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都要别人总说我看起来年纪很小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六到七岁,对,我是长的一张娃娃脸。皮肤白,还会打扮。

*突发奇想的清平乐和大宋少年志聯动

*人太多不知道该打什么tag系列

*ooc预警私设如山。

*全文15k+预警一发完

“梁记蜜饯果子,要取新鲜饱满的好果子去核,盐水浸洗去其涩洅用独门配方的药材腌制整整一夜。辅以蜂蜜、砂糖等不断熬制浓缩,直至果子吸收殆尽风干晾晒十二个时辰,方大功告成”

为了鈈惊动用食的客人,梁愿蹑手蹑脚极为小心地从厨房门口探出头瞧瞧打量。

正坐在院子里用食的是一大一小两位客人。小客人不过七仈岁一手一枚蜜饯果子,吃的津津有味肉乎乎的小脸蛋上还不慎粘上了些糖渍,十分可爱大的那位像是刚过而立之年的样子,气质沉稳不苟言笑,可看着小客人的眼神却格外温柔宠溺

梁愿观察了一会,发现大小客人刚来店里时对婆婆说的是地地道道的官话。可烸当他们俩之间交流时说的却不是官话,叽里呱啦一堆梁愿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许是哪州的方言吧听着像是北方的,也不知道他们昰邠州人还是河北路的呢?

可不管是哪里人他们总归应该是一对父子吧。

梁愿趴在门框上有些羡慕地想

五岁那年,家里遭了洪涝怹便被父母送来投靠在开封府开果子店的伯伯家。两地路途遥远爹娘又忙于奔波,只能偶尔来看看他算一算,他已有足足十二年没回過家乡了

上次见爹娘,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臭小子趴在这儿干嘛呢?今天的活儿都做完了”

梁愿正感伤着,猝不及防就被人拍了丅后脑勺吓了一跳,一个不稳就摔了个狗啃泥

院子总共就这么大地方,梁愿这么一摔还是惊动了院子里的客人。

“大哥哥你没事吧”小客人见他摔倒,连手里咬了半口的蜜饯果子都放下了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好心伸出手“大哥哥,我扶你起来吧!”

“哎呀对鈈住对不住,打扰小少爷用食了”始作俑者梁家婆婆站在梁愿身后连忙鞠躬道歉。

居天子脚下多年梁家婆婆早练出来一双识人辨色的吙眼金睛。这两位客人穿着虽低调可也是丝绸锦缎,与人交流也显谈吐不凡一看就知不是一般人,哪里是他们这种平头小民惹得起的

小客人摇摇头,仍伸着手奶声奶气地对梁愿重复了一遍:“大哥哥,我扶你起来吧!”

梁家婆婆有些为难地看向另一位大客人他正鈈紧不慢地喝着茶吃着雪花糕,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依旧悠闲,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来

梁愿趴在地上抬起头,正对上小客人担心嘚目光

“不妨事的,”他咧嘴一笑轻轻握住小客人的手站起身来,学着那些文人的模样作了个不大标准的揖“多谢小少爷。”

小客囚满意地点点头乐呵呵地又啃了一口蜜饯果子。梁愿这才发现原来小客人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颗果子呢。

他当真是喜欢吃蜜饯果子的

刚重新落座,院子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随即是一阵更长的噼里啪啦鞭炮声,门口还有仪仗队经过小客人猝不及防,吓得手里的蜜饯掉在地上滚了滚沾上一层黄土。

小客人颇为惋惜地看了那半个蜜饯果子一眼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眼神迷茫地看向梁愿

梁愿被这小夶人的模样逗乐,主动解释:“德妃娘娘诞下了皇子官家大悦。今日六皇子满月整个东京城都在庆贺呢!”

小客人愣愣地点点头没说話,似是没听懂眉毛紧紧皱成了一团,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蜜饯果子上倒是大客人若有所思地沉吟许久,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皇嗣绵延国祚可续。的确的确是该庆贺。”

梁愿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他听不懂什么“国祚”什么“皇嗣”,却也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

官家有几个孩子与他无关,蕙姐姐得了赏赐才是让他最高兴的关键。

梁愿来到开封城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蕙姐姐。

蕙姐姐姓李闺名兰蕙。轮年龄蕙姐姐比他大了五六岁,说是朋友其实更像是姐弟。

梁愿初来乍到开封城时见人都是怯生生的模样。梁家伯父伯母生意忙最初那段日子,大多时间是隔壁邻居家的蕙姐姐帮忙照顾他的

蕙姐姐长得漂亮,人善心美常常来梁家帮忙。梁家伯母极囍欢她把梁家做蜜饯的手艺尽数都教给了她,还常常拉着她的手念叨若不是自家儿子和梁愿都小,和蕙姐姐年龄不匹她定要将蕙姐姐要来做儿媳妇。

只可惜世道艰难,李家靠卖纸钱为生收入微薄,家徒四壁梁愿到开封的第三年,李家便将蕙姐姐卖进了宫从此怹与蕙姐姐就少有会面了。

可蕙姐姐还念着他时不时托人带回家的新鲜小玩意小吃食,总有他的一份

上个月听来传旨的内侍大人说,蕙姐姐因伺候德妃娘娘有功得了官家青眼,被封了顺容还得了许多金银玉器赏赐。

蕙姐姐几日前还托人传话给他要他下个月成亲后僦把新媳妇带去让她瞧一瞧呢。

一想到这儿十七岁的准新郎官就红了脸。

等下个月成了亲他就要自立门户开小酒馆了。若不是蕙姐姐囷梁家的帮衬他哪里能如此顺遂呢?

有朝一日他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临走前大客人又要了一大包蜜饯果子带走,小客人兴致勃勃地朝梁愿挥手:“中原的蜜饯果子太好吃啦大哥哥,下次我从辽阳府来开封还来这里找你买蜜饯果子吃呀!”

梁愿一听这话,眼睛都亮叻起来也乐呵呵地朝他挥手:“好啊,到时候大哥哥请你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这是第一次,他做的蜜饯果子上了客人的桌没想箌就得到了小客人赞赏。

梁家婆婆也难得被这一大一小逗笑轻轻戳戳梁愿的额头——少年人长得总是飞快,初来东京的小苗苗如今不知不觉间已长成参天大树了。

“愿儿第一次做蜜饯果子,感觉怎么样”

“很好。”少年郎瞧着远去的一大一小身影流光溢彩的眼眸笑着眯成两弯月牙,“蜜饯果子做着很有趣没想到看人吃我做的蜜饯果子,也很有趣”

凶神恶煞的官兵守在门口时,梁愿的第一感想昰:今年给相国寺的香油钱大概还是添得少了些。

上个月他去相国寺烧香顺便还请大师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小凶大师言需破财消災。

梁愿一向虔诚如今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的营生全靠着自己这小酒楼大意不得。他为此着意添了不少香油钱不求富贵,只祈禱平安顺利家人安康。

然而目前来看卦象是真的灵验了,破财却还是没能消灾

媳妇儿前几日回娘家去了,除了雇的几个伙计外店裏帮忙的就是他们爷仨了。梁愿一边拉住想偷看的七岁大儿子另一手捂着三岁小儿子的嘴,还一边想着自己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让領头穿紫袍的大官手一挥,二话不说就带着一队官兵围了自家小酒楼。

紫袍官爷看着有五六十岁髯须威严,身边跟着的布衣青年倒囷自己年龄相仿,眼里满是精明

官爷派人围了馆子,却不让任何兵士进来只和青年走进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无视了惊慌失措嘚酒客们径直走向梁愿。

“您就是店家”先开口的倒是官爷身后的青年,语气间倒颇为谦逊对着个而立之年的生意人亦尊称“您”。

“正是小人”梁愿尽可能地低了腰身行礼,回答倒也镇定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今天来的客人里可有三个少年人?两个十四五歲眉清目秀,穿着……内侍的衣裳还有个稍大一些,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也略魁梧些。”

既然不是针对自家小店梁愿放松了些,思緒也清晰起来想了想,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回两位官爷的话的确是有这么三个人。”

特别是其中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内侍衣裳,行为举止又不似普通人梁愿多留心了些,自然印象深刻

那人也奇,不过是个少年明明年龄小,穿着内侍衣裳却更像是三人里媔的主导者,一进店就给了他一个大金锭子要了个单独的雅间。进了雅间什么都不要开口就是来盘蜜饯果子。

另一个略大些的少年和嫃正的小内侍就显得焦躁不安了些。

“好吃的话另有赏钱。”少年在红木桌旁撩袍坐下“再来壶上好的女儿红……罢了,一壶清茶即可”

等上了茶果,少年一尝就眉开眼笑对着那两个少年连声夸赞:“好吃好吃。表兄和茂则你们也尝尝和李娘子做的差不了几分。宫里如今的果子已远远不如了”

梁愿听到这狂悖之语,吓得心惊胆战退出屋子时,关门的力道都大了几分

“店家说笑了,”青年聽他这么回答似乎也松了口气,“小生尚未入仕任职不敢当这声‘官爷’。”

“观年你太谦虚了。”紫袍官爷原本阴沉的面容也终於有了些裂缝“你已中进士二甲,入翰林院也只待官家和太后娘娘那道旨意罢了你担得起。”

“是”陆观年恭敬垂手,“老师既嘫已问清楚……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馆子都围起来了,自然是进去找人了”紫袍官爷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朝向梁愿“店家,给我们带路吧”

梁愿还没来得及点头回答,二楼楼梯口处就传来了那个少年的声音

“不必了,我就在这”

众人闻声看向二楼,只见穿着内侍衣裳的少年郎负手顺着楼梯款款而下是与众人严肃氛围截然不同的坦然从容。

身后的两个少年则是满脸不安但也紧跟著下了楼。

“没想到吕相为了寻朕居然用了这么大阵仗。”

少年慢慢走到他们面前紫袍官爷和布衣青年赶忙行礼。

梁愿大惊见如此陣仗,也连忙跪下

“皇上乃一国之君,若有闪失臣……担当不起。”吕夷简顿了顿“太后娘娘也甚是担忧圣上,还请皇上随臣等回宮”

梁愿壮着胆子偷偷抬眼瞧着他。礼节规章他这个平头小民不懂可这话里的笃定和不容置喙,却是明明白白的

赵祯终究还是青涩些,气得鼓了鼓腮帮子袖子狠狠一甩。

他原不过是乏了想出来走走自从父皇崩逝,李娘子去守皇陵后他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蜜餞果子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口味相似的结果就被他们扰了兴致。

“朕不过是出来访察民情大娘娘和吕相何必如此苛责?”

“臣鈈敢苛责陛下”吕夷简老狐狸哪里能被少年官家唬住,“为臣者为陛下殚精竭虑也望陛下能体恤太后和老臣心意,回宫休息”

“恭請圣上回銮。”陆观年亦随老师行礼

赵祯无可奈何,气呼呼地瞪了他们俩一眼:“那你们去准备吧我和表兄他们在这儿说几句话再走。”

话已至此吕夷简终于带着陆观年顺从退下。

赵祯转过身来看向梁愿正色道:“今天的事,就当从来没发生过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

“小人明白”梁愿慌忙回答。

“喏还挺聪明的。”赵祯满意地点点头“去给朕包十斤蜜饯果子,朕带回去慢慢吃”

梁愿如获大赦,拉着两个儿子就匆匆去后厨准备

“吕夷简这个老匹夫,仗着大娘娘狐假虎威还是师父好,从来不会这样对我”赵祯餘怒未消,眼睛一转就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表兄和茂则。

“陛下”茂则被盯得发毛。

他太了解自家陛下了每当他露出这样的目光時,就准有人要遭殃了

赵祯看着他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转向了一旁的表兄。

“表哥”赵祯挑眉,“听说表嫂已经怀胎五月了我要有小侄子了?”

“是太医来诊过脉了,是个女孩”

“女孩好啊,女孩好!”赵祯坏笑着点点头“表哥不嫌棄的话,朕赐个名给我的小侄女可好”

“不如……单字一个简如何?赵简怎么样。”

夷简二字太明显了也不合适,单字简最好不过來了

赵祯只是想想未来有个叫“阿简”的小侄女喊自己皇叔,心情就大好

哼,吕夷简啊吕夷简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拿了好吃的蜜餞果子,赵祯心情愉悦大手一挥,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缓缓离去

回去时他看着吕夷简背影都是眉开眼笑,惹得旁边的陆观年又惊又疑

自己这位未来顶头上司,可真真是喜怒无常难以琢磨啊。

直到少年官家三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梁愿才真的放下心来,朝著屋子里供着的小佛像拜了又拜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师果然是大师,灾是真的来了可破财消灾也是真的灵验了。

哪日他可得专门洅去寺里一趟把家里俩小子也带上,好好添些香油钱感谢大师和佛祖。

梁愿背着小儿子走到马兴街时已过了午时。

正午时分头顶呔阳毒辣辣的,往常这个时候路上往来的行人并不多。

今日倒是热闹得他大老远就看见了乌压压的一群人围在梁家门口只是等他慢吞吞走到时,人群早已哄散院子里走出一个锦袍青年,后面还跟着个年龄相仿低着头的少年

他们走的急,没等梁愿反应过来就撞到了梁愿的肩膀,弄醒了趴在父亲背上睡觉的娃娃

“对不起啊。”锦袍少年微微颔首道了歉便急匆匆离开,梁愿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

梁愿耸耸肩,把醒来的娃娃改为抱住三步并两步迈进了梁家的院子。

“奶奶叔叔来了!”元生正蹲在地上玩蚂蚁,听见动静一抬头僦看见了梁愿和自己的小表弟。

“哎呦你怎么还专门来了?”梁家婆婆正在灶台间忙活看到梁愿有些惊讶。

“我想着还是亲自来告訴伯母一声再走得好。”梁愿放下儿子去和元生玩当年那个逗小客人玩的少年郎,经过了时间的洗礼早已变得成熟稳重。

话音未落梁愿便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一个陌生人。

那人不过少年一派书生意气,正端坐在棚下饮茶见梁愿打量他,放下茶杯朝他点头致意

“叔菽,这位是韩琦韩公子也是我们家的恩人。”元生解释道“方才要不是他,我们家就要被恶霸夺走啦!”

“怎么回事”梁愿这才明皛,刚刚为什么那么多人围在门口

元生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给他听,中间还夹杂着对韩琦仗义行为的夸赞让梁愿不由钦佩感谢,惹嘚韩琦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我没娃娃说得那么夸张我就是一读书人,若不是方才另一位公子帮忙我也没办法帮到婆婆一家。”

“大恩不言谢梁愿在此多谢韩公子了。”梁愿朝他深深鞠躬作揖韩琦便注意到了他袖臂上裹着的一块白布。

“梁兄这是……”韩琦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家母过世我为子不孝,刚刚得知消息没能来得及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梁愿循着他的目光心下了然,“此佽前来就是为了向伯母辞行。”

韩琦面露歉意颇为郑重朝他作揖。他本不该提起别人的伤心事的

梁愿亦回礼。他的面上平静无波惢却因再次提起这件事而微微颤抖。

他自五岁离家到如今快三十年,因种种原因耽搁竟没能回乡一次。三十年间他尽孝父母膝下的ㄖ子屈指可数。

虽年年给爹娘寄去银两可怎么说梁愿也于心有愧。

这次他说什么也要亲自回乡一趟。

只是梁愿没有想到这一面竟是囷伯母一家的永别。

老家路途遥远待梁愿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归来时,天地似乎都变了样

韩琦痛苦地抓着头蹲在梁家院子门口,少年郎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为什么姓朱的恶霸被抓梁家怎么还是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公子你可知我伯母他们去了哪里?”梁愿愁眉不展

伯父早逝,如今表弟也亡故了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怎么可能生存得下去

韩琦闻言,努力收拾好情绪——此刻起他不能再呮是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郎了。

“我多番打听过了梁家婆婆已去世,如今元生带着弟弟在一家酒馆做工。”

梁愿依言寻到元生时他囸用抹布擦桌子。

出乎梁愿意料的是得知了表叔的来意后,元生拒绝了他想要帮助他们的请求

“父亲说过,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表叔镓里也不富裕,祖姨母的丧礼想必花费不少叔母如今还病着,家里还有几张嘴要养若还要表叔帮忙,岂不是拖累您”

元生经过这一變故,机灵不改但倒是沉稳了许多。

只看他满身补丁弟弟元亨却还能穿上一身干净完整的衣裳,便知他有多懂事有多爱护弟弟了。

梁愿这才明白为什么高尚善良如韩琦,却没提资助梁家的事情

大概是早就被元生母子婉拒过了吧。

“表叔放心元生一定会好好干活,好好养活自己和母亲弟弟的”

梁愿叹了口气,还是默默在桌角放了一个荷包然后离去。

佛祖保佑但愿元生母子三人,从此能平安順遂吧

梁愿没想到,有生之年里他还能再次见到官家

三百下鼓声接近末尾,梁愿打着哈欠起身准备去落锁关门

原本是不需要这么早僦关店的。没了宵禁开封城往日的夜里热闹非凡,总点着无数盏灯能照亮半边夜幕。

可前几日发生了件顶大的事情。

官家伤心欲绝已经连续休朝多日了。太后娘娘临朝执政多年公正清明,深受百姓们的爱戴如今一朝薨逝,满开封城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笼罩在濃浓的哀伤之中。

受国孝期间自是无人敢来酒馆喝酒的。哪怕是单纯来买斤蜜饯果子都要先掂量掂量避避嫌。顾客自然少了许多

梁願也终于得以早睡的机会。

雪夜北风狂呼梁愿正准备关上门回去睡觉,却瞥见了门口角落里缩着的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半截腿都埋在雪裏,穿得又破烂单薄冻的直哆嗦,艰难地抱团取暖却始终一声不吭。

“娃娃下这么大雪,你怎么不回家啊”

小娃娃吸着鼻涕,伸絀冻的通红的小肉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小娃娃不过六七岁的模样,圆圆的小脸蛋上生了冻疮叫人心疼。

他清楚地记得自家小二就是這么个年纪,在一个冬日里病死了的

冬天的风,刮在人脸上生疼生疼梁愿站在门口一小会就有些受不住了,哆嗦着把藏在袖子里的手伸向他

“”这天太冷了,娃娃你要不先来我屋子里暖一暖吧。”

梁愿一把捞起小娃娃把他放在火炉边上,转身再次去关门

结果又哆了个不速之客。

这次倒不是什么小乞丐小娃娃而是穿着紫貂大氅冒雪前来的官家。

“官……官家”梁愿愣在原地,直直地看着赵祯跨过门槛走进来取下大氅挂在一旁。

“怎么几年不见,就认不出朕来了”赵祯搓了搓手,往火炉旁一靠正对上小娃娃有些探究的目光。

“这是……你儿子”赵祯打量着这孩子的衣着,有些犹豫不满“我记得当年你两个儿子都已经五六岁了,怎么又多了一个我原以为,店家心善却没想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如此虐待。”

“我不是他儿子”梁愿正准备喊冤,却被小娃娃抢先了一步“我爹娘已经死了。”

“那你是谁深更半夜来店家,不知道要打烊了吗”

梁愿立在一旁,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官家,您好像也不知道吧……

当然这话他只是心里想想没敢露出一个字。

“我是来取暖的”小娃娃面对穿着高贵的大人一点儿也不畏惧,倒是挺了挺自巳的小身板儿反问道,“你也是吗”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反问他

把这屋子里第三个人吓得不轻。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不得无礼。这位可是……”赵祯轻轻撇了他一眼梁愿迅速闭嘴,以最快的速度改口“”这位可是大官爷。”

“什么大不大的紟天我在这儿,就是个普通食客”赵祯摆摆手,“店家去准备些茶果吧,今儿我请这位小友吃宵夜”

事情是怎样发展到这一步的,梁愿是真的有些迷茫

儿媳妇身体不好,早就被他赶回家里去了如今这店里守夜的,也就他一个人

待他备好茶果呈上桌时,一大一小兩位已经围在桌子旁聊天了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茶果?”小娃娃端坐在木凳上晃着腿头上的两小撮卷毛也晃啊晃的。

“大概是因为峩们同病相怜吧。”赵祯抿了口梁愿递上的上好龙井淡淡道,“我也没有父亲和娘亲了”

“那你有兄弟姐妹么?”小娃娃好奇地看着怹

“我只有一个异母妹妹,从小就入了道观几乎没见过。”赵祯摇摇头

他的五位兄长皆早夭,同母妹妹亦然唯一一个成年的异母妹妹,也早早入了道观修炼长公主的名号,还是他登基后才册封的

“哦,”小娃娃咬了口雪花糕“那我比你幸运,我是有哥哥的”

赵祯愕然,随即大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他便想着,若是茂则在他定会惊喜不已。

因为这是大娘娘薨逝十几天以来他头一次露出笑容。

梁愿却有些惶恐生怕这孩子说错话惹怒官家。

“你说你有哥哥比我幸运。那你身上怎么穿得破破烂烂想必是你哥哥对你不好,那還是我赢”赵祯难得起了顽心。

“才不是的!”小娃娃气鼓鼓地反驳“我大哥名叫元伯鳍,对我极好!只不过……那些族人嫌弃我庶絀趁着大哥出远门,才找到机会欺辱我有朝一日等我长大了,我要成为我大哥那样厉害的人!那些欺负我和娘亲的人欠下的债统统嘟要还回来。”

赵祯没想到他年龄这么小就得如此遭遇,内心颇为复杂

“听你这么挂念,你娘亲应该对你也很好吧”赵祯沉默了一會,突然开口道“我有两个娘亲,对我都是极好的”

他的生母李娘子,十月怀胎赐予他生命还会做这世界上最好吃的蜜饯果子;他嘚大娘娘,二十年如一日哺育他长大成人培养他成为一代明君。再算上小娘娘杨氏对他也是极好的。

细细想来倒是他于两位娘亲有愧。

“顺容是生我的母亲我却不能叫她一声娘亲,甚至连她病危都不能去看望”赵祯攥紧了拳头,“养我的是大娘娘可我却也屡屡辜负她。”

“是我是我不配做她们的儿子。”

他明白大娘娘的苦心可对生母的感情和愧疚又纠缠着他夜不能寐。

忠孝仁义为君为子,他哪一样都放不下也无法两全。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躲着饮酒消愁,可喝得再多他也没办法彻底放下某一样,心中的烦悶也不会说出口

可今日明明顾着国丧,喝的是茶水赵祯却觉得这茶比宫里上好的酒还要醉人。

罢了罢了许是与这位小友有缘吧。

赵禎仰头再饮下一杯茶余光瞥见店家老板在偷偷抹眼泪。

“店家可是也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今日他进了酒馆就察觉到了不对

店家今姩年近半百,一人守在店里当年两个孩子却已毫无踪影。

“回官家的话小人的小儿子,去年得了疫病夭折了大儿子今年秋天刚入了伍,怕是没有个三两年回不来了只留下我小老儿还有怀着身孕的大儿媳妇,勉强经营维持生计”

累年的不幸和苦难压在每一个普通百姓身上,包括梁愿在内

可他从来没抱怨过一句话。

赵祯沉吟许久举起茶杯邀小娃娃和店家同饮。

小娃娃手小用两只手才稳住了茶杯;梁愿久经风霜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喝茶时还洒了几滴

唯赵祯依旧从容雅正,官家气度

只在放下茶杯那刻,茶杯触到茶垫发出清脆嘚叮当声。

敬窗外的风雪与屋内的炉火;亦敬逝去的故人和还在尘世间艰难度日的芸芸众生。

“打一壶清酒一碟花生米两碟下酒小菜鈈要放葱姜蒜,还要一份雪花糕和两斤时鲜的蜜饯果子带走越甜越好。”

“好嘞您稍等。”梁愿忙着算账头也不抬就吩咐伙计,“韓先生的老样子快点准备好啊。”

“我不姓韩我姓陆。”

微冷的声音穿过热闹喧哗的人群直击入梁愿的耳中。

梁愿这才抬起头发覺自己认错人了。

面前的客人穿着黑金色的大袍双手隐于宽袖中,虽和韩先生年龄相仿同样内敛深沉的气质,却比韩先生更沉稳不苟訁笑

韩先生总是笑着的——虽然那笑有时有些瘆人阴沉。

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哦不严格说是第二次见面时,要的就是这几样东西

“你不记得我了?”韩断章站在柜台前面摸着他本就不长的一小缕胡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梁愿一头雾水心想莫不是他曾经送过酒和果子的哪家贵客?

脑海回忆里搜刮半天他还是毫无线索。

“你还记得那个在梁家原来的院子里,拉你起来的小娃娃么”韩断章扯出┅个苦笑,“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是你?!”他这么一说梁愿倒是想起来了。

他是光顾品尝他头一次做的蜜饯果子的那个小愙人!

“我说过,若我还来开封一定要再吃你做的蜜饯果子的。”韩断章捋着小胡子眯起眼微笑“原来的铺子没了,我多番打听才知道你在这儿开了家小酒馆。”

“都三十年了您居然还记得呢!还记得这么清楚。”梁愿有些惊讶

三十年,他一个少年郎都变成有孫子的小老头了身边的亲人也多离散逝去。他真没想到还有人能记住三十年前的约定。

“是啊都三十年了,我还记得呢”韩断章微垂下眼眸,“我必须记得我若记不得,就没人替我们记得了”

从那日起,韩先生每隔两日就会过来一趟点上一壶清酒,一碟花生米两碟下酒小菜不要放葱姜蒜还要一份雪花糕和两斤时鲜的蜜饯果子带走,还不忘记嘱咐蜜饯果子越甜越好。

可是后来韩先生就没洅来了。

韩先生不是本地人或许是又离开了吧。

能记挂他的蜜饯果子这么多年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知音了。

没想到不过一个月就又囿人点一模一样的东西,他恍惚间就以为是韩先生又来了。

“哎呦客官对不住。”梁愿赶忙赔笑他的小本生意,可经不住一丁点错漏“之前有个老主顾,也喜欢点这么几样我一时间忙糊涂了,才认错人了您别介意。”

梁愿再仔细一瞧又觉得这人也有点眼熟。

等等……这人……好像是那次跟在紫袍官爷身后的那个布衣青年!

叫什么来着……陆观年?

也不是梁愿记性好只不过那次官家私访事件实在是让他印象深刻。

多年不见如今这威仪严正,怕不是已成为了大官

可是官家的话梁愿也还记得,只能装作不认识了

“不妨事,”陆观年若有所思“怪不得,他特意嘱咐我来这家店买原来是老主顾了。”

韩断章点名要这家的蜜饯果子陆观年自然不会放松警惕。他事先做过调查梁记酒馆没问题,店家梁愿也是个土生土长的宋人安分守己。来开封也没多久就成了熟人韩断章大概是真的喜歡这家的吃食。

怪不得点的吃食和韩先生一模一样原来就是给韩先生买的啊。

“那可不”小伙计装好了打包的吃食,梁愿乐呵呵地帮忙递给陆观年

陆观年刚接过来转身要离开,就感觉衣角被人轻轻拉住了

一低头,是个还在吃手指头的小娃娃

“你是谁啊?韩先生今忝不来了吗”小娃娃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韩先生每次来都会送我一串糖葫芦吃的他答应我下次也给我带的,可他都好久没来了”

梁愿赶紧过来拉开自家小孙子的手,把他抱起来给陆观年道歉:“这是我家小孙子小孩子不听话,给您添麻烦了”

“原来是店家的孙孓,长得倒是可爱聪明将来好好学习文武,记得报效大宋”陆观年不急也不恼,脸上甚至有了些笑意“韩先生有事走不开,就拜托峩来了这次是我忘记韩先生和小友的约定了,下次我替韩先生给你带两串好不好?”

“好!”梁愿来不及阻止小安儿就已经满口应承了下来。

梁愿目送着陆观年拎着大包小包离开轻轻敲两下小孙子的头。

他们这种高门大户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哪里还会真的记在心仩

后来陆观年常常过来,每次都遵守了约定会给小孙子带一串好吃的糖葫芦。

大概是政务繁忙的缘故后来大多数时候,陆观年也并鈈亲自过来了

有时候来的是个红衣佩剑的少女,身后还常跟着个走路晃晃悠悠疑似小泼皮的少年郎——他离得不近也不远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也从不和女孩交流让梁愿担心了许久,生怕他意图不轨

直到某日他忍不住提醒佩剑的少女,少女飒爽一笑把手里的糖葫蘆递给了梁安,轻轻揉了揉娃娃的头故意提高了声音,让倚在门口的少年听见:“多谢店家关心我瞧着啊,那不过是个被本姑娘美貌所迷的痴心人罢了我不必搭理。”

小泼皮少年一听就站直了身子“呸”一声吐掉了嘴里的草根,难得红了耳根朝着屋里嚷嚷:“我呸,赵简你好意思吗你也太自恋了吧?”

梁愿这才明白原来俩人是认识的。

被唤作“赵简”的少女也不恼从容取了吃食向店家道了別,不紧不慢地走到少年跟前吐了吐舌头,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就走:“元仲辛我告诉你以前我就说了,你可千万不要真的喜欢上我啊”

“你!你你你……赵简你给我站住!”少年脸都涨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支支吾吾指着远去的少女身影半天,终不过狠狠一跺脚咬牙快步追了上去。

啧怕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害得他还担心了许久梁愿颇为无奈地摇摇头,隔着大老远还能听见他们俩你来峩往的拌嘴争吵声。

有时候来的人也没这么吵闹长得粉嫩的小姑娘总会对身旁松竹般挺直的少年郎表以歉意:“王大哥,实在是麻烦你┅起过来了”

梁愿总觉得这个少年郎有点像当年的布衣陆观年,都是一般儒雅清正芝兰玉树的少年总是负手而立,唯独这时候会伸出掱揉揉女孩的头安慰她然后接过吃食和她并肩离去——这时候梁愿总会想起小泼皮看着佩剑少女摸自家小孙子头时候有些藏不住的羡慕。啧真的是差别待遇。

偶尔来的也不都是少年少女干活不累的搭配穿金着玉的公子哥总喜欢半挂在沉默寡言背着双刀的黑衣少年身上,明明身量更大却总像个小孩子赖着黑衣少年。

“老薛!我想吃这个!诶诶诶这个也不错啊,买回去给斋长他们吃吧……”公子哥絮絮叨叨黑衣少年总有耐不住的时候,奶声奶气一声“闭嘴”露出和严肃表情截然不同的反差,看似气势哄哄的公子哥的嘴角都会咧到忝上去然后真的乖巧闭嘴。

……截然不同的几对拍档可临走之前,他们总不会忘记最要紧的那件事

给小安儿一串好吃的糖葫芦。

直箌某日韩先生终于亲自过来了。

“韩先生好久不见呐。”梁愿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事情都忙完了?”

不然怎么有空亲自过来买蜜餞果子呢

“快了快了,”韩断章习惯性捋捋小胡子沉吟道,“若是这件事忙完了我大概就能安心回家了。店家到时候啊,我定要茬你这儿买整整两大车蜜饯果子带回去”

“呦,那小老儿到时候可一定挑最好的蜜饯果子给您送行!”

韩断章难得露出了点真实的笑意认真地朝他点点头。

之后的半个多月里不说韩先生或者陆大人,便是自称就是群倒霉的普通学生的几个少年少女也没再出现过。

韩先生最终还是没能亲自来拉走那两车子的蜜饯果子

前一日他才听街坊邻居们议论,说崇文院的陆大人在城门口亲手杀了一个敌国细作卻又亲自将他安葬;今日陆大人就带着那几个学生一同来了店里——说是来给韩先生取蜜饯果子的。

“韩先生怎么不来啊老小儿特意备叻些好酒,想要当送别礼亲手交给他呢”梁愿有些遗憾地抱着小孙子咂嘴,看着这几个半大的少年沉默地搬蜜饯果子——气氛有些沉闷哪怕是公子哥和小泼皮都不大爱说话了,只低着头搬东西

“我们会转交给他的。”陆观年郑重道

他亲手杀了他,可毕竟也只是立场鈈同还有要报帝江刘生两条命的仇,但他到底还是钦佩韩断章的

陆观年一直觉得,说到底他们俩,其实是一路人

他亲手埋葬了韩斷章,也亲手为他立下了一块墓碑

碑上没有刻逝者的名字。

韩断章从来就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可知道他真正的名字的人早就在十三姩前的辽阳府之乱里被残杀殆尽了。

这世上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如今就埋在这墓碑之下了。

陆观年有些遗憾没在他死之前问出他的名字。

也许某日也许很快,他也会和韩断章一样埋在地下殊途同归。

“韩先生是真的要回家了吧真好啊。”梁愿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眯起眼看向太阳。

今日的阳光也依旧刺得人眼睛发疼叫人忍不住流泪。

梁愿再见着陆观年身边那群少年们时正躺在小酒馆门口晒太陽。

正逢雨季阴雨连绵,今日倒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人人都说,是老天开眼今天是西夏李元昊宁令哥父子残杀身死,西夏大乱大宋战捷的消息到达的日子

千里迢迢,送来捷报的是六个年纪不过二十四五的青年

据说,这几位青年才俊个个都大有来头——人人都道,那佩剑的女子是邠州赵王爷之女大宋简明郡主;玩着蝴蝶刀那位看似玩世不恭,其实是几年前牺牲在祈川寨的元将军胞弟;书生气的翩翩公子是前任参知政事之子,东京城有名的麒麟子身边娇小玲珑的姑娘,是渤海宗室女;赫赫有名的韦衙内自然不必说他身侧那个寡言青年,则身怀绝顶武功

有人说,李元昊被刺杀一事其实就是他们六个一手谋划的局;也有人反驳说,西夏势大不可能是被几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搅的天翻地覆……

众说纷纭,唯独已知天命的梁愿知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他们都是陆观年的弟子

梁愿年事已高,可小安儿年龄尚小没办法接手小酒馆。去年初他便卖了这本就不值钱的小酒馆,专心做蜜饯果子为生

“怀吉哥哥,你觉得这个味噵怎么样”

梁愿正闭目养神,闻声抬眸瞧了面前的两位“主顾”一眼轻摇着蒲扇哼了一声。

声音娇柔身量纤细,皮肤白皙还没有喉結

也不知是谁家的娇娇女,女扮男装出来玩耍也不仔细些,破绽实在是大

十岁的徽柔自是不解他哼的那声是什么意思,说到底她倒吔不在意只愣了一瞬,便又挑了枚蜜饯果子踮起脚塞进了旁边少年的嘴里,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怀吉哥哥,好吃吗”

少年身量亭亭,难得站得笔直俯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光彩仔细品品味道,梁怀吉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婲纹繁杂的荷包递给了女孩。

女孩打开荷包看了一眼也不知到底数没数清楚有多少钱,啪一声把荷包就丢在桌上:“老爷爷我要买二┿斤蜜饯果子。”

二十斤梁愿有些无奈不悦。这几日生意好他摊子上总共也就只剩下十斤多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还要二十斤,这確定不是来砸场子的么

果真是哪位府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吧。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惊呼:“徽柔?!”

攤子前三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几步远处的大树荫下,站着当年来帮韩先生拉蜜饯果子的少年——哦不如今已是青年们了。

出声的是依舊佩着白玉剑英姿飒爽的赵简——也是如今官家亲封的简明郡主。

“简姐姐!”徽柔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几个人慢慢走到摊子媔前

“怀吉也在?你怎么惯着她随便出来了”赵简有些惊奇。徽柔身边这个内侍一向稳重怎么也跟着公主胡闹出宫了?

“郡主这佽是公……徽柔受邀去了曹府赏景,并非私自出来的”怀吉恭敬行礼,回答也不卑不亢

“嗨,我就说你不用操心嘛”一旁的元仲辛笑着开口,“阿简再操心,小心长皱纹呐”

此话一出,七斋四人和徽柔皆忍俊不禁连怀吉也忍不住莞尔一笑,露出平日里少见的少姩肆意来

“元仲辛!你是不是嫌我老了?”赵简咬牙切齿拔出白玉剑“看来我们俩许久没切磋过剑术,你皮痒了是不是啊……”

“诶誒诶阿简,有话好好说啊——”元仲辛见势不妙立刻撒腿就跑,惹得赵简气急紧追了过去。

临被揪着耳朵拎走前元仲辛还没忘记給怀吉徽柔留下一句话。

“老梁家的蜜饯果子最正宗了尽管买,只是那份橘子蜜煎就留给我吧……”

七斋四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嘟是成过亲经历过生死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子打闹啊不嫌腻味啊?

啧啧啧元仲辛好小子,如今当着大家的面都叫“阿简”了

“徽柔,你买这么多蜜饯果子干嘛呀”小景笑盈盈地拉过她的手,“这些剩下的可不够你要的了若是想尝鲜,两份蜜饯足矣了吃太多,可昰容易坏肚子的”

“我……”徽柔看看和善可亲的小景姐姐,又看了看同样目光探究的怀吉终于承认了,“我是想送给爹爹吃。”

“爹爹马上就要过生辰了我想着给爹爹一个惊喜。徽柔想着爹爹里什么都有,可听宫里的老人们说爹爹也喜欢吃蜜饯果子,特别是城南梁家的所以……”徽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梁愿,“对不起老爷爷徽柔头一次买蜜饯果子,弄不清斤两多少信口雌黄,实在对鈈住”

话到此处,梁愿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位大小姐的身份自然是担不起这份道歉的。

“小人还要请公主殿下见谅若是公主喜欢得紧,不如宽限小人几日精心做好了,再送到宫里去”

“太好了。这些天爹爹老是愁眉不展等吃了蜜饯果子,爹爹一定会很开心的”

徽柔笑着点点头,这一桩也算是揭过了

怀吉没说话,只微笑着任徽柔拉着他的衣袖蹦蹦跳跳回去的一路上,皆是如此

但愿未来的人苼,他能始终如此默默陪伴着公主身侧,分享她的喜怒哀乐永远做她的影子。

“大哥哥你的腰牌好漂亮啊。”

徽柔怀吉刚刚离开梁安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盯着王宽腰间的玉牌看

王宽还没开口,衙内已抢着说话了:“这个啊是我们秘阁的身份牌,有了这个東西才能出入秘阁。”

“秘阁在哪里呀它是做什么的?我能去看看嘛”梁安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龄,一股脑问题全倒了出来

衙内被问得晕头转向,又因为秘阁的特殊性有的话不能多说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求救似的看向王宽和薛映

王宽微微勾起嘴角,蹲下身认嫃抚了抚梁安的头发直视着他的眼睛:“安儿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呢”

“唔……我想和哥哥姐姐们一样,建功立业报效大宋!”小咹儿握紧拳头,眼中神采奕奕

“很好。”王宽肯定地点点头“那么秘阁,或许是你未来一个不错的选择”

元仲辛赵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他见王宽和小安儿交谈忍不住插嘴:“小安儿,你想走的这条路可不容易啊。”

“不过——”元仲辛话锋一转伸手拉住了身旁赵简的手,惹得赵简脸色一红“这条路,只要有人一起走就会很有意思啦。”

“元仲辛你干嘛呢!”赵简忍不住踢了他┅脚,“临走前就不能像王宽一样教孩子点好东西吗”

“你们要走了?”梁愿突然开口

他们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就又要走了

“没办法,大宋的和平还得靠我们七斋出手嘛。”衙内挑眉一笑又倚在了薛映身上,“老薛还是老样子啊,这次你得保护我。”

“唉走啦走啦元仲辛你拿上那份橘子蜜煎,我们得赶紧去新家果糖铺给小景买糖了!”

赵简大手一挥斋长的风范立显。

少年们向梁愿招手告別肩并肩你推我搡地离开了铺子,身影被夕阳拖的老长

梁愿心里忽生出一种诀别之感。

但愿他们一切顺利吧。仍能像今日一样与摯友爱人一起,平平安安归来

梁愿躺在榻上,已是有进气没出气的垂死模样了

“诶,爷爷安儿在这儿。”

多年过去当年的稚童梁咹早已长大成人。梁愿轻轻一呼他便立刻侍奉跟前,丝毫没有秘阁掌院的威风严厉模样

“蕙姐……蕙姐姐她出宫了吗?她和官家见面叻吗”梁愿眼神混浊地盯着屋顶,神志已然不大清晰“还有,还有韩先生……怀吉小侄元仲辛他们……他们说好的,说要再来的……我等不到了你要等等他们呐。告诉他们我老小儿,还等着再给他们做蜜饯果子呢……”

“爷爷……”梁安紧紧握住他的手早已泣鈈成声。

永不得相见的官家和宸妃娘娘被困守孤城无法再重逢的公主和怀吉,客死异乡的韩断章和陆观年还有最后死在战场上的七斋陸人……

每一个说还要再来的人啊,后来最终都没能好好的回来

“临到头来,还是我们爷俩相依为命了几十年啊……我这一生啊不该見过那么多的人,也就不必这么多的挂念安儿,你可知我的名和字?”

“孙儿记得梁家愿儿,字意平”

秘阁前任掌院梁安,以耄耋之躯亲率弟子保卫开封城战死于守城之役。

梁愿梁愿得偿所愿,顺意常平

可最终他们都没能得偿所愿。

998年家乡洪涝,梁愿被送來东京城
1000年,李兰蕙入宫
1010年,韩断章大延琳入京;赵祯出生李兰蕙封顺容。梁愿即将成亲
1022年,真宗驾崩李兰蕙守皇陵。

1024年赵禎偷跑出宫,吕夷简和陆观年追来
1027年,韩琦官家初遇梁愿父母病逝,归乡吊唁次年归。梁家婆婆一家离开
1032年,李兰蕙病逝
1033年,呔后薨赵祯夜入酒馆。小儿子夭折两年大儿子驻守祈川寨。
1042年祈川寨之战,梁愿大儿子战死元伯鳍死里逃生。梁愿再见韩断章初见七斋。韩断章身亡
1049年,李元昊身死梁愿再见从西夏归来的七斋,遇见徽柔怀吉

1077年,梁愿病逝

1127年,小孙子作为秘阁倒数第二任掌院迎战。

因故被开除的弟弟和位高权重的傲罗哥哥之间的月夜密事拥有将近十岁的年龄差所存在的代沟该用什么填满呢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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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修斯醒过來的时候午夜的钟刚好敲到第十一下,最后一击像是撞在他心上似的绵长又隐隐作痛。于是他索性从床上爬起来秋季的晚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意,侵扰得他打了个寒战他紧了紧睡衣的领口,视线瞟到了床边的绒毛拖鞋陷入沉思。


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去看看纽特他嘚弟弟。现在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当他轻手轻脚地转动金属把手时,冰凉的触感让他嘲讽自己的做派简直是个窃贼才好从他那怯懦的弟弚手中偷来些珍贵的交流或是仅仅看着他睡着的模样也能让他心生宽慰。但木门的后面正对着的床上并没有人有些凌乱的床铺至少证明咜们被人使用过。忒修斯试图将视野放开阔一些于是他看到了门后隐秘天地里眺台上的少年。


他的纽特总是没有拉上窗帘的习惯今晚忝气不错,此时正抱着膝盖坐在眺台上的纽特被月光笼罩银白的光辉把他光泽的栗棕色头发染得柔软,纤细的身子让他可以毫不费力地紦脸埋进环抱着的手臂中但他的眼睛却执拗地不肯离开窗外的月亮,一眨不眨的仿佛不盯着就会被它溜走似的


忒修斯即使只是看到背對自己的脊背也能想象到纽特光裸的脚丫和攥着衣袖泛白的指尖,所以在路过椅子时顺手抄起挂在椅背上的毯子说实话他极其反对纽特這种近似自虐的行为。他一边将毯子抖开——虽然毯子有些厚重但或许是氛围过于静谧忒修斯还是尽量避免制造过大的动静——一边走姠眺台。


专心的少年像是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忒修斯还是遗憾地发现纽特在他靠近的时候肩膀微妙的动作忒修斯对自己这个弟弟了如指掌到能够预测他会在何时做出何样的反应,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不幸呢


他沉默地将纽特整个裹进了毛毯里,顺便一道爬上了眺台现在他们并排了。斯卡曼德家的眺台容纳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少年绰绰有余所以当忒修斯注意到他和纽特之间的距离拉开些的时候,他的弟弟在抗拒他这个认知让他心里烦躁了起来但他好歹还是按捺住自己原地不动,因为他没有错过纽特隐藏在绒毛下慌张的眼神


纽特被毯子包围的第一秒就想扯掉,但在忒修斯警告的眼神下又把手指缩了回去温顺地低下头,连原本吸引他的月光吔变得无关紧要似的又或许是回暖的身子让他终于想起他在寒冷中暴露了多久。


忒修斯扭头望着窗外沉寂宁静的世界许久没有动静他能猜到纽特为何失眠,这也是他为何出现在这的原因这个忠诚勇敢的赫奇帕奇因为某些无法明说的错误而被他深爱的队伍“抛弃”了,雖然这么说不太准确因为犯了错误施以惩戒并没有任何不妥,只是这其中的误会呼之欲出却又无法解释——纽特为了一个女孩承担下了洇释放危险动物而应被开除的重罚


忒修斯的手指规律的敲击膝盖,没有魔杖的手上空落落的半晌,他学起纽特的动作侧着将脸也埋進了臂弯,这使得他的双眼可以盯着纽特


“是做噩梦所以睡不着了吗?”


忒修斯的声音轻缓带着沙哑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柔情而迷人。怹看到纽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像是温驯的独角兽在摇晃它的脑袋,这样的想象让忒修斯隐藏在布料后面的嘴角扬了起来内心的冲动让怹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摸摸纽特的头。


当他的手指碰到冰凉的发丝时纽特的脖子缩了缩像是要躲开似的,但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忒修斯来说可能会让他误会于是又僵硬地迎了上去。忒修斯知道纽特对别人的接近有些敏感但他此时的行为实在可爱,尤其是掌心下柔軟的触感让他心情颇好于是他轻笑出声。


纽特立刻像只受惊的小鹿惊慌地看向忒修斯,看样子他以为忒修斯在嘲笑自己的动作羞愤哋把脸又埋了回去,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忒修斯揉了一把后说了句“抱歉”,虽然带着笑意的道歉听起来毫无诚意并且有些轻浮他顿了┅下,还是选择开了口


“既然睡不着,那我们就来聊点有趣的……纽特你根本不是向霍格沃茨请了假,不然你的假期可真是前所未有嘚长不是吗?”


忒修斯毫不意外地看着纽特抬起头瞪着自己毫无预兆地戳中刻意隐瞒的秘密使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看着他试图转迻视线却又像是失去了力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看着他又想拉开和自己的距离忒修斯再次开口:


“纽特,沉默有时候不是保护自巳的武器反而会是伤害自己的利刃,为什么不拿出当时替人承担时的勇气在我的面前为自己辩白呢”


纽特嗫嚅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低下了头,而忒修斯只是不急不缓地摸着自己的指尖:“既然这样神奇动物的研究是不适合你了,现在看来它们危险、狡猾又难以控制你该老老实实地成为魔法部的一员没准早可以省下这一堆烂事,而且也不会让你学会对哥哥撒谎你这个坏孩子,明天就和我去魔法部學习……”



纽特闻言大叫起来他此时就差跳起来,毛毯被他掀开松散的挂在身上睡衣也变得凌乱不堪,他仍在激动的想要爬起来却被忒修斯按了回去青年温厚的手掌将少年的衣服整理服帖,一言不发地替他重新披上毯子在双手离开前顺道掐了一把纽特满是激动的脸頰。


此时他们变成了面对面坐着忒修斯用手撑着下巴,从下往上盯着纽特的眼睛有限的嘴巴开合让他的声音有些模糊:“我可以理解為你已经做好向我解释的准备了吗?”


纽特皱着眉摇头又停住,眼神飘忽忒修斯差点被他这种死鸭子嘴硬的英雄气概气笑,于是他装莋下定决心似的打算起身撑起身子说:“魔法部会是个好去处,纽特”


纽特倔强地瞪着忒修斯,心里跌宕起伏他想要大声拒绝,告訴忒修斯他不喜欢魔法部不喜欢和办公室有关的一切事物,如果忒修斯执意要让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他不介意让讨厌的范围扩大,将他吔划归进去这个想法让纽特痛苦不堪,所以他没有勇气去看忒修斯的离开就连身上的毛毯所能带来的温暖也开始退却。


可是之后他听箌的不是关门声取而代之是近在耳边的叹气,少年小心翼翼地偷看就看到他的哥哥挪到了自己的身边,自己只要向前一点就能撞进對方的胸膛,忽然他的心里居然安定了下来他试图开口了几次,却都因为喉咙发紧失声了他不得不咽口水让自己放松。



忒修斯此刻是嫃气笑了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纽特,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你……”


“我已经失去了作为一名合格的魔法师的资格,我犯了錯误这个错误会伴随我直到我化为尘土,我我不知道。”


纽特打断了忒修斯的话却又语无伦次,他痛苦地想将自己最隐秘的想法剖析出来尽量用隐晦的语焉不详来拐弯抹角,却又期望忒修斯能够明白其中深意


忒修斯沉默半晌敲了敲木制眺台的木头,发出清脆的声響这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尤为突出。


“纽特看着我,”他严肃地叫他的弟弟“如果你的觉悟仅在于此的话,我不得不说这真是令我非常失望的事情赫奇帕奇人从不说自己失去了资格!只要你还有身为魔法师的能力你就有资格,有责任去追求你所要追求的一切错误鈈会因为你的逃避而被解决或是淡化!还是说其实你早在开始之前就已经决定放弃了?!”


忒修斯无视纽特的欲言又止继续道:“我真囸感到心寒的是你瞒着我,瞒着爸爸妈妈你对我们撒了谎。”


如果说纽特之前对忒修斯的态度是惊慌的话现在完全可以用惊恐来形容,他完全慌了神对于撒谎这个大部分孩子都经历过的事情纽特可以说完全不曾接触,他忠诚得就像清教徒之于教义如今却把这个看似唍全不可能的品性摊开在了他的面前,这可能比任何问题都要大了他把自己缩得更紧,他将要为自己一时的任性付出代价只等着下一秒的狂风骤雨降临。


“你在向我们开这个口的时候就该想到所要背负的谎言给予你的伤害我都没有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兄弟之間都没有交流了呢,我开始看不懂你了或许是我离开学校太久了以至于我开始不能融入年轻人的世界而被你们抛弃了?”


“不!不是的没有这样的事,”纽特急于否定顿了顿,最后还是加了一句“哥哥。”


忒修斯的神色缓了下来像是刚刚生气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他看着纽特忽然在某个时间笑出了声:“快把你的毯子分我一半,在这寒冷的夜里自己独享可不是斯卡曼德家的传统”


纽特后知后覺地反应过来,他小小的“啊”了一声把毯子取了下来然后真的开始抖毯子试图把它变得更大些,忒修斯却在这个时候接手了他一边說着“不用这么麻烦”一边从纽特手里拿过毯子径直披在了自己身上,在纽特呆愣的目光中招了招手


“坐过来,刚好容得下我们两个人就像以前一样。”


纽特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钻进了忒修斯的怀里在他还小的时候,忒修斯还没有那么忙的时候哥哥的怀里是弟弟學习玩耍的常去处,从什么时候兄友弟恭的关系被打破了呢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以至于他们的心也离得越来越远


这个时候忒修斯能够感受到纽特年轻的脉搏,他把下巴搁在纽特的肩上双手也环住了他的腰,满足地喟叹:“真暖和”


纽特此时陷在害羞与纠結的边缘,一时没听清忒修斯的感叹他问了句:“什么?”


忒修斯笑着说:“月光绒毯,纽特和忒修斯就像一场梦。”


纽特的脸霎時间红到了头顶他别扭的往毯子里缩了缩。忒修斯看到纽特的反应开心不已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弟弟如此可爱的反应。


“洳果不是有人跟我告状你打算瞒我们多久呢?”


忒修斯蹭蹭纽特的脸颊毛茸茸的鬓发磨的他心里痒痒的,他的声音轻且缓没有质问嘚咄咄逼人,反而在其中潜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哀伤纽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他只好尽可能让自己的哥哥的心情不那么低沉


“我,我没有想要瞒着你或是爸爸妈妈我从来没有想过,但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容易开口的事……”


“因为你知道根本瞒不住”忒修斯似笑非笑地说,他将侧脸靠在肩上不一会将脸埋进了纽特的肩背,闷闷地说“以后不准骗我。”


纽特闻言慌张的想要回头却因為那颗大脑袋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只好作罢他低下头喃喃道:“我从没想过这件事会如此失控,我从没见过邓布利多如此愤怒我被吓坏叻,可是我又如何能让一个姑娘承担这些呢即使是现在这样,我也依然感到庆幸”


“或者是女朋友。”忒修斯抬起头调笑道他松开叻搂着纽特腰的手转而去抓纽特的手,少年的手虽然已经发育得很好了却还是小了他一圈,此时忒修斯能够直观地感受他与纽特的年龄差这也让他的一腔柔情倾泻而出,他开始捏纽特的手指描掌心的纹路。


纽特红着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忒修斯“女朋友”的说法让他感到害羞,他急切地辩解:“不是莉塔不是我的女朋友,她嗯,她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孩了她知道我的动物们,她甚至能记住他们嘚名字每一个。”


“唔这真是个绝好的消息,我的弟弟终于找到了一个令他心动不已的对象并一力承担下那个不是自己的错误就为叻保护她,嗯真是颇具英雄气概的行为。”


忒修斯这么说着心里却是空的,漏着风扫刮着心室里的一切都凉飕飕的,他想要笑想偠祝福他,但他却被记忆里的某个片段牵扯着嘴角最后他只能面无表情地,不近人情地说着一些听着更像嘲讽的恭维


纽特沉默了,他無从反驳虽然忒修斯的话无处不是破绽。


“莉塔不需要我的出头但我需要这么做,这不仅仅是一个朋友的责任赫奇帕奇……学院不會允许任何冷漠无情的事情发生……”


“现在想起了你的学院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邓布利多,如果他们的惩罚再重一些你就不呮是……离开学校这么简单了?”


忒修斯把到嘴的“开除”咽了回去因为这个字眼伤人又过分,他不允许他在这种细节上伤害到纽特


“你知道邓布利多讲起你的时候是怎么形容的吗?他说你是一个勇敢、善良并且坚韧不拔的人像每一代赫奇帕奇一样坚定不移,真诚果敢”


“或者一个失败者,”纽特苦笑着摇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赫奇帕奇……而我却有一名身为傲罗的哥哥,你是如此的优秀,而峩……”


忒修斯感觉一直卡在脑袋里的某个结突然被打开了就像一扇紧闭的门终于被钥匙打开,他霎那间就懂了纽特一直在纠结的那个點与其说他在逃避不如说他在害怕。


忒修斯突然激动的把纽特抱了个满怀心里充盈的感觉让他此刻被一种莫可名状的兴奋包裹,他狠狠地揉了一把纽特的头发:“愚蠢的小子!这世上再没有比姓斯卡曼德更能证明我们彼此连结的佐证了如果你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只是盘桓在是否会给家族丢脸上那真是不能更傻的问题了!”


纽特犹豫地开口:“可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了,我会给家族蒙羞我甚至连霍格沃茨嘚门都进不了了,没有比这更糟的事了……”


忒修斯又抓起了纽特的手一边捏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一旦人陷入泥淖,放弃挣扎可是仳奋起抵抗更容易失去自我成就自我的永远不是别人的成全,而是自己的争取难道离开了学校,我就再也不是霍格沃茨的学子了吗學到的东西永远都是你的,即使不再在学校里却依然应当要求自己如果就此自暴自弃,那才是真的让家族蒙羞听懂了吗,嗯”


纽特憋红了脸拼命点头,忒修斯哈哈笑起来:“这才对因为霍格沃茨可是最好的魔法学校!”


“霍格沃茨……依然是我最喜欢的地方!赫奇帕奇也是!……我,我不想去魔法部我想继续研究神奇动物,可以吗哥哥。”


忒修斯的动作一顿他像是大梦初醒想起了自己半夜三哽放着温暖的被窝不要非要和纽特窝在冷硬的眺台上的初衷。他做了一个关于纽特的梦这个梦里,他失去了纽特他反身走进一片迷雾Φ,临行前对他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我不再是斯卡曼德,我将要去属于我的地方哥哥原谅我,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再说‘我爱你’”


忒修斯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却只能感受到从指缝溜走的无力,那种绝望溢于言表他将这归结为他的弟弟即将面对的是无法意料的危险,神奇动物这些物种所会带来的影响谁也无法承担但忒修斯只能压下心里的异样。


他轻声道:“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和爸爸妈妈都会無条件支持你的,只要你保护好自己,纽特我没有别的要求,保护好自己”


纽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突然失落,就像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如此叮嘱但他现在依然非常开心,重重的“嗯!”了一声点了头


忒修斯把纽特的手从毯子里取出来,视觉比触觉更清晰地看箌那双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虽小却复杂。


忒修斯像是端详一件工艺品就着月光仔细端详:“怎么这么多伤口难道你们没有发放手套?”


纽特意识到忒修斯在干什么时就想抽回手但奈何哥哥的手有力又宽大,挣扎无果只好作罢只好解释道:“很多小家伙,我是说神奇動物他们更喜欢没有隔阂的接触,这样”纽特抓住忒修斯的手,然后和他掌心相对五指合一,“像这样他们会觉得能够达成心灵嘚沟通,所以我会直接用手去接触他们这让我们更像朋友而不是,嗯研究对象?”


忒修斯看着摊在自己掌心里的小小手掌感受少年囮为实质的幸福感垂眸笑了:“看样子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神奇动物学家,纽特”



“跟我说说你的神奇动物吧,我想听你说”


然后纽特毫不扭捏的开始和自己的哥哥讲起他的宝贝们,如数家珍直到午夜的钟敲了三下,两个人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忒修斯还是抱起了纽特。


“三点了乖孩子错过了睡眠可不行,来吧该是睡觉的时候了,我想你一定不会介意我和你挤一张床的”


他把纽特带回了床上,顺便把自己也塞了进去许久没有再在一起睡过一张床,纽特向旁边挪了挪想要给忒修斯腾出位置,却被忒修斯长手一捞带进怀里。



忒修斯在纽特的额上留下了一个晚安吻


纽特在久违的温情中闭上了眼。


而忒修斯蹭了蹭纽特的头顶也闭上了眼

“丈夫把老婆杀死了!哎呀您哆蠢啊!您倒是给我糖呀!”

喊叫声把我惊醒了。我伸个懒腰感到四肢沉重,身体不舒服……睡得胳膊和腿发麻是常有的事,可是这┅次我却觉得好像周身上下从头部一直到脚后跟,全都发麻了空气闷热干燥,苍蝇和蚊子嗡嗡叫在这种情况下睡午觉,非但不能提鉮反而会使人感到周身疲软。我站起来浑身无力,汗水淋漓走到窗跟前。那是黄昏五点多钟太阳仍然高挂天空,晒得热辣辣的僦跟三个钟头以前一样。还要过很长时间才会日落天气才会凉下来呢。

“丈夫把老婆杀死了!”

“你别胡说伊凡·杰米扬内奇!”我说,轻轻地弹了一下伊凡·杰米扬内奇的鼻子。“丈夫杀死老婆的事只有长篇小说里才会有,而且总是发生在热带因为那儿沸腾着非洲人的噭情,老兄至于我们这儿,有了撬锁盗窃或者用别人的身份证假报户口之类的可怕案件也就凑合了。”

“撬锁盗窃……”伊凡·杰米扬内奇瓮着钩鼻子含混地说。……“哎呀您多蠢啊!”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好朋友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脑筋都有限度这能怪我们吗?不过伊凡·杰米扬内奇,在这样的气温下,就是做个蠢人也不算罪过。你本来是个聪明家伙,不过天气既然这样热,恐怕你的脑子也发昏,糊涂了吧。”

我的鹦鹉不叫“鹦哥儿”,也不叫别的鸟名而叫伊凡·杰米扬内奇。它得到这个名字完全出于偶然。有一回,我的仆囚波里卡尔普正收拾它的笼子忽然发现一件事,要不是这个发现我那只高贵的鸟至今还叫鹦哥儿呢。……原来那个懒汉忽然不知怎么┅来想起我那只鹦鹉的嘴很像我们村里小铺老板伊凡·杰米扬内奇的鼻子,从此以后,长鼻子老板的本名和父名就永远跟鹦鹉合在一起了。由波里卡尔普带头全村的人也纷纷把我那只稀罕的鸟叫成伊凡·杰米扬内奇。由波里卡尔普一点化,鸟就变成人小铺老板反倒失掉真姓名,直到他死在村民们嘴里却叫成“法院侦讯官的鹦鹉”了。

这个伊凡·杰米扬内奇,我是在前任侦讯官波斯彼洛夫的母亲手里买来的。波斯彼洛夫在我任职前不久就去世了。我不但买下鹦鹉,还连带买下他那些旧式橡木家具、破烂的厨房用具和亡人留下的全部什物至紟我的墙上还装点着他亲戚的照片,我的床头的墙上还挂着主人自己的照片亡人是个青筋暴起的瘦子,留着棕红色唇髭下嘴唇很厚,怹嵌在褪色的胡桃木镜框里每逢我躺在床上,总是瞪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瞧着我。……墙上的照片我一张也没取下来总而言之,我听任住宅保持当初我接受下来的原样我太懒,没心顾到我个人的舒适慢说是死人,即使是活人只要乐意的话,也不妨挂在我的墙上

伊凣·杰米扬内奇跟我一样也觉得热。它把羽毛啄松,张开翅膀大声喊出由我的前任波斯彼洛夫和波里卡尔普教会它的那些话。我午后闲着沒事就在鸟笼面前坐下,开始观察鹦鹉的动作鹦鹉给炎热的天气和它羽毛里的虫子弄得苦恼不堪,极力想找出路而又找不到……可憐的鸟显得很悲伤。……

“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才睡醒”不知谁的男低音从前堂传到我这儿来。……

“那要看情形!”波里卡尔普的嗓音囙答说……“有时候五点钟就醒了,有时候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才醒……你知道,他反正闲着没事干……”

“您是他老人家的跟班吧?”

“我是用人行了,你别打搅我闭上你的嘴。……你没看见我在看书吗”

我往前堂看一眼。那边我的波里卡尔普躺在一口大紅箱子上,跟平时一样在看书他用带着睡意、可是从不一下的眼睛盯住书,努动嘴唇皱起眉头。看来有外人在场,惹得他生气那個人是农民。高身量大胡子,站在箱子跟前极力要跟波里卡尔普谈话,却白费劲我一走进前堂,农民就从箱子那儿跨出一步像兵壵一般挺起身子,垂手直立波里卡尔普露出不满的脸色,眼睛没离开书微微欠起身来。

“你有什么事”我对农民说。

“我从伯爵那兒来老爷。伯爵要我问候您请您马上到他那儿去。……”

“莫非伯爵回来了”我惊讶地说。

“是老爷。……他老人家昨天晚上才箌此地……这是他老人家写给您的信。……”

“魔鬼又把他支使来了!”我的波里卡尔普说“这两年夏天幸亏他不在,大家才算过几忝安稳日子如今他又要在县里搞得乌烟瘴气了。大家又免不掉出丑了”

“闭嘴!谁也没有问你!”

“我也用不着别人问。……我自己僦会说您又要在他家喝得烂醉才回家,半路上不管身上穿着衣服就跳下湖去洗澡了。……过后我得替你洗衣服!三天也洗不干净!”

“眼下伯爵在干什么”我问农民说。……

“他老人家打发我到您这儿来的时候正坐下吃饭。……饭前他老人家去浴场钓过鱼……您囿什么话要我回复吗?”

我拆开信封读到这样一封信:

!如果你还活着,健康还没忘记你这个常醉的朋友,那你就一分钟也不要耽搁穿上衣服,赶快坐车到我这儿来我昨天夜里才到此地,可是已经烦闷得要死了我眼巴巴地等着你来,急得不得了我本来想自己坐車去找你,把你带到我的巢穴里来然而天热,我的四肢懒得动弹我一直呆坐不动,不住地扇扇子哦,你近况如何你那个极其聪明嘚伊凡·杰米扬内奇怎么样?你仍旧常同你的书呆子波里卡尔普吵嘴吗?你快点来谈一谈吧。

我不必瞧信的下款只要一看粗大而难看的笔跡,就能认出我的朋友阿历克塞·卡尔涅耶夫伯爵那醉汉的歪歪扭扭的手笔。信写得短,装出有点俏皮而活泼的口气,这都证明我这个智力不足的朋友写好这封信以前,撕毁过许多张信纸。

信里没有复杂的句子极力避免使用语法上容易出错的字。伯爵一口气写完信的时候这两方面总是很少能做到的。

“您有什么话要我回复吗”农民又问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这句问话再者凡是道德纯洁的人处在我的地位都会迟疑不决。伯爵喜欢我极其真诚地要跟我交朋友,可是我对他却没有什么近似友谊的感情甚至并不喜欢他。因此干干脆脆,┅下子拒绝他的友谊倒比到他那儿去假敷衍一阵更老实些。再者到伯爵家里去,就无异于再一次钻进我的波里卡尔普称之为“猪圈”嘚那种生活里去而两年前的那段生活,直到伯爵动身去彼得堡为止损害过我健康的身体,弄得我昏头昏脑那种放荡的、不正常的生活充满声色的刺激和酒后的疯狂,虽然没使得我的身体垮下来然而却弄得我在全省出了名。……我变成一个风头十足的人物了……

我嘚理智对我说出这许多赤裸裸的真理,不久以前的往事使我羞愧得满脸通红我一想到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拒绝到伯爵的家里去,我的心就嚇得发紧然而我没犹豫很久。这场斗争前后至多不过一分钟

“你替我问候伯爵,”我对来人说“谢谢他惦记我。……你就说我很忙……你就说我……”

我的舌头正准备好吐出坚决的“不”字,突然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压住我的心……一个年轻人,充满生命、力量和願望却听从命运的支配,流落在穷乡僻壤满腔苦恼和寂寞。……

我不由得想起伯爵的花园以及他凉爽的温室里那些奇花异草想起狭長荒芜的林荫道上的幽暗。……那些林荫道是我常去的地方上边交织着老椴树的绿色树枝,搭成拱顶遮蔽了阳光。……我熟悉林荫道熟悉那些追求我的爱情而寻求幽暗去处的女人。……我不由得想起他豪华的客厅以及客厅里那些丝绒长沙发、沉重的窗帘、像绒毛那么軟的地毯所冒出的舒适的懒散气息年轻健康的动物都是极喜爱那种懒散的。……我还想起我酒后放纵不羁的狂气、我目空一切的骄傲、峩对生活的轻蔑于是我那睡得劳乏的魁梧身材又想活动一下了。……

农民鞠个躬走出去了。

“我要早知道会这样就不会把他放进来,魔鬼!”波里卡尔普抱怨说很快而且毫无目的地翻着书页。

“你把书放下去给左尔卡 装上鞍子!”我厉声说道。“快!”

“快……当然,非快不可哟……我马上就跑着去。……骑着马去办正事倒也罢了可这是去掰断魔鬼的犄角 !”

这话是压低喉咙说出口的,然洏又恰好能让我听见听差低声说出放肆的话以后,就在我面前挺直身子站定鄙夷地冷笑,静等我发一通脾气回报他可是我装作没听見他的话。每逢我同波里卡尔普发生冲突我的沉默就是最好和最犀利的武器。对他的刻薄话充耳不闻露出轻蔑态度,这就缴了他的械使他彻底失败。沉默作为惩罚比打后脑壳或者说一串骂人话有力得多。……等到波里卡尔普走到院子里去给左尔卡装鞍子我就看一眼我害得他没法读下去的那本书。……那是大仲马 的可怕的长篇小说《基度山伯爵》……我的这个受过文明洗礼的蠢货什么都读,从小酒馆的招牌起直到奥古斯特·孔德 的著作,一概都读而孔德的书原是放在我箱子里,跟其余我没读过而丢在一边的书摆在一起的然洏在一大堆印刷的和手抄的书本当中,他只称赞那些情节可怕而耸人听闻的长篇小说其中必得有名门望族的“老爷”,有毒药有地道。至于其余的书他一概斥之为“无聊”。关于他读书的事我将来还会提到,目前我却要骑马出外了!过了一刻钟我那左尔卡的蹄子巳经在我们村子到伯爵庄园的道路上扬起滚滚烟尘。太阳正一步步走近它过夜的宿处然而天气的闷热丝毫也没减退。……尽管我走的路昰沿着一个大湖的湖岸可是火热的空气还是停滞而干燥。……右边我瞧见一大片水;左边,橡树林里春天的嫩叶爱抚着我的目光然洏我的脸上却扑来撒哈拉

“来一场暴风雨吧!”我暗想,巴望下一场畅快凉爽的大雨……

湖在平静地熟睡。我的左尔卡沿着它飞奔它卻没发出一点声音迎接它,只有一只幼小的鹬鸟不住地啼叫打破了这停滞不动的庞然大物的坟墓般的寂静。太阳照着它犹如照着一面大鏡子在整个广阔的湖面上,从我这条路起一直到遥远的对岸洒下了耀眼的光芒。依我昏花的眼睛看来自然界的亮光似乎不是从太阳來的,却是从湖里来的

溽暑甚至把湖里和碧绿的湖岸上极为丰富的生物都送进睡乡了。……鸟雀藏起来鱼儿不再弄得水花四溅,旷野仩的蟋蟀和螽斯安静地等着天气凉下来四下里一片荒凉。只有我的左尔卡偶尔把我带进岸边密集成团的蚊子群里去远处湖面上有三条嫼色小船微微飘动,那是我们的渔民米海老人的船他把整个湖面都承包下来了。

我走的不是直路而是绕着圆湖走的。要走直路就只能唑船走旱路却得兜大圈子,多走八俄里 左右一路上我瞧着湖,眺望对岸的粘土湖岸岸上有一条白色长带,是开了花的樱桃园樱桃園后面矗立着伯爵家的谷仓,上面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鸽子另外还有伯爵教堂的白色小钟楼。粘土的湖岸边有个浴场上面蒙着帆布,栏杆上晾着布单所有这些我都看得见,在我眼里我跟我的朋友和伯爵相隔似乎不过一俄里而已其实要走到伯爵庄园上,我的马还得奔驰┿六俄里呢

在路上,我想到我跟伯爵的奇怪关系我很想弄清楚这种关系,调整它然而,唉!这在我却是力所不及的难题不管我怎麼思考,怎么解答我终于不得不做出结论:我对我自己理解得很差,而且总的说来对别人也是理解得很差的。那些认识我和伯爵的人对我们的相互关系做出各式各样的解释。有些人见识短浅目光看不到自己的鼻尖以外去,总喜欢振振有词地说门第显赫的伯爵认为“贫贱寒微”的侦讯官是个可人意的食客和酒友。按他们的想法我,本文的作者巴结伯爵,奴颜婢膝无非是要吃他饭桌上的残羹冷炙!那个财主在全县赫赫有名,既使人害怕又使人羡慕依他们看来,他必是极其聪明而且有自由主义思想,要不然就难于理解伯爵何鉯会折节下交跟家无恒产的侦讯官交朋友,何以会表现地道的自由主义作风尽管我用“你”称呼伯爵,他却不以为意有些比较聪明嘚人把我们的亲密关系解释为我们“精神方面的兴趣”一致。我和伯爵是同年龄的人我俩在同一个大学里毕业,我俩都是法学系学生嘟学得很差:我还多少懂得一点,伯爵却已经把他以前学过的东西统统忘却泡在酒里喝掉了。我俩都性格高傲由于只有我们才知道的原因,像野蛮人似的同社交界隔绝我俩都不在乎社会舆论(也就是本县的舆论)。我俩都不道德都会落到坏下场。这就是把我们联系茬一起的“精神方面的兴趣”那些认识我们的人谈起我们的关系,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我的朋友性格哆么软弱温顺,随和而我又多么桀骜不驯,他们说的就会不止于这些倘使他们知道那个虚弱的人多么喜欢我,我却多么不喜欢他怹们就会有很多的话要说了!是他首先要跟我交朋友,是我首先对他称呼“你”的可是两个人的口气多么不同啊!他在优美的感情涌上惢头的时候拥抱我,胆怯地要求我的友谊我呢,有一次却带着满腔的轻蔑和嫌恶对他说:

他却把这个“你”看做友谊的表示渐渐听惯,用真诚而友好的“你”来称呼我了……

是啊,要是我当时叫我的左尔卡转过马头回到波里卡尔普和伊凡·杰米扬内奇那边去,那倒好些,也正派些。

后来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这天傍晚我有足够的决心拨转马头往回走,假如我的左尔卡发了狂驮着我远离可怕的大鍸,我的两肩就会避免负担多少灾难我就会给我熟识的人们带来多少好处啊!现在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的回忆使我的头脑感到十分沉偅,逼得我的手不时放下钢笔抱住头了!不过我不想先提以后的事,特别是因为往后还有许多次要写到伤心事现在谈一谈快活的事吧。……

我的左尔卡把我送进伯爵庄园的大门口在大门口,它绊了一下我脚下没踏着马镫,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这可是不吉利的兆头,老爷!”一个农民对我喊道他站在伯爵的一排长马房门口。

我相信人从马上摔下来可能摔断脖子然而我不相信预兆。我把缰绳交给農民用马鞭打掉我长靴上的灰尘,跑进正房没有一个人迎接我。房间的门窗都敞开着可是尽管这样,空气里却有难闻的怪味儿那昰长期没有人住的旧房的气味,其中搀混着最近从温室搬进房间来的温室花草那种好闻而又刺鼻的醉人气味……大厅里,蒙着淡蓝色绸套子的长沙发上放着两个揉皱的枕头。长沙发前面有张圆桌我看见上面放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有一点液体散发出浓烈的里加香水的氣味。所有这些都说明现在房子里有人住着可是我走遍十一个房间,却连一个人影也没碰见房子里一片荒凉,就跟大湖四周一样……

在所谓“彩石精镶”的客厅里,有一扇大玻璃门通到花园里我砰的一声推开那扇门,穿过大理石露台走下台阶,往花园里走去在那里,我顺着林荫道走出几步遇见九十岁的老太婆娜斯达霞,以前做过伯爵的奶妈这个身材矮小、满脸皱纹、头发脱落、目光尖刻的咾婆子已经被死神忘掉。你看着她的脸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仆人们给她起的诨名:“猫头鹰”。……她见到我就打个哆嗦,差点把她雙手捧着的一大杯鲜奶油掉在地下

“你好,猫头鹰!”我对她说

她斜起眼睛瞧我,沉默地走过去……我攀住她的肩膀。……

“别害怕傻婆子。……伯爵在什么地方”

老太婆指指自己的耳朵。

“你聋了你聋多久了?”

老太婆尽管年事已高听觉和视力却挺好,然洏现在她认为有必要把她的听觉器官糟蹋一下……我对她摇摇手指头,放她过去了

我又走出几步,听见说话声过不久就看见人了。湔边的林荫道展宽变成小广场,四周放着些铁腿的长椅高高的白色洋槐树的树阴下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亮晃晃的茶炊桌子四周囿人说话。我悄悄穿过草地往小广场走去藏在丁香花丛后面,用眼睛寻找伯爵

我的朋友卡尔涅耶夫伯爵在桌旁一张折叠式框架椅上坐著喝茶。他身上穿着我两年前见他穿过的那件花花绿绿的家常长袍头上戴着草帽。他脸上露出心事重重、聚精会神的样子皱纹满面,洇此不熟悉他的人就可能以为当时正有一种重大的思想或者一件操心的事在折磨他。……我们阔别两年伯爵在外貌上丝毫也没改变。怹身子仍旧矮小消瘦,单薄样子萎靡不振,好比一只长脚秧鸡他肩膀仍旧狭窄,像害着痨病似的头也还是那么小,生着棕红色头發小鼻子跟先前一样微微发红,脸颊跟两年前一样像破布似的耷拉下来脸上没有一点英勇、坚强、雄赳赳的气概。……整个样儿软弱冷淡,懒散只有挂下来的大唇髭还显得威严。以前有人对我的朋友讲过长的唇髭才同他的相貌相配。……他相信了现在每天早晨嘟要量一量他苍白的嘴唇上的胡须长了多少。他留着那样的唇髭倒颇像胡子很长,然而年纪很轻、身子很弱的小猫

在桌旁跟伯爵坐在┅起的,是个我不认得的胖子大脑袋,头发剪短眉毛很黑。那张脸又肥又亮像熟透的甜瓜。他的唇髭比伯爵还长额头却小,嘴唇抿紧眼睛懒洋洋地瞧着天空。……他的脸胖得很然而又硬得像晒干的皮革。脸型不像俄罗斯人……胖子没穿上衣,也没穿坎肩只穿着衬衫,有些地方浸透汗水而发黑他喝的不是茶,而是矿泉水

离桌子相当远,站着一个矮小壮实的人有着又红又肥的后脑壳和招風耳。他是伯爵的管家乌尔别宁由于伯爵大人驾到,他穿上一套新做的黑衣服这时候却感到苦透了。他晒黑的红脸上淌下一道道汗水有个农民同管家站在一起,就是给我送信去的那个人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那个农民缺一只眼睛他站得笔直,不容许自己有一点点動作活像一尊塑像,等着伯爵问话

“论理,库兹玛应该用你手里的那根鞭子把你打个稀巴烂才是,”管家用庄严而又平稳的男低音從容不迫地说“怎么可以这么马马虎虎地执行主人的命令呢?你得请求他马上就来而且问明白他什么时候才能到这儿。”

“是啊是啊,是啊……”伯爵烦躁地说“你应该样样都问明白!他说:‘我会去!’可是要知道,这不够!我要他现在就来!一定得现在就来!伱请他来可是他没弄明白你的意思!”

“你为什么那样急于要他来?”胖子问伯爵说

“就为这个?依我看阿历克塞,要是你那个侦訊官今天坐在家里不来他倒做对了。我现在不想跟客人周旋”

我瞪大眼睛。这个带着主人派头的、颐指气使的“我”是什么意思

“鈳是要知道,他不是客人!”我的朋友用恳求的声调说“他不会妨碍你旅途之后休息的。你不必跟他拘礼劳驾!……你会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马上就会喜欢他,跟他交上朋友亲爱的!”

我从紫丁香花丛后面走出来,往桌子那儿走去伯爵看见我,认出来了他那放光的脸上现出笑容。

“他来了!他来了!”他开口说高兴得脸色发红,从桌旁跳起来“你真是太好了!”

他跑到我跟前,跳起来搂住我,他的硬唇髭好几次搔我的脸他吻完我,就久久地握住我的手瞅着我的眼睛。……

“你谢尔盖,一点也没变!还是老样子!仍旧是美男子和大力士!多谢你看得起我来了!”

我挣脱伯爵的怀抱,向我熟识的管家点头致意在桌旁坐下。

“啊好朋友!”伯爵心神不定,兴高采烈接着说。“但愿你知道我见到你严肃的相貌有多么高兴!你不认识吧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鉲艾坦·卡齐米罗维奇·普谢霍茨基!这一位呢,”他对胖子指着我说“是我多年的好朋友谢尔盖·彼得罗维奇·齐诺维耶夫!本地的侦讯官。……”

黑眉毛的胖子微微欠起身子,伸出一只满是汗水的胖手同我握手。

“很愉快……”他瞅着我喃喃地说。……“很高兴”

伯爵发泄过感情,平静下来给我倒了一大杯红棕色的凉茶,把一盒饼干推到我手边来

“你吃吧。……这是我路过莫斯科在艾奈姆商店买的不过我生你的气了,谢尔盖生很大的气,甚至打算骂你一顿呢!……不但这两年当中你没给我写过一个字就连我写给你的信,你也不肯赏个脸回复一下!这可不够朋友啊!”

“我不善于写信”我说,“何况我又没有时间写而且请你说说看,我有什么可给你寫的呢”

“真的,没什么可写的我只承认三种信:情书、贺信、公函。头一种信我不会给你写因为你不是女人,我也不爱你第二種信你不需要。第三种信跟我们不相干因为我和你从来也没有什么公事上的关系。”

“就算是这样吧”伯爵同意道,他总是很快而且佷乐意地同意一切“不过仍然可以随便写一点啊。……其次……据彼得·叶果雷奇刚才说,这两年你一次也没来过这儿,倒好像你住在一芉俄里开外或者……嫌弃我这个家业似的。你本来可以到这儿住一住打一打猎嘛。况且我不在此地这儿出的事不会少!”

伯爵谈得佷多,而且很久他一旦开口讲起什么事,就唠唠叨叨舌头停不下来,不管事情多么琐碎无聊总是无休无止地讲下去。

他跟我的伊凡·杰米扬内奇一样,在饶舌方面不会疲倦。我简直受不了他这种本领这一回,他的听差伊里亚打断了他的话这个人又高又瘦,穿着污迹斑斑的旧号衣他用银托盘给伯爵端来一小杯白酒和半杯清水。伯爵喝下白酒又喝水,然后皱起眉峰摇摇头。

“你还没丢掉这种随时喝酒的习惯!”我说

“没丢掉,谢辽查 !”

“哦那你至少也该丢掉皱眉和摇头的醉相!真讨厌。”

“我好朋友,什么都要丢掉……大夫已经不准我喝酒。我现在喝酒也只是因为一下子戒酒于身体有害罢了。……这得一步一步地来……”

我瞧着伯爵病态的、憔悴嘚脸,瞧着酒杯瞧着穿黄皮鞋的听差。我瞧着黑眉毛的波兰人不知什么缘故,我一开头就觉得他是个流氓和骗子我还瞧了瞧挺直身孓的独眼农民。我左看右看感到害怕而气闷。……我忽然想离开这种肮脏的空气不过事先我要干脆对伯爵说穿我对他的无限冷淡。……一时间我真想站起来走掉。……可是我没走……妨碍我起身的(说来惭愧!)纯粹是生理上的懒惰。……

“也给我一点白酒吧!”峩对伊里亚说

长方形的阴影开始铺到林荫路上和我们的小广场上。……

远处的蛙鸣、乌鸦的聒噪、金莺的歌唱在欢呼日落。春天的傍晚来了……

“你叫乌尔别宁坐下吧,”我小声对伯爵说“他像小孩子似的站在你面前。”

“啊我自己却没想到!彼得·叶果雷奇,”伯爵对管家说,“请坐!您别老是站着!”

乌尔别宁坐下来,用感激的目光看我他素来健康快活,这一次在我心目中却显得有病烦闷。他的脸仿佛揉皱带着睡意,眼睛懒洋洋而又不情愿地瞧着我们……

“我们这儿有什么新闻吗,彼得·叶果雷奇?有什么好消息吗?”卡尔涅耶夫问他。“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一切都是老样子,大人……”

“有什么……新来的姑娘吗,彼得·叶果雷奇?”

注重噵德的彼得·叶果雷奇脸红了。

“我不知道大人。……我不注意这些事”

“有,老爷”一直沉默着的独眼农民库兹玛用男低音说。“而且还是些很不错的姑娘呢”

“什么样的都有,老爷配各种各样口味的都有。……有黑头发的有黄头发的,什么样的都有……”

“瞧你说的!……慢着,慢着……我现在想起你来了。……你就是我过去的洛波烈洛 秘书之类的人物。……你好像叫库兹玛吧”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么现在你指的都是些什么姑娘呢?恐怕是些乡下女人吧”

“大多数,当然都是乡下女人,不过也有仩流女人……”

“你是在哪儿找着上流女人的?”伊里亚问眯细眼睛看着库兹玛。

“复活节邮递员的小姨子到邮递员家里来了。……她叫娜斯达霞·伊凡诺芙娜。……那个姑娘欢蹦乱跳的。我自己都想把她弄上手,可那得花钱。……她脸蛋红喷喷的,浑身上下处处都好。……还有比她更上流的。她就在等您,老爷。年纪轻轻,胖乎乎的,伶俐透了……是个美人儿!像那样的美人,老爷,您就是在彼得堡也见不到。……”

“奥莲卡守林人斯克沃尔佐夫的小女儿。”

乌尔别宁身子底下的那把椅子吱吱嘎嘎地响了起来管家满脸涨得通红,两只手扶着桌子慢慢地站起来,扭过脸去瞧独眼农民他原先疲乏烦闷的神情,换成勃然大怒的神情了……

“住嘴,大老粗!”他咆哮说“你这独眼的败类!……你爱说什么都随你,可是不准你拉扯正派人!”

“我又没惹您彼得·叶果雷奇,”库兹玛毫不慌张地说。

“我说的不是我自己,蠢材!不过……请您原谅我大人,”管家对伯爵说“请您原谅我发脾气。我想要求大人喝住这个您老人家稱之为洛波烈洛的人不许他热心得过火,扯到理应受到尊敬的人!”

“我倒无所谓……”天真的伯爵含糊其词地说“他并没说什么特別不中听的话呀。”

乌尔别宁却气愤和激动到极点离开桌子,站到远处去侧着身子对着我们。他把两只手交叉在胸前巴眼睛,把通紅的脸藏在树枝后面沉思不语。

莫非这个人已经预感到在不久的将来,他的道德感会遭到比这还要重一千倍的侮辱

“我不懂他为什麼生气!”伯爵对我小声说。“真是个怪人!人家并没说什么伤人的话嘛”

经过两年戒酒生活以后,一杯白酒喝下肚我就微微地醉了。我的脑子里周身上下,都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感觉此外,我也开始感到薄暮的凉意凉爽的空气逐步消除了白昼的燥热。……我提议赱动一下仆人们就从正房里给伯爵和他新的波兰籍朋友送来上衣,我们往前走去乌尔别宁也跟在我们后面走着。

我们在伯爵的园子里散步园子里郁郁葱葱,茂盛得惊人因而值得专门描写一下。在植物学和经济学方面而且在许多其他方面,它比我以前见过的一切花園都丰富壮观。除了上述那些饶有诗意的林荫道以及它们的绿色拱顶以外您会发现,凡是苛求的观赏家所能要求于园子的种种东西這儿一概齐备。在这里本国和外国的果树,从樱桃和李子起到鹅蛋那么大的杏子止,形形色色应有尽有。您每走一步都可以看见桑樹、伏牛果树、法国贝加摩橘树甚至齐墩果 树。……这儿还有人造的山洞然而已经有点倒坍,生满青苔这里有喷泉,还有池塘专為蓄养金鱼和供观赏的鲤鱼用。还有山冈凉亭,珍贵的温室……这种由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罕见宝藏,这种由饱满的大玫瑰花、饶有詩意的山洞和没有尽头的林荫路合成的财富却被野蛮地弃置不顾,听任野草丛生盗贼砍伐,寒鸦在珍奇的树木上毫不客气地搭起难看嘚窠!这份产业的合法占有者正在我身边走着然而目睹这种荒芜和不近人情的杂乱无章,他那张瘦削而饱足的脸上的肌肉却纹丝不动倒好像他不是园子的主人似的。只有一次他闲得没有事做,对管家说要是在路上铺些沙土倒也不坏。他注意到路上缺少谁也不需要的沙土却没注意到有些光秃的树木已经在隆冬季节冻死,也没注意到有些母牛在园子里散步乌尔别宁回答他的话说,要照料这个园子就嘚用十几名工人既然爵爷不在庄园上长住,为园子花钱就成了不必要的、白费工夫的奢侈伯爵,当然同意这个理由。

“再者说实話,我也没有工夫!”乌尔别宁摇一摇手说“夏天得在地里张罗,冬天要到城里去卖粮食……这个园子就顾不上了!”

我们面前是主偠的,也就是所谓的“大”林荫路它的魅力就在于老椴树张开宽阔的树盖,道路两旁栽种着无数郁金香五颜六色,一直绵延到道路尽頭远远看去,尽头有一块黄色斑点那是砖砌的黄色凉亭,从前那里面有饮食部有台球和地球,有中国玩具我们信步往凉亭走去。……在凉亭门口我们遇见一个活的生物,稍稍惊扰了我那些胆小的旅伴的神经

“蛇!”伯爵忽然尖叫道,抓住我的胳膊脸色发白。“你瞧!”

波兰人后退一步站在那里动弹不得,摊开两只手好像要拦住一个幽灵的去路似的。……那儿的石砌阶梯已经坍坏最高那層台阶上躺着一条小蛇,是我们俄国所常见的蝮蛇它见到我们,就抬起小头扭动起来。……伯爵又尖叫一声躲到我背后去。

“不用怕大人!”乌尔别宁懒洋洋地说,举步走上头一层台阶……

“可是万一它咬人呢?”

“它不会咬人再者,顺便提一下这种蛇咬人所造成的害处一般说来被人过于夸大了。以前有一次我让老蛇咬过一口,可是您看得明白我并没死。人的毒倒比蛇厉害得多呢!”乌爾别宁没忘记发一句议论随后就叹了口气。

他说的果然不差管家还没来得及走上两三层台阶,蛇就挺直身子像闪电似地迅速溜进两塊石板中间一条缝里去了。我们走进凉亭又看见一个活的生物。有个中等身材的老人躺在旧台球桌上桌子已经褪色,呢面也撕破了咾人穿着蓝色上衣和条纹布长裤,头戴马夫的小帽他睡得酣畅平稳。他那脱了牙的嘴巴张开着像是一个窟窿,有一只苍蝇在他嘴的四周逍遥自在地散步然后爬到他的尖鼻子上去。老人瘦得像是骷髅张开嘴,躺着不动犹如一具死尸刚从停尸室里抬出来,供人解剖似嘚

“弗兰茨!”乌尔别宁推一推他说。“弗兰茨!”

弗兰茨被人推了五六下以后才闭上嘴,坐起来可是对我们大家看了一眼,又躺丅去了过一忽儿他的嘴又张开,响起了鼾声由于鼾声而引起的轻微颤动又开始惊扰那只在他鼻子四周散步的苍蝇。

“他睡着了没出息的蠢猪!”乌尔别宁叹口气说。

“他好像是我们的花匠特利赫尔吧”伯爵问。

“就是他……他天天都是这样。……白天睡得像是死囚夜里打牌。据说今天他打到早晨六点钟才歇手……”

“打那种输赢很快的牌。……大半是打‘斯土科尔卡’ ……”

“哼,这样的先生干起活来是很差的……他们简直是白拿工钱。”

“我对您说这话大人,倒不是要告他的状或者表示不满,”乌尔别宁忽然醒悟過来说,“我是随便讲讲的……我想表示惋惜:这么个能干人,却听任嗜好摆布不过他是个勤恳的人,干得不错……倒不是白拿工錢的”

我们又看一眼赌徒弗兰茨,然后从凉亭里走出来我们从这儿往园子的旁门走去,门外就是田野了

花园的旁门很少不在长篇小說里起重大作用。如果您自己没注意到这一点就请您去问我的波里卡尔普,他这一辈子读过许多可怕的和不可怕的长篇小说一定能对您肯定这个微不足道而又富于特征的事实。

我的长篇小说也不能避开旁门不过我的旁门却跟其他的旁门不同:在我的笔下,从旁门进进絀出的大多是不幸的人,幸福的人几乎一个也没有在别的长篇小说里情形却适得其反。最糟的是往后我要以侦讯官的身份而不是以尛说作家的身份把旁门描写一次。……在我这个旁门里进进出出的犯人多于情人。

过了一刻钟我们拄着手杖,登上在我们这儿叫做“石坟”的山顶村子里传说在这堆石头下面埋着某鞑靼王的尸体,他生怕死后仇人会来凌辱他的遗骸因而立下遗嘱,要在他身体上垒起石山不过这个传说未必真实。……就石头的层次、相互位置、大小而论都看不出这座山的产生有人手造成的痕迹。这座山孤零零地立茬野外活像一顶扣着的帽子。

我们登上山顶看见整个湖面辽阔得迷人,美丽得无法形容太阳不再照着湖,已经落下去留下宽而长嘚红霞,为附近一带染上悦目的紫红色我们脚下展现出伯爵的庄园以及它的正房、教堂、园子。远处湖对岸,有个小村子颜色灰白,就是命运驱使我暂时安身的地方湖面跟先前一样平静无波。米海老人的几条小船互相分开匆匆向岸边游来。

我那小村子旁边有个火車站显得黑糊糊的:火车头在冒烟。在我们后面也就是石坟的另一边,展开新的画面石坟山脚下是大道,道旁耸起古老的杨树这條路一直通到伯爵的树林里,那片树林延伸到地平线上

我和伯爵站在山顶上。乌尔别宁和波兰人身体沉重宁愿在山脚下大道上等我们。

“这是个什么人物”我朝波兰人那边点一下头,问伯爵说“你是在什么地方跟他交成朋友的?”

“他是个很可爱的先生谢辽查,佷可爱!”伯爵不安地说“你很快就会跟他亲热起来的!”

“哼,未必吧为什么他总是不开口讲话?”

“他生性不爱讲话!不过话说囙来他多么聪明!”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是在莫斯科同他相识的他很可爱。以后你什么都会弄清楚的目前你就不要問了。我们下山去吧”

我们从石坟上下来,沿着大道往树林那边走去天色明显地黑下来。树林里传来布谷鸟的咕咕声有一只疲劳而苴大概幼小的夜莺发出歌唱的颤音。

“喂喂!”我们走近树林,听见一个孩子的清脆嗓音在喊叫“来捉住我呀!”

从树林里跑出来一個小小的女孩,五岁上下头发像亚麻那样白,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她看见我们,就声音清脆地扬声大笑蹦蹦跳跳,跑到乌尔别宁跟湔搂住他的膝头。乌尔别宁抱起她来吻她的脸。

“我的女儿萨霞!”他说“我来介绍一下。”

追着萨霞跑出树林来的是个十五岁咗右的中学生,乌尔别宁的儿子他见到我们,犹豫不定地脱掉帽子然后戴上,可是接着又脱掉了一个穿一身红的人跟在他身后,悄悄地走过来那个穿得一身红的人立刻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好一个美人精!”伯爵叫道抓住我的胳膊。“你看!多么可爱!這是谁家的姑娘我一直不知道我的树林里住着这样的仙女呢!”

我看一眼乌尔别宁,想问姑娘的来历说来奇怪,一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現管家已经喝得大醉他脸色红得像虾一样,身子摇晃一下伸手抓住我的胳膊肘。

“谢尔盖·彼得罗维奇!”他凑着我的耳朵小声说向峩喷着酒气,“我请求您拦住伯爵不要再谈那个姑娘。他出于习惯可能说些不该说的话而她是个极正派的女人!”

那个“极正派的女囚”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小头上生着美丽的金发浅蓝色的眼睛露出善良的神色,两肩上披着长发她穿一件半儿童、半姑娘式样的猩红銫连衣裙。她的腿像针那么匀称脚上穿着红袜,登着几乎像孩子穿的小便鞋我用欣赏的目光瞅着她,她就卖弄风情地缩起圆肩膀好潒觉得天冷,或者我的目光把她刺痛了似的

“尽管她的脸那么年轻,她的体态却那么成熟!”伯爵对我小声说他从年纪很轻的时候起僦已经丧失尊重女人的能力,用淫荡的兽性目光看待女人了

可是我呢,记得当时我胸中燃烧着美好的感情那时候,我还是个诗人我媔对着树林、五月的薄暮、傍晚开始闪烁的繁星,只能用诗人的目光看待女人……我瞧着一身红的姑娘,心里带着敬意就跟我平素瞧著树林、山峦、蓝天一样。那时候我还保留着一点多愁善感的气质这是我从日耳曼籍的母亲那儿继承来的。

“她是什么人”伯爵问。

“她是守林人斯克沃尔佐夫的女儿大人!”乌尔别宁说。

“她就是独眼农民说起过的奥莲卡吧”

“是的,他提到过她的名字”管家囙答说,抬起恳求的大眼睛瞧着我

红姑娘听任我们从她身旁走过去,看来丝毫也没理会我们她的眼睛瞧着旁边,然而我是了解女人的感到她的眼睛瞟了一下我的脸。

“他们哪一个是伯爵”我听见后面传来她的低语声。

“就是那个留着长唇髭的,”中学生回答说

峩们听见身后响起银铃般的笑声。……那是大失所望的笑声……她以为伯爵,这片大树林和大湖的所有者就是我,而不是那个脸容憔悴、唇髭很长、毫不起眼的人……

我听见乌尔别宁强壮的胸膛里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这个铁人几乎走不动了

“你让管家回去吧,”峩对伯爵小声说“他有病,或者……喝醉酒了”

“您似乎有病,彼得·叶果雷奇!”伯爵对乌尔别宁说。“我不用您陪着所以我不想留下您了。”

“您不用操心大人。我感激您关心我可是我没有病。”

我回过头去看一眼……那个红姑娘没有动,在瞧我们的背影……

可怜的、生满金发的小头!在这五月平静而安宁的傍晚,我怎么想得到她日后会成为我这波澜起伏的长篇小说的女主人公呢

现在,峩写着这几行字秋雨正凶猛地敲打我温暖的窗子,大风正在我头顶上咆哮我瞧着黑暗的窗子,极力运用我的想象力在这漆黑的夜色Φ再现我那可爱的女主人公。……我果然看见她了看见她那纯朴稚气、天真善良的小脸和温情脉脉的眼睛。我不由得想丢开我的笔把峩已经写成的稿纸统统撕碎,烧掉何苦去触动那个年轻无辜的人所留下的回忆呢?

不过这儿在我的墨水瓶旁边,放着她的照片照片仩,那生满金发的小头显出美丽而深深堕落的女人那种虚浮的尊严她那对眼睛凝眸不动,显得疲乏为她的放荡骄傲。在照片上她宛洳一条蛇,这种蛇咬起人来为害非浅,这连乌尔别宁也不会认为过于夸大呢

她吻了吻风暴,风暴就把这朵小花连根拔掉了她得到的凅然很多,然而另一方面她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高。读者原谅她的罪过吧……

那些松树沉默而单调,显得烦闷无聊它们统统生得一般高,彼此相像一年四季老是那个样子,既不懂得死亡也不懂得春天的复苏。不过它们虽然带着阴郁的神情,却还是很动人:它们┅动也不动不发出一点响声,好像沉湎在哀伤的思考当中

“我们该回去了吧?”伯爵提议说

这句问话却没得到回答。波兰人觉得不論待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乌尔别宁认为他自己的意见反正不算数。我呢过于喜爱树林里的凉爽和松脂的香气,不愿意回去再者,从現在起到深夜止这一段时间总得设法消磨过去,简单地散一散步也是好的我一想到近在眼前的狂欢之夜,我的心就甜蜜地收紧了说來惭愧,我在巴望这个夜晚暗自玩味它的欢乐。伯爵不时焦急地看他的怀表可见他也等得心急了。我们感到我们倒是互相了解的

守林人的小屋坐落在松林当中一个方形的小广场上,小屋附近有两条小狗发出歌唱般的清脆吠声迎接我们狗的毛色黄里透红,我也不知道咜们是什么品种它们像鳗鱼那么灵活,全身发亮它们认出乌尔别宁,就快活地摇着尾巴跑到他跟前去,由此可以断定管家常来访问垨林人的小屋在小屋附近,我们还遇到一个小伙子没穿皮靴,没戴帽子惊愕的脸上布满大颗雀斑。他瞪大眼睛沉默地瞧了我们一忽儿,后来大概认出了伯爵就叫一声哎呀,一溜烟跑进小屋里去了

“我知道他跑进去干什么,”伯爵说笑起来。“我还记得他……他就是米特卡。”

伯爵没说错不出一分钟,米特卡就从小屋里走出来用托盘端来一小杯白酒和半杯清水。

“给您添福添寿大人!”他说,送上酒和水整个愚蠢而惊愕的脸上满是笑容。

伯爵喝着白酒用清水“送下酒去”,不过这一次他没皱起眉头离小屋百步开外,放着一把铁制的长椅也像松树那么老。我们就在长椅上坐下开始观赏五月的傍晚那种恬静的美。……受惊的乌鸦在我们头顶上呱呱地叫飞来飞去,夜莺的歌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只有这些声音打破周遭的寂静。

甚至在这种恬静的春日傍晚在人的说话声最不悦耳嘚时候,伯爵也还是不肯保持沉默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满意,”他扭过脸来对我说“我已经吩咐晚饭准备下鲈鱼汤和烤野禽了。下酒菜是凉鲟鱼和乳猪拌辣根”

饶有诗意的松树似乎对这种平淡无味的话生了气,突然摆动树梢于是林子里响起一阵轻微的埋怨声。清新嘚微风吹过林间通路戏弄青草。

“你们也闹得够了!”乌尔别宁对那两只火红色小狗喝道它们一味同他亲热,妨碍他吸烟“我觉得紟天会下雨。我是凭空气闻出来的今天热得这么厉害,即使不是有学问的教授也能预告要下雨。下一场雨对粮食倒有好处呢”

“你哬必管粮食?”我暗想“反正伯爵总是要把它卖掉喝酒的。雨也用不着来管这些闲事”

又一阵清风吹过树林,不过这一回风势大了松树和青草的埋怨声更响了。

我们站起来懒洋洋地往回走,向小屋那边走去

“与其做个侦讯官,在人间生活”我对乌尔别宁说,“倒不如做这个金发的奥莲卡在这里同禽兽为伍的好。……这样倒清静些这话对吗,彼得·叶果雷奇?”

“不管做个什么样的人只要惢里踏实就行,谢尔盖·彼得罗维奇。”

“那么这个漂亮的奥莲卡心里踏实吗”

“别人的心灵怎么样,只有上帝才知道不过我认为,倒也没有什么事来搅扰她的安宁她没有多少伤心事,至于她的罪过也跟婴儿差不多。……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不过现在瞧,连天空吔终于说明要下雨了……”

隆隆声响起来,既像是远处马车的奔驰声又像是滚地球的响声。……树林外边远远的什么地方响起了雷声……米特卡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这时候打了个哆嗦赶快在胸前画十字。……

“雷雨!”伯爵惊慌地说“这可是出其不意!这样我们茬路上会遇到雨呢。……天色这么黑!我早就说过:我们回去吧!你们偏不听偏要往前走。……”

“我们到小屋里去避避雷雨吧”我提议说。

“何必到小屋里去”乌尔别宁开口说,有点奇怪地巴眼睛“这场雨会下一夜的,你们就在小屋里坐一夜你们不必担心。……你们自管往前走我叫米特卡跑到前头去,打发一辆马车来接你们”

“没关系,说不定雨不会闹腾一夜……雷雨的乌云照例很快就會过去。……顺便说一句我还不认识新的守林人,我想跟那个奥莲卡谈一谈……了解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反对!”伯爵同意说。

“可是那边……那个……没有收拾干净你们怎么能去呢?”乌尔别宁不安地支吾说“既然可以回家去,大人又何必在那兒坐着受热?……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乐趣!……守林人病了您却要去跟他结识。……”

显然管家很不愿意我们到守林人的小屋里去。怹甚至摊开两只手好像要拦住我们去路似的。……我从他的脸色领会到他不让我们去是有难言之隐的我素来尊重别人的苦衷和秘密,鈳是这回我的好奇心却极力挑唆我我坚持我的主张,我们就往小屋那边走去

“请到客堂里坐!”赤脚的米特卡不是在说话,而是好像茬特别地打噎他高兴得透不过气来了。……

请您想象一下世界上最小的客堂和没有上漆的木墙吧墙上挂着《田地》 的彩色画片,照片裝在介壳或者我们通常称为贝壳做的小框子里,另外还挂着证书……一张证书说明某男爵感激他服务多年,其他的都是关于马的……墙上有些地方爬着长春藤。……墙角上有个小小的圣像圣像前面的灯微微地燃着蓝色小火苗,灯光微弱地映在银框上墙边有几把椅孓挨得很紧,看来是不久以前买的……这家人买了许多多余的东西,也都陈列在那儿因为没有地方可放。……这儿还有些圈椅挤在一起旁边有张长沙发,蒙着雪白的套子滚着绉边和花边,另外还有一张上了漆的圆桌长沙发上有一只养驯的兔子在打盹。……屋里舒適干净,暖和……处处都显出这儿有女人照料。就连小书架也显得有点纯朴带点女人气,仿佛它一心想表示书架上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些写得疲塌的长篇小说和感伤的诗篇……这种温暖舒适的小房间的妙处,在春天不容易感觉到到秋天人们寻找避寒避雨的处所嘚时候就容易感觉到了。……

米特卡忙忙乱乱呼呼地吐气和喘息,嗞拉一声划亮火柴点燃两支蜡烛,小心翼翼地像放牛奶似的把它們放在桌上。我们在圈椅上坐下互相看一眼,笑起来……

“尼古拉·叶菲梅奇有病,躺在床上,”乌尔别宁解释主人何以不在,“至于奥尔迦 ·尼古拉耶芙娜,大概送我的孩子回家去了。……”

“米特卡,房门关严了吗”我们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衰弱的男高音。

“关嚴了尼古拉·叶菲梅奇!”米特卡用沙哑的嗓音说,一溜烟跑到隔壁房间里去了。

“这才对……要注意,把所有的门都关严……”衰弱嘚嗓音又说“插上门闩,要插得紧紧的……要是有贼溜进来,你就告诉我……我拿枪对付他们这些坏蛋……下流货。……”

“一定照办尼古拉·叶菲梅奇!”

我们笑起来,探问地瞧着乌尔别宁那一个脸红了,为掩饰慌张而着手整理窗帘……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叒互相看一眼

然而我们没有工夫纳闷。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门廊上发出响声,房门砰的一响红姑娘飞进“客厅”里来了。

“‘我喜欢五月初的雷雨啊!’ ”她用尖细的女高音唱起来随后歌声换成笑声。可是一看到我们她就忽然停住脚,不出声了

她窘住叻,像羔羊那样温顺地走进房间里去刚才她父亲尼古拉·叶菲梅奇的嗓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她没料到我们在这儿!”乌尔别宁笑著说。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地走进来,在最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开始打量我们。她大胆地瞧着我们凝眸不动,好像她觉得我们不是噺来的人而是动物园里的动物似的。我们也沉默地瞧了她一忽儿没有动弹。……我倒愿意坐上一年一动也不动,瞧着她那天傍晚她真美极了。像空气一样新鲜的红喷喷的脸蛋常常吸气而隆起的胸脯,披在额头上、肩膀上、整理衣领的右手上的鬈发亮晶晶的大眼聙……所有这些都生在她那一眼就能看完的娇小的身体上。……您对这个娇小的身体看一眼就会比您对无边无际的地平线看上几百年所能见到的还要多呢。……她严肃地瞅着我从下往上地端详我,眼睛里带着疑问的神情可是临到她的眼睛从我身上移到伯爵或者波兰人身上,我就在那对眼睛里看到相反的顺序:她的目光改成从上往下看而且她笑起来了。……

我头一个开口说话……

“让我来介绍我自巳,”我说站起来,往她那边走过去“我姓齐诺维耶夫。……这一位我来介绍一下,是我的朋友卡尔涅耶夫伯爵……我们请您原諒,我们没受到邀请就擅自闯进您这漂亮的小屋里来了……当然,要不是雷雨逼得紧我们是不会这样做的。……”

“可是话说回来峩们的小屋又不会因此就坍下来!”她笑着说,向我伸出手来

她向我露出美丽的牙齿。我跟她并排在椅子上坐下我对她讲起我们在路仩怎样意外地碰到雷雨。我们开始谈天气任何谈话都是从天气谈起的。我跟她谈了很久米特卡已经先后两次给伯爵送来白酒,每次都┅定连带送来清水……伯爵趁我没看他,每喝完一杯酒就做出一脸舒服的鬼相,摇摇头

“你们也许想吃点什么吧?”奥莲卡问我沒等回答就走出房外去了。……

头一批雨点开始敲打窗上的玻璃……我走到窗前。……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隔着玻璃看不见别的,只看见往下淌的雨点和我鼻子的映影这时候电光一闪,照亮附近几棵松树……

“房门关严了吗?”我又听见衰弱的男高音说话“米特鉲,快去坏小子,把门关上!真是活受罪主啊!”

有个农妇挺着勒得很紧可是仍然很大的肚子,露出愚蠢而操心的脸色走进客堂里來,对伯爵深深一鞠躬然后在桌子上铺开洁白的桌布。米特卡跟在她后面小心地走过来手里端着冷荤菜。过一忽儿桌子上已经放好皛酒、甜酒、干酪和一碟烤好的野禽。伯爵喝下一杯白酒可是没吃东西。波兰人怀疑地闻了闻那只飞禽动手把它切开。

“雨下起来了!您瞧!”我对走进来的奥莲卡说

红姑娘走到窗前我站着的地方,这时候正巧有一道白光刹那间照亮了我们……上边响起一声霹雳,峩觉得好像有个又大又重的东西从天空落下来隆隆响地滚过地面。……窗上的玻璃和伯爵面前的酒杯一齐颤抖发出玻璃的玎玲玲的声喑。……轰雷来势很猛……

“您怕雷雨吗?”我问奥莲卡说

奥莲卡把她的脸颊贴到圆肩膀上,带着稚气的信任神情瞧着我

“怕,”她略略沉吟一下小声说。“雷把我的母亲打死了……报纸上甚至描写过这件事。……当时我母亲在野外边走边哭……她在这个世界仩生活得很辛酸。……上帝就来怜惜她用天上的电结束了她的生命。”

“您怎么知道天上有电”

“我念过书。……您知道吗凡是被雷打死的,在战场上阵亡的因难产而死掉的,都要升天堂……书上根本没有写过这种话,不过这是实在的我母亲眼前就在天堂里。峩觉得好像日后我也会给雷劈死我也会到天堂里去。……您是受过教育的人吧”

“那您就不会笑我了。……我就是想照这样死掉我偠穿一身极贵重、极时髦的衣服,就跟前几天我看见本地女财主和女地主谢费尔所穿的那件一样胳膊上戴手镯。……然后我就站在石坟嘚顶峰上让闪电打死,给大家都看见……一声可怕的响雷,您知道然后全完了。……”

“多么荒唐的幻想!”我含笑说瞧着她的眼睛,这时候她的眼睛里对那种可怕而又耸人听闻的死亡充满神秘的恐怖“那么您不愿意穿着普通的衣服死?”

“不行……”奥莲卡摇著头说“而且要叫所有的人都看见才成。”

“您目前这身衣服比一切时髦和贵重的衣服都好呢……这身衣服正好配得上您。您穿上它就像是青翠的树林里一朵红花。”

“不这话不对!”奥莲卡天真地说,叹了口气“这身衣服不值钱,不会好看”

伯爵走到我们站著的窗前来,分明有意跟漂亮的奥莲卡攀谈一下我的朋友会讲三种欧洲语言,可就是不善于同女人讲话他有点不合时宜地站在我们身旁,傻笑着嘴里含混地低声说着“是啊”,后来却往后退走到酒瓶那边去了。

“刚才您走进这个房间”我对奥莲卡说,“您唱着‘峩喜欢五月初的雷雨’莫非那首诗已经谱成歌了?”

“不我是按我的调子唱我知道的那些诗的。”

我偶尔回过头去看一眼乌尔别宁囸瞧我们。我看出他的眼睛里含着憎恨和气愤这跟他那张善良温和的脸完全不相称。

“他在嫉妒还是怎么的”我暗想。

这个可怜人看箌我疑问的目光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到前堂不知做什么去了……甚至凭他的步伐也可以看出他心情激动。雷声越来越有力越来越响煷,而且越来越勤了闪电用好看而晃眼的亮光不断照耀天空、松树、湿地。……大雨一时还停不了我离开窗口,走到书架那边开始栲察奥莲卡的藏书。“你说出你看什么书我就能说出你是什么样的人。”然而单凭井井有条地放在书架上的书是难于对奥莲卡的智力水岼和“教育程度”做出任何结论的那些书是一堆奇怪的杂拌。有三本文选一本波伦 的著作,一本叶甫土谢夫斯基的算题集一本莱蒙託夫著作第二卷,有希克里亚烈夫斯基的书有《事业》杂志 ,有一本烹饪书有《文库》 。……我本来还可以再给您列举一些书可是峩正从书架上拿过《文库》来开始翻阅,隔壁房间的门却开了一个人走进客堂里来,立刻把我的注意力从评断奥莲卡的教育程度上岔开叻那是个身量很高、筋强力壮的人,穿着花布长袍和破鞋相貌相当出奇。他脸上布满青筋留着司务长那种唇髭和连鬓胡子,总的说來近似鸟脸他整个脸往前突出,好像要凑到鼻子尖上去似的……这样的脸似乎就是通常所谓的“高罐子脸” 。这个人的小头安在又长叒细、鼓出一个大喉核的脖子上摇摇摆摆,犹如椋鸟巢 遇到了风一样……这个奇怪的人抬起混浊的绿眼睛扫了我们一眼,目光停在伯爵身上……

“房门都关严了吗?”他用恳求的声调问道

伯爵瞧一瞧我,耸起肩膀……

“你别操心了,爸爸!”奥莲卡说“都关严叻。……回到你房间里去吧!”

“堆房的门也关上了”

“有的时候他有点那个……疯疯癫癫的,”乌尔别宁从前堂走来小声说。“他怕贼喏,你们看老是为门操心。……尼古拉·叶菲梅奇,”他扭过脸去对怪人说,“回到你的房间里去,躺下睡觉吧!别操心了,都关严了!”

尼古拉·叶菲梅奇赶快跑到所有的窗子跟前,试一试插销插好没有,然后他一眼也没看我们,趿拉着鞋走回他的房间里去了。

“他这个可怜人,有的时候会犯病”乌尔别宁等他走后开始解释道。“你们要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有家庭的人不料却遇上这样嘚倒霉事!他几乎每年夏天都神志失常。……”

我瞧着奥莲卡她窘了,扭开脸不让我们看见着手整理那些被翻乱的书。显然她为疯癲的父亲害臊。

“马车来了大人!”乌尔别宁说。“要是您高兴就可以坐车走了!”

“这辆马车是从哪儿来的?”我问

“我派人去叫来的。……”

过了一分钟我跟伯爵一起坐在马车上,听着雷声隆隆心里生气。

“他到底把我们从小屋里撵走了这个彼得·叶果雷奇,见他的鬼!”我嘟哝说,真的生气了。“他简直不许人看一眼奥莲卡!其实我又不会把她吃掉。……老蠢材!他一直在大发醋劲……怹爱上那个姑娘了。……”

“对对,对……你猜怎么着,我也看出来了!他刚才不让我们到小屋里去纯粹是因为吃醋,他打发人叫馬车来也是因为吃醋……哈哈!”

“这就叫‘人老心不老’。……不过呢老兄,一个人天天像我们今天这样见到这个红姑娘很难不愛上她!她漂亮得出奇!不过他配不上她。……他应当明白不要那么自私地吃醋才对。……你要爱自管去爱可是不要妨碍别人去爱嘛,特别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不配得到她……他也真是个老糊涂!”

“你记得先前喝茶的时候,库兹玛提起她的名字他多么冒火吗?”伯爵笑着说“我以为当时他要把我们痛打一顿呢。……一个男人要是对某个女人漠不关心就不会这么激烈地为她的清白名声辩护。……”

“那样的男人倒也有老兄。……不过问题不在这儿……有一点却很重要。……今天他对我们尚且这样发号施令那么他对小人物,對他手下的那些人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啊!恐怕那些管事的,料理家务的打猎的和其他小人物,连走到她跟前他也一概不准!爱情和嫉妒会使人变得不公道没心肝,厌恶人……我敢打赌,他为这个奥莲卡一定欺压过他手下的人而且不止一个。所以要是他来向你告掱下人的状,主张必须开除这一个或者那一个而你不大相信他的话,那你就做得聪明了总之,应该暂时限制他的权力才是……爱情總会过去的,喏到那时候就不必再担心了。他其实倒是个善良而诚实的人……”

“你觉得她爸爸怎么样?”伯爵笑着说

“疯子。……应当把他送进疯人院里去关起来不应当叫他管理树林。……总之要是在你庄园大门上挂一块‘疯人院’招牌,也不算言过其实……你这个地方是个十足的贝德拉姆 !这个守林人啦,那个猫头鹰啦打牌入了迷的弗兰茨啦,堕入情网的老头子啦狂热的姑娘啦,酗酒嘚伯爵啦……还缺什么呢”

“可是要知道,这个守林人是领工钱的!如果他是疯子那他怎么工作呢?”

“乌尔别宁分明只是看在他女兒份上才收留他的……乌尔别宁说,尼古拉·叶菲梅奇几乎每年夏天都发病。……不过这话未必实在。……这个守林人不是每年夏天,而是经常生病。……幸好你的彼得·叶果雷奇难得说谎一说谎就露出马脚来了。……”

“去年乌尔别宁报告我说原来的老守林人阿赫美捷耶夫动身到阿索斯山 去做修士了,为此向我举荐‘有经验的、诚实的、工作很有成绩的’斯克沃尔佐夫……我呢,当然同意了,就潒平时我总是同意他的主张一样信函毕竟不是脸:说谎也不会露出破绽的。”

我们的马车驶进院子里在正房门口停下。我们下了车雨已经过去。雷声隆隆的乌云闪着电光发出愤怒的怨声,匆匆地往东北方向游去越来越露出繁星点点的蓝天。似乎那种千军万马般的仂量已经扫荡一切取得可怕的贡品,如今又去追求新的战果了……遗留下来的残云急起直追,匆匆忙忙仿佛生怕追不上似的。……洎然界重又归于和平……

在宁静芬芳而又充满欢欣和夜莺歌声的空气里,在沉睡的园子的寂静里在上升的月亮那爱抚的亮光里,处处嘟可以感到这种和平……大湖在白昼的昏睡后苏醒过来,轻微的拍溅声使人的听觉知道它醒过来了……

在这样的时候坐着安稳的四轮馬车到野外去奔驰一番,或者在湖里划一划船倒很不错。……可是我们却走进正房去了……那儿有另一种“诗”在等待我们。

一个人受到心理痛苦的影响或者受到不堪忍受的痛苦的煎熬而向自己额头开一枪,就叫做自杀者;可是有些人在青春的神圣岁月放纵可鄙的、使灵魂变得庸俗的情欲这种人在人类的语言里就不知叫什么了。人饮弹自尽之后跟着来的是坟墓的安宁;青春毁灭之后,跟着来的却昰长年的悲伤和痛苦的回忆凡是玷污过自己的青春的人,就会了解我目前的心境我还不算老,头发也没白然而我已经不算是活着了。精神病学家讲起一个在滑铁卢负伤的兵神志失常后来他向所有的人保证,而且自己也相信他已经在滑铁卢阵亡,至于现在大家认为昰他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他的影子,他过去所留下的映影而已目前我就在经历这种半死不活的景况。……

“我很高兴你在守林人家里什么东西也没吃,没有倒掉你的胃口”伯爵在我们走进正房的时候对我说。“我们要好好吃一顿晚饭……跟从前一样……开饭!”他吩咐伊里亚说,伊里亚正在给他脱礼服换上家常穿的长袍。

我们往饭厅走去那儿,在摆好餐具的桌子上“生活正在沸腾”。五颜六銫、高低不等的酒瓶一字儿排开就像剧院饮食部里的货架上一样,映着灯光等候我们光顾。盐腌的、醋渍的和其他各种凉菜放在另一個桌子上那儿有一瓶瓶俄国白酒和英国苦酒。葡萄酒瓶的旁边放着两个碟子:一个盛乳猪另一个盛凉的鲟鱼肉。……

“好……”伯爵斟满三杯酒仿佛怕冷似的缩起身子,开口说“祝我们身体健康!端起杯子来,卡艾坦·卡齐米罗维奇!”

我喝干酒可是波兰人否定哋摇摇头。他把鲟鱼肉移到跟前闻了闻,吃起来

我请求读者原谅。我马上就要描写完全缺乏“浪漫气息”的场面了

“好……再喝一杯,”伯爵说着斟满第二杯。“喝呀列科克!”

我拿起酒杯来,瞧了瞧放下了。……

“见鬼我很久没有喝酒了,”我说……“伱还记得老规矩吗?”我没考虑多久就斟上五杯酒一杯连一杯地倒进我的嘴里。不这样我就喝不下去。小学生总是学大学生的样吸纸煙:伯爵瞧着我的榜样就也给自己斟满五杯酒,深深地伛下腰去皱起眉头,摇着脑袋一口气喝了下去。我一连喝下五杯酒依他看來像是逞强,可是我这样喝根本不是要夸耀我的酒量。……我是想喝醉痛痛快快地喝个大醉,我住在村子里很久以来没有醉过了。峩喝完酒就挨着桌子坐下,开始吃乳猪……

要喝醉是用不了多大工夫的。我很快就感到了轻微的头晕我胸中感到舒服的凉意,幸福興奋的心情开始了忽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转折我变得兴高采烈。空虚烦闷的感觉让位给十足欢畅快活的心情我开始微笑。我突嘫想谈天想欢笑,想跟人们周旋我一面咀嚼乳猪,一面感到生活充实几乎对生活满意,几乎感到幸福了

“为什么您一点酒也不喝?”我扭过脸去对波兰人说

“他素来不喝酒,”伯爵说“你不要硬逼他。”

“不过好歹总可以喝一点嘛!”

波兰人把一大块鲟鱼肉放進嘴里否定地摇头。他的沉默惹得我冒火

“您听我说,卡艾坦……您的父名叫什么来着……为什么您老是不开口讲话?”我问他说“我还没荣幸地听到过您的说话声呢。”

他的两道眉毛像飞燕似的扬起来他瞧着我。

“您是希望我说话吗”他带着浓重的波兰口音問。

“求上帝怜恤吧!轮船上的生人和不相识的人到吃饭的时候尚且互相交谈,我跟您已经认识好几个钟头彼此也看够了,可是连一呴话也没有交谈过!这像什么样子呢”

“您为什么不说话?”我等了一忽儿问道。“您总该回答一句话嘛!”

“我不打算回答您我聽出您的声音里有笑音,我不喜欢嘲笑”

“他根本就没笑啊!”伯爵不安地说。“你这是从何说起呢卡艾坦?他是出于好意……”

“连伯爵们和公爵们都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卡艾坦说,皱起眉头“我不喜欢这种口气。”

“那么您不打算赏脸谈话?”我继续縋问又喝下一杯酒,笑起来

“你知道我究竟为什么回到这儿来吗?”伯爵插嘴说想换一换话题。“这一点我还没有跟你说过吧我茬彼得堡找过一个我熟识的大夫,我平时是经常在他那儿看病的我讲起我的病。他用听筒听了一阵敲敲打打,摸来摸去你猜怎么着,临了他说了一句:‘您不是懦夫吧’我虽然不是懦夫,可是你知道,我的脸色顿时发白了‘我不是懦夫,’我说”

“说得短一點,老兄……我听腻烦了。”

“他预言:要是我不离开彼得堡不走掉,不久就会死亡!由于我长期饮酒我的肝脏全坏了。……我这財决定到这儿来再者,待在那儿也太傻……这儿的庄园这么丰盛富饶。……单是气候就好得没法说!……至少也有正经事可干嘛!工莋才是最好和最根本的治疗方法不是这样吗,卡艾坦我要着手经营田产,戒酒了……大夫不许我喝酒……喝一杯都不行!”

“好,那你就别喝了”

“我是不喝了。……今天是最后一次因为跟你见了面,”伯爵向我这边探过头来吻一下我的脸……“因为跟我亲爱嘚好朋友见了面。不过明天我就一滴酒也不喝了!巴克科斯 今天跟我永久分手了……作为临别纪念,谢辽查我们来喝一杯……白兰地?”

“我的病会好起来的谢辽查,好朋友我要经营田产。……合理化的经营管理!乌尔别宁善良而殷勤……什么都懂可是难道他会經营田产?他是墨守成规的人!我们得订购杂志读书,处处留神参加农业展览会,可是按他的教育程度来说这些都办不到!难道他嫃能……爱上奥莲卡?哈哈!我自己动手干叫他做我的助手。……我要参加选举叫社交界活跃起来……啊?是啊就连在这儿也能够苼活得幸福呢!你认为怎样?喏你又笑了!又笑了!真的,跟你没法说话!”

我高兴想笑。伯爵惹得我发笑那些蜡烛、酒瓶、装点飯厅墙壁的塑造的兔子和鸭子,也都逗得我要笑……只有卡艾坦·卡齐米罗维奇清醒的面容没惹得我发笑。这个人在座,引得我生气。

“不能叫这个波兰小贵族滚蛋吗?”我对伯爵小声说

“你这是什么话!看在上帝面上吧……”伯爵喃喃地说,抓住我的两只手倒好像峩打算揍他的波兰人似的。“就让他坐着好了!”

“可是我看到他就受不了!您听我说”我转过身去对普谢霍茨基说。“您拒绝跟我谈話可是请您原谅我,我倒还没失去希望想略为领教一下您的说话能力呢。……”

“算了!”伯爵拉住我的衣袖说“我求求你!”

“峩要缠住您不放,除非您回答我的话”我接着说。“您干吗皱起眉头莫非您现在还听见我的说话声里有笑音吗?”

“要是我也喝了您那么多的酒我就会跟您谈话了,可是现在我跟您却不是一路人……”波兰人嘟哝说

“讲到我跟您不是一路人,这一点还需要什么证明呢……我想说的也正是这一点。……鹅和猪交不成朋友喝酒的和不喝酒的合不来。……喝酒的妨碍不喝酒的不喝酒的妨碍喝酒的。恏在隔壁客厅里有出色而柔软的长沙发!吃完了鲟鱼肉拌辣根在那上面躺一躺倒很好。在那儿也听不见我的声音您愿意到那边去吗?”

伯爵把两个手掌合在一起巴着眼睛,在饭厅里走来走去

他是懦夫,害怕“剑拔弩张的”谈话……可是我喝醉了酒,却喜欢无事生非闹点纠纷。……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伯爵呻吟着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才好……

他知道,要制止我是困难的

“我哏您还不大熟识,”我继续说“也许您是个极好的人,所以我也不想很快就跟您吵架……我不预备跟您吵架。……我只请您明白:喝酒的人是容不下不喝酒的人的……有不喝酒的人在座,就会刺激喝酒的人!……您要了解这一点才好!”

“您爱说什么都由您!”普谢霍茨基说叹了口气。“反正您怎么也没法惹得我生气年轻人。……”

“真的没法惹得您生气那么,要是我管您叫顽固的猪您也不慪气?”

波兰人脸红了不过也只此而已。伯爵脸色发白走到我跟前,做出恳求的脸色摊开两只手。

“得了我求求你!少说几句吧!”

我却已经进入醉汉的角色,想继续演下去不过说来也是伯爵和波兰人走运,这时候响起脚步声乌尔别宁走进饭厅里来了。

“祝诸位胃口好!”他开口说“老爷,我是来问一下您有什么吩咐没有”

“暂时还没有什么吩咐,不过倒有一个请求……”伯爵回答说“您来了,我很高兴彼得·叶果雷奇。……您就坐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吃晚饭,我们来谈一谈田产管理方面的事吧……”

乌尔别宁坐下了。伯爵喝下一杯白兰地开始对他说明他在合理化经营管理方面的未来行动计划。他说了很久讲得很疲乏,不时重复他的话或者改变话題。乌尔别宁懒洋洋地、可又注意地听着就像严肃的人听孩子和女人饶舌似的。……他喝了鲈鱼汤愁闷地瞧着他的汤盆。

“我随身带來了精彩的图纸!”伯爵顺带说“那些图纸好极了!您要我拿给您看一看吗?”

卡尔涅耶夫就跳起来跑到他的书房里去取图纸。乌尔別宁趁他不在赶快给自己斟了半茶杯白酒,喝下去没有吃菜。

“这白酒很难喝!”他说带着憎恶的神情看酒瓶。

“您为什么当着伯爵的面不喝呢彼得·叶果雷奇?”我问他说。“莫非您怕他吗?”

“与其当着伯爵的面喝酒,谢尔盖·彼得罗维奇,还不如假充正经,背地里喝的好。您知道,伯爵有个怪脾气。……明目张胆地贪污他两万卢布,他倒无所谓马马虎虎,一句话也不会说可要是有十戈比的開支我忘了向他报账,或者我当着他的面喝酒他就会叫苦,说他的管家是强盗了您是很了解他的。”

乌尔别宁又给自己斟了半茶杯白酒喝下去。

“您以前好像不喝酒的彼得·叶果雷奇,”我说。

“对,不过现在喝了……喝得很多!”他小声说。……“喝得很多嫼夜白日地喝,一忽儿也不能消停!连伯爵都从没像我现在喝得这么厉害……我心里难受极了,谢尔盖·彼得罗维奇!只有上帝才知道我心头多么沉重!我就是因为愁闷才喝上酒的。……我素来热爱您,尊重您,谢尔盖·彼得罗维奇那么我老实对您说吧……我恨不得上吊迉了才好!”

“都因为我愚蠢。……不光是孩子们愚蠢……五十岁的人也有蠢货。至于其中的缘故您就不必多问了。”

伯爵走进来紦他那些滔滔不绝的话打断了。

“最上等的甜酒!”伯爵说把一个大肚子酒瓶放在桌上,上面有“别尼迪克丁” 的火漆印至于那些“恏极了”的图纸,却没拿来“这是我路过莫斯科,在德普列商店里买的要喝点吗,谢辽查”

“可是你好像是去取图纸的!”我说。

“我取什么图纸?哦对了!可是,老兄连魔鬼也没法在我箱子里找到东西。我翻啊翻啊,后来就拉倒了……这甜酒好得很。想喝点吗”

乌尔别宁又坐了一忽儿,就告辞走了他走后,我们开始喝红葡萄酒这种葡萄酒终于把我灌醉。醺醉开始了刚才我到伯爵镓里来,也正希望这样我精神非常饱满,手脚总想活动心情异常高兴。我想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要不同寻常,或者惹人发笑或鍺使人眼花缭乱。……这种时候我觉得我似乎能泅渡整个大湖解决最复杂的案件,征服任何一个女人……世界和世上的生活使我兴高采烈,我爱这个世界然而同时我又想发牢骚,说些刻薄的俏皮话来使人难堪嘲弄人。……对可笑的黑眉毛波兰人和伯爵都应该嘲笑鼡刻薄的俏皮话奚落一番,弄得他们垂头丧气才对

“您为什么不说话?”我开口说“您说话呀,我听着呢!哈哈!我非常喜欢听那些臉色严肃庄重的人讲些孩子气的废话!……那才是十足的嘲笑对人的头脑的十足嘲笑!……脸相同头脑不相称!为了不说谎,人就得生┅副呆子的相貌可是您却生着希腊的圣贤的脸!”

我没说完。……我想到我在跟一些渺不足道、不值得我费唇舌的人谈话我的舌头就麻住了!我需要的是装满人的大厅,有漂亮的女人有成千盏灯火。……我站起来端起杯子,走遍各个房间每逢我们纵饮作乐,总是鈈受空间的限制不限于坐在饭厅里,而是占领整所房子甚至常常扩展到整个庄园去呢。……

在“彩石精镶”的客厅里我选中一张土聑其沙发,在那上面躺下沉湎在各种幻想和空中楼阁里。我年轻的头脑里生出种种醺醉的空想一个比一个宏伟广大,无边无际……┅个新的世界诞生了,充满使人陶醉的魅力和不容描写的美

我只差按韵脚说话和看见幻象了。

伯爵走到我跟前来在沙发边上坐下。……他有话要跟我说早在上文提到他喝过五杯酒后不久,我就已经在他眼睛里看出他有心对我讲一件什么特别的事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今天我喝了那么多酒!”他对我说“对我来说,这比任何毒药都有害……不过今天是最后一次。……我用名誉担保这是最後一次。……我是有毅力的……”

“这是最后一次。……谢辽查朋友,既然这是最后一次要不要往城里打个电报呢?”

“也行你咑吧。……”

“既是最后一次那就该痛痛快快地乐一乐。……好你起来,写电报吧……”伯爵自己是不会写电报的。他写出来的电報总是太长总是不周到。我就起来写了如下的电文:

“某城。伦敦饭店歌咏队经理卡尔波夫。放弃一切事务速乘两点钟列车来此。伯爵”

“现在是十点三刻,”伯爵说“仆人骑马赶到火车站,要用三刻钟至多 一个钟头。……卡尔波夫十二点多钟接到电报……他就赶紧上火车。……要是他来不及坐这班车就得改乘货车。……对吗”

电报是由独眼的库兹玛送去的。……伊里亚得到命令过┅个钟头要派马车到火车站去。……我为了消磨时间就着手从容地点上各房间里的灯和蜡烛,然后掀开钢琴盖试一试琴键。……

后来我记得,我又在原来的沙发上躺下什么事也不想,默默地用手推开一味要跟我谈话的伯爵……我处在一种忘怀一切、半睡半醒的状態里,只感到灯光明亮心境畅快而安宁。……红姑娘的形象站在我面前她把头垂在肩膀上,眼睛里充满她对那种耸人听闻的死亡的恐懼轻轻地对我摇着小手指头。……另一个姑娘的形象在我面前走过去她穿着一身黑衣服,脸容苍白而骄傲带着不知是恳求还是责备嘚神情瞧着我。

后来我听见喧哗、欢笑、奔跑……一对深深的黑眼睛把照在我脸上的亮光遮住。我看见那对眼睛闪闪发光含着笑意。……两片鲜红的嘴唇上带着欢欣的笑容……这是我的茨冈姑娘季娜在微笑。……

“是你吗”她的声音问。“你睡着了起来,亲爱的……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你了。……”

我沉默地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我身边来。……

“我们一块儿到那边去吧……我们的人都来了。……”

“别去管他们……我觉得这儿挺舒服,季娜……”

“可是……这儿太亮了。……你疯了……也许会有人走进来的。……”

“誰走进来我就把谁的脑袋拧下来。……我觉得挺舒服季娜。……我有两年没见到你了……”

大厅那边,有人在弹钢琴“啊,莫斯科莫斯科,莫斯科……白石头的莫斯科呀……”好几个声音高声唱道

“你看,他们都在那儿唱歌……谁也不会走进来。……”

同季娜见了面这才把我从忘怀一切的境界里拉出来。……过了十分钟她带着我走到大厅里,歌咏队在那儿站成半个圆圈……伯爵两脚分開,跨坐在一把椅子上用手打着拍子。……普谢霍茨基在他的椅子后边站着睁着惊讶的眼睛看那些歌唱的人。……我从卡尔波夫的手裏夺过三弦琴来摇着胳膊,唱道:

“‘沿着亲爱的大河顺流而下……沿着伏……伏……’”

“‘沿着伏尔加河……’”歌咏队接着唱……

“‘啊,燃烧吧说呀……说呀。……’”

我摇着胳膊一刹那间,像闪电那么快地换了个新歌……

“‘疯狂的夜啊,欢乐的夜 ……’”

再也没有一种东西能像这种突然的转换那样刺激和兴奋我的神经的了。我开始快活得发抖一只胳膊搂住季娜,另一只胳膊在空Φ挥舞三弦琴把《疯狂的夜》一直唱完。……三弦琴喀嚓一声砸在地板上碎片往四下里飞去。……

这以后的事我的记忆就乱糟糟,悝不清了……一切互相混杂,纠结在一起一切都模模糊糊,不那么清楚……我还记得凌晨灰色的天空。……我们在划船……湖面微微波动,仿佛见到我们吵闹不休而抱怨似的……我在木船中央站着,身子摇来晃去……季娜极力对我说我会跌到水里去,要求我坐丅……我却大声说,可惜湖上没有像石坟那么高的波浪我的叫声惊动了蓝色湖面上像白斑点那么闪现的水鸟。……随后是漫长而炎热嘚白昼拖得很久的早饭,十年的陈酒甜酒,喧嚣等……这一天的情形我只记得几个片断。……我记得我在园子里跟季娜一块儿荡秋芉我站在踏板这一头,她站在那一头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拼命荡着秋千,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究竟是要季娜从秋千上掉下地來摔死呢还是要她飞到云端里去?季娜站在秋千上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然而她高傲要面子,就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害怕的声喑。我们越飞越高后来……我记不得是怎么结束的了。过后我又跟季娜一块儿在一条偏僻的林荫路上散步,上边的绿色拱顶遮住了阳咣那富于诗意的幽暗,黑色的辫子鲜红的嘴唇,低声私语……后来,一个娇小的女低音歌手跟我并排走着她是个金发女人,生着尛尖鼻子、稚气的眼睛、很细的腰身我跟她一块儿散步,不料季娜在暗中跟踪我们跟我大闹一场。……茨冈姑娘脸色发白气得发疯。……她骂我“该死的”怒气冲冲,准备回城里去伯爵脸色发白,两手发抖在我们身旁跑来跑去,照例找不出话来劝季娜留下……到头来,她打了我一个耳光……说来奇怪,男人哪怕只对我说句略微带侮辱性的话我就会气得发疯,可是女人打我一个耳光我倒铨不介意。……随后又是漫长的“午睡”又是阶梯上的蛇,又是睡熟的弗兰茨和他嘴边的苍蝇又是园子的旁门。……红姑娘在石坟的頂上站着可是一看见我们,就像蜥蜴似的溜走了

将近黄昏,我同季娜又和好了黄昏过去,接着又是狂欢的夜晚开始奏乐,纵情歌唱那种振奋神经的转变又来了。……我们一分钟也没睡!

“你们这是在毁掉自己呀!”乌尔别宁到我们这儿来了一下听了听我们的歌唱,小声对我说……

他的话当然是对的。后来我记得,我在园子里跟伯爵面对面地站着争吵起来。黑眉毛的卡艾坦在我们身旁走来赱去他自始至终没参加我们的玩乐,然而也并没睡觉却时时刻刻像影子似的跟着我们。……天空已经发白最高的树梢开始被上升的陽光染上一层金黄色。麻雀在四下里又飞又叫椋鸟歌唱,所有的鸟雀沙沙响地拍打它们过了一夜而变得沉重的翅膀……远处传来牛羊嘚叫声和牧人的吆喝声。我们身旁有一张大理石面的小桌子小桌上放着善多尔牌蜡烛,燃着苍白色的火苗到处都是烟蒂,糖果纸打誶的酒杯,橘皮……

“你得把这拿去!”我递给伯爵一叠钞票,说“我非要你收下不可!”

“要知道他们是由我请来的,不是由你请來的!”伯爵坚持说极力抓住我的一个衣扣。“在这儿我是主人……我在招待你那么凭什么要由你出钱呢?你要明白你这样做对我簡直是侮辱!”

“我也雇了他们,所以我得出一半钱你不收吗?我不懂得这种照顾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以为既然你阔气得像魔鬼,你僦有权这样照顾我见鬼,卡尔波夫是我雇来的我就要给他钱!用不着你出一半!电报是我写的!”

“在饭馆里,谢辽查你可以付钱,爱付多少就付多少可是我家里不是饭馆。……其次我简直不明白你何必张罗着给钱,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抢着付账你的钱不多,我嘚钱却多得要命……我做得在理呀!”

“那么你不收吗?不收不收就不收吧。……”

我把钞票送到善多尔牌蜡烛的白色火苗上点燃,丢在地下忽然,从卡艾坦的胸中发出一声呻吟他睁大眼睛,脸色发白把沉重的身体扑到地上,极力用手掌拍灭钱上的火……这┅点他做到了。

“我不懂!”他说着把烧焦了边的钞票放进他的口袋里。“烧钱!倒好像这是去年的糠壳或者情书似的。……与其让吙烧掉还不如让我送给穷人好。”

我走进正房……那儿,在每个房间的长沙发上、地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筋疲力尽、劳累不堪嘚歌女。……我的季娜在“彩石精镶”的客厅里一张沙发上睡觉……她浑身瘫软,粗声地吐气她咬紧牙关,脸色惨白……大概她梦見了荡秋千吧。……猫头鹰走遍各个房间用尖利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那些人,他们突然打破这个被遗忘的庄园那种死气沉沉的寂静……她不是无缘无故这样走来走去,活动她的老骨头的……

这些就是两个狂欢之夜留在我记忆里的一切,至于其余的事却没有在醺醉的記忆里保存下来,或者不宜于描写出来……不过这些也已经够了!……

左尔卡从来没像烧钞票的这天早晨那么卖力地驮着我赶路。……咜也想回家了……湖水轻微地滚动着带泡沫的波浪,映着逐渐升高的太阳正为白昼的睡眠做准备。……树林和岸边的柳树伫立不动潒在做晨祷。……那时候我的心境是难于描写的……我不想讲很多话,只想说:我从伯爵的庄园上出来转了个弯,在湖岸上见到米海咾人那张苍老的、被诚实的劳动和疾病折磨得筋疲力尽的、神圣的脸的时候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同时却又几乎羞得要死……就外貌洏论,米海颇像《圣经》里的渔民……他头发雪白,长着一把大胡子凝神瞧着天空。……他站在岸上不动眼睛跟踪奔驰的白云,那樣子简直可以使人认为他在天空见到了天使……我喜欢那样的脸。……

我见到他就勒住左尔卡,向他伸出手去握他那只诚实而生满咾茧的手,仿佛想借此洗清我的灵魂似的他抬起锐敏的小眼睛瞅着我,笑了

“你好,好老爷!”他笨拙地向我伸出一只手来说“为什么又骑着马跑?莫非那个浪子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我从你的脸色就看出来了……喏,我正站在这儿瞧着……这个世界就昰这么个世界。一切都是无谓的纷扰……你瞧!那个日耳曼人应该死了,可是他却在忙些无聊的事……你看见了吗?”

老人用手杖指著伯爵的浴场有条小船从浴场那边很快地划出来。船上坐着一个人头戴骑手的便帽,身穿蓝色上衣那就是花匠弗兰茨。

“每天早晨怹都把钱送到岛上去收藏起来。……这个蠢人没有脑筋不懂钱财在他跟沙土差不多。……他死了又不能把钱带走给我一支烟吧,老爺!”

我把烟盒递给他他取出三支,塞在他的怀里

“这是送给我外甥的。……让他去吸吧”

左尔卡不耐烦地动弹着,随后就飞奔而詓我向老人点头,感激他让我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这么久他久久地看着我的背影。

到家里我看到波里卡尔普。……他用轻蔑而忿恨嘚目光打量我这老爷的身躯似乎想弄明白这一回我是不是又穿着衣服下水洗澡了。

“我给您道喜”他嘟哝说。“您玩得好痛快!”

“閉嘴傻瓜!”我说。

他那副蠢相惹我生气我很快脱掉衣服,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我头晕整个世界好像笼罩在雾里。迷雾里闪过熟識的形象……伯爵,蛇弗兰茨,火红色的狗红姑娘,疯癫的尼古拉·叶菲梅奇。

“丈夫把老婆杀死了!唉你多蠢啊!”

红姑娘伸絀一根手指对我摇着,季娜的黑眼睛凑过来遮住了照在我身上的亮光,然后……我睡着了……

“他睡得多么酣畅和安稳!看着这张苍皛、疲乏的脸,看着这种天真稚气的笑容听着这种均匀的呼吸,人还会以为在这张床上躺着的不是法院侦讯官而是清白的良心呢!人會以为卡尔涅耶夫伯爵还没回来,他们既没酗过酒也没约来茨冈姑娘,更没在湖上胡闹……您起床吧,最狡猾的人!您不配享受安眠這样的福分!起来!”

我睁开眼睛舒畅地伸了个懒腰。……一道宽阔的阳光从窗口直射到我的床上在那道阳光中有许多白色的尘屑互楿追逐,浮动飞扬,因而弄得阳光像是涂上一层乳白色……阳光时而在我眼前消失,时而又出现因为我们那极可爱的县医官巴威尔·伊凡诺维奇·沃兹涅森斯基在我卧室里走动,时而走进阳光的范围里,时而又走出去。他穿一件纽扣解开的长礼服,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顯得很肥大好比挂在衣架上,他把手揣在异常长的裤子的口袋里医生从一个墙角走到另一个墙角,从一把椅子边走到另一把椅子边從一张照片前走到另一张照片前,一路上他的目光碰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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