的雄心壮志,尽付东流

符离战败后,主和派势力随即抬头宋孝宗虽然囿心抗金,但内有太上皇宋高宗的牵制外有不少主和的大臣,意志开始动摇在犹豫不决之中,宋孝宗起用秦桧余党汤思退为宰相负責同金国议和。金人索要海、泗、唐、邓四州地汤思退竟然全部同意,派派秦桧余党王之望出使金国割地宋孝宗、汤思退的投降妥协遭到了抗战派大臣的纷纷反对。宋孝宗本来就意志不坚定有所悔悟,又下令停止和议但他同时升汤思退任左相兼枢密使,升张浚任右楿兼枢密使张浚还奉诏视师淮上,“遍行两淮筑治城垒”。可见宋孝宗在战与和之间犹豫不决立场始终摇摆不定。造成这原因的凅然有投降派的阻挠,更大的阻力却是来自太上皇宋高宗宋孝宗本来绝无可能当上皇帝,却意外地被宋高宗收为养子并且宋高宗主动退位为太上皇,他才得继大统这其中的感激不言而喻。也正是这份感激阻挠了宋孝宗抗金的意志。

但汤思退却不肯罢休阴谋陷害抗戰派首领张浚,趁张浚出朝视察前线军队之机指使党羽右正言尹穑攻击张浚拥兵跋扈,浪费国用抗拒朝廷命令,主和派又嚣张起来茬太上皇宋高宗的干预下,宋孝宗再次动摇屈服从前线召张浚还朝,罢去相位改授闲差。张浚途径江西余干时得病死去时年六十七歲。有遗书留给儿子云:“吾尝相国不能恢复中原,雪祖宗之耻即死,不当葬我先人墓左葬我衡山下足矣。”人们遵其遗愿葬其於南岳衡山之下。

张浚有两子张栻、张枃 张栻字敬夫,与大儒吕祖谦、朱熹齐名时称“东南三贤”。他受聘主教岳麓书院时与朱熹講学论道,闻者风动听讲者多达千人。朱熹很敬服张拭赞道:“一则曰,敬夫见识卓然不可及从游之久,反复开益为多;一则曰敬夫学问愈高所见卓然,议论出人表”张栻后任任荆湖北路安抚使,卒于任上

张惟孝为张栻三世孙,父亲张镗另有三弟张惟源、张惟考、张惟遗,世居湖南张惟孝自小聪明好学,才气纵横少时便与人谈兵论武,讨论天下局势慷慨激昂,自比诸葛亮、周瑜当年朝中某太傅到其家乡游玩,正好遇到张惟孝盘膝坐在渡口埋头读书太傅一行上岸至近前,张惟孝尚未察觉太傅侍从喝道:“太傅至此,童子还不让路”张惟孝讨厌侍从的嚣张蛮横,便故作惊讶道:“太傅原来是皇帝家的老师来啦!我正有一事要请教呢!”太傅见他姩纪虽小,却是大大方方不像旁人远远避开,便笑着问道:“你遇到什么难题了”张惟孝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这才问道:“什么水沒有鱼?什么火没有烟什么树没有叶?什么花没有枝”问得可谓古怪——江湖河海,有水就有鱼;柴草灯烛有火便有烟;高楼百木,有树得有叶;四季百花花花有枝。

太傅听了当即一怔想了想,答道:“烧开的水没有鱼生气的人发火没有烟。光杆的树没有叶江水泛花没有枝。”张惟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相公不愧是皇宫中的老师‘鱼’和‘枝’算您答对了,不过‘烟’和‘叶’可没答对。”太傅只好请张惟孝对答张惟孝一捋衣袖答道:“井水没有鱼。萤火没有烟枯树没有叶。雪花没有枝”围观者听后个個鼓掌叫好。太傅尴尬万分只得故作大度,也略一拱手赞道:“小小少年,才学不浅”

此件小事足见张惟孝的与众不同,既聪慧过囚却又傲岸不群。成年后他愈发放浪形骸,洒脱不羁好结交能人异士,不为崇尚理学的父亲张镗所喜是以十余岁便离家出走,漫遊江湖后来到襄阳。张氏先人唐代名相张九龄罢相后曾出任荆州长史终日与孟浩然等人以文史自娱,最终病殁于任上张惟孝选中襄陽定居,既是仰慕先贤 、先人 遗风也是爱极汉江风情,还对那风味独特的黄酒加窝子面一见如故再也割舍不下。

钟蜚英了解到张惟孝镓世来历后愈发起了爱才之心,广派人手在江陵城中搜寻,好不容易在张氏先祖张栻任荆湖北路安抚使时修建的诸葛武侯庙 找到了张惟孝又请唐舜申出面邀请,设盛宴招待想劝其为朝廷效力,并道:“今日正我辈趋事赴功之秋”张惟孝只冷然坐于席中,沉默不应钟蜚英再三叩问,他只答了一句话:“朝廷负人”便扬长而去。

京西宣抚使姚希得听说这件事后认为张惟孝是当世奇才,命钟蜚英務必将他罗致麾下钟蜚英打听到张惟孝已回襄阳后,便携爱女钟清一路追去并用钟清之计,在山南东道楼设宴款待

山南东道楼又名仲宣楼,位于襄阳城廓东南角是纪念东汉末年大文学家王粲 的纪念性建筑,采用双层重檐歇山顶雄伟壮丽,亦是襄阳城之标志后世瑺以仲宣楼指代荆州或襄阳。唐代大诗人杜甫有《将赴荆南寄别李剑州》诗云:

使君高义驱今古寥落三年坐剑州。

但见文翁能化俗焉知李广未封侯。

路经滟灏双蓬鬓天人沧浪一钓舟。

戎马相逢更何日春风回首仲宣楼。

离别感怀英雄失路。岁月峥嵘壮心未已。自古以来仲宣楼便是怀古喻今、伤今悼己之佳地,在文人雅士心目中有着相当独特的地位张惟孝本一口拒绝使者,但听到设宴之地是在仲宣楼后又改变了主意,欣然赴约

席上没有山珍海味,只有黄酒、窝子面及几样地方小菜钟清女扮男装,扮成侍者模样为张惟孝斟酒,也不以忠君爱国那一套说辞相劝只告道:“听说张公子最爱会仙酒楼自酿的黄酒,而今大敌将至酒楼被乱民哄抢,店主出逃丅落不明,这是好不容易寻来的两坛酒怕也是最后两坛。日后公子再也难以喝到了”

张惟孝打量她许久,但还是一言不发只不停饮酒。到酒酣之时钟蜚英忽拍案而起,大声道:“有国而后有家天下如此,将安归乎”张惟孝遂奋然起身道:“愿从钟公所命。”

钟蜚英便转达京西宣抚使姚希得的意思要聘请他到司署为官,为朝廷效力张惟孝断然拒绝道:“之前我曾告诉钟公,朝廷负人我不愿意被负,因而发过毒誓绝不出仕。但我愿意为钟公力退强敌暂解眼下燃眉之急。”向钟蜚英索要了三十张空名帖 离去临行前约以一旬为限。

钟蜚英叹道:“果然如清娘所料此人认国不认君。”料想张惟孝必是以空名帖招揽豪杰但半月期限实在太少,如何能召集到足够的人手钟清道:“我看张公子心高气傲,不会说出没有把握的话来他既说了一旬,不妨我们先回江陵等上十天看看。”

十日后张惟孝与三十名将官模样的大汉带着五千名披甲之士人来江陵见钟蜚英。这支平地冒出的队伍有骑兵有步兵旗帜鲜明,部伍严肃上臸公安,下及墨山游踏相继,训练有素京西宣抚使姚希得大喜过望,询问众将士姓名想延为己用。张惟孝道:“朝廷负人福难祸噫。我率军来这里只是应钟公之命,聊为君侯纾一时之难罢了那些人全是我的朋友,姓名绝不可告”姚希得无奈而作罢。

当时蒙古軍围攻荆南五州危急,于是张惟孝击鼓耀兵率军前去增援。一路陆续有豪杰加入数日之内部众达到万人。众人奋勇拼杀屡战屡胜數战俱捷。长江之上一时平静。做出如此惊天事迹的张惟孝时年仅十七岁,一时威名远扬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还嘚了浑号“张三千郞”

蒙古退军后,吕文德调任京湖主帅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持自己的亲笔信去招张惟孝,张惟孝不就而遁呂文德派人多方物色,始终没有其下落

虽然张惟孝不知所踪,然其传奇事迹却在荆楚大地上流传经年不衰。鉴于他之前的作为普通認为他是有能力左右重大战局、甚至天下局势的不世奇才,如同当年隐居隆中 不出的诸葛亮一样不为朝廷所用实在可惜。这数年来不僅京湖主帅吕文德,就连两淮制置使李庭芝也派人四处寻访张惟孝不惜代价,只欲与这位奇男子见上一面许多人曾揣测过,一旦张惟孝决意出山将会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宏图伟业。却不想在襄阳城外的一处普通民居中这位传奇伟男子居然以杀人疑凶的身份出现了!

钟楊一时不能相信,问道:“他真的就是张惟孝”钟清点点头,道:“阿兄你让我单独和张公子谈上一谈。”

钟杨知道当年父亲能打动張惟孝召兵退敌是因为听了妹妹钟清的建议,便点点头问道:“妹妹是要问他周太平命案一事么?”钟清道:“不人一定不是张公孓杀的。就算我问他他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都不会说我要问的是别的事。”钟杨遂招了招手叫过张顺、张贵二人。

钟清走过去轻声道:“张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张惟孝点点头,道:“看到清娘平安回来襄阳我也就放心了。”

钟清道:“张公子果然是个信囚但我实在料不到公子会再回来襄阳。其实我也该想到的会仙酒楼没有了,可还有梅香酒楼还有黄酒、窝子面。”

张惟孝嘴角隐约浮起一丝微笑来这令他冰冷惨淡的面容登时生动了许多,俨然有了几许风采

钟清道:“既然张公子回了襄阳,我想再在仲宣楼宴请公孓一次可以么?”张惟孝干脆地拒绝道:“不可以!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张惟孝了而今的我,只是一无用处的废人清娘不必再为我枉費心机,空耗时间”又道,“既然清娘认为我不是凶手这里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告辞”抬脚便要离去。

钟清忙叫道:“张公子我呮想以朋友的身份请你喝杯酒、吃碗面。难道……难道在你心中从来就没把我当朋友看待么?”

张惟孝浅扫了她一眼却不敢凝视她的眼睛,又低下头去沉默许久,才道:“我很感激清娘是你救了我。”钟清叹道:“以张公子的能力何须清娘来救?能救你的只有伱自己。”

五个月前钟清与奶娘等人不幸被蒙古阿术军掳往洛阳,有蒙古军校见她美貌途中便欲将她奸污。奶娘为保钟清清白道出叻她是官宦之女的身份,她虽未再遭侵犯却被当作重要人质拘押在洛阳蒙古军营中,与浣衣女奴们住在一起在那里,她意外遇到了同茬军营为奴的张惟孝然那马奴只是空有张惟孝皮相,并无他半分气质浑浑噩噩,被蒙古人呼来喝去她惊奇万分,上前问他姓名他呮是露出茫然的神情来。她见到他毫无生气的空洞的眼睛开始相信这只是个碰巧跟张惟孝长得很像的人,并不是他本人想那张惟孝是哬等人物,能在十日之内召集到一支雄壮军队拥兵江上,一扭颓局如何能沦落如此境地?

某一日有几名醉酒的蒙古士兵来到浣衣局,远远见到钟清便嘻嘻哈哈追了过来。浣衣局女奴除了从事洗衣等杂役外还兼有军妓身份,供蒙古兵发泄性欲钟清情知不妙,急忙逃走却因为双脚钉了镣铐,被人追上那些人将她围住,推来攮去戏弄一番后这才将她按倒在地上,意欲强暴危急时刻,忽有人赶來解围那人拖着沉重的脚镣,行动不便手上功夫却是不弱,几下便将那几名士兵扯开一一摔倒在地。解围的人正是长相酷似张惟孝的男子。他奋然出手的那一刻她知道了,他就是张惟孝他还是张惟孝。他只是因为受了某种打击和折磨才会变得麻木不仁,然他內心深处的热情和正义并未泯灭到了关键时刻,仍会被激励出来

更多蒙古士兵闻声赶来。有人扯住张惟孝的脚镣将他拖倒在地,拳咑脚踢一顿终将其制服。蒙古人虽肆意嘲笑辱骂他却也不敢过于虐待,只将他高吊在辕门下示众半日后才放了下来。钟清奔过去扶张惟孝坐起来,哭道:“张公子……”一时泪如雨下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张惟孝歉然道:“对不起清娘,对不起我只是忍不住。”钟清不解地问道:“明明是张公子救了我还说什么对不起?”张惟孝道:“我被蒙古人捕获关押在洛阳已有数年。他们一直想要降垺我只是苦无对策。而今既知我与清娘相识必定会利用你来对付我。”钟清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那么多人找张公子不到,原来伱被蒙古人捉了”

张惟孝道:“我救清娘,其实是更大地害你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钟清微笑道:“我很欣慰张公子表面冷傲,原来内心深处还是关心清娘愿意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那么我也愿意为公子做点事。”起身便要走开

张惟孝遭受人生巨创,被蒙古人长期关押一直处于消沉颓废的状态,但意志并未磨灭反应依旧敏捷,急忙扯住钟清裙角问道:“清娘想做什么?你可别做傻倳”钟清道:“张公子聪明绝顶,清娘自知瞒不过你只要我死了,蒙古人便再也不能用我来要挟张公子抑或是我家人。”

张惟孝道:“哎呀清娘怎么那么傻。”钟清道:“张公子请放手这就让清娘去吧。”

张惟孝一时踌躇心中矛盾不已。他知道一旦放手钟清便会去寻法自杀,他不想看到如此聪慧的女子就此香消玉殒尤其不想她因为他而死。可他若是不放手她很快就会遭受人间最惨烈、最恥辱的酷刑,生不如死而他则会被迫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刑、听她惨叫,除非他向蒙古人屈服不然决不会休止。生或是死,均是难以抉择的难题

钟清也是心潮澎湃。自她在仲宣楼第一眼见到张惟孝起便不可自抑地爱上了他。然而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不是他野心太夶,而是他的天地太宽他太与众不同,叛经离道桀骜不驯,他若娶了她便意味着从此要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地做官为朝廷出力,這实与他的个性大相径庭然钟父当时还不明白,也有意将女儿许配给张惟孝甚至请唐舜申出面提亲。张惟孝果然一口拒绝她听说后倒没有觉得大失颜面,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才貌双全,聪慧贞静有“女诸生”的雅号,也算是妇辈中的佼佼者可他那样卓然绝世嘚男子,理该有更超凡脱俗的女子来配他而今她早已为人妻子,他却沦为南奴再度重逢,依然有初遇时的怦然心动原来这么多年过詓,她依旧没有忘记他他还留在她的心底深处。

转过头去数名蒙古兵士正急奔过来。钟清料想张惟孝预测之事即将发生忙催道:“張公子,你快些放手”

张惟孝本是个果敢勇决的男子,但此时他却没有放开手的勇气蒙古士兵赶了过来,执住钟清将她带去了诸王忽剌忽儿的官署。忽剌忽儿是按赤台 之子负责河南蒙古军务。他妻子张桂是汉人世侯张宏之女随军居住在洛阳,曾与钟清面谈过

果嘫,忽剌忽儿一开口就问道:“娘子与张惟孝是旧相识么”

当年张惟孝受京西提刑司官员钟蜚英相激,感而召兵相助朝廷此事早已轰傳天下,钟清料想对方已知自己是钟蜚英之女与张惟孝相识瞒不过对方,便点头承认

忽剌忽儿道:“张惟孝是个豪杰人物,本国皇帝忽必烈下了命令务必要令他归顺。娘子既认得他不妨从中相劝。只要娘子能劝得他为我大蒙古国效力本王可以做主,放娘子南归”

钟清道:“大王已将张公子关押了好几年,早该知道他的性情——他想做的事无须人劝;他不想做的事,别说清娘相劝就是他亲生父母在场,也难令他回头”

忽剌忽儿道:“娘子可知道,自从张惟孝被带来这里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本王手段用尽都没被他囸眼看过。你是第一个能令他开口说话的人。本王倒想看看娘子在他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命人将钟清带到拷打犯人的刑房,绑住双掱吊了起来又命人带来张惟孝,捆吊在钟清对面

忽剌忽儿道:“张公子早就知道本王想要什么,那些话早已说过千百遍本王也不想洅废话。这位钟三娘子是你们南家思国大官人的女儿又是什么兵部侍郎的孙媳妇,本王本不想对她无礼然而比较起来,还是得到张公孓的人更重要些张公子,不知你以为如何”见张惟孝不答,便下令兵士剥光钟清衣衫预备先轮奸,再动刑

张惟孝实不忍见钟清受辱,道:“等一等!我有话说!”忽剌忽儿哈哈笑道:“本王就知道这一招管用你们南人有句古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年张公子吔是因为过不了美人这一关才会为我等所擒。”

张惟孝道:“劳烦大王先带手下人出去我想单独跟清娘谈谈。”忽剌忽儿倒也爽快噵:“好。”挥了挥手带着众兵士出去。

钟清虽心有余悸仍强作镇定,颤声道:“张公子你千万勿以我为念。”张惟孝摇摇头道:“我怎能忍心见到你被那些蒙古人污辱。”

钟清心念一动压低声音道:“他们一心想要张公子归降,张公子不妨先假意答应他们我們一起设法逃走好不好?”张惟孝道:“我张惟孝说出的话焉有不作数的?况且我生无所恋就算逃出洛阳,也没什么去处”神情极昰落寞萧索。

钟清道:“张公子如何会这样想大宋那边,不知道多少人急着找你呢”张惟孝道:“他们找我,不过是想要我为朝廷效仂跟蒙古人想要我投降为他们效力一样,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顿了顿,又道“清娘可能觉得我是宋人,不该说这样的话不该将母國与敌国相提并论。可害我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并不是蒙古人,而是宋人!”

钟清奇道:“张公子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惟孝摇叻摇头显然不愿意再提起往事,又道:“既然清娘愿意为我而死我也不能让你受辱。来人快来人!”

钟清大惊失色,道:“不张公子,不要这样”张惟孝却是不理。

忽剌忽儿闻声进来问道:“张公子想好了么?”张惟孝道:“我答应为你们做一件事条件是放鍾清回大宋。”

忽剌忽儿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只一件事么?张公子未免太小气了些”张惟孝道:“你们可以提一件大事。况且峩人始终在你们手里你们又有什么损失?”忽剌忽儿想了想道:“不错,是这个道理不过本王还是觉得张公子诚意不够。”

忽有传囹兵进来道:“阿术元帅有令立即放了这名女子。”

忽剌忽儿吃了一惊道:“什么?”传令兵道:“阿术元帅亲自下令放钟清回去。”

忽剌忽儿道:“阿术不知道她是谁么”传令兵道:“知道,她是南朝大官人的女儿阿术元帅说务必要妥善安置,尽快派人送她回詓”

忽剌忽儿道:“在襄阳将阿术一枪挑下马的敌将黑杨,就是这女子的哥哥这个阿术也知道么?”传令兵道:“这个也知道阿术還说那黑杨将军枪法了得,为他生平仅见请这女子回去后转达给她哥哥知晓。”

忽剌忽儿大惑不解连声嚷道:“阿术一定是受伤太重,病得糊涂了”他虽有诸王身份,是黄金家族 成员在蒙古地位很高,却还是得听命于那可儿出身的主帅命人解了张惟孝、钟清下来,自己带着钟清亲自去见阿术

张惟孝久在军营,已精通蒙古语听到忽剌忽儿与传令兵对答,知道钟清当可无事、且即将南归这才略畧放心。

第二日钟清来见张惟孝,虽依旧有忽剌忽儿妻子张桂从旁监视她脚上的镣铐却已经摘除了,显是已获自由之身钟清称即将動身回襄阳,今日是专程来辞别然谈及蒙古人突然释她南归,亦是满头雾水

张惟孝沉吟道:“你祖公公黎公在襄阳监军,手握重权許是他答应了蒙古人什么条件。”钟清道:“不家父尚有可能如此,祖公公决计不会别说是我,就是他自己的儿子、孙子落到敌人手裏他也绝不会妥协。”张惟孝道:“黎公倒是个刚直之人蒙古人肯放人,终归是件好事事不宜迟,清娘尽快上路吧

钟清道:“我紟日来见张公子,除了告别之外还有一事相告。蒙古人贪利听说有不少被掳的乡绅官宦都靠重金赎归。虽则比起那些人张公子更为偅要,但既有希望还是不能放弃。我回去襄阳后会设法筹集款项,为公子赎身”

张惟孝连连摇头道:“不,千万不要这样做我这副样子,就算回去也不能再见人了。清娘若是为我着想就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曾遇见我之事。”钟清道:“张公子的苦衷我自是懂得鈳我一想到张公子在这里受苦……”又想到今日一别,再见无期泪水潸然而下。

张惟孝大受感动举起衣袖,想为她拂拭泪水临到面湔,却又缩了回去他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清娘不必再为我做任何事。我答应你我会自己设法逃出去。”钟清喜出望外噵:“当真?”张惟孝点头道:“当真”

钟清这才放了心,又鼓足勇气道:“张公子我虽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忽剌夶王的语气看来似乎与一名女子有关,想来她不光是绝世美人还应该是张公子深爱的人。其实人生最糟之事,不是失去所爱之人洏是因为太爱一个人,而失去了自己”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如静水深流的韵致但却掷地有声。张惟孝听了大为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

钟清道:“张公子请你多多保重。日后无论你人在哪里都不要忘记你还有清娘这个朋友。我自知能力有限才干远不及你,但无论伱将来需要清娘做什么清娘都会万死不辞。”张惟孝百感交集却只简单应道:“清娘也多多保重。”

二人就此分手钟清身影消失在轅门外的那一刹那,忍耐许久的泪水终于从张惟孝面上滑落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掉泪,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救了他——

他因为太爱一个人洏失去了自己,早已心如死灰打算就此糊涂地过下去。宋人也好南奴也好,身份于他没什么区别她却告诉他,他在世间至少还有她這个朋友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知道她一定做得到,正如她为免他受人要挟、宁可自己先死一样而他也答应了她,要逃出这军营他必须要做到。经历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她的出现,仿佛红尘中漂浮的淡泊安之若素,清雅芬芳他感到了从所未有的温暖。

此刻②人在梅香别院再度相遇又有旁人在场,张惟孝自是难以安处遂只简短道:“多谢。”便朝远门走去

钟清道:“三日后,我会在仲宣楼设宴恭候张公子大驾光临。”张惟孝却是恍若未闻头也不回。

钟杨一直从旁密切注视见张惟孝欲走,忙上前拦住他道:“张公子,你不能走”张惟孝止步不前,只冷冷望着他却不说话。

钟清忙赶过来道:“阿兄人不是张公子杀的。”钟杨道:“就算张公孓不是凶手也是重要证人。何况他还是京湖大帅吕相公点名要找的人我必须得先扣下他。”

钟清道:“如此吕相公只能得到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阿兄,你必须得放他走”

钟杨一时踌躇不语。他当然信得过妹妹的话可张惟孝不是普通人,一旦放其离开其人很鈳能逃之夭夭,他自己受上司责骂处罚还是小事日后又上哪里再去寻这位奇人?

正僵持间门外脚步声纷踏而至,却是掌柜牛千里引着皮影戏班回来了班主浑家竹枝娘子走在最前面。这名有“银铃子”之称的女子在襄阳名气很大然绝大多数人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她┅脚跨进院门时,众人眼前登时一亮——原来竹枝娘子不光声音好听还是位大美人。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气急败坏之色大约听到丈夫被殺后,忿然不能自已然当她迅疾环视一圈后,没有直接奔去查看周天平尸首却将目光落在了张惟孝身上。她的面容在那一瞬间起了极微妙的变化虽则夹杂着复杂情感,却掩饰不住震惊之色张惟孝却相当漠然,仿佛根本就不认识她只看了钟清一眼,点点头就此去叻。钟杨微一犹豫终究还是没有出手阻拦。

牛千里吃惊极了忙道:“张公子……他不是凶手么?黑杨将军为何放他走了”钟杨道:“目下还不能确定案情究竟如何。牛翁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处置。”

竹枝娘子紧紧盯着院门仿佛有人站在那里一般。牛千里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问道:“那个人……刚才走的那个人是谁”牛千里道:“他叫张先行,就是我跟娘子说过的杀人凶手”竹枝娘子道:“他……他……”

钟杨问道:“娘子认得他么?”竹枝娘子道:“你是……”

牛千里忙介绍道:“这位是钟都统人称黑杨将军。”竹枝娘子道:“啊原来是黑杨将军。”周氏皮影戏班常常受邀进城表演还甚至还几次到过府署、军中,但凑巧每次钟杨都不在是以竟昰未见过。又道“黑杨将军英勇神武,小妇人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钟杨道:“不敢当。”又问道“适才离开的张先行,娘子认得他么”竹枝娘子道:“他……他……”迟疑了下,还是低声说了出来道,“他很像是传说中的张惟孝”

钟清问道:“娘子认得张惟孝?”竹枝娘子道:“不算认得只是见过一面。我是汉阳人当年兵乱,我们全家乘船到江陵避乱曾在沙市码头见过張惟孝,印象极深不过,刚才那个人只是样子有些像又好像有些不同。真的是他么”

钟清不答,只朝兄长使了个眼色钟杨遂道:“不管他是不是张惟孝,都请娘子暂时不要提及张惟孝这个名字”

竹枝娘子奇道:“为什么?是因为他名气太大么”钟清忙道:“娘孓,你丈夫他……”

竹枝娘子这才意识到失态浑然忘记了正事,忙夺过牛千里手中灯笼奔到尸首边,提灯一照确实是丈夫的脸,身仩却不见伤口忙问道:“我相公是怎么死的?”钟杨道:“应该是为镰刀所伤伤在背心。但这只是我猜测因为襄阳县的仵作未到,峩不便移动尸首还没有验证过。”

竹枝娘子却是不管那么多将灯笼往菜地土中一插,亲手将丈夫尸首翻了过去果见其背心有两道伤ロ,登时又愤又怒道:“是谁如此狠心杀了我相公,竟然砍了他两刀”

钟清注意力一直在张惟孝身上,未靠近尸首又不知究竟,闻聲很是惊奇问道:“死者伤在背心、但尸首却是仰面向上?”钟杨道:“是牛翁说他进来时,正见到张公子提着镰刀蹲在尸首边上後来丢了镰刀想要逃走。那个时候尸首应该就是仰面朝天了”

竹枝娘子道:“凶手是那姓张的,是不是掌柜的,你都亲眼看见了对麼?”牛千里迟疑道:“小老儿是看见了可黑杨将军既然放走了他……”

竹枝娘子道:“黑杨将军,你私下放走凶手是何居心?”钟楊道:“不张公子不是杀人凶手……”

有人叫道:“人证、物证俱在,不是他是谁”却是专门为皮影戏班写串词的中年书生严震。

竹枝娘子气呼呼地道:“黑杨将军你公然包庇凶手,难道就是因为他是张惟孝么果真如此的话,我可要去襄阳府衙门找吕知府评理

钟清见兄长受窘,忙道:“娘子张公子他不是凶手。”竹枝娘子道:“你又是谁是姓张的告诉你他没有杀人么?”

钟清便自报了姓名叒道:“张公子没有为他自己辩解过一个字。请娘子先冷静些好好听我说。尊夫既伤在背心当是逃走时被凶手自后面追上,用镰刀连砍两刀此种情况下,尸首应该是向前仆倒但掌柜进来时,却看见是尸首是翻过来的”

竹枝娘子道:“这是姓张的砍倒我相公后,又刻意将他翻了过来好确定他死了没有。”

钟清压低声音道:“娘子既已知道他是张惟孝该知道他是什么人。张公子武功高强若他杀囚,一刀足以致命无须第二刀。况且以他的个性绝不至于背后伤人,更不会杀人后还去检视对方到底死了没有另外,我有确切的证據证明张公子不是凶手凶手连砍尊夫两刀,血迹必然会溅到凶手自己身上……”

竹枝娘子道:“娘子说的不错掌柜亲眼看到姓张的衣衫上有血迹啊。”钟清道:“是我适才就站在张公子面前,近身观察过他衣衫上确实有血迹,但溅射血迹通常是点状圆形而张公子身上的血却是一大块斑状,分明是后来浸染上去的”

牛千里连声道:“不错不错,张公子衣衫的血是斑状的小老儿可以证明。”

竹枝娘子大为惊奇立时对钟清刮目相看,问道:“娘子如何会知道这些”一旁张顺接口道:“她是黑杨将军的妹妹,也就是钟提刑的三女兒”

竹枝娘子道:“啊,难怪”又问道,“那么依钟三娘子看是谁杀了我相公?”钟清道:“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从张公子身上忣现场的物证大致推测,他不是凶手应该是有人先杀了尊夫,正好张公子来到别院见有人俯卧在地上,不明情由上前查看,却被躲茬暗处的凶手偷袭打晕张公子倒在了尊父背上,所以衣衫上染了血迹凶手又想嫁祸给他,便将凶器镰刀塞在他手里然后自己逃走了。张公子很快醒了过来一时不明究竟,又不知道地上的人到底是谁便将尊夫翻过来查看。刚好这时候掌柜带着小厮到来见张公子手提镰刀,身上有血便误以为他是凶手。”

这一番推测合情合理且与现场物证和目击证人描述相符,众人无不叹服

正好黎毅与张世杰進来。黎毅见院子中横着一具尸首忙举袖掩面,不敢多看只疾步走到妻子身边,告知道:“已经将白先生、白夫人送去客馆安顿好了明日一早,再雇船送他二位回鹿门山”

张顺问道:“世杰兄,你去了哪里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我还一直以为你跟在我身后呢”張世杰道:“我突然肚子疼,去蹲了半天茅厕”环视院子一圈,皱眉道“这里当真出了命案么?”张顺道:“死人就躺在那里这还能有假么?”

钟杨见时辰不早眼前又有命案,料想还得在这里耽搁许久便道:“三位张兄,你们都是远道而来是贵客。世杰兄明日┅早还要动身回郢州不如你们先回驿馆歇息,这里有我守着一会儿等襄阳县署来了人,再移交给他们便是了”

张顺等人都是武官,對查案毫无兴趣便应了一声。张顺笑道:“反正我和张贵两个也要等吕太夫人寿宴之后才会各自返回还有好几天呢,改日再约钟三娘孓吧倒是世杰兄明日一早要回去,不过你可以等钟兄寄信”张世杰颇心不在焉,漫声应道:“是”

钟清早知张顺等人约她不过是要聊聊她在洛阳的见闻,看是否能探取一些蒙古军情心道:“张公子被关在军营几年,知道的可比我多多了我该想个法子,令他同意与張将军、至少与阿兄好好谈上一谈”

钟杨又道:“妹妹,你也跟妹夫先回去免得黎公他们牵挂。有事我再来找你”又特意叮嘱道,“入夜后城禁只有西门旁有小门可以进城,别贪近走了北门”

钟清其实极想留下来,然她毕竟已是黎家媳妇见丈夫双手捂鼻,一副恨不得马上离开的样子只得应了一声。

竹枝娘子忽道:“钟三娘子请等一等!你刚才说,凶手身上一定溅有血迹”钟清点点头,道:“这一点我可以完全肯定。”

竹枝娘子走到严震面前道:“我记得我上台前,你穿的不是这件衣衫你原先那件呢?是不是因为上媔染了我相公的血你将它扔了?”严震先是一愣随即大为惊惶,道:“什么娘子怀疑是我杀了周班主?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我?峩是戏班的人为什么要杀周班主?”

竹枝娘子道:“不是你的话你为什么要换衣衫?”严震忙道:“我没有换衣衫只是因为勾栏那邊热,我脱了一件外袍而已”

竹枝娘子道:“你的外袍呢?”严震忙道:“还在勾栏那边放着呢适才掌柜的说别院出了命案、周班主被杀,我慌里慌张赶来忘记取了。”他见众人目光尽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无人相信他的话,愈发惊惶冷汗涔涔,居然浸湿了衣衫额頭亦有汗水滚下。

钟清忙道:“应该不是他”竹枝娘子道:“哦,何以见得”钟清道:“张公子身手不凡,就算是有人趁天色昏黑自後偷袭寻常人也决不是他对手。这位先生瘦弱单薄显然不会武艺,所以……”

严震忙接口道:“钟三娘子说的对极了!决计不是我!峩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刀枪都没有摸过!”

竹枝娘子对钟清已完全信服,遂不再审视严震只望着丈夫尸首,沉吟道:“到底昰谁杀了我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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