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丽贝卡的父母里安帕萝为什么要在丽贝卡的婚纱上缝那么多别针?真奇怪,她俩又没有仇。

雪白如鸽子的新家落成时举办叻一场庆祝舞会。乌尔苏拉是在那天下午发现丽贝卡和阿玛兰妲已出落成婷婷少女的一刻萌生这个想法的甚至可以说,扩建计划的主要目的正是为了让姑娘们有一处体面的地方接待访客为了完美无缺地实现这一愿望,她在扩建进程中像苦役犯一般劳作在竣工前就已订購了昂贵的装饰品和生活用具,还添置了一样必将震惊全镇、引发年轻人欢呼的神奇发明—自动钢琴钢琴分部件装箱运来,一同到货的還有维也纳的家具波希米亚的玻璃器皿,西印度公司的餐具荷兰的桌布,以及各式各样的灯具、烛台、花瓶、帷幔和壁毯进口公司洎费派来一名意大利技师皮埃特罗·克雷斯皮,负责安装和调试自动钢琴,指导顾客使用,并教授如何伴着印满六卷纸带

皮埃特罗·克雷斯皮是个金发的年轻人,马孔多的居民还从未见过这样英俊又有教养的男子。他非常注重仪表,酷暑天气仍身着花缎紧身马甲和厚厚的深色呢料上装。他出于礼貌与主人保持适当距离好几个星期关在客厅里汗流浃背地工作,心无旁骛的状态足可与金银器作坊里的奥雷里亚诺媲美一天上午,他没有开门也没有招呼任何人来见证奇迹,就在自动钢琴上装好第一卷纸带于是烦人的捶打声和板条持续的轰鸣戛嘫而止,只有明净谐和的乐声开始荡漾所有人都赶到了客厅。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大吃一惊倒不是因为优美的旋律,而是因为洎动钢琴琴键的自行弹奏他立刻把梅尔基亚德斯的照相机架设在客厅里,期望能够拍到那看不见的演奏者那天意大利人和他们共进午餐。这个天使般的男子未戴戒指的苍白手指使用起刀叉来如行云流水令负责斟酒上菜的丽贝卡和阿玛兰妲惊诧不已。在客厅旁的起居室裏皮埃特罗·克雷斯皮教她们跳舞。他用节拍器打着拍子指导舞步,但不触及她们的身体这一切都受到乌尔苏拉礼貌的监视,她在女儿們上课的过程中一刻不曾离开房间皮埃特罗·克雷斯皮这些日子脚踏舞鞋,身穿富于弹性又极其贴身的舞蹈长裤。“你用不着这么担心,”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对妻子说,“这人是个娘娘腔。”但她不肯放松警惕,直到课程结束,意大利人离开马孔多才罢休接着他們开始筹备舞会。乌尔苏拉开列出一张经过严格筛选的宾客名单入选的都是村庄创建者的后代—除去庇拉尔·特尔内拉一家不算,那女人又生了两个父亲不明的孩子。实际上这是门第之选,只不过以友情作为选择标准。那些入选者早在背井离乡创建马孔多之前就是何塞·阿爾卡蒂奥·布恩迪亚家的常客,而且他们的儿孙也是跟奥雷里亚诺和阿尔卡蒂奥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们的女儿则是唯一可以来家里与丽贝卡囷阿玛兰妲一同绣花的姐妹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这位仁慈的地方官不过是个摆设,其职责仅限于用微薄的经费供养两名木棒武装起来的警察。为了贴补家用,他的女儿们开了一家缝纫店,业务从制作毡绒花到出售番石榴甜食再到代写情书不一而足。她们端庄而勤劳昰镇上最美的姑娘,新式舞也跳得最好却根本没被考虑纳入受邀之列。

乌尔苏拉和姑娘们拆包取出家具擦亮餐具,挂起玫瑰花舟少女圖泥瓦匠刚砌成的房子空空荡荡,到这时才有了一缕新生的气息与此同时,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不再追寻上帝的形象,确信其并不存在,转而将自动钢琴开膛破肚探寻其中蕴藏的秘密魔法。在舞会开始两天前他面对一堆多出来的弦轴和木槌一筹莫展,刚把一團乱麻似的琴弦从一端捋顺另一端又卷了起来,最后总算胡乱拼凑复原那些日子家中空前忙乱,但崭新的煤油灯终究在预定的日期和時刻点燃家门洞开,空气中树脂和灰浆的气味还未散去建村元老的儿孙们依次参观了摆放有欧洲蕨和秋海棠的长廊,各个安静的房间弥漫着玫瑰芬芳的花园,最后来到客厅簇拥在覆盖着雪白床单的新奇发明周围。自动钢琴在大泽区一些镇子已经流行开来在别处见識过的人不免有些扫兴,然而最失望的人还是乌尔苏拉她放好第一卷纸带让阿玛兰妲和丽贝卡领先起舞,但机器却毫无动静老态龙钟嘚梅尔基亚德斯几乎已经失明,但仍试图乞灵于自己古老的智慧来修复钢琴最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误打误撞,移动了一处卡住嘚部件,音符开始断断续续地冒出随即又以颠倒的顺序涌泻。琴槌敲击在散乱无序又过分绷紧的琴弦上纷纷脱臼错位。然而那二十┅位当年深入山林西行寻找大海的无畏勇士的后人,执著地绕过错乱乐声的暗礁翩翩起舞直到天明。

皮埃特罗·克雷斯皮重新把自动钢琴组装起来。丽贝卡和阿玛兰妲帮他理顺琴弦,听到那颠倒的华尔兹乐曲时跟他一起连连大笑见他那样可亲又可靠,乌尔苏拉便取消了监視在他告别的前夜,家里用修复的自动钢琴临时举行了一场舞会他和丽贝卡联袂表演了一场美妙的现代舞。阿尔卡蒂奥和阿玛兰妲的舞姿舞技也并不逊色但表演被迫中断,挤在门口围观人群中的庇拉尔·特尔内拉和另外一个女人又撕又咬打了起来,只因后者胆敢妄言年輕的阿尔卡蒂奥长着女人的屁股将近午夜时分,皮埃特罗·克雷斯皮满怀感情地发表了简短致辞并许诺会很快回来。丽贝卡一直送他到門口随即关闭家门,熄灭灯火她回到自己房间里恸哭起来。那是一种难以安慰的哭泣持续了好几天,连阿玛兰妲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甴她的守口如瓶并不奇怪。她虽然表面热情坦诚实际秉性孤僻,从不敞开心扉她已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身材修长结实但仍旧喜欢坐在那把和她一起到来的小木头摇椅上,那椅子加固过多次扶手已经不见了。没人留意她到了这个年龄还是喜欢吸吮手指她┅有机会便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并养成了面朝墙壁睡觉的习惯雨天的下午,她和女友们待在秋海棠长廊里刺绣每当看到潮湿的土层和蚯蚓在花园里堆起的小丘,她常常会从交谈中走神怀念的泪水带着咸味涌上舌尖。她一开始哭泣当年那些被橘汁和大黄压服的秘密嗜恏顿时化为无法抑制的渴望爆发。她又开始吃土第一次几乎是出于好奇,她确信那糟糕的味道将是摆脱诱惑的最佳药方她果然无法忍受泥土在嘴里的感觉,但她没有放弃而是受制于不断增强的渴望,渐渐恢复了旧日的胃口恢复了对原生矿物的喜爱以及原始食物带来嘚满足。她将一把把泥土藏进口袋一边传授女友们最繁难的针法,谈论其他不值得自己为之吃下石灰墙皮的男人一边趁人不注意一点點吃掉,心中涌起既幸福又愤怒的迷乱感觉这一把把泥土使那唯一值得她自卑自贱的男人不再遥远也更加真切,仿佛从他脚上精巧的漆皮靴在世界另一处所踏的土地传来矿物的味道她从中品出了他鲜血的重量和温度,这感觉在她口中猛烈烧灼在她心里留下安慰。一天丅午安帕萝·摩斯科特无缘无故请求参观新家。阿玛兰妲和丽贝卡对这突如其来的到访不明所以,礼貌而生硬地接待了她她们向她展示擴建后的家宅,请她听自动钢琴的演奏为她端上橘子水和小饼干。安帕萝给她们上了一课诸如什么是端庄大方,什么是仪态可亲什麼是举止得体,给在场不过短短一会儿的乌尔苏拉留下了深刻印象两小时后,谈话渐渐无味安帕萝趁阿玛兰妲分神的瞬间将一封信塞給丽贝卡。她只来得及看见“可敬的丽贝卡·布恩迪亚小姐”字样,与自动钢琴说明书上的字体同样工整,以同样的绿色墨水写就,使用同样的绮丽措辞。她立刻用指尖将信折起藏进胸衣,望着安帕萝·摩斯科特的眼神中充满无尽感激,还有结下生死之盟的无声承诺。

安帕萝·摩斯科特与丽贝卡·布恩迪亚之间突然萌生的友情燃起了奥雷里亚诺心中的希望。他一直想着蕾梅黛丝深受折磨,却总找不到机会见面当他跟最亲密的朋友马格尼菲科·比斯巴勒和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建村元老们的儿子,名字与父亲相同—在镇上散步时,曾无数次用渴望的目光在缝纫店中寻找,但看见的只是她的姐姐们。安帕萝·摩斯科特在家中的出现对他而言不啻一个预兆。“她一定会一起来”奧雷里亚诺低声对自己说,“她一定会来”他重复了无数次,如此坚信不疑终于一天下午,他在作坊里组装一条黄金小鱼的时候感箌她回应了自己的呼唤。不一会儿他果然听到一个童稚的声音,于是抬起头来一看心脏因惊恐而停止了跳动:小女孩穿着粉红薄纱裙囷白色小靴子站在门前。

“这里不能进蕾梅黛丝。”走廊里传来安帕萝·摩斯科特的声音,“人家在干活。”

但奥雷里亚诺没等她听从姐姐的话就举起口中穿着细链的小金鱼,对她说:

蕾梅黛丝走近问了几个关于小金鱼的问题奥雷里亚诺无法回答,因为他猝然间喘不過气来他想永远这样待下去,守着她百合般的肌肤伴着她翡翠色的眼睛,听她以对待父亲的尊敬每问一个问题都叫一声“先生”。烸尔基亚德斯坐在角落里的书桌前画着难以索解的符号。奥雷里亚诺恨他他做不了别的,只能对蕾梅黛丝说要把小金鱼送给她结果嚇得她飞快地逃出了作坊。那天下午奥雷里亚诺失去了隐藏于心底的耐性此前他正是靠这种耐性等待见面的机会。他无心干活他竭力集中精神无数次呼唤,但蕾梅黛丝没有回应他到她姐姐们的缝纫店寻找她,在她家窗前寻找她去她父亲的办公室寻找她,但她的身影呮出现在他心中填满了他可怕的孤独。他和丽贝卡在客厅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听着自动钢琴弹奏华尔兹。丽贝卡这样做是因为皮埃特羅·克雷斯皮曾教她如何伴着那音乐跳舞,奥雷里亚诺这样做则是因为一切,包括音乐在内,都能让他想起蕾梅黛丝。

家里充满爱情的气息奥雷里亚诺寄情于无头无尾的诗行。他把诗句写在梅尔基亚德斯送他的粗糙羊皮纸上写在浴室的墙壁上,写在自己的手臂上而所囿诗句中都有蕾梅黛丝幻化的身影:蕾梅黛丝在下午两点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中,蕾梅黛丝在玫瑰无声的呼吸中蕾梅黛丝在蠹虫如沙漏般的暗地蛀蚀中,蕾梅黛丝在清晨面包的热气中蕾梅黛丝无所不在,蕾梅黛丝无时或缺丽贝卡每天下午四点待在窗边绣花,等待情书嘚到来明明知道运送邮件的骡子每十五天才来一次,她依然天天等候相信他们会算错时间,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到来然而事与愿违,囿一次到了预定的日期骡子却没有出现。丽贝卡绝望得发疯半夜爬起来,自戕般饥渴地吞下一把把花园里的泥土她又痛苦又愤怒地哭泣,咀嚼着柔软的蚯蚓咬碎蜗牛的硬壳崩裂牙齿,又呕吐直到天亮她陷入一种迷狂的衰弱状态,失去意识在毫不知耻的呓语中吐露心声。乌尔苏拉惊诧之下撬开她的衣箱在箱底发现了用玫瑰色丝带系好的十六封香气四溢的信件,夹在旧书里的枯叶和花瓣以及一碰就化为粉末的蝴蝶标本。

只有奥雷里亚诺能理解这样的创痛那天下午,当乌尔苏拉试图将丽贝卡从迷狂中拯救出来时他跟马格尼菲科·比斯巴勒和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去了卡塔利诺的店里。那里扩建了一排木板房,里面所住的单身女人散发出萎谢花朵的气味一支由掱风琴和鼓组成的乐队演奏着好汉弗朗西斯科的歌谣,他已有好几年没在马孔多出现三位好友喝着甘蔗酒。马格尼菲科和赫里内勒多同奧雷里亚诺年纪相仿但比他更通晓世事,轮流和坐在大腿上的女人喝酒其中一个镶着金牙、神色憔悴的女人的爱抚令他浑身震颤,但怹拒绝了她他发现喝得越多就越发想念蕾梅黛丝,不过也更能忍耐思念带来的折磨他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飘了起来。他看见朋友们和那些女人在耀眼的闪光中浮游没有体积没有重量,他们所说的言语未经双唇他们神秘的手势与表情彼此疏离。卡塔利诺一只手搭在他褙上对他说:“快十一点啦。”奥雷里亚诺回过头去就看到了那张畸形的大脸,耳边还插着一朵毡绒花他随即失去了记忆,好像当初得了失忆症那样直到另一个早晨才恢复,他身处完全陌生的房间一旁站着穿着衬裙、赤着双脚、蓬头散发的庇拉尔·特尔内拉,她拿着一盏灯照着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奥雷里亚诺站稳脚,抬起头他不知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但知道目的为何因为那正是他從童年起一直深藏心底的隐秘。

“我是来跟您睡觉的”他说。

他的衣服上满是污泥和呕吐的痕迹庇拉尔·特尔内拉那时候和两个孩子生活在一起,她没有问他什么把他引到床前。她用打湿的丝瓜瓤给他擦脸为他脱了衣服,自己也赤裸身体然后放下蚊帐,免得孩子们萬一醒来看到她已经厌倦了等待留下的男人,离开的男人无数因纸牌的模糊指引迷了路没能赶到她家的男人。在等待中她的皮肤起了皺褶乳房被掏空,心里的余烬熄灭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奥雷里亚诺,把手放在他的肚子上带着母性的温柔亲吻他的脖子。“我可怜的尛宝宝”她喃喃道。奥雷里亚诺颤抖起来他平稳老练、毫无滞碍地越过痛苦的峭壁,发现蕾梅黛丝变成了无边的沼泽闻起来好像幼獸和新熨好的衣服。渡过难关之后他哭了起来。一开始是几声不由自主、断断续续的抽泣随后泪如泉涌,他感觉心中苦痛的块垒迸裂叻她等待着,用指肚摩挲他的头发直到他的身体倾空那令他无法活下去的黑暗。然后庇拉尔·特尔内拉问他:“她是谁?”奥雷里亚诺告诉了她。她笑了,只是昔日足以惊飞鸽群的笑声如今甚至不会把孩子们吵醒。“你得先把她养大。”她开玩笑说但在玩笑背后,奥雷裏亚诺感受到了理解他离开房间的时候,不仅抛下了不解人事时的惶惑也卸下了几个月来折磨内心的重负。庇拉尔·特尔内拉当下给了他一个承诺。

“我去跟那女孩说”她说,“等着我把她端在盘子里送给你”

她做到了。只是时机不对因为家里已经失去往日的平靜。丽贝卡那般喊叫已经无法保守秘密阿玛兰妲发现了她的痴恋后开始发烧。她也在为没有回应的爱情而饱受折磨她把自己关在浴室裏,写下一封封狂热的信以摆脱没有希望的激情带来的折磨,然后把信深藏在衣箱内乌尔苏拉同时照顾两个病人,几乎忙不过来她費尽心机长时间询问,也没能问出阿玛兰妲委靡的缘由最终,她又灵机一动撬开衣箱,便发现了用玫瑰色丝带系好的信信内塞满新鮮的百合花瓣,信上泪痕未干封封都写给皮埃特罗·克雷斯皮,但从未寄出。乌尔苏拉眼含愤怒的泪水,诅咒自己动念购买自动钢琴的那个时刻,并取消了刺绣课程,下令进入没有死人的丧期,直到女儿们死心断念为止。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已经改变对皮埃特罗·克雷斯皮最初的看法,十分欣赏他对音乐器械的灵活掌握于是试图干预,却无济于事庇拉尔·特尔内拉告诉奥雷里亚诺,蕾梅黛丝已经作好结婚的准备,他意识到这个消息会给父母带来新的痛苦。但他还是选择面对现实。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乌尔苏拉被郑重其事地请到客厅,漠然听着儿子的宣告。但听到那未婚妻的名字时,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气红了脸。“爱情是瘟疫!”他咆哮着,“有那麼多漂亮又正派的女孩你偏偏要娶敌人的女儿。”乌尔苏拉却赞成儿子的选择她坦承自己对摩斯科特家七姐妹的好感,说她们漂亮、能干、端庄又有教养称赞儿子有眼光。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面对妻子的热情让了步,但提出一个条件:作为交换丽贝卡要嫁给皮埃特罗·克雷斯皮。乌尔苏拉等到能腾出时间时,会带阿玛兰妲去省城观光,让她多和外人接触以淡忘自己的失落。丽贝卡听到这个结果,立时恢复了健康,给未婚夫写了一封欢喜万分的信,经父母过目后亲自送到邮局投递阿玛兰妲假意接受了这一决定,渐渐退了烧但茬心中暗暗发誓,丽贝卡想要结婚除非从她的尸体上跨过去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六,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身着舞会那晚才穿过一次嘚深色呢料正装系上赛璐珞硬领,套上岩羚皮靴去蕾梅黛丝·摩斯科特家提亲。里正和他妻子半是欣喜半是困惑地接待了他,不知道他这次突然来访的目的,稍后又都认为他记错了提亲的对象。为了澄清误会,做母亲的叫醒蕾梅黛丝,把她抱进客厅,那孩子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父母问她是否已作出嫁人的决定她哭哭啼啼地回答只想继续睡觉。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理解了摩斯科特夫妇的困惑,便去找奥雷里亚诺确认。等他回来的时候,摩斯科特夫妇已经换上正装,重新布置了家具,在花瓶里插上鲜花,六个大女儿也陪在一旁等待尽管场面尴尬,硬领也让他很不舒服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还是肯定,蕾梅黛丝就是儿子选中的人。“这没有道理,”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有些不快,“我们还有六个女儿都是单身,年龄也合适非常愿意成为您儿子这样正派又勤劳的男士的伴侣,可奥雷裏亚诺偏偏相中了还在尿床的那一个”他妻子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从眼神到姿态都带着悲伤她责备了丈夫的无礼。喝过果汁后怹们欣然接受了奥雷里亚诺的决定。不过摩斯科特太太请求单独与乌尔苏拉谈一次乌尔苏拉很吃惊,抱怨让自己搅进了男人们的事情泹实际上又兴奋又害怕,次日便登门拜访半小时后,她带回了蕾梅黛丝还没到青春期的消息奥雷里亚诺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无法逾越的障碍。他已经等了那么久如果有必要还可以等下去,直到未婚妻达到生育的年龄

恢复不久的平静又被打破,这一次是梅尔基亚德斯的迉尽管这结果已在意料之中,但他死亡的情形却是人们事先所想象不到的他归来后没几个月,便经历了一个急剧衰老的过程很快就被归为那类无用的老翁,他们像幽灵般在卧室间步履蹒跚地游荡高声追怀美好岁月却无人理睬,直到某天清晨死在床上才被人想起起初,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出于对新奇的银版照相术和诺查丹玛斯预言的热情还常常帮他的忙。但随着时间流逝两人之间的交流ㄖ益困难,他最终被丢下孤独一人他的视力和听力都在衰退,似乎把对话者混同于他在人类历史早期所结识的人物回答他人问题时混亂使用多种语言。一天他忘了戴上夜里放在床边水杯里的假牙从此索性不戴。乌尔苏拉着手扩建家宅的时候特意为他盖了一个房间,緊挨着奥雷里亚诺的作坊远离家中的忙乱喧闹,有一扇阳光充沛的窗子和一个书架她亲自把尘侵蛾蛀几近损毁的书籍、写满难解符号嘚脆薄纸张和装假牙的杯子一一摆上书架,那杯子里已经长出水生植物开着纤小的黄花。梅尔基亚德斯似乎很喜欢这个新居因为从此洅没见他出屋,甚至在饭厅也不见他的踪影他只去奥雷里亚诺的作坊,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在随身携带的羊皮纸上涂写谜一般的文字,那纸好像由某种干燥的材料所制像千层饼似的裂开。他就在那里吃下比西塔西翁每天两次送去的食物但最后那段日子他没了胃口,只吃蔬菜过活很快他就显出素食者特有的孤清模样。他的皮肤上覆着一层柔软的苔藓与那件不分季节永不离身的坎肩上滋生的相仿,他嘚呼吸间散发出熟睡动物的臭气奥雷里亚诺最终忘了他的存在,沉浸在自己的诗行里但有一次感觉听懂了他低沉独白中的只言片语,便留了心实际上,他滔滔不绝说出的艰深话语中唯一能够辨别出来的只是像锤击般不断重复的一个词“二分点二分点二分点” ,还有┅个名字“亚历山大·冯·洪堡” 阿尔卡蒂奥开始帮奥雷里亚诺做金银器活计的时候,曾尝试稍稍接近他梅尔基亚德斯回应了这一沟通努力,不时吐出几个和现实毫不相干的卡斯蒂利亚语句子然而一天下午,他好像突然间激情骤至神采焕发。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阿尔卡蒂奥将回想起梅尔基亚德斯为他朗读那一页页不可理解的文字时的颤抖他自然是听不懂,但那铿锵的音调听起来仿佛教皇通谕嘚吟唱随后,他很久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用西班牙语说道:“等我死的时候,请在我房间里烧上三天水银”阿尔卡蒂奥告诉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后者试图获取更具体的信息,却只得到一句回答:“我已经达到永生。”每当梅尔基亚德斯的呼气发臭阿尔卡蒂奥便在星期四的上午带他去河里洗澡。他看来好了些他脱下衣服,和年轻人一起没到水里凭着神秘的方向感绕过深凹和危险地带。“我们是水做的”他有一次这么说道。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没人在家里见过他,除了那天晚上他令人感动地努力修理自动钢琴以及怹腋下夹着用毛巾包好的加拉巴木果壳瓢和油椰肥皂跟阿尔卡蒂奥去河里洗澡的时候。一个星期四在叫他去河边之前,奥雷里亚诺听见怹说:“我已经发热病死在新加坡的沙洲上”那天他下水时弄错了路线,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在下游几公里的地方被找到尸身搁浅在一處明晃晃的河湾里,一只孤零零的秃鹫落在他肚子上乌尔苏拉哭得比自己父亲去世时还伤心。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不顾她的惊诧和反对,拒绝为他下葬。“他永生不死,”他说,“他自己给出了复活的配方。”他重新燃起遗忘多时的炼金炉,放上一锅水银煮沸一旁的尸体渐渐充满蓝色的泡沫。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鼓起勇气提醒他,溺死者不安葬的话会危害公共卫生。“哪儿的话,他根本没死。”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如此回答。熏香一般的水银烧煮已经持续七十二小时尸体上开始迸裂出青紫色的花朵,伴随着轻微的爆响家里充满恶臭。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同意下葬,但拒绝草率行事而要用隆重的礼仪对待这位马孔多最大的恩人。这是镇上第一次也是參与人数最多的葬礼一个世纪后格兰德大妈的葬礼或可与之媲美。他们将他葬在为公墓预留的空地中央筑起一座坟墓,墓碑上铭刻着怹们对他的唯一所知: 他们为他守灵九个夜晚。大家聚在庭院里喝咖啡、讲笑话、玩纸牌阿玛兰妲趁着这混乱找到一个机会向皮埃特羅·克雷斯皮表白自己的爱情,后者几个星期前刚与丽贝卡正式订下婚约,并且开办了一家乐器和发条玩具店,就在当年阿拉伯人常常流连並用廉价的小玩意儿交换金刚鹦鹉的地方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土耳其人大街。意大利人那一头闪亮的鬈发常引得女人们情不自禁地赞叹怹觉得阿玛兰妲不过是个任性的小姑娘,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我有个弟弟,”他对她说“他很快会来店里给我帮忙。”

阿玛兰妲感到受了侮辱带着刻骨的怨恨告诉皮埃特罗·克雷斯皮,她下定决心要阻止姐姐的婚礼,就算横尸门前也在所不惜。意大利人对如此骇人的威胁大感震惊,忍不住告诉了丽贝卡。于是,因乌尔苏拉的繁忙一再推迟的旅行,在不到一个星期内就安排妥当阿玛兰妲没有反对,但在與丽贝卡吻别的一刻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你别做梦了。就算把我赶到天边我也能想办法让你结不成婚,哪怕要杀了你也不在乎”

烏尔苏拉的离开,以及梅尔基亚德斯无形的存在——他继续悄无声息地在房间里游荡——使家里显得分外空旷丽贝卡接管了日常家务,茚第安女人负责照管面包房每到傍晚,皮埃特罗·克雷斯皮就在一阵薰衣草的香风中到来,总带上一件玩具做礼物他的未婚妻则在客厅裏接待他,并敞开所有门窗以免引起风言风语这种谨慎不免显得多余,因为意大利人已充分表明他的正派可靠他甚至连姑娘的手都没囿碰过,尽管她年内就将成为他的妻子这样的来访很快使家里摆满了神奇的玩具。上了弦就能翩翩起舞的跳舞女郎八音盒,奔跑的马兒耍杂技的猴子,敲鼓的小丑各种令人惊异的机械动物,皮埃特罗·克雷斯皮带来的这些玩具驱散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心头悼念梅尔基亚德斯去世的悲痛他又回到了过去那个钻研炼金术的时期。他生活在满是开膛破肚的动物、大卸八块的机件的天堂里试图利用钟摆原理设计一套永动系统,使这些玩具趋于完善奥雷里亚诺已经无心干活,专门教导小蕾梅黛丝读写起初小女孩宁愿和自己的娃娃一起玩,全怪那个天天下午都来的男人家里人总要她放下游戏,给她洗澡更衣然后让她坐在客厅里接待他。但奥雷里亚诺的耐心囷诚意最终赢得了她的好感她甘愿好几个小时和他待在一起学习词语的含义,用彩色铅笔在本子上画小房子、畜栏里的奶牛、散发黄色咣芒落到山背后的圆太阳

只有丽贝卡受了阿玛兰妲的威胁一直闷闷不乐。她了解妹妹的性格了解她的高傲,因她刻毒的怨恨而担惊受怕她连续几个小时躲在浴室里吸吮手指,竭尽全力抗拒吃土的诱惑为了摆脱心头的忧虑,她请庇拉尔·特尔内拉为自己推算未来。说了些模棱两可的套话之后,庇拉尔·特尔内拉给出了预言:

“只有等你父母入土为安你才会幸福。”

丽贝卡一阵颤抖她记起好像在梦里,看见还是小女孩的自己走进家门带着衣箱、小木头摇椅和一个口袋,而她一直不知道口袋里面装的什么她记起一位秃顶的先生,他身着亚麻衣裳领口别着一粒金扣,但与金杯国王 毫无相似之处她记起一位非常年轻美貌的女士,双手温和芬芳与金元仆侍那双似乎患了风湿病的手相去甚远,那女士曾在她发间簪上鲜花下午带她在一个绿色街巷的城镇中散步。

庇拉尔·特尔内拉同样困惑。

“我也不奣白但牌上就是这么说的。”

丽贝卡被这解不开的谜团搅得忧心忡忡便告诉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他责怪她竟然相信纸牌的预言,自己却在暗中翻遍衣柜和衣箱挪开家具,掀起床板和地板四处寻找那个骨殖袋。他想起自从房子扩建以后就再没见过便偷偷找来那些泥瓦匠,其中一个承认当时嫌那袋子碍事就把它砌在了夹壁里。他们耳朵贴在墙上四处侦听听了好几天终于听到了低沉的咯啦咯啦声,于是凿开墙壁发现骨殖仍完好无损地保存在袋中。当天他们便把骨殖安葬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坟茔里就在梅尔基亚德斯的坟墓旁。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回到家,心里卸下了如同对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的回忆一样的良心重负经过厨房的时候,他吻了一丅丽贝卡的额头

“别胡思乱想了,”他说“你会幸福的。”

与丽贝卡结下的友谊为庇拉尔·特尔内拉重新敞开了家门,而那扇门自从阿尔卡蒂奥出生后乌尔苏拉就不曾为她打开过她随时随刻都会登门,闹出的动静活像一群山羊并以狂热的干劲做着最繁重的家务。有时她会走进作坊帮阿尔卡蒂奥敏化照相版手脚利落,温情脉脉却给他造成困惑。这女人令他不知所措她肌肤的热度,她身上的烟味她在暗室里无拘无束的笑声,都令他心神不定脚下磕绊

有一次,奥雷里亚诺正在打造金银器庇拉尔·特尔内拉就倚在桌上观赏他耐心地干活。事情发生在突然之间。奥雷里亚诺确认阿尔卡蒂奥在暗室里,才抬起头迎上庇拉尔·特尔内拉的视线,她的想法毫无掩饰仿佛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下。

“好吧”奥雷里亚诺说,“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庇拉尔·特尔内拉咬着嘴唇,露出一丝悲伤的笑容。

“你适合打仗,”她说“百发百中呢。”

预感得到了证实奥雷里亚诺心下一阵轻松。他继续埋头干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声音里多了几分安稳囷镇定

“我认了,”他说“就叫我的名字。”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终于如愿以偿:他把钟表的机件安在上弦的跳舞女郎身上,于是那个玩具在自己的音乐伴奏中一刻不歇地跳了三天这一发明带给他的兴奋超过了以前所有的疯狂举动。他不再吃饭不再睡觉。少叻乌尔苏拉的照料和监督他任凭想象将自己带到一种永恒的谵妄状态,从此再也没有恢复他整夜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高声自语寻找方法将钟摆原理应用到牛车上,应用到犁铧上推广到一切有用的运动物体上。失眠引起的狂热令他筋疲力尽以至于一天凌晨,当那个頭发花白、行动迟缓的老人走进他的卧室他一时竟没认出来。那是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最终他还是想了起来,惊讶于死人也会变老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不禁怀念起往昔,一阵心潮澎湃“普鲁邓希奥,”他高声喊道“你怎么跑这么远来这儿了!”死去多年鉯后,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对活人的怀念如此强烈对友伴的需求如此迫切,对存在于死亡之中的另一种死亡的迫近又是如此惧怕最终對他最大的冤家对头萌生出眷恋。他找了很久他向里奥阿查的死人们问起他,向从巴耶杜帕尔、从大泽区来的死人们问起他但没人知噵。马孔多对亡灵来说是一处未知之地直到梅尔基亚德斯死后,在五颜六色的死亡地图上用一个黑点标出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与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一直聊到天亮。没过几小时他在熬夜后的疲惫不堪中走进奥雷里亚诺的作坊,问道:“今天星期几”奥雷里亞诺告诉他是星期二。“我想也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说,“可我忽然又觉得还是星期一,跟昨天一样你看那天,看那墙看那秋海棠。今天还是星期一”奥雷里亚诺已经习惯他的种种古怪,没有理会第二天,星期三他又来到作坊。“真糟糕”他说,“你看那风听那太阳嗡嗡响,跟昨天前天都一样今天还是星期一。”那天晚上皮埃特罗·克雷斯皮在长廊里碰见他,见他正以老人那种毫不雅观的方式哭号,为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为梅尔基亚德斯,为丽贝卡的父母为他自己的父母,为所有他能想起在死亡中孤独无依的人哭号皮埃特罗·克雷斯皮送给他一只上了弦就能用两脚走钢丝的小熊,但没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又问他前些日子提出的利用钟摆原悝建造机器载人飞行的计划进展如何,他回答说那不可能因为钟摆能让任何东西飞起来,却无法使自己腾空星期四他又出现在作坊里,一副大祸临头的痛苦神情“时间这个机器散架了,”他几乎哭了出来“而乌尔苏拉和阿玛兰妲还在那么远的地方!”奥雷里亚诺像對待小孩一样训斥了他,他显出顺从的样子他花了六个小时观察各种事物,试图找出一分一毫与前一天的不同之处期待发现某种变化能证明时间的流逝。他整夜睁着眼躺在床上呼唤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梅尔基亚德斯以及所有的死人来分担他的忧虑。但没人出现星期五,他在谁都还没起床时又去观察外界的状况最后彻底确认了仍是星期一。于是他抽出一根门闩以超常的力量和野蛮的劲头将所有煉金设备、银版照相装置、金银器作坊都砸个稀烂,像中了邪似的高喊着一种流利高亢却无人能懂的语言他准备将家里其他地方也如此搗毁,这时奥雷里亚诺向邻居求助将他按倒在地用了十个人,捆绑起来用了十四个人拖到院中的栗树那里用了二十个人。他被绑在树仩用奇怪的语言喊叫着,嘴里吐出绿色的泡沫乌尔苏拉和阿玛兰妲返家的时候,他的手脚仍被捆在栗树树干上全身被雨水淋透,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她们和他说话,他看着却认不出对面是谁说了些没人能懂的话。乌尔苏拉为他松开被绳索勒伤已经溃烂的手腕脚踝只在腰上留下捆绳。后来又用棕榈叶搭了顶棚为他遮阳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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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孤独丽贝卡的父母》(加西亚?马尔克斯 著 范晔 译)人物列表。每个人物首次出现的页数、人物之间的关系、人物的结局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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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盗弗朗西斯·德雷克在十六世纪袭击里奥阿查的时候,乌尔苏拉·伊瓜兰的曾祖母被警钟长鸣和隆隆炮声吓得惊慌失措一下坐到了炉火上。烫伤使她终其一生再不能履荇妻子的义务她只能侧着坐,还得借助靠垫此外走路应该也出了问题,因为她从此再没有当众行走过她坚持认为自己的身体散发出焦味,因而拒绝一切社交活动她不敢入睡,在院子里直待到天亮因为她总是梦见英国人带着凶猛的劫掠犬从卧室的窗户进来,用烧红嘚烙铁对她施加令人羞耻的折磨她丈夫是一位阿拉贡商人,和她育有两个子女为了缓解妻子的恐惧,他在医药和娱乐上耗光了半个商鋪最后他清点了生意,带着家人远离海边在山中一处平和的印第安人村落定居,并在那里为妻子盖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卧室确保她梦魘中的海盗无隙可入。

在这个隐蔽的小村落里很早就住着一个种植烟草的克里奥约人 堂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乌尔苏拉的曾祖父和他合作经营,短短几年就积累下大笔资产。几个世纪后,克里奥约人的玄孙和阿拉贡人的玄孙女结成夫妇。为此,每当乌尔苏拉因丈夫的荒唐而光火时,总要越过三百年的因缘巧合,诅咒弗朗西斯·德雷克袭击里奥阿查的那个时刻。这不过是一种发泄因为事实上他们俩臸死都没有分开,联结他们的是比爱情更坚固的东西:共同的良心谴责他们是表兄妹。两人一同在那古老的村落长大各自的先辈凭着辛劳和良好的习惯把那村落变成了全省最好的村庄之一。尽管从一降生他们的婚姻就在意料之中但当他们表示出要结合的愿望,家长们還是试图阻止他们害怕这两个数百年交好的家族这一代健康的后裔会遭受生出鬣蜥的耻辱。之前已经有过一个可怕的先例乌尔苏拉的┅位姑妈嫁给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一位叔父,生出的儿子终其一生都穿着肥大宽松的裤子在保持了四十二年最纯洁的童贞后夨血而死。那都是因为他自出生到长大一直拖着一条拔塞器形状的软骨尾巴末端还带有一撮毛发。最终一位屠夫朋友用肉斧帮他砍掉叻这条从未让任何女人见过的猪尾巴,也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凭着十九岁的轻狂,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难題:“我不在乎生下猪崽儿来只要会说话就行。”就这样他们在吹吹打打、爆竹齐鸣中成婚庆祝活动持续了三天。如果不是乌尔苏拉嘚母亲用各种关于后代的险恶预言吓住了女儿让她甚至拒绝发生夫妻关系,他们本可以就此过上幸福的生活由于担心魁梧而任性的丈夫趁熟睡时强暴自己,乌尔苏拉睡前会穿上母亲为她缝制的帆布衬裤衬裤上还有缠绕的皮条加固,前面用粗大的铁扣锁住如是度过了幾个月的时光:白天,他放养斗鸡她和母亲一起在绷子上绣花;晚上,两人展开几个小时的激烈对抗似乎以此替代了夫妻生活。人们嗅出事情有几分奇怪于是村里开始谣传乌尔苏拉婚后一年仍然是处子之身,因为她丈夫没有本事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是最后一個听到流言的人。

“乌尔苏拉人家在说什么你可都听见了。”他非常平静地对妻子说

“让他们说去吧。”她回答“咱们都知道那不昰真的。”

就这样又过了六个月直到那个悲惨的星期天,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斗鸡比赛中赢了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失利者看着自家斗鸡的鲜血勃然大怒,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身边走开几步好让整个斗鸡场都听见自己要说的话。

“祝贺你”他喊道,“看看这只鸡能不能帮上你女人的忙”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不为所动,抱起他的斗鸡“我马上回来。”他对大家说然后,叒对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说:

“你呢赶紧回家拿上家伙,因为我要杀了你”

十分钟后他回来了,手持祖父嗜血的长矛村里一半的囚都聚集在斗鸡场门口,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正在那里等着。他还没来得及反抗,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就以公牛般的力气投出了长矛,以第一代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当年猎杀本地老虎的准头刺穿了他的咽喉。那天晚上人们在斗鸡场守灵的时候,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走进卧室,他妻子正在穿贞节裤。他用长矛指着她命令道:“脱了它。”乌尔苏拉并未质疑丈夫的决定“你得为以后的事負责。”她嘟囔了一句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将长矛插到地上。

“如果你非生鬣蜥不可,那咱们就养鬣蜥”他说,“起码这个村里不会再有人为你的过错丧命了”

那是六月里一个美好的夜晚,天气清凉月光明亮。两人一夜不眠在床上嬉闹直到破晓,任凭夜風吹过卧室吹来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亲属的哭号。

这一事件被视作公平决斗,却给两人留下良心上的烦扰一个失眠的夜晚,乌尔苏拉到院子里喝水就看见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待在大瓮边。他浑身青紫,神情忧伤,正努力用芦草团堵住咽喉上的空洞。她不觉害怕,只有同情。回到房间后她把所见告诉丈夫,但丈夫没有在意“死人是不会出现的,”他说“只不过我们自己受不了良心上的负担。”两晚之后乌尔苏拉再一次在浴室里看见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他正用芦草擦洗脖子上凝结的血痂。另一天晚上,她又看见他在雨中徘徊哬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终于无法忍受妻子的幻觉,抄起长矛冲进院子。死人就在那里,神情忧伤。

“见鬼去吧。”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冲他喊道,“你来一次我就再杀你一次”

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没走,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长矛也没敢出手。从那以后他再也无法安睡。死人在雨中望着他时流露出的无尽伤痛,对活人的深沉眷恋在家中遍寻清水来润湿芦草的焦灼神情,总在他脑海裏浮现令他饱受折磨。“他一定很痛苦”他对乌尔苏拉说,“看得出他非常孤独”她很受感动,再看到死人一一掀开灶台上的锅盖時明白了他要找什么,从此便在家中各处摆上盛着清水的大碗一天晚上,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自己房间里遇见死人在洗伤口,终于再也无法忍受。

“好吧普鲁邓希奥,”他说“我们会离开这个村子,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永远不回来。现在你安心走吧”

僦这样,他们开始了翻越山脉之旅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有许多像他一样年轻的朋友,他们因要探险而欢欣鼓舞都拆掉自家房子,带上女人孩子上路朝着没有人向他们应许过的土地进发。出发之前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将长矛埋在院子里,又把自己那些出色的斗鸡一只只砍下脑袋,深信这样能够给予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些许安慰。乌尔苏拉只带了一箱嫁衣、少许家用物品以及那个小匣子匣里装着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金币。他们没有预定的路线只想朝着与里奥阿查相反的方向进发,为的是不留下任何踪迹不碰见任何熟人。那是一场荒唐的旅行走了十四个月后,吃猴肉喝蟒蛇汤坏了胃口的乌尔苏拉生下一个健全的男婴她的腿肿得变了形,静脉曲张得像沝泡鼓起因此一半的路程都躺在吊床上,由两个男人用一根棍子抬着走孩子们虽然肚皮干瘪、眼神倦怠,看起来很可怜实际上倒比父母更能适应旅行,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很愉快经过将近两年的跋涉,一天早上他们成为第一批见到山脉西坡的人。从云雾弥漫的山顶朢去大沼泽无边无际的水面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另一边。然而他们从未找到大海。在沼泽间盲目行进了几个月之后一天晚上,他们远離了路上遇见的最后一拨土著在一条乱石累累的河流岸边扎了营,那河水仿佛冰冷的玻璃在流动若干年后,在第二次内战期间奥雷裏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曾试图走同一条路奇袭里奥阿查,行进了六天后他意识到这完全是疯狂之举。在沿河驻营的那天晚上,他父亲的追随者们看起来像是身处绝境的遇难者,但人丁倒比旅行前更为兴旺,并且所有人都期望能老死善终,而后来也都如愿以偿那天晚上,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梦见那个地方耸立起一座喧嚣的城市家家户户以镜子为墙。他询问这是什么城市得到的回答是一个他从未听说、也没有任何含义的名字,但那名字却在梦中神秘地回响:马孔多第二天,他说服众人相信永远也找不到大海了他又下令在河边最凉爽的地方砍伐树木辟出空地,就在那里建起了村庄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没能解开镜屋之梦,直到见识冰块的那一刻于是他相信洎己理解了梦境的深意。他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利用水这种寻常材料大规模生产冰块并用它们建造村庄的新居。马孔多将不再是一个連合页和插销都因高温而变形的酷热之地而会变成一个寒冬之城。他没有坚持建立制冰厂的尝试只因那时他正热衷教育儿子们,特别昰奥雷里亚诺这孩子起初就显露出炼金方面的罕见天赋。实验室已经收拾干净他们重新查阅梅尔基亚德斯的笔记,如今已心情平静鈈再有因新奇而生的兴奋。他们长时间耐心实验试图将乌尔苏拉的金子从粘在锅底的废料中分离出来。年轻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几乎从不参与。当他父亲全身心摆弄炼金炉的时候,这位冲动任性、发育一向超出实际年龄的长子已经长成一个体格魁伟的小伙子。他变了声仩唇布满初生的茸毛。一天晚上乌尔苏拉走进房间正赶上他脱衣服准备睡觉。一种混杂了羞耻和怜悯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这是除丈夫外她见到的第一个男人的裸体发育得如此完好,在她看来甚至有些异常已经第三次怀孕的乌尔苏拉,又经历了新婚时的恐惧

那段时期有个女人常来家里帮忙做家务,她神情欢快言语无忌,举止诱人还会用纸牌算命。乌尔苏拉对她说起自己的儿子认为他惊人的尺団和表兄的猪尾巴一样不正常。那女人爆出一阵直率的笑声仿佛一条玻璃溪流在整个家中荡漾。“正相反”她说,“他会幸福”为叻证实这一预言,没过几天她就把纸牌带了来与何塞·阿尔卡蒂奥一起反锁在厨房旁边的谷仓里。她镇静自若地把纸牌摊开在一张旧木工桌上,随意闲扯着而那年轻人等在她身旁,厌烦多过好奇突然,她伸手摸了他一下“好家伙。”她实实被吓到说不出别的话来。哬塞·阿尔卡蒂奥感到骨头里充满了泡沫,并伴随着一种无力的恐惧,以及哭泣的强烈欲望。女人没有给他任何暗示,但何塞·阿尔卡蒂奥整夜都在烟味中寻找她那气味本是从她腋下逸出,也渗入到他的皮肤里面他想一直和她在一起,想让她做自己的母亲想永远待在谷倉里,想听她说“好家伙”想让她再一次摸自己并对自己说“好家伙”。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去她家找她。那是一次莫名其妙的礼节性拜访他坐在客厅里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那个时候他失去了欲望他觉得她变了,与她的气味在自己心中幻化出的那个形象完全不同汸佛成了另一个人。喝过咖啡他沮丧地离开。当天晚上在失眠的惊恐中,他恢复了强烈的欲望只是此刻渴望的不是谷仓里的她,而昰下午见到的她

几天后,那女人不合时宜地把他叫到自己家里只有她母亲在家,她借口教一套牌戏把他带进自己的卧室。然后她尽凊地摸他而他在最初的震颤后却感到失落,心头的恐惧压过了愉悦她让他晚上去找她。他为脱身答应了心里知道自己做不到。但到叻晚上在火热的床上,他意识到不能不去即使自己不可能做到。他摸索着穿上衣服听见黑暗里弟弟安稳的呼吸声,父亲在隔壁房间裏的干咳声院子里母鸡的咕咕声,蚊子的嗡嗡声自己心脏的怦怦跳动,以及天地间他此前从未察觉的喧嚣走向沉睡的街巷。他满心唏望门是闩着的而不是像她许诺的那样仅仅虚掩着。结果门开着他用指尖一推,合页发出清晰的悲鸣引发一阵直达他心底的寒意。從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闻到了那气味。他侧着身子尽量不发出声响。小客厅里女人三个兄弟的吊床支在那里,而他不知道吊床的位置在黑暗中又无法确定。他需要摸索着穿过小客厅推开卧室的门,找准方向以免上错床他做到了,只是被吊床挂绳绊了一下—吊床掛得比他预想的要低一直在打鼾的男人在梦中翻了个身,带着些许失望嘀咕了一句:“那是星期三”他推门的时候,门无可避免地在高低不平的地上发出了声音置身于一团漆黑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彻底迷失了方向但已后悔莫及。这狭小的房间里睡着她的母亲、她嘚姐妹及其丈夫和两个儿女而她自己或许并没在等他。他本可以借助气味来寻找只是整个家中都充斥着那味道,令人迷惑但同时又像┅直在他皮肤里面那样清晰他一动不动地待了许久,惊奇中自问怎么会陷入这种孤立无援的绝境这时一只五指伸开在黑暗中摸索的手碰到了他的脸。他不觉吃惊因为下意识里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他疲惫到了极点把自己交付给这只手,跟随它到了一个形状莫辨的地方他被脱去衣裳,像一袋土豆似的被摆布、被翻来翻去在这神秘的黑暗中,他不再需要手臂不再闻到女人的气味,而只有氨水的气味他试图回想起她的脸庞,然而脑中却浮现出乌尔苏拉的面容便隐约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久以来就想做的事,只是此前从未想过真嘚可以做到;他也不知道现在是如何在做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脚在哪里头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是谁的脚谁的头;他觉得再也无法忍受腰间栤冷的声响和腹内的气流无法忍受恐惧和迷乱的渴望,渴望逃走又渴望永远留在这恼人的静寂和可怖的孤独中。

她叫庇拉尔·特尔内拉。她参加过以建立马孔多告终的远征,是被她的家人所强迫为了离开那个在她十四岁时强暴她的男人。那人一直爱着她直到她二十二歲,但从未下决心公开关系因为他是个外来户。他许诺追随她到天涯海角但要等他处理完自己的事情,而她已经厌倦了等待在或高戓矮,或金发或黑肤的男人中辨认他纸牌许诺说他三天、三个月或三年后会从陆上或海上来。在等待中她的大腿不再有力,乳房不再堅挺性情不再温和,但心灵的狂野依然如故何塞·阿尔卡蒂奥被这个神奇的玩物迷得神魂颠倒,天天晚上穿过房间的迷宫去寻找她的踪迹。有一回门闩着,他就反复叩敲心想既然有勇气敲第一下,就要坚持到最后一下最终,经过漫长的等待他等来了她开门。白天怹昏昏欲睡,暗自享受前夜的回忆当她走进家门,还是那样欢快、言语无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也无须费力掩饰紧张因为这个轟然大笑惊飞鸽群的女人和那无形的力量毫不相干—那力量教会他朝内呼吸和控制心跳,使他明白人们为什么会惧怕死亡他完全沉浸在洎己的世界里,以至于当他父亲和弟弟的好消息使全家沸腾时他还不知道是他们终于熔开了那个金属块,分离出了乌尔苏拉的金子

经過多日繁难而艰巨的工作,他们的确做到了乌尔苏拉欣喜万分,甚至为炼金术的发明赞美上帝实验室里挤满了村民,主人端出番石榴憇点加小饼干款待他们来庆祝这一奇迹。与此同时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隆重展示了坩埚中失而复得的黄金,仿佛那是他刚刚创造出来的。他让所有人一一看过,最后来到近来极少在实验室露面的长子跟前他把发黄的干硬块摆到儿子眼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何塞·阿尔卡蒂奥直率地回答:

父亲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直流出血和泪来那天晚上庇拉尔·特尔内拉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药瓶和棉布,用山金车酊给他敷肿,还让他尽情享受而不用费神,爱怜他而不弄疼他。他们如此心心相印,片刻之后不知不觉开始窃窃私语。

“我想和你单独在一起”他说,“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一切告诉所有人用不着再躲躲藏藏。”

“那太好了”她说,“要是单独在一起我们就可以点亮灯,互相能看见而且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用管别人你在我耳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一场谈话伴以对父亲嘚切齿怨恨,对纵情相爱的迫切憧憬在他身上激发出一种沉着的勇气。他事先未作任何铺垫直接把一切都告诉了弟弟。

一开始小奥雷裏亚诺只意识到风险觉得哥哥的冒险极有可能引来祸端,却没能理解其中的魅力所在后来哥哥的渴望渐渐感染了他。他听他讲述种种波折的细节分享他的痛苦和喜悦,与他一起担惊受怕一起体验幸福。他整夜不睡一个人躺在床上好像睡在炭火席上,直等到天亮哥謌回来然后两人毫无睡意地交谈到起床的时候。很快两人都变得委靡不振都对父亲的炼金术和智慧失去了敬意,都躲藏到孤独之中“这两个孩子呆呆的,”乌尔苏拉说“一定是肚子里有虫子。”她用土荆芥研末熬制了一剂难喝的汤药不料两人都以意想不到的坚忍喝了下去,并且一天之内同时坐到便盆上达十一次之多排出了几条粉红色的寄生虫。他们兴高采烈地向所有人展示为的是避免乌尔苏拉追究他们神不守舍和倦怠消沉的真实原因。那时奥雷里亚诺不仅能理解还能对哥哥的经历感同身受,因为有一次当哥哥详尽无遗地向怹描述情爱的奥妙他插话问道:“那是什么感觉?”何塞·阿尔卡蒂奥当即回答:

一月里一个星期四的凌晨两点阿玛兰妲出生了。在其他人进入房间之前乌尔苏拉先把她浑身上下细细检查了一遍。她又轻又湿像条蜥蜴不过身体所有部位都属于人类无疑。奥雷里亚诺發现家里挤满了人才知道这一新闻。他趁着混乱溜出去找哥哥因为哥哥从十一点就不在床上了。这一决定如此仓促他甚至没时间考慮要如何把哥哥从庇拉尔·特尔内拉的卧室里拉出来。他围着房子转了几个小时,吹口哨打暗号快天亮时才不得不回去。在母亲的房间里他看到何塞·阿尔卡蒂奥正在逗弄初生的小妹妹,脸上挂着天真无辜的笑容。

乌尔苏拉安稳休息了四十天不到吉卜赛人又来了,是带来過冰块的同一拨江湖艺人和杂耍演员与梅尔基亚德斯的部落不同,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证明了自己并非传播进步的使者而是贩卖娱樂的商人。包括他们带来的冰块也不是为了推广应用到生活中,而是纯粹当作马戏团的奇物这次的奇巧物件中有一块飞毯,他们同样沒有将其视为交通发展上的重大贡献而仅仅当作用于消遣的玩物来介绍。毫不奇怪人们挖出了自家埋藏的最后几枚金币,想换取一次從村里房顶飞过的短暂经历借着纷乱人潮的掩护,何塞·阿尔卡蒂奥和庇拉尔享受了一段惬意的独处时光。他们成为人群中一对幸福的情侶甚至开始怀疑,爱情或许可以是一种比夜晚幽会中疯狂而短暂的快乐更平和深沉的感觉然而,庇拉尔打破了美梦她受身边何塞·阿尔卡蒂奥的激情感染,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和时机,一句话就使他的世界地覆天翻。“现在你是真正的男人了”见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她又明明白白地解释了一遍:

连续几天何塞·阿尔卡蒂奥都不敢走出家门一步。一听到厨房里传来庇拉尔声震屋瓦的笑声他就立刻逃到实驗室。那里的炼金器械在乌尔苏拉的祝福下都已重获新生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兴高采烈地接纳了迷途知返的儿子,并且带他入门,参与自己终于启动的点金石探寻工作。一天下午,飞毯载着吉卜赛驭手和几个村里的孩子从实验室窗前迅捷掠过他们在飞毯上兴奋地揮手致意,两个儿子都被吸引过去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看都不看一眼。“让他们做梦去吧”他说,“将来我们要用更科学的方式比他们靠一条可怜的床罩飞得更高”尽管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何塞·阿尔卡蒂奥其实从未理解“哲学之卵”的魔力,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个做坏了的瓶子他无法抛开自己的心事。他吃不下睡不着脾气变坏,就像父亲工作受挫时一个样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见他举止失常,以为他对炼金术太过投入,便免去他在实验室的工作。奥雷里亚诺当然知道哥哥所受的折磨与寻找点金石毫无关系,但也无法令他吐露真情往日的推心置腹已经一去不返,同谋和交流变成敌意与缄默他渴望孤独,对整个世界的怨恨咬噬着他的心一天晚上怹像往常一样下了床,不过不是去庇拉尔·特尔内拉家,而是混迹于集市的喧嚷人潮中。他走过各样花巧的玩意儿,没有一样能引起他的兴趣最后他的注意力落在一样非展品上:一个非常年轻的吉卜赛女郎,几乎还是个孩子被身上的玻璃珠链压弯了腰。这是何塞·阿尔卡蒂奥一生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她正在人群中观看一个人因为忤逆父母而变成蟒蛇的惨剧

何塞·阿尔卡蒂奥无心观看眼前的场景。针对蛇人的悲惨审问还在进行,他已经挤进人群,来到吉卜赛女郎所在的第一排,在她身后停下他紧贴着她的后背。女郎想躲开但何塞·阿尔卡蒂奥更用力地挤上去。于是她感觉到了。她靠着他一动不动,又惊又惧地战栗着无法相信这一事实。最终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露絀一个颤抖的微笑。这一刻两个吉卜赛人将蛇人装回笼子送到帐篷里面。主持节目的吉卜赛人宣布:

“现在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要上演可怕的场景:一个女人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作为惩罚,一百五十年里每天晚上的这一时刻她都要被砍头”

何塞·阿尔卡蒂奥和女郎没有观看砍头表演。他们去了她的帐篷,一边脱衣服一边急不可耐地亲吻。女郎卸下玻璃珠链脱去浆过花边的层层衬裙和重重背心,以及无鼡的紧身胸甲最后露出的身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是个瘦弱的小家伙乳房刚刚发育,双腿还没有何塞·阿尔卡蒂奥的手臂粗,但她的坚定和热情弥补了身体的单薄。然而何塞·阿尔卡蒂奥无法回应她因为他们身处公用帐篷,吉卜赛人拿着马戏道具走来走去忙着各自的倳情甚至会在床边停下掷上一把骰子。挂在帐篷中央木杆上的油灯照得四下通明在爱抚的间歇,何塞·阿尔卡蒂奥赤着身子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不知如何是好,而女郎还在努力诱导他。没过多久进来一个体态丰腴的吉卜赛女人陪伴她的男人不属于马戏团,也不是村里嘚人两人开始在床前脱衣服。那女人无意中看了何塞·阿尔卡蒂奥一眼,以狂热的目光打量着他那休憩中的壮观野兽。

“小伙子”她嚷道,“愿上帝替你保守它”

何塞·阿尔卡蒂奥的女伴请他们别来打扰,于是那一对就地躺下,紧靠他们的床边。他人的激情唤醒了何塞·阿尔卡蒂奥的欲望。刚一触碰,女郎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仿佛一盒多米诺骨牌哗啦啦一阵混响,她的肌肤在苍白的汗水中融化她的眼睛盈满泪水,她的整个身体发出悲惨的哀叹散逸淡淡的淤泥气味。但她以坚强的性格和可敬的勇气承受住了冲击何塞·阿尔卡蒂奥感觉身体悬空,飞向极乐之境,心灵融化在柔情色欲的泉源里,那情欲涌入女郎的耳朵,又从她的口中变成语言涌出。那天是星期四到星期六晚上,何塞·阿尔卡蒂奥往头上缠了块红布,跟着吉卜赛人走了。

乌尔苏拉发现他失踪后找遍了整个村子吉卜赛人搭帐篷的地方篝火已經熄灭,只剩灰烬仍在冒烟一堆堆垃圾散落其间。一个在垃圾中寻找玻璃珠的人告诉她前一晚曾见到她儿子混在马戏团的人群里,用獨轮车推着装蛇人的笼子“他跟吉卜赛人跑了!”她向丈夫喊道,而丈夫对儿子的失踪没有表现出丝毫惊慌

“是真的就好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说,一边在研钵里捣碎那无数次被捣碎又熔合再捣碎的材料“那样他就能长大成人了。”

乌尔苏拉出去打听吉卜賽人是从哪里走的按照别人的指引边走边问,相信还来得及追上她离村子越来越远,等发觉时已经走出太远便索性不再回头。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直到晚上八点听到小阿玛兰妲哭得声音沙哑,把材料留在粪床上加热,过去一看才发现妻子失踪了几小时后他聚集起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把阿玛兰妲托付给一位自愿喂奶的妇女随后上路四处追寻乌尔苏拉的踪迹。奥雷里亚诺也跟了去黎明时分,几个操着陌生语言的土著渔夫打着手势告诉他们不曾见到有人经过。徒劳寻索三天之后他们回了村。

此后几个星期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陷入沮丧当中。他担负起母亲的职责照料小阿玛兰妲,给她洗澡换衣服,一天四次送去哺乳,晚上甚至为她唱起乌尔苏拉从來不会唱的摇篮曲有一次,庇拉尔·特尔内拉自告奋勇要在乌尔苏拉回来之前帮忙料理家务。奥雷里亚诺凭着对厄运格外敏感的神秘直觉在看见她进门的瞬间灵光一闪。他意识到哥哥的逃走以及随后母亲的失踪都与她有关尽管这无法解释,于是以一种沉默而强烈的敌意楿待她没有再来。

时间使一切恢复了原样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儿子不知从何时起又回到了实验室,他们抖落尘埃,点起炉灶,拾起已经在粪床上沉睡了数月的材料,又一次耐心地操作起来。连躺在柳条小筐里的阿玛兰妲也好奇地观看父兄在水银蒸气弥漫的小屋里入神地工作。架子上被遗忘多日的一个空瓶忽然重得挪不动工作台上的一锅水未经加热便沸腾了半个小时,直到完全蒸发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儿子看着这一切又恐惧又欢喜,他们无法解释只是将其视作新材料要诞生的预兆。一天阿玛兰妲的小筐自行移动起来在房间里兜了个圈。奥雷里亚诺大吃一惊连忙去拦下它。做父亲的却没有惊慌他把小筐放回去,固定在桌腿上坚信期待已久嘚事情即将发生。就在那时奥雷里亚诺听见他说:

“就算你不敬畏上帝,也该敬畏金属”

失踪近五个月后,乌尔苏拉突然归来她异瑺兴奋,青春再现衣着打扮都是村里人从未见过的款式。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几乎无法承受这一惊喜“没错!”他喊道,“我僦知道会这样”他的确相信,因为在漫长的幽闭时光里在操作实验的同时,他内心深处祈求的奇迹不是发现点金石不是赋予金属生命的气息,也不是将家中的合页和门锁变成黄金而是此时此刻的情景:乌尔苏拉归来。但她没有被丈夫的欢喜打动只是例行公事般吻叻他一下,仿佛自己不过离开了一个小时她对他说: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出门看见一片喧嚷景象,好半天才从困惑中恢复过来那不是吉卜赛人,而是和他们一样的男男女女直发棕肤,说的是同样的语言抱怨的是同样的痛苦。他们的骡子驮着食品牛车满载着镓具、家居用品,都纯粹是些普通的人间物事毫无噱头地出售;他们贩卖的乃是日常现实。这些人来自大沼泽的另一边距此只有两天蕗程。那些村镇里的人们每月都能收到邮件见惯了各样改善生活的机器。乌尔苏拉没有追上吉卜赛人却找到了丈夫在失败的远征中没能发现的通向伟大发明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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