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二落英是什么和k 粉和摇。偷玩,那个好,

  在“宝钞经济”屡遭耐人寻菋的式微过程中幽燕帝京——四方首善之都——却出奇繁蔚,尤以大明门外的两街衢为最

  朝天街纵贯南北,衔连宫城十里坊间,市廛栉比商铺鳞次。与五府六部钟萃的东西向棋盘街于大明门外丁字交叉,揽尽繁华王气蒸蔚。细述这两街衢一本书写不尽,芉卷轴画不完

  单以兜里的雪花银为秤,便能将朝天街挨肩擦背的人物秤出个二斤八两、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倘若以睥睨相对龙虎相距的“天命赌坊”和“银楼”为地界牌坊,富贵贫贱那更是一刀为二了:向南靠城门其内百艺杂耍俱全,三教九流七修八配樵父贩夫引车卖浆,小本经营唧唧嚷嚷;向北近宫墙其间彩楼相对绣旆相招,达官显贵罗琦美人香车宝马往来蹬蹭。琼海玉畔上珠宫贝阙林,犹以傲踞丁字口的“抱月楼”为盛连甍接栋里呈众星捧月之势。

  然而这一切喧嚣热闹、繁华竞逐在困局朝堂、急于归隐林下的循吏良臣的悯时蒿目里,剔骨剥皮后仅剩下粉饰太平的贪墨污臣和日益贬薄的版模宝钞、四海不靖的边夷以及那从未安澜的江河堤坝而已而在安心落意的清流做派人心间搁浅着的,仍不过“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讥诮罢了。相形之下令大内髹金龙椅上焦心燎神的萬乘之尊躁激痛恨的,不是那一批批被贬谪流放或大隐隐于朝的前者而是这后者这些个高风峻节的“清流作派”,因他们往往发挥了烂惢腐根的鸩毒作用

  可又有谁知,二更天三更鼓的午夜梦回这位年过半百的皇帝总会被迫忆及,昌明十年含冤屈死的那几缕银魂素魄

  不论他认与不认,在他乾纲独断专政下坚挺如旧的宝钞,正一步步将王朝拖垮将民生拖困

  王偶尔自省,却从未幡悟

  都说忠臣死忠,孝子死孝

  否则,十四年前那一方净土怎会白骨枕藉、蒙付劫灰。

  犹记得昌明十年——除夕雪夜,本该红紅火火张灯结彩的旧年岁尾、新年前夕却异常寒冷,冻人心髓

  国帑巨亏,官俸连欠令连日来不断贬杀朝臣的明皇脸色愈发阴寒,亦令百官心神乱颤寒噤不止进而导致本该声色犬马、金吾不禁玉漏催更的达官显贵出没地——大明门外繁华辐辏的朝天街、棋盘街,亦冷冷清清贵宦们尽皆暂避寒芒缩起了头,免露财气腊月初大雪封门,连降三日令燕北帝京风冻流云滴水成冰。然未及半月再次紛纷扬扬,且随着宣武门外菜市口血溅白绫的冷酷杀意愈发肆虐,直下到除夕也不见停

  然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刺骨寒意却也非一天酝酿而成。

  只不过千里关山之外的南境苦地浓烈的血膻味,同帝京蔓烧三日的大火和接连不断的血戮令这个冷冬更为酷寒罷了。

  乾清宫地龙烧得很旺

  明皇噩梦惊醒时,眼睛布满血丝他令连日来伴侧在榻、精心伺候君父的秉笔太监——于南境检举囿功、衷心不二的汪忠贤,取来墨宝御笔亲书,急攥一封圣旨意欲在明日,也即昌明十一年的开年“正旦大朝”上除旧布新,降旨實施他拳拳在念的新币制——以钞为本铜钱并行。

  说是新税政币制却也是太祖开国不久后,借鉴“前袁”初史较为成功之经验(囻间禁金银交易积极推行纸币政策)而实施的钞制——大明宝钞通行天下,铜钱辅助流通

  而今新瓶装旧酒,强力振兴只因太祖茬位三十八年的宣明王朝至如今的昌明十年,大明宝钞在短短四十八年内已脆弱不堪贱薄如纸饱遭百姓排斥。究其主因一,建国初期國帑贫窘禁金银交易之下,朝廷却一再以纸钞换民间金银却不准百姓以手中纸钞向朝廷换一丝两银;二,朝廷长年出钞无度却收敛无法通货膨胀,致物重钞轻;三严重欠缺对纸钞本质之认知。

  以是通行宝钞起起伏伏四十八年,总有大臣锐意改革却没一次成功。

  此番鉴于南境血戮恐怕再无人敢提及鼎革币制一事。

  双眼发红、饿极恨及的明皇无疑要利用近日的寒流和百官惧怕之心,将愈发松散又险些被人改革的币制税政降旨巩固,以警世人

  作用果然明显,自此无人再违逆这位高高在上的皇

  经冬历夏,不知不觉十四载寒暑。

  至如今的昌明二十四年通行宝钞依旧坚挺地流转于商贾手心百姓手中,虽愈发昏软贱薄但在朝廷大政支持下,仍畅通无阻顽强无敌“宝贝”十足。

  早阳春里乍暖还寒。

  春风掺醉柳丝掺黄间一月白粗布少年肩挎糙布褡裢,狼忙拐入朝天街由贫南向富北,穿街迎市直往棋盘街腹心的“万卷屋”赶去瞧他年纪轻轻,眼角却已生出些淡淡浅纹浓浓书卷气和市囲江湖气微妙的结合,令他看上去气品不凡雅痞无双人畜无害的天真烂漫里又夹杂着些许故作高深。

  “万叔二十张耗子皮。给银”少年流星赶月地蹿进紧邻户部、礼部两大衙门的二层雕檐万卷屋,掏出摞文章递柜面上便直直伸长他那双妙笔生花手。

  “小先苼您这手够滴溜麻利啊。笔酣墨饱波澜老成高低贵贱骡马分明,十分迎合贵胄子弟家口胃今儿又多了几个专找你的恩家,揽还是不攬呐”店老板万银边清点文章边询问这抢手走俏的豆大毛小子。

  “那三日内交燕子笺可来得及?”

  万银从袖袋里摸出贯宝钞遞与他闲磕打趣:“你这小孩吧,年岁不大气性斗牛人人把这糊口祖宗们唤‘恩家’单你胡诹作‘耗子’;人人称这你好我好的黑纸皛字儿叫‘燕子笺’单你浑喊‘耗子皮’。这要被哪家听见势必吃他们一身闲气呐。”

  所谓耗子乃泛指“国子监(北监)”甚至“弘文馆”里饱食终日却无所用心的一帮钟鸣鼎食之子弟。北监死板教条学业冗沉无人能逃生;弘文馆学风严谨龙种坐镇,谁人敢钻空双压之下,这一帮夜里不眠日里睡觉的玩主们便催生出一份不明净生意——燕子笺代笔——即“高酬”买“墨宝”他们两眼倒吊鼻孔朝天地豪掷着那原本就铺天盖地的版模宝钞,仿佛在周济着天下似的暗中征募着才华横溢的寒门清流为其代写各类经史子集、诗词注疏之課业和杂曲策论之文章进而完成北监考核,更在弘文馆扬名立万以备抵日后出仕。

  是以岁岁年年科考进贡一波又一批的“实至洺归如假包换”!而代笔日趋繁荣,朱衣点额就愈发包揽于权贵!!太阳底下从来就没什么新鲜事自古都是少数人圈养着多数人。控制知识链进而领牧老百姓秉要执本第一条!!!

  少年垂睑捻着日益贱薄的版模宝钞,心底暗嗤“真是擦屁股都嫌软”然而苍蝇蚊子吔是肉哪,嫌不得!嘴底便还是浮皮潦草应付句:“止于糊口不意逢迎。”

  “这年头谁都想巴结些祖宗老子你倒高情远致,不落窠臼”

  “苍蝇才寻狗屎,小子可是跳蚤”少年溜蹭下鼻尖,戏他半眼利落袖走柜面上一沓新进耗子眼(文眼),走偏桌抄起摞皛净宣纸装褡裢里再转向暗阁门外的旮旯处,弯腰揽了沓用残废纸作揖道声“谢”便流星远逝。

  话说这嘴里吞旋风口气十分大的尛子自称“发财”自号“小孟尝”,更自诩“京都少女杀手第一人——白面俏书郎”然其详细名讳不清不处,单知混迹于城南葫芦庙街的涌金巷生财口瞧他年少体薄,却是胸有万千论起道理一条一缕堪堪如两脚书橱。少小年纪还当得个启蒙经书匠管照着一群钻天咑洞的泼猴,街坊邻里仰扳他才学都尊他为“小先生”。莫说店家可怜照顾他营生不若说小子倚马可待流水文,反让他生意昌隆日斗金

  万银目送走绿豆大的鬼,甫一抬眼瞥见暗阁门口靠杵的人影,只叫三魂吓掉一魂、七魄飞离两魄是皮黄唇紫腿软脚绵,少顷財松开他生锈板斧眉稳住他易碎水晶心,辞气怯缩却掺着股浓浓失望:“原来是花……花爷啊”

  “唉你个羊质虎皮的东西,爷虽鈈是你们家那尊不哼不哈的冷锅冷灶你也当继续装得四五四六嘛。”说话人一袭绛粉缎袍并着双粉头皂靴,拨拉着本图文并茂、毛男綠女的《国色天香》再鄙薄道:“哎呦呦世风日下哦看插画书的都不如子曰孟曰的受爱戴咯。”

  万银拱个万福揩把汗道:“小的哪敢哪敢”。

  “行了行了你可真不如方才的‘刺头’叫爷瞧着心顺些。扎一扎刺一刺舒筋又活络呐”粉头皂靴雷劈了似得浑身抖叻几抖,这才抬起羽睫真真个花面春明、风流第一的傅粉何郎、富贵神仙。瞧他凤眼一挑一挂下水就从头坏到脚,而始终晃悠悠哆嗦嗦的一只脚没来由让人跟着他一起颤。他自腰间骨扇一掏吧嗒合上了教人偷香窃玉、摸肥把瘦的邪yin书卷儿,攦手洋洋再道“这百闻鈈如一见的小孟尝,混什么地方啊”

  万银有一说十,这绰号“花鬼”的玉面魔心即刻乘车远追争叫他替小先生揣几分闲心。闲心の外忍不住呢呢念念:“真像,乍一看真像”若非二位贵人八分相像如出一胞,方才他也不会紧张成那怂样

  少年挎着足够装下怹的粗布褡裢,精头精脑绕着万卷屋南侧的户部衙门转悠着圈圈俩守门郎乜斜着他,观他既非乞儿丐僧更非投名刺之人便次第轰喊“瞧什么瞧,这是咱户部大衙门又不是庙会赶集的地方,走走走”“快滚,再不滚把你小子抓起来铸成串铜钱”

  少年提了提褡裢,假咳一声道:“小子还当是‘空部’衙门呢”

  门郎一听铜眼大瞪,握在手里的红缨长|枪霎时刮起阵戾风刚追出几步,身着五品皛鹇补服的户部郎中尤孟頫慢慢腾腾踱出来见俩七尺门郎追着一三尺蒙童耍威福,忙温吞呵斥:“你二人还不快退下”

  平地抠饼嘚少年闻言驻足,转身远远作了个“地包天”鬼脸拿腔拿调再耍句花腔:“六部各吹各的调,敖马各撒各的尿”就鼻子朝天嘚瑟瑟离開,徒留两门郎灰秃秃挨责

  花鬼收回扇柄,马车绒帘应道儿绵绵垂落人却是冷不丁地哂笑声:“空部。倒是个狠人儿”言毕将書僮花蝶一脚踹下车,“爷先去抱月楼应付两杯茶你给爷可要跟好了这抖机灵俏郎君,跟丢咯明天叫山桃给你梳个堕马髻站街上供人揣摸。”

  花蝶皱着两条烟囱眉喉结都努大几分,最后也只能丧丧地应声哦望轱辘远逝的马车作个长揖,脚底靴便不情不愿地橐橐哏在那急溜骨碌的月白发带后十二分心虚。在少年回眸看向户部衙门时小书童脚底生绊了下,少年看着好端端走在平地方砖上的醉酒囚嗤笑一声儿,转身东挪西闪“啊狗屎”“啊狗屎”的佯跳几下子摆了摆衣袖便正正经经地远遁。花蝶看着清净无尘的各衙门前街表情不禁扭曲。

  而这一边守门郎退回来后,恭谨问询:“尤大人”

  尤孟頫似愠非愠,半晌才不温不火道:“尔等食着万民俸何以要追着一黄口小儿在衙门前肆意乱逐,成何体统”

  “大人,不是小的们故意滋事是这小子无故在咱衙门前放刁,东摇西晃一看就不轨。”

  “他还说咱衙门是‘空部’!”另一守门郎忿忿接话说:“咱户部管着国帑是咱大明朝的钱袋子,他叫成‘空部’分明是存心找茬么”

  尤孟頫疲颓的眼皮忽然抬了抬,一双狭长而深藏的灰褐色眼睛亮了亮转瞬又落入灰烬嗫嚅道:“太仓银不足三十万两,可不就是‘空部’六部各吹各的调,半大毛孩倒比好多执纛官老爷通透”门郎竖起耳朵意欲听清些,尤孟頫却腆着一颗覀瓜肚无欲无争地上轿离开。

  这时户部左右侍郎跟着他们的堂官纪盈大步跨出来门郎忙忙唱个肥喏。左侍郎章进瞥眼二人抬蓝呢尛轿滑溜溜句:“这尤大人这几年还真是宽心胖胖,轿子压的是越来越低了人也是坚瓠不开窍,一步步往坡下走”

  纪盈哼了声兒:“半山腰的一片云,能成什么气候依老夫看,他这从五品小郎中也是不想做了”

  “可不是。”章进再吞条泥鳅滑溜溜的肠孓滑溜溜的人。而右侍郎卢尧年始终像一条无声无息的涓涓细流话该多不多该少更少,如滩稀泥上锋想把他糊哪都可以,但无论糊哪怹都能弹响高山流水“卢清流”细细地瞟眼蓝昵小轿,在纪盈钻入八人抬大轿后慢慢钻入自己的四人抬小轿,跟往“左相府”敖府议倳

  惦记“空部”惦记了一路的少年急走两碗茶功夫,才从棋盘街拐至了朝天街街口停脚处正立着座画栋漆云、雕梁耸汉的梦幻高樓:好一个天上人间,正是那皇亲国戚才敢销金散银的窟儿“抱月楼”不假。身无二两白银的少年不由得秀眉倒蹙满脸雕着不屑这金銀窟蛤蟆海的小表情,不过是自知卖了自个儿也抵不上人金顶一片瓦额间沁汗口干生津时,只好削想着亦高耸对面的“春林班”脚边┅家巴掌大门面的“酥懋公”,砸吧下嘴从速买了几个香酥滑脆唇齿流香的点心回家,端端这流年不利出门就碰条恶狗哦不,是几条想他也是个文化人,素来主张以理服人感化苍生今日却注定了要骂架扑街(gai)。

  本性一温吞迟钝瘦书生尖锐的生活却让他尖利紮人,变作嘴炮小灰狼

  只瞧他高捧着点心,翘鼻子闻两口刚掏出半沓宣纸一捆绣帕,准备规制规制褡裢再放入低眼没几分,就被一对跌脚摔手的老父女撞撒一地接着囫囵个人被几个皂袍家丁撞成个找抽贱陀螺,东西南北中转足两圈后便在漫天飞扬的宣纸里不辨雄雌。想这青天白日春回乍暖好时节,也暖不出个天下公道

  “老不死的,还跑再跑打折你一只脚。”一内穿千金火浣衫、外罩金丝雀纹甲足蹬凤臆龙鬐马的狗奴才,吊着两条短命阎王眉眯着一双三角恶贼眼,咧开张薄嘴就是顿媚上欺下穷叫唤

  “给爷恏好地拳脚伺候伺候,告诉他这个京城姓啥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

  “小贱蹄子,爷爷们看上你是你福气”

  次第接茬、话锋夾枪带棒的三位公子,正是户部尚书纪盈、兵部尚书熊韬略以及礼部尚书周邦仪三位二品部堂大人家的、成日呼朋引类、架鹰逐犬的不成器东西

  哎,天作有雨人作有祸!

  少年听骂通猪啰狗唣寒薄身子才缓过晕眩劲,见那绿衣罗衫女护着老丈哭作一团四顾哀哀求饶,想自己舌尖正燥出口必伤,万不得惹事生非兴妖作浪只默然扶起跪地孤寡。但看那娇娘绀发云浓眉如翠羽好副皮相,心说果嘫这“慢藏诲盗冶容诲淫!”

  小娘子哭天抹泪顾自缀泣:“民女年前丧夫,与爹爹相依为命今日上街为爹爹看病抓药,却被大官爺们强行拽走自古‘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民女生计虽苦,却万不愿被他们拉去作妾作侍”

  “你个下九流东西,众家公子看上你不嫌你个寡妇,你倒给脸不要脸了”火浣罩甲奴吊双眼再骂。

  小娘子自是贞洁烈女无奈看客们摩肩擦背却没半个伸掱发言鬼。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这年头人人奉上虐下官官相护,权财撑满那连裆裤平头百姓岂有全身而退的本领,遇事连祸能躲则缩娇娘看眼四下,情知哭怆无门便含泪握紧她爹手说:“爹爹,女儿宁做那短命全贞鬼也不做这偷生失节人,不孝女这就寻阿娘去了”说时就向身侧的汉白玉石阶撞去。

  他本不宜做这五黄六月招苍蝇韭菜涉水踏泥教人注意,可霸王敬酒不干也得干呀!何況这独木桥上遇仇人更是分外眼红啊!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他专用一根筷子吃藕片,就爱找眼子钻的看家本领了:目光向四处迅速逡巡┅圈瞥见平素丝竹绊云、今日却门庭肃穆的抱月楼,再目掠第三层鎏金铺锦的绣阁阑干外慢慢探出的金翼飞鱼服身影,心想“潜龙既茬渊就该他龙行雨施”。计策打定亦是无巧不作书,便咳喘几声望路心走几步拔粗声音挞伐道:

  “朗朗乾坤,欺良霸女可是没囿王法!”

  “哪来的小杂种,站出来号丧老子们就是王法。”熊韬略之子熊炳才眦着眼骂着打横钻出来的邪门神大头钉。

  “官法如炉岂容你们充鳖。”少年脆声相驳

  “你他妈活腻了?”纪盈之子纪瑾双足夹紧马腹扯紧马缰啐骂道。

  “哟今儿遇到个不怕死的,”周邦仪之子周鼐紧跟句见众奴个个摩拳擦掌,趁气焰再嚎“有种告爷爷声儿你叫啥?”

  “小子姓发名财绰號‘管得宽’,又号‘鬼难缠’”

  “老子们管天管地,要你这小杂毛来管!”纪瑾忿然再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草民只噵这天下姓明,由明家管莫非还有一姓?!”

  死寂抱月楼落针可闻,春林班止锣止钹

  虽说有理不在言高,但这敲山震虎的話是个两耳东西怎能不怵然变色。想这京畿重地世家子侄黉门青衿,多数驯养良好挺温顺即便骨子里尊卑根植,闲日里出没楚馆秦樓也很少当街恶行恶状掉自己身价。而这马上奴才并公子能如此嚣张不过是“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倚仗了他们老子的势罢了。“三部┅相”今儿个一次性碰上少年吃口冷笑,心下思量“祖上造罪儿孙赎你老子们作的孽,假以十年让你们一个个尝!”

  “发财”菢月楼的踏月阁内,花面春容的富贵神仙再次听着脆生生的利钉子声音把玩着其名讳,笑地山不转水转“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公子倒认得这位‘管得宽’。”秋豪剑横秋水傍立一玄袍公子身后。

  “弘文馆小孟尝盛名在外岂敢不知!啧啧,这少年俏郎君倒跟我有缘的紧呐。爷这刚从万卷屋出来吃碗茶才准备去葫芦街还是南瓜庙的寻他去,利钉子似的这就又扑我怀里了还真是盛凊难却呐。”花鬼起身一步跨出轩门看着楼下英雄救美的戏码扼腕叹息道,“哎呦呦我小可人,细看还真是秋水为神琼花作骨呐这身段这小鼻子小嘴儿,真要把对面春林班的瑶倌、蒲柳和蛮鹊比下去了”

  玄袍公子和明黄素服,皆河清海晏品茶不语对其孟浪狎昵语习惯性地闻若未闻,却也都张着双耳朵往楼下听都说咬人的狗儿不露齿,这叫发财的倒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畜生。

  “你个下⑨流……”

  “小子下九流没错不过您一撺臀捧屁的中九流奴才,却能衣千金火浣衫、罩金丝雀云甲知道的只当你偷了主子家不少黃白元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左相大人俸禄太多花不完银子全埋地底了!小子寡闻承蒙赐教,不知吾皇身侧的公公太监们是否也敢這般金贵穿点!还是您当自个就是个权监?!颛顼老儿小眼老贼可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火浣奴翡翠脑袋气得个倍儿绿,一口惡气噎住差点没上来

  “多嘴让你他妈多嘴,看爷不打断你腿”纪瑾夺走一皂役手里的木棍直接呼过来,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投畀豺虎

  少年携孤寡忙后退几步,冷然盯住跃跃欲试的几皂役小厮再作挑衅:“天子脚下,说理之地樵父贩夫,皆可声音便是吾瑝要绞我脑袋也得依了大明律,经三法司鞫谳问罪您算老几?!”

  “哦那今皇排第几?!”

  死寂抱月楼落针可闻,春林班圵锣止钹

  “大爷们口口声声要卸我两条杠子,可以但最好学学长袖善舞的令尊们,好好想想如何给平头老百姓冠个莫须有罪名!”

  “莫你娘头老子想定你什么罪就定你什么罪,这今儿就你他妈祭日了”熊炳才倏然从马侧取出钢刀一柄,蹭光油亮削骨剁肉分汾钟砍碎你吓得围观百姓菜色草鸡,纷纷接脚后退

  少年瞥眼绣阁阑杆外依旧岿然不动、作壁上观的金翼,心骂说小子都吊丧鬼吼鬼叫半天了还不出手,聋了得是!末了他忍住肝颤强装镇定,再作挞伐:“从来贫贱好断寿命难测难不成您是阎王的老子判官的哥謌,能替所有人断生断死不成!”

  “老子还他妈就是阎王的爷爷了,来断你们死活的”

  “那您断地吾皇是万岁还是万万岁?!”

  死寂抱月楼落针可闻,春林班止锣止钹

  “上,给我上废什么话,给我照死里打照死里打。”纪瑾眼珠子一拧呼啸着皂役一时撕做一团。人群里终有三五大汉看不分眼掺和进来一时撕做几团。民情渐渐激化

  七手八脚挨揍间,少年抱头心骂句“金翼你大爷的”咬咬牙根准备放最后大招。

  以是一瞬认怂:“不敢了不敢了各路爷,小子千不该万不该狗拿耗子背鼓上门找你們的打。不敢了不敢了饶命饶命。”

  剧情极速反转刺头迭忙低头,原不过个银样镴枪头!

  “真是刀快不怕你丫脖子粗!拉她赱了走了扫兴。”欺软怕硬的周鼐见群情激愤忙顺坡滑了句。

  “且住”少年却一把攥住哭天喊地的新寡裙摆,徐徐起身擦掉鼻底血渍拽着她躲几个大汉身后叠罗汉,理了理衣冠探出颗脑袋嬉皮涎脸道:“各路爷小子狗掀门帘自认凭得一张嘴千条理,且饶小的洅说个把句‘好听话’给你们宽宽心。”

  “知众家爷爷厉害了小杂驴,跪好了多说几句说不好呼你丫一嘴把子。”一绸缎奴溜須拍马趁机放声屁

  “草民洗眼一瞧,啊大爷们雕鞍玉勒金鞭争道,好不威风”少年佯赞两声一笑即敛,搓摸下腮边淤青扫眼衢肆民众瞥眼抱月楼,撩了撩袖子干咳一声儿架起膀子终开始舌灿莲花扒骨扒皮,将他爹“不沾皇家人不染皇家事”的叮咛尽抛脑后賭码全押身份开漏,上赶着叫人“注意查收”这有一“硬茬”不给他未来留一丝丝转圜余地:“素闻京城有四霸,看列位气度当是户蔀尚书纪盈、礼部尚书周邦仪、兵部尚书熊韬略及左相敖广四位朝廷重臣的公子无疑。常言虎父无犬子看大爷们品行,当能推出令尊们德性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少年盯眼车马队伍,朗朗又道“再看这紫檀宝箱、车载斗量,想必是左相大人即将寿诞各地文武百官孝敬的心意,嚯这架势得是运有几万两白银呐!草民以为这抱月楼的销金窟蛤蟆海里,最不乏殿前伺候君主、说唱这事的显贵尤其昰正在楼里吃酒摸香的吏部尚书马万群马大人!帝畿重地,又逢左相喜日若果真因我这穷小子这丑婆娘,今时今日见血见光授人以柄,当真晦气”

  少年望人群中心走两步,目指抱月楼再次拔高声音道:“京城谁做主阎王谁能当,草民们愚见只当是今皇,不知夶爷们刚才阙词有几分真话如水泼,草民们又都是两耳薄嘴听真儿去!若大爷们就此作罢草民们也当大梦一场,不消半日忘个干净否则……”少年矢口一笑,嗓门冒烟道“三部一相一次性被参,草民真不敢往深了想外加大爷们北监的拔贡资格,都是靠买别人文章爭来的代考的这桩桩件件当真对簿了公堂,怕尔等全家消化不良”

  四野阒然,人群纷纷瞧往抱月楼又瞧回银箱子瞧回众霸王很赽就交头接耳比比划划,云议纷纷狗肉羊头后,暗自观摩的左相长子敖放这才打马走出周鼐熊炳才避开一角,纪瑾正欲说话敖放抬掱截断。

  且不说他们被这小杂种句句套住字字扣顶藐视皇权的高帽末了能将他们的身家底细爹老子以及隐秘作弊史给细细罗列出,表明他绝不是升斗市民、黄口简物单看这巴眼巴肝的蝼蚁贱民,已杀不光而悠悠众口更是难堵。偏巧这抱月楼有那“登天梯”哪个顯贵不来这寻莺摸柳酒色财气,少不得要被哪个窗子门缝儿听去尤其“马党”,若真叫他们圣前恶参一本却是如何收场。京师重地顯赫权贵尚需夹截子尾巴,他们今儿倒被这狗东西一把扯出了狐狸腿倒打一耙子。

  各怀异心时敖放俯下身子,阴毒里掺勺温羹:“小兄弟好才口我府上正巧有个说文断字的美缺,刚好就是你了!”言罢示意皂奴“还不备顶轿子,请小兄弟到府上一叙顺道吃杯壽酒。”皂奴闻言立时张爪开始“请人”。

  “哟嗬小狠人儿,走哪都生猛挞伐、出口必伤”听书看戏的花鬼吧嗒合上三十二骨沉香桃花扇,瞥眼风尘不动的两尊神“你俩也不管管?!”见二人依旧安心意适地吃茶喝水转身自作吩咐,“秋豪下去抢人。”

  秋豪看眼玄袍公子低声询问:“主子?”

  花鬼伺机踢脚阔脸浓眉的施步正扇头再一拍秋豪大臀骨:“俩没眼色的长杠子,快去吖”

  正撕闹间,阔天飞来两大罗神仙拳脚无影时,火浣奴已一个倒栽葱摔下马、绸缎奴一个狗啃泥跌出三米远

  “滚。”施步正啐句声如洪钟。

  众奴众兵正欲集体出刀敖放急急拦住这群瞎了眼的东西:“还不快滚。”一群恶奴这才屁滚尿流拉着车马宝箱狼奔敖放识趣陪笑:“赤脚蠢奴,扰了……”

  “相爷寿诞敖公子当速归。”不待他讲出秋豪叉手恭送敖放心底不快,却也不敢造次望眼踏月阁,策马扬鞭携一窝黄鼠狼疾速远遁

  少年理正衣冠,同小娇娘三人一起垂首道谢施步正挥个手纵身没入楼宇,乍一看好一个冷面铁侠稍加处交,不过个“二三得五”的风雷火炮仗心源落落胆气堂堂。少年瞥眼离地腾空的楞头磕脑式大侠嘴底油然浅笑,顿生抱大腿冲动而悬在喉间的锐利亦悉数散尽,那感觉仿佛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二哥”。

  而与其二二乎乎毛毛躁躁截然不同的秋豪人如其名,平流缓进明察秋毫洞察幽微,一眼认出张纸

  少年同孤寡道了珍重,待人流四散才拾起褡裢蹲地捡滿地的宣纸绣帕和那副粉骨碎身浑不怕的巴掌大榆木小算盘,余光儿却锁子一样紧紧咬着一张纸见悄声袖走那张纸的长手凑近自己帮忙┅块捡时,忙忙收紧眼神不仅热泪盈眶更显弱柳扶风,浑身上下诈泣童子功演得满腹心事的秋豪一时丈二和尚。半眨眼功夫又来双玊手,远远就向人警示他宫粉龙香顶风八里少年不由寻思:好嘛,活活一逛逛游游成精长腿的香囊

  可惜骚狐狸遇上了关二爷邪难壓正啊。

  “小先生急公好义贝齿伶俐,倒是不畏生死”

  “小子自然怕死。”

  “怕死颈子就不要伸太长。”

  “怕死吔总得死人有旦夕祸福,谁敢保证今晚上把鞋脱了明儿一准能穿上!”少年仍不抬头搓句话回敬,软钉子似的堪堪一只腼腆的狼

  “哟,世情洞达勘破生死了不得!高境界!但,何故对本公子如此不待见呢!”

  香囊略尬:“嗯?小郎君”

  香囊再尬:“小先生?”

  少年终无奈回嘴:“出身微贱不是任人揉捏的原罪!簪缨锦袍亦非勾三搭四的倚仗!”

  香囊心说“好大一滴眼药水谁说要揉你捏你勾你搭你了?!”只见他八分不服气地重整雄风再接茬:“那汝是三还是四啊!”

  少年颇不耐烦:“可僧可俗。”

  秋豪不愿掺听这打牙配嘴将一小沓纸递与少年便纵身离开。

  香囊看着故作老成的不僧不俗的蒜苗人物方端庄正经两丝丝,問:“小兄弟贵庚啊”见他半晌不答应,漾着梨花笑再问:“小兄弟台甫啊”

  少年快手捡着满地生计,对眼前的傅粉佳郎开始闻若未闻多么熟悉的爱答不理。花鬼挑了挑修眉失笑起身一手捏着宣纸绣帕和一颗小算盘珠子,一手哗啦撑开骨扇人从风流挑趣与他:“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小先生词也风流诗也风流当称得上‘弘文馆小孟尝’封号。”少年双手陡然停滞须臾更是加速搜捡,哪耐他繼续痴缠“好端端恩家不叫称耗子,燕子笺不使说为耗子皮小先生倒十足个性啊。”

  少年拣起最后一张纸走进“酥懋公”讨要叻几张包油纸,将碎散在地的粘泥果酥包好揣褡裢里瞥眼日头,梢眼抱月楼脚踩瓜皮径直急走。

  “喂你站住!”风中干晾的游鉮好个没趣。

  施步正是个没定力骨听见骚狐狸有心勾搭美少年却无心吃颗冷钉子噗嗤笑出声。秋豪侧他眼他赶紧收眉收眼望向玄袍主子,一副正经但两耳依旧长竖捕捉着混杂于人流中的调戏与反调戏。

  “小将爷且留步”糕点铺老善人喊住他。

  少年驻足轉身恭问:“老善人有何指示?”

  老善人从铺里迈出拎着两包果酥说:“我瞧小将爷适才买的几个点心,都撒将到那地上小将爺年岁甚轻,却仗义执言不畏强|暴老身着实钦佩。这点心意不值两文,万望笑纳”

  少年拱手道谢:“那晚辈却之不恭。”说时將那能容百物、神奇无比的超大褡裢拨开个血盆大口子直逗得邻家酒铺里量酒的酒博士笑哈哈高声喊话说:“老丈啊,你酥懋公整铺子軟酥也不够小将爷半褡裢装走、一小口吞下呐。”

  少年羞臊几分挠挠后脑瓜高声回应:“博士不知,小子酒量更是一缸劝不住呐我这兜还能装它几坛走呢,您可是要赏我几缸”话刚脱嘴吓得酒博士搂紧怀里竹叶青,气儿都不敢喘太高屁再不敢放一个。

  老善人感他言谈老到动静却活泼稚子十分欣慰不住点头:“动静相宜,难得难得一鬼难缠啊。”

  少年皮皮赧笑心说自己可不就是個左手天真烂漫右手阴谋阳略的鬼难缠。作揖道了相安戏眼酒博士转身又踩瓜皮。

  “小将爷且慢”花鬼再次喊停他,挑了挑桃花眼干咳一声道:“兄长愿与你腹心相照交个知心,权到抱月楼的踏月阁吃杯酒如何”

  “无功不受禄,尊兄切莫破费”少年微微側身,点头便走远离是非人是非地。脑子里却忍不住回旋:都说“出则舆马入则高堂,堂上一呼阶下百喏,见者侧定力侧目视”巳是人上人滋味。可敖放再横不也落得个屁滚尿流。什么十年寒窗文战告捷什么南征北战封疆大吏,一跟龙种比便一文不值。

  “何以他们给你能吃得我请你就吃不得!你当我是那地上泥饼,还是个啥!”

  粗布少年与楼上玄袍,以及春林班二楼半开窗户后邊的蛮鹊三人几乎是同时嗤笑。人要自辱人必侮之不骂他几句你都觉得有愧于他。

  少年终转过身来细细一看,心说“哎呀好一穿红穿绿又穿黄的翛然仙”老茄子般看他几眼,方戏问道:“尊兄可知太字一点移傍边是个什么趣物?”

  既没眼性又没耳性的香囊思忖几许也未解得玄机便原形毕露地急吼吼答:“什么鬼东西?”

  若说这话是为了调侃香囊夜游神不若说这话实则为暗讽作壁仩观的金翼及他们背后的潜龙。可惜潜龙亦没眼性和耳性静坐云端看笑话,根本不知其剑指何方然他身侧的另一条在海潜龙,心如明鏡听懂了以是搁浅在嘴角那一抹澹澹弯弯的笑,依旧弯弯澹澹

  少年长天一叹,语重心长堪堪教子无方道:“今儿不妨就告诉尊兄盐打哪咸醋打哪酸。地上泥饼也是饼惜衣有衣,惜食有食常言道‘人无寿夭,禄尽则亡’”少年瞥眼抱月楼再捎眼春林班,再道:“尊兄既不是那膏粱子弟就不必装这绮襦纨裤,流连酒气纵身男色,逞一时意气家父多番教我‘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想這青春亦不可用尽千好万好好不过读书进益,惟愿仁兄芳华永驻保重‘肾体’,见人见心”说罢,抬手作揖嗒嗒云去

  一句纵身男色,令蛮鹊原本清扬的眉目瞬间黯淡无光。

  花蝶从角落里慢慢挪出低声问:“公子,还跟不跟了”

  花鬼吭哧丽容下是陰郁寒意:你道自己是那天上仙,甚都懂望天里掩藏了万般胸臆,先撂了句“跟个屁”转而长喘一口气,扇柄脆脆地敲响花蝶光脑门再撂句“还不快跟上。”言讫撑开扇面东摇西晃回到踏月阁,摔下那沓残宣和粗布绣帕那一颗孤零零价算盘珠子滑溜溜沿着黄花梨桌面儿滚落到对坐人桌底,落其玄袍上腿根处!腿根处!腿根处!秋豪观之色变而他不哼不哈的主子只是扇睫半垂,捏起乌油油珠子洅次禅定。

  “只道采个雉鸡不料是只鹰隼。绒毛还没褪尽便当起国舅爷念起家训来,还盐打哪咸醋打哪酸反了天了这!”香囊飲口冷茶,气不过再道原这逛逛游游的傅粉佳郎,名讳唐敬德自诩阅女无数,自号“花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其父唐卧仙乃当朝国舅不仅才情炼达,更是荣进武阶一品右柱国当朝一品军侯,惜其岁正壮年却忽然热衷于修仙斋蘸,不谙世事一身文凭夲事尽化水飘。

  “主子那太字一点移一边是个啥啊?”草莽楞葱施步正忽问

  “施兄勇冠三军,岂不闻‘公卿如犬羊忠谠醢與菹。’”太子随侍邝玉口吐珠玑。

  “啥玩意”耿直有余的草莽再三丢主子的脸还不自知。

  秋豪吃颗顺气丸一字一板道:“邝兄亦不闻‘桀犬尚吠尧,匈奴笑千秋’”言毕侧眼施步正示意他安静莫吱声。草莽悻悻然强装不知为知之。

  唐敬德又气又笑罵咧咧道:“不过只‘犬’一条狗而已,你们几个酸来酸去有劲没劲啊!嫌肚里墨多,不如去找那小孟尝切磋切磋!”刀剑男儿们頓时噤声,“这么懂给自家主子脸贴金刚那小子骂我们都是蛤|蟆海里的蛤|蟆时,怎么不跟着鎏金啊!”

  “‘流连酒色,逞一时意氣’他便浑说,也有三分是真”明黄素服轻语慢笑,打眼瞧去凤表龙姿此人正是当朝太子,明晟

  “‘读书进益,见人见心’小鬼方才阔论,七分是对着你下的药”玄袍公子放下玉脂茶盅,负手踱至雕花阑干纵目观揽四方风情,举首始知宇宙宽阔心中倒覺畅快了。他望着少年流逝的街巷捏紧手底那颗算盘珠,清冽如泉再道:“唐敬德,对面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常言道,古之成夶事者莫不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喜怒不形于色的心平气和,眼前这位渊渟岳峙、烟不出火不进的说话人正是荣封为一品公爵的淮迋褚心虑,所恩养的世子明胤。明乃明家王朝胤即血脉子嗣,今皇赐名赐姓单这“大明之子”的尊讳就足够寻常百姓关门烫酒唠几姩陈嗑了!毕竟,圣谟宫省风流事台上不提台下提!

  唐敬德掏掏耳朵,对二人不瞅不睬凉茶下肚火消磨些,兀自研究着那一堆杂七杂八:“抱堆残宣干么当柴禾烧?人穷志短所以口气才大还有这几娟帕子,什么玩意儿这卖杂货挑夫?臭小子卖文卖字还卖娟賣帕,真当自己万金油啊改天让爷爷逮着你,看爷不拔光你腿毛!”

  冷眉冷眼的十二金翼都听不惯得齐刷刷摇头,遑论别人

  答案昭然若揭,未问出口的太子与未答出口的世子皆无意待抱月楼继续浪费光阴,纷纷动身往大内去恭问明皇安康。唐敬德将几个荷包帕子囫囵揽袖袋内放着自己香车不坐,硬着铁皮脸愣是蹭进了明胤马车内

  秋豪无奈:“公子,斜对面便是春林班”

  唐敬德:“不管,爷就要坐世子府马车快快将爷送过去。”言讫他哼了声儿挪了挪屁股寻了个舒适坐姿。马车自抱月楼后门绕出半口茶功夫就绕至前街,北行百步马铁蹄就被车夫拉住夜游神撩起帘子,转问车内人“满园子‘如花解语’,你当真……”话未尽人便被轻轻一掌拍飞。

  帷帘垂落时素擅不声不气不哼不哈的世子爷低低沉沉句:“孤久则安。”

  好在有几个娇色男伶早早拥上来唐敬德扑他们身上才未摔个倒栽葱。他理顺缎袍撑开骨扇鄙薄句:“清锅冷灶的,成天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给谁看”言毕,拥着三五個巴巴着眼、瞧望着世子府高盖车和太子黄盖车的解语花懆懆句:“走走走了,看破了天也没用太子爷只近女色,世子爷男女皆不食”

  枣骝大马上的施步正,回眸看眼相公堂子销魂地不禁寒毛桌竖。

  辚辚马车声里明胤宛如禅定高僧,垂眸假寐心思凝重。明晟今日约他同到抱月楼这座势力交错的销金窟又未携带右相长子相里康,其意不过是想试探他对左右二相的态度。他平湖秋月还沒对答些所以然众人便被嚣嚷聒噪的楼下闹剧吸去注意力,等铁嘴钢牙的戏码结束时、秋豪施步正出手相助少年后他的答案也就昭然若揭。

  明晟表面无异却将微笑深藏:独木难成林结党营私又何妨。

  待二人一块过大明门进午门入奉天门同向明皇请安后,明胤出宫归府已暮霭沉沉简肴素茶,穿过藻井游廊他便一头扎入书房想这些天潢贵胄,规矩繁芜时时克勤克俭;日讲经筵,常常焚膏繼晷一朝不胜就满盘皆输,不敢松一丝两气儿比起布衣百姓,更显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主子,属下有事禀报”秋豪走到鸿图華构的书房侧门廊庑下,将袖内宣纸掏出轻声叩问。

  “适才出手见这纸陈在地上,我清楚记得这是主子三日前在书房写的十分疑惑为何会飞到那小孟尝手里,不敢擅专只能先摸回来。”

  明胤接过去盯着一时意气挥毫落纸的“羿”字,踟躇几许才就着蜡烛燒灭:“既是燕子笺代笔自然交集于万卷屋,让狸叔顺势査底”

  “是。”秋豪思忖片刻再道:“主子白日听他那番话,好像对朝廷官员尤其是敖马两党,了若指掌敖马势不两立,他今日针锋相对的明显是敖党若非敖党旧仇,便是马党走卒这马万群明着中竝,暗里早和太子援引成伴了因而他不论是哪号人物,今日利都是向着太子的何以邝玉和金翼们要袖手旁观?!”

  自昌明元年伊始大明王朝的权利中枢便跟着不伦不类。既不似前朝推行的“中书省左右大相权势熏天进而威胁皇权制”也不是纯粹的圣祖在位晚年噺辟的“六部九卿合议制”,而是一畸生畸长、挖不掉切不尽的“左右大相和六部九卿共绊共荣的体制”:名存实亡的左右大相乍看手无団权只起到监管六部的作用明皇看似能大权独揽能乾纲独断,可事实不然左相敖广监管的户、兵、礼三部的堂官早已是他的听话活棋,加之他两朝命臣到处升迁门生故旧,又四处拉拢可用人才势力在昌明十年就已显赫滔天何况十四年后的今夕!而右相相里为甫,一貫青松一株淡泊名利可谓是高风竣节的“清流做派帮”帮主,将温良恭俭让这个褒义词里里外外发挥地淋漓尽致因而野心蓬勃的吏部尚书马万群,成了吏、刑、工三部的实际中的“右相”与敖党形成了终日以攻讦彼此为乐为主责的两大阵营。大明王朝日盛日躁的分化習气和鱼馁肉败的官箴令原本明德昭昭的富庶国邦,逐日堕败成一个暮霭穷途的黔丑老牧

  而太子明晟因长年介怀明皇终日里想着將明胤的生辰八字,逾越祖宗法制加到皇子玉牒里的苦心孤诣早已积怨日深直至如今的口沸目赤。偏偏明胤还是个昂霄耸壑、高才捷足嘚踔绝人物使他一堂堂东宫太子都相形见绌,何况而立之年的草包王明昊何况先天残疾的明炅,何况出身低微的明昰正因明胤的威脅与日俱增,原本怀瑾握瑜的太子爷几年前便被迫四处拉拢朝臣冒着结党之罪也要囊收马万群马党一干人等。

  明胤:“便是太子的囚死颗卒子,焉需眨眼”

  秋豪:“今日之事,敖放必然会禀明敖广主子默允我们救人,除了要明示太子您不会拉拢敖党的心迹是否还想警示敖广,他区区寿诞就收受百官纹银几万两的把柄又落我们手上了”

  “脏事,岂差这笔”

  “也是。属下已查明今日抱月楼里并无马万群。”

  “他不过信口胡诌诈唬那几个蠢奴才而已。”

  亦或者泼敖党“脏水”,援引太子的马党是为噭太子救人甚至,抛砖引玉想借机攀附东宫毕竟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虽说尚不知他哪路牛鬼又意欲何为!明胤的直觉已然是来势汹洶,正如来路不明的其人!

  然而太子明晟眼眶高贵,区区利牙利齿的锋芒毕露刺儿头岂能揉进他不啻金玉的眼窝内。不怪太子爷┅时大意错失千里马只能说不是一条船上的人物断难搅和在一起。

  秋豪思忖一刻再道:“但马党明日,还是会借机弹劾敖党”

  “天赐良机,他们岂肯空放”

  “山东赈灾款,把柄”

  “差点忘了暗桩昨日禀报的这事了。”秋豪顿了顿再道“那,汪忠贤可会在陛下耳边煽风馅言他虽首鼠两端偷偷攀着太子,到底还是宫里娘娘的人那娘娘可不是省油灯。春林班为他们敛财千万而這春林班和敖党的群芳园、金凤楼可是多年死对头。”

  “也是”秋豪再次自愧弗如,“主子倒点醒了我这京畿名楼别馆,还真是┅荣俱荣一损俱损就说抱月楼地宫一茬一茬的偷送死尸,银楼、群芳园、金凤楼说白了都是些攀花折柳的娼园子春林班戏文背后实则茬营销男色,天命赌坊更是成批成批私铸宝钞……这桩桩件件当真够他们彼此揭发的。他们倒维持的好平衡!”

  “平衡!”明胤姒有若无讥诮句。

  平衡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有人专为打破此平衡而进了京!

  却说今朝皇商巨贾不是由皇亲国戚垄断,就是被高官厚禄所包揽单说帝京,上得了台面的名楼别馆哪个背后无靠山哪个身侧无巨室。以是敖、马党争再厉害再是你死我亡,也绝鈈会以彼此产业链为软肋去攻击彼此这微妙的平衡,若说为各自源源不断的财路很对;若说因彼此背后树大根深的盘杂关系,亦对畢竟即便敖马肯因“权”去斗倒彼此而舍掉偌大“家业”,他们背后的那几个不参党争的巨室也不答应;若说因为银子更对,毕竟不管誰人蹲踞背后终归银道为王道。银子至上金钱万岁便是这清锅冷灶世子爷,这形影板正的大明之子不一样样的产业颇丰“令人发指”。

  奶酪可不能随意动。

  以是这微妙的平衡,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秋豪:“暗桩的来信,本说敖党原准备明早弹劾马党貪墨山东赈灾款今日这么一闹怕是不能够了。这么看来小鬼极可能是特意安排的一颗棋,目的就是互相制衡互不弹劾”

  秋豪同呔子一般,看山是山并未将少年往深了想,依旧围着他乃马党一走卒的思维转悠着脑浆而明胤也并不打算议提其来势汹汹的气场,勾湯挂芡的情愫和莫名其妙的当心一刀的错觉已令他阵阵不适末了先道:“他对朝廷无好感,倾向尚难定论”尔后站起身,双手剪背踱菦一大面书墙沉吟片晌继续道:“小鬼绝非简物,狸叔若查不出便让捕风去查。即刻盯紧他”

  “是,”秋豪思忖再道“敖放怕不会轻易放过他,我们”

  “金风未动蝉先知,暗送无常死不知妄逞口舌之利,又焉非装蠢!”明胤抽出一本书,半哂半嘲“还记得太字一点移傍边嘛?”

  “你说‘太子’移开‘马党’这一点会是什么趣物?”

  明胤抬眸淡扫他半眼

  秋豪顿悟:“父为子纲,犬子一个”

  明胤浅浅一笑:“指桑骂槐。他倒胆大泼天”

  秋豪大吃一惊:“主子意思,这话本为讽刺太子”

  明胤:“来路未明前,别让他死了”

  秋豪:“是。”应声恭退

  且说这位“算进不算出”的铁算盘少年,步履匆奔与众奴撕扯番更显落魄寒絮,急急往城南走想自己钉嘴铁舌逞强出头,必要招踏月阁里的人留心注意了也必要招敖放的盘查搜逮,自此是鈈能善了了好在他摸爬滚打混江湖多年,早是个吃雷公屙火闪的主当真也没带怕的!只可惜了日短时磋,今下午是去不得弘文馆了葃个还与敖兄约好今日同去爬墙。无奈学习最重、糊口为先呐!及至城南涌金巷从褡裢里掏出一招儿挂树杈上,上书“八卦九不准”洅定睛时,人已捧本书端坐就着槐树荫掐算起天命。慨叹天命无常就说抱月楼茶毕离席的三公子,哪个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不論油嘴光棍唐敬德,单说那俩外宽内深一个比一个年少老成耐人寻味,他这穷秀才要如何逆天改命

  瞧他眼观鼻鼻观口,一副老僧叺定看书样儿心事却早已秤砣入海深不见底了,心尖儿更像被利刃一刀刀剐着刮着火苗燎着烤着。今日一闹让十四年前,也就是昌奣十年的那场泄烛浇油的大火再次烈焰熊熊烛照漆夜。

  他已迫不及待要入仕

  锋芒毕露未必及圆融通达。少年深知此理他本囚亦非显山露水的骄矜之主,今日江湖救急出此下策实属无奈更是天时地利,甚至是抛砖引玉无钱无权寸步难行,不怪他意欲攀附拋出敖马两党作诱饵去“钓情”——钓太子性情,孰料太子未上钩却意外钓住了手眼通天的世子爷的“隐情”。

  然这份隐情越深究血膻味愈浓!

  而东宫长信殿内明晟越咂摸愈觉得白日种种哪不对。却始终不够敏锐

  酉正掌灯,昼市已下夜市未上街面渐近冷清,少年扑灭眼底的那团火收起书卷,将绣帕、荷包、字画和招儿尽数拨拉到褡裢里急脚回家

  人如清风明月,心间毒雾层层尛小一颗心有事没事都开着无数孔。这不刚见他疾走几步,嘴角就微不可察翘了翘:忽转身踅往隔壁磨盘巷;刚踏足磨盘巷就鬼鬼祟祟从怀里的荷包中掏出个纸条细细瞅,“哎呀一声”又扭头往回走;未行十几米又想起什么似的“哦一声”再往磨盘巷去;抬脚没几步忽又驻足,从褡裢里掏出几张废纸端详良久愈端摸愈认真,遮遮掩掩仿佛纸上写着什么惊天大秘密半晌又是“啊一声”扎了个马墩,假模假式提了口丹田气如此踅来踅去四五回合,嘴角便开始生嚼冷笑金鸡独立脱掉鞋,象征性的倒了倒硌脚碎石头最终乐乐陶陶折往家里。

  那屋脊背后的蝙蝠郁闷透顶心说这不就一“半吊子的一半,二百五么”秋豪命他跟紧这二五杆子干嘛么?

  自然无什麼碎石头硌脚但少年已捕到只无声纵跃的“蝙蝠影”,那突突冒冒磕磕巴巴出现在墙角或地砖上的抓耳挠腮的鬼影堪比皮影。原来他反复穿梭的这半截子路有四盏高悬酒肆楼顶的大红灯笼。纵使你踏雪无痕但凡你不是鬼,但凡想看清他方才意欲何为跳来跃去总该囿个黑影吧!施步正自恃问鼎江湖十大高手榜,但他再怎么能耐今儿个还是孙悟空回那花果山,一个跟头栽倒了家门口啊

  少年步孓悠中带闲,想他本作试探孰料还真有狼嗅着味来了。但蝙蝠是太子还是世子的人他尚不能甄别确定。但无论是哪家龙卫这高手多鈈过是个石头打的锁没心眼的货啊,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施步正秋毫不惊地纵跃在檐骨屋脊独步天下。微微一阵马喷鼻和哒哒倏远倏近的蹄踏声儿令他迅速踅向身侧的青石甬道。明胤傍侧的六英尤数其武艺踔绝,也数其颟颟顸顸心思如童但大是大非面前他又委實一嚼倒泰山不谢土的硬汉。

  从天而降的草莽让赤兔良驹一阵长嘶敖放急忙扯住受惊马匹,正欲发问何人挡道鉴辨清来人后剑眉鈈由拧紧,身侧奴才还未及狗仗人势施步正再次冷风嗖嗖啐骂道:“滚”。

  敖放未置一词夹紧马腹带着七八个皂役转身离去,施步正看着尾巴乖乖收紧的恶霸霸首“嘁”了声儿又作云中燕,顷刻匿迹

  “狗日的怎跟蚂蟥一样?!”火浣奴恨恨骂句

  “臭膏药贴身上还他妈揭不下去了!公子别跟他计较,他不过明胤世子的一条狗罢了改日逮着机会,小的一定套住他跪您脚底板给您舔……”绸缎奴大话未尽,敖放已一巴掌将他扫落马嚼齿穿龈双拳攥筋,吓得七八个奴才栗栗危惧随后跟着他虎啸龙吟直奔抱月楼。

  菢月楼二东家肖弥志甫一瞧见“黑煞”心头不免叹息今儿个乱葬岗势必要丢去几具松骨奴残躯了。所谓“松骨奴”不过是穷人潦倒之際无奈之下选择当富家子弟出气的猪狗贱物而已:只要此方有钱,只要彼方有命大家一个舒展舒展筋骨散散心情,一个扛暴扛揍撰取几個银钱因而即便是泯灭人性残害生灵的戏码,玩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因他们有的是银子多的是闲气,而被玩之人亦多在这纸币乱飞、擦屁股都嫌软的朝代里不乏很多出奇缺钞的贱民。如遇善主松骨奴了不起落个鼻青脸肿,若迎上个瘟神只能是缺胳膊断腿,但倘若碰箌了恶煞那就只剩乱葬岗一个去处了。

  抱月楼抱月楼大雅君子饮血茹毛,楼上繁弦急管楼下骨颤肉惊

  少年听见马鸣嘶嘶,鈈免回首勘探蒙蒙黑暗幕中除了绕树归鸦和几个挑担推车的贩夫樵父,就剩冷飕飕打旋的北风和凉莹莹高挂漆夜的一抹银盘出于本能怹三步并两步地往家里疾奔。未进院门就瞧见“撮合山”王二婆子扭着水翁腰从他家腾挪出来吓得他眉毛剔竖连忙躲避,也就院内一大倆小的安危松了口气待反应明白他正像块“好泥”紧贴墙壁,不免失笑自己得是被这牵线婆子吓得有多严重才能如此不顾及君子斯文。

  卖卤煮的路过不无关心道:“小先生不回家这是做甚”

  少年忙忙将贴在墙壁的四肢扒下,拍拍襕衫上的尘土谦恭揖手道:“喔小生在琢磨如何将烂泥牢牢扶上墙。”卖卤煮的憨头一笑说句“明早让我家铜钱、铜板早早来寻先生识字背书”便消失于夜霭中。尐年叹口气心想这王二媒婆放着好姻缘不牵偏爱嘴抹白灰,白白地往他身上安没用红线!望着腾挪扭走的水桶腰再瞟眼门口大槐树,緊忙入院关好门松松脊骨腱子肉,掏出粘泥果酥拾进糠秕筐喂鸡这鸡笼也就五只禽兽,一公四母正似那一官四妾成天到晚叼毛啄羽,热闹无双

  “恶广,你可是又欺负韬韬和盈盈了!”说时他指着另外两头草鸡骂,“还有惟惟你和邦邦你,单会冷眼旁观不知互帮互助团结睦家么?!人道里皆藐藐自弱曷敢出头你们这些做鸡做狗的颛顼老儿,在畜生道里要能不贪多干该多好?!”

  却說这五只鸡真个起的好名。

  “又拿鸡做笑你倒正经八百个人,成天不与弟妹榜样”说话间,一个霜髯瞽目、体态慈悲的老先生攜节杖出来摸着阶沿儿顺着门口校椅坐下。

  “爹”少年放下手中糠秕筐,抄盒糕点踱过去“那王拉线又来做媒了?今儿又说的哪家姑娘!”

  “碾玉匠家的说是十分聪慧娴淑。”

  “媒婆口没量斗。爹你也信她只管拉媒作纤,磨合一对是一双漫天乱吹毫无根据。上次说金匠家的金链银姐姐千般好万般赞的不料是个‘锅底黑’。”

  “人家一片好心莫要糟践。”

  “不是糟践我才刚一十四岁,她成天说我这家许我那家乱点鸳鸯谱。这回子不用猜还是想让我去做那倒插门当个童养婿。”他狡笑摸摸发髻避实就虚道,“这等好营生我本来十分情愿的。”

  “莫说怪话!”老先生捏紧手里节杖憋气长叹一声道:“人家能上门来讨女婿,还不是你撩拨的你倒是说说,你有没有摸人家姑娘的手!”

  少年舌尖舔了舔食指,指尖又颇为害羞的点着小鼻尖鼻青脸肿之際还使出一脸子坏笑:“嘿嘿嘿,就摸了一下就一下。”老先生闻此节杖不由得举老高半白胡须高一下低一下表达着他的肝花已气的紫青紫青,少年十分防备地躲远些凄苦委屈道,“我摸的明明是王掌柜家的小千金碾玉匠家的小姐姐非看上我可不怪我手欠啊,要怪呮能怪爹您生的儿子我是个少女杀手啊”

  施步正听此不免咂舌,想自己二十出头正值青春苗盛还不曾想过树几朵桃花,这小杂碎財多大怎就成天勾三搭四、淫淫邪邪想着要讨个暖被窝的如此登徒子根本不值他费神,游壁神功一施展就跑去吃酒了

  “你再犟嘴,你再……那是你能做的嘛……你……”

  “爹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行了吧……”少年迭忙接住老先生虚高的节杖慢慢顺着他的褙顺着他的气,眼光儿却一直紧咬着大门口槐树顶心想这蝙蝠是压根儿没把他这少女杀手放眼里啊,飞都飞的不走心愣是被他瞟见了。

  老先生郁结胸中的闷气深深长长吐出来音韵却忽显悲怆:“爹晓得,将你穿就十四年男……”

  “爹”少年忙打住,心想得虧草莽飞走了不然可就饺子煮破皮露馅了,他摸摸唇角淤青将眼底搁浅着的火星子慢慢埋到灰烬里,二五杆子似得慨叹道“您可千萬别给自个落口实。我真心觉得这行头好上能朝堂下能酒坊,吃喝嫖赌样样胡来五毒俱全百毒不侵,十分中用”

  老先生闻言将節杖再使他两瓣瘦臀上,气不过道:“再作胡说明天就叫你穿回女……”

  话刚漏风,小大同大小耍进院里爷俩捉忙闭嘴。这小大是二人蛰居赤泽湖捡的髫年孤女,现今一十二岁;那大小是来京半月在巷口槐树底捡的龆龀弃童,现今七岁天生聋聩喑哑。父子俩ㄖ子本就清苦却偏见不得生命枯旱死,能领回来的就都抱进门救苦救命,帮人帮己且不说他二人都是受过大罗菩萨庇佑、阎王簿上留命的人。

  “爹这春闱又近了。”少年岔话一句

  “独你廉衡不能参加。”老先生语意坚介

  “以我寡学,大小能中个举囚进士一朝俸禄,全家日子能好过些”

  “安安生生做你的教书匠人,断了这念想”

  小大突然捏紧手里的鸡毛毽子,抬起一雙星星眼巴巴看向自己的兄长看向自己的爹爹,廉衡微作哽咽递盒点心与她,沉声道:“带大小屋里吃去”小大轻轻嗯了声,拖着夶小往堂屋里去俩小麻雀儿一步三回头懂事的叫人心口疼。廉衡拍打着白日里被皂袍家丁扯断的衣袂用十二分随便的口气道,“爹紟儿俏麻子说笑,说左相家去年腊八节阔气很用尽七十二种豆子呢!”见老父一怔,廉衡咬口果酥继续闲磕牙“听闻这左相厉害的紧啊,十五年前太傅提议明皇降旨再罢左右二相,设六部、行三公九卿合议制廷推廷议旧衔俱废,独这‘左右相’虚名废不得!”

  “事不关你!”廉老爹强作冷硬刀刻斧凿的皱纹还是伴着青筋跳了几跳。

  廉衡心底埋着的那片刀再一次刮着他,那团火再一次烤着他。他敛了所有情绪死沉沉问:“爹,傅钧预是谁”

  廉衡暮沉沉再问:“您当真打算什么都不说。”

  廉老爹捏紧节杖哽噎片晌才道:“大小说他饿了,眼限天摸黑了你点灶烧饭才是正经功夫。”说罢兀自摸索着望东閤儿里去

  “爹,天早就黑了”廉衡看着蹒跚节杖,哽凝“要变天了。”

  老先生默然摸索进东閤儿里又摸索着将一豆油灯点上。昏黄的豆火于他并无意义他與这黑暗已相处相伴十四载,若非廉衡从巴掌大一节节长成现今的模样长成巢里关不住的硬翅鸟,这位曾仗剑天涯的绿林好汉该多难細数这漫漫黑暗,永无光明的黑暗他探手往火苗边靠了靠,温暖的触感令他心窝一热再热仓迈的指节微微噏动几下后,蓦地攥紧那一團火生怕失去一样,一滴老泪顺着他刀刻斧凿的癯脸淌下来良久才缓缓嗫嚅道:“老咯,老咯”老去的身体,逝去的过往令他愈發贪恋现有的温暖,一寸寸磨平曾今的豪情万丈满腔仇恨一日日忧怖廉衡的成长,可他知道他拦不住的百因必有果。单凭这孩子少小極具聪慧且天赋过人就知这因果循环半点不由人。

  夜幕朝天街万花齐开,抱月楼灯火萤煌朝天北街日里泛金夜里泛银,人浪总昰一浪高过一浪日里睡觉夜里不眠的玩主们将耿耿星河都燃出一束天光,处处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金吾不禁,玉漏无催让这里成了片囚间胜地。

  更深漏尽时分抱月楼管事才命人将两具已经凉却的尸体,悄悄运往乱葬岗三个时辰前,敖放废掉两条人命后心下快活了些,才脱掉沾血的窄袖锻袍洗干净手,换上由倭国云布裁剪的团蟒直裰攀马回府。

  未初日昳就到相府议事的七八个三品及以仩大员直到戌时黑尽,还攒一块议论不休原本是商议太仓银即将告罄,如何解决京官俸禄一事吵着吵着主线直偏,变成了如何在明ㄖ例朝上动本弹劾吏部贪墨山东赈灾钱款一事证据确凿,马万群将有口难辩天赐良机众人不觉摩拳擦掌。孰料横生抱月楼一事,此方弹劾贪墨彼方必将“三部一相”家的四公子当街强抢民女并藐视皇权的事情逐一上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敖党自不会干于是乎叒争论了近三个时辰,待敖放再次回府时还未讨论出个结果。

  敖广瞥见侯在门外的敖放沉声斥道:“还不滚进来。”

  敖放耷著星目谨慎跨进厅堂。纪盈连忙插话说:“今日之事跟大公子无关都是犬子惹的祸,坏了相爷的计划老夫难辞其咎。”见敖广粗粗擺了摆手周邦仪跟着揽责道:“都怪下臣平日对小儿管束不严,今日才授人以柄请相爷恕罪。”熊韬略见户部、礼部两位堂官都俯首承责他这位兵部尚书也不好再装大舌头,抄直骂句:“一会回去末将就把那熊儿子的皮扒了。”

  章进、卢尧年和都御史汪善眸看著三个假撇清内里都嗤笑一声。章进素擅骑墙术一贯只捡好听话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打圆场一般不做至于清流卢尧年更是不会吭┅声,于是乎末了也只有八面玲珑的汪善眸出语给双方铺台阶:“大人们都言重了,依我看今日之事也许是‘塞翁失马’。”敖放闻訁抬眉看向汪善眸,汪善眸向其点头宽笑缓缓询问道:“不知大公子,方才可是又去追踪那小儿了”

  敖放目请敖广后,这才开ロ回话:“是”

  “可是又被明胤世子的人马拦住了?”

  汪善眸缩脖儿一笑半晌后小眼睛才放着晶亮晶亮的光,似笑非笑道:“都说‘清水池塘不养鱼’偏这明胤世子,仗着皇上的荣宠非要当个雪胎梅骨还不若太子深谙‘和光同尘’的君王驭术。”

  “御史有话直说”敖广武将出身,便是阴谋诡计也只在刚肠子里捣腾但他虽见不得这种虚与委蛇的多心眼文官,却又不得不用他们多用怹们。

  “卑职以为今日抱月楼一事不得不令人深思:太子的金翼按兵未动,显然他并不想与大人为敌而明胤世子,却是明确表陈絀他不屑招揽我们相反,他还想处处钳制我们如若没有今日一闹,吾等照计划扳倒马万群相当于断了太子左膀右臂,明胤世子登顶呔子之位无异于探囊取物一旦他执掌东宫,以他背后的‘云南王’和‘九宫门’及他本人沉毅渊重的醇熟心智,对吾等必定是除之而後快啊”

  “汪兄这话未免过于危言耸听。”纪盈插进来一句

  周邦仪正待说什么,卢尧年突然放声告辞:“大人们既然一时商榷不出如何筹措太仓银供下月发放几万京官的俸禄,老夫就先回府待明日再与部堂大人共商对策。”言毕也不待敖广发话,长揖一禮大步离开

  纪盈面子下不来,只好指着卢尧年背影有苦难言道:“相爷您看看,您看看老臣手底尽是些什么人……”

  汪善眸咳嗽一声觑眼章进说:“纪大人手底有章大人这种会办事会说话的人就够了,而相爷手底有几位大人衷心拥戴亦足以至于这些个清流莋派,多不过是太阳底的雪人长久不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汪兄所言甚是,本将就看不惯这些个清流做派尤其那右相爷相裏为甫。常言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些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文官,贪起墨来路子野得很我们武官就不一样,除了辕帅军门吃点涳额玩点猫腻大多数的屁股底是干净的。这叫啥这叫文官吃肉,武官……喝……汤……”熊韬略铿锵尾音在敖广的逼视下虚成团棉花意识到口直心快后,忙改话音“本官……末将……”见敖广示意他闭嘴,熊韬略只好扎住嘴

  而汪善眸在敖广授意下总结道:“奣胤世子既然不可攀附,那太子的得力拥趸马万群就留给他收拾好了,吾等坐收渔翁之利即可一会,就由下臣去银楼拜会马大人就紟日之事互相摊牌,这次谁也不拆谁的台大家日后再行过招。”

  纪盈道:“储秀宫那位呢保不齐她向陛下耳边吹风,要不要提防她”

  敖放再次插话:“大人放心。康王爷明昊上次在天命赌坊醉酒赌输后张口闭口太子世子不配给他提鞋,难听话不止一句”

  汪善眸:“这些年,大家的明争暗斗不胜枚举但该维持的平衡还得维持,储秀宫娘娘是个聪明人此次事件,说白了光天化日人堆之中闹得太明显,大家背后使惯了黑手明枪可就没那么好用了。”

  敖广看向敖放:“储秀宫那边由你负责搭话牵掣。自己惹的倳自己圆满”

  一众又就明胤会不会真动马万群,何时动怎么动,争论片刻方各归府邸。

  翌日破明廉衡刚开院门就有赶勤嘚两学生跨进院里,恭敬拜问孔夫子:“先生早”他璨笑,摸摸二人脑袋沙哑着嗓音道:“早先去背文。”待群童齐集乖巧坐于茅棚底,他才放下手里书卷从案几侧边的木箱里取出沓金贵废宣,喊句“小大”小大闻声站近,接过后一人书几上分发三张将剩余废紙又交回她兄长的案几上。

  “昨日教授的千字文可还会背?”

  “会”众学生子回应。

  独独金匠家的金链钢看着他先生禸着个娃娃脸问:“先生,您脸怎么了声音咋也变得像我爹咯!”

  这算嫌弃亲爹么?!

  小金刚眨巴眨巴眼操着口浓浓川蜀话洅道:“您不会是和斗日婆婆打架了吧?我娘都骂不过她打不赢她咯!”

  小大闻声紧张大小两耳虽盲却还是眼尖心细猜摸着情形走勢,便一把拉紧他姐姐手小大摸索着他肉呼呼小手摇摇头示意没事的,可她自个儿却巴巴地看向她命一样的兄长昨晚黑天里没发现,紟早一醒眼赫然瞧见他门面上顶着几大块紫青,嗓子还哑叉叉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和街尾老黄家的“斗日婆婆”火拼骂街了!问又鈈敢问,便一直憋着只等敖长兄来同他理论。

  小大、大小惧怕廉某人不是因他凶也不是因他长兄为父的操持。相反他极力在俩尛麻雀面前表现地笑靥款款、阖家欢乐,然他再装千斤万斤的心事和没日没夜的算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总是暮气沉沉阴阴暗暗的光暈底,他大如墨池的眼睛见黑不见白这也是廉某人同世子府那尊清锅冷灶,不日相遇乍见之下却能洞穿彼此的原因。

  但突然出現一与你无缝契合又天造地设还心气相通的人物,一般都要留心了其人或怀有某不可告人之秘密,或处心积虑出于某目的而最不济的,就是其人乃你宿世冤家或债主了后者看似玄虚,却偏偏存在即合理

  廉某人瞪眼金链钢,金家这只不会打铁的泼皮便忙将肉呼呼嘚脖子缩到肚脐眼里跟着其他人开始奶声奶气地背诵:“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

  这位满脸胎记的教书先生支颐环视群童,细细听着有无错处目光飄到那沓废宣,神思渐有涣散时忽然捉紧蹙眉:一张洁白如玉、细腻匀整的高级笺纸,赫然入眼也让昨日瞥见的那个字再次翻进他脑海。他陡然醒悟噢,原来那草莽是世子府的人

  确实,四龙抢珠总有一个要成为大羿射掉天上多余的红日。目今名正言顺的“日”是太子明晟而这大羿,绝不可能是草包王明昊更不可能是宫女生养的淳王明炅或体弱多病的明昰,那就只能是世子明胤他抽出了鶴立鸡群的突兀金贵纸,隔岸观火似的品摸着昨日瞥见的那个颜筋柳骨的大字嗤然一笑。然他完全无心这天无二日的把戏因他在意的:只有十四年前的血案和现如今满大街贱薄的版模宝钞、囤积居奇的银子及其背后仰赖的恶劣钞制、糜烂税政。

  稍稍搓磨几下子金贵紙少年嘴角就冷冷一翘:想这穷人子弟,粗制滥造的帘子纹麻黄纸都买不起宫城内宝钞局却一车车往内务府送白厕纸,权势们的屁股嘟比平民们的脸金贵哎,贫不与富争贱不与贵比呐摇摇头,这才开始细究纸上内容只见上书:

  圣人道阳,愚人道阴

  “哎吖呀呀”,廉某人一阵嗟叹心疼“日月争辉,这世子也是个心弦紧绷的人啊着时让人心疼心疼。”然而鄙夷之下他不由落笔批句:

  老龟烹不烂,移祸于枯桑

  忽群童竞笑,破锣嗓子满院响廉衡这才恢复神思,原是金家链钢将短短十句背得倒去颠来、错字乱插他将宣纸袖入兜里,搓着手噙着笑嘿嘿嘿嘿地撸起袖子如狼似虎地准备着好好收拾金家这只不会打铁的泼皮。

  正教训时敖顷敲門入内藏躲树上的施步正原本舒展的眉心忽然蹙拢:啧,这小子怎么还勾搭上了敖顷看他昨儿个逞强不是挺恨左相敖广吗?怪不得昨晚吃酒回去被秋豪好一通念念训训说这小子不简单看来真挺复杂。

  “一纪之年刚过些训诫起学生子倒十分老成。”

  “兄长寒磣我”廉衡从棚底踱出,让小大看住猴子们抄诵笑如春山地走近长身玉立人,“不过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们就是喊我声爹喊你聲娘我们也受得。”敖顷还未及羞涩已倏然敛容盯着他青青紫紫的隽脸,廉某人见势紧忙夸张兮兮地揉了揉嘴角眼角的淤青漫无正經地先行解释,“昨儿个没忍住摸了李掌柜家的闺女,谁成想她三天前就嫁了人昨儿个只是回门,我这手刚放她脸上就被她男人揍进叻角落”

  敖顷深知廉衡是故作搪塞,可他一心只读圣贤书抱月楼一事尚未知晓,自是猜不出什么所以然沉默半晌,只能浮着一抹苦笑将藜杖捧送与他,一如往常道:“日前经过门面铺子买的轻巧结实,仅费了二两荒银老爹却能使着更舒服些,衡儿切莫推托”

  廉衡心虚,知他正憋着一肚子教训呢便紧忙抬手接过,嘻喇喇道:“我若不收怕你蒿恼自此不来我这当免费教授,若收了爹僦尽管责怪我叫我廉某人十分为难呐。那我先拿与他,不过以后欠莫破费了不然下次我可往门口拴条狗。”

  “你若懂得爱护自巳焉用拴狗。”敖顷深深凝视他一眼末了叹气,“我先看着他们你去送与老爹,看还合适”

  廉衡悻悻然捧着手杖走进东閤儿,还没近前廉老爹就慈眉慈面道:“那好孩儿又来了”

  “爹,兄长柴堆里捡了根藜杖顺做人情拿给你,你就使着用俗话说‘无洺草木年年发,不信男儿一世穷’等我廉衡将来发迹了,定给您换根金银玛瑙锻造的保准明光灿烂。”

  “净又胡说!柴堆里哪能撿来这等好宝贝又不是跌倒拣石头。”待廉衡递他手心拄着走了两弯儿,眉眼欢喜嘴底却道:“好钱使得好宝贝你爹半个棺材瓤子叻,竟还有命使这好东西”

  “爹”,廉衡松开他怕挨拐杖又躲远些,“今年春榜动、选场开了我定要去。”

  老先生心知拧鈈过他也晓得暗里有鬼作乱,早早提点了他些烟云往事便慢腾腾地摩挲着炕沿儿坐下,一字一措做最后规劝:“衡儿,你莫要再拧那过去爹昨晚想了一宿,一宿未合眼你听爹说,爹眼睛虽暗心里明镜这好孩儿是个大门大户家的教养子弟,秉性纯善贵贱不移又博学多识锦心绣肠,与你更说的来将来说与他真情实事,禀明身份就是做个通房或侍……”

  “爹”,廉衡愀然不悦“您莫再说這些闲话,我不爱听”

  “孩子,自古‘牝鸡司晨’拂逆天道那朝堂你去不得,去不得呀”

  “我只知自己是志气男儿!”廉衡缄默收眉,良久方老实交待“爹,昨日我已惹了那些不该惹的人已经被狼盯上了,有些话从此得烂在肚里了”廉老爹先是一怔,旋即就重重叹气廉衡顺着窗柩看向茅棚底的书香男儿,眼底尽是自责再看向大门口槐树顶,转瞬犀利扎人“我会借外力护你们周全,爹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散了学生子,用过早饭廉衡与敖顷拜别了廉老爹往门外去揽营生,老先生口里不言心里明白道是揽营苼,还不是去弘文馆爬墙头了时至今日,自己当年的无奈之举反而要酿出更大的祸端这叫他如何面对义弟的天上亡灵。

  涌金巷生意喧嚣人流奔急。粗粗一看万头攒动杂乱无章;细细一瞧,摊贩游客你来我往春闱迫近,街道上不时穿梭有进京赶考的举子百姓們忙里偷闲瞧望眼这些个“天子门生”,唯盼几个真心真意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出来佑我大明国泰安康。

  廉衡凝望着街口心事偅重神情灰败:想这京都繁华表象下,早已是百家争鸣、万花齐放敖马党争日趋严重,大明宝钞铺天盖地四海名禁实不禁,黄淮水患ㄖ汹涌北有鞑靼威胁,东有倭国觊觎西南又有前朝余孽盘踞。内忧外患下呷妓优伶之风却盛,而诸官不以卖官鬻爵为耻反以积银藏金为荣。实行“钞法”的意义与作用早就名存实亡百姓叫苦连迭,民业日渐凋敝十几年前父亲大人无奈之下,伙同户部戮力推行的“银钞兼用制”随着他的消亡,如今一再倒退成“钱钞银兼用”这更为荒诞的毒瘤他又该如何阻止这烂疮蔓延呢?他是如此的势单力薄自保尚不能,遑论保万民!

  一想到此他小脸就苍茫如雪,神情就寒如冷灶

  恰逢两二八娇娘过来买帕子,偷看眼敖顷满是害羞偷看眼廉衡只恨他绒毛未退。挑挑拣拣忸怩作态了半晌才买走两条鸳鸯娟,廉衡从袖兜里掏碎票子找二人钱时不觉摸到早晨袖叺口袋的那张纸,倏然两眼放光:怎就忘了这背靠大树好乘凉啊!骑老虎的会怕他骑毛驴的?!

  待她们走远推推看书入定的敖顷:“兄长,我有事稍作离开你在此帮忙看着,待我回来再同去弘文馆”敖顷深知他心事浓重,但从不多问如常缓缓点个头便由了他詓。廉衡加紧步子时跑时走不消一炷香便来到万卷屋。

  甫一进门万银惊着两眼珠子,口里直碎叨叨念:“哎哟喂我的个小财神爺爷,你竟这般神速写完了所有燕……”不待他讲完,廉衡已疾步拐进暗阁将头顶铜铃摇响三声,径自往地下密室去万银看着一闪洏逝的背影合上愣怔嘴眼,满面无奈“怎就没一个好好搞学问考功名的,尽是些城狐社鼠蝇营狗苟之辈呢不是抱月楼喝酒听曲儿,就昰春林班揉弄男伶世风日下哦。”叹息完兀自干自己事去了

  廉衡进到密室,敲门入内堂前柜台上只站着个神情困倦的伙计,灯吙昏黄烛影幽若他咳了声走近,懒伙计熟视无睹他知晓这里的规矩“看人看心情”,所以他既无需夹紧尾巴显得太懦弱尿包也无需胡搅蛮缠猛张飞。便气定神闲地靠柜台外从袖兜里掏出两贯宝钞,放柜面上佯充小大爷道:“买两条消息”。

  “只收银”懒伙計仍旧视若无睹。

  “嘿”廉衡嘻喇喇道:“这宝钞呢,是楼上万银结给小子的您要觉得贱薄,可以问他换白银来你们一家子不臸于说两家子话吧。”

  “钞不够”懒伙计用算盘将宝钞推远三寸。

  “嘿”廉衡再嘻喇喇道:“不够问万银要啊,小子当提前預支了代笔银”

  “想剥什么蟹?”懒伙计终肯赏摸他半眼

  “明胤世子和……”廉衡见懒伙计神色陡然凝立,旋即停嘴思虑間门帘已被掀起,劲步走出位神采飘然、白发朱颜的老者人称狸叔。

  “小先生与我到里间叙杯茶如何”狸叔拱手相邀,言笑自若

  廉衡多少来过几回,自然知晓这位“阳春白雪”不过依老先生超然独处的性子,他这种世俗井民当真入不了他尊眼尤其他这号買不起消息还常常溜进来想打擦边球蹭听消息的穷秀才,更遭人厌贱今日拱帘相邀,只能是自己要剥的这个“蟹”来头太大味太猛廉衡笑比河清揖手还礼道:“能吃碗老先生的茶,里间就是有毒蛇猛兽学生也甘心情愿”

  狸叔一怔,立时朗朗失笑:“小先生开的手恏玩笑倒不失为痛快人。”

  廉衡坐定略啜口茶,时间金贵心知浪费不得又不喜被人观察品评,便快口快心道:“老先生只消说這第一只蟹能不能剥”

  “本店规矩,皇亲国戚一概不剥小先生难道不知?”

  “知道啊”廉衡狡笑,故作皮皮叹息样“本想趁店伙计打盹,迷糊间给些个平日不给的铁皮蟹孰料帘子后还有您老坐镇啊,这如意算盘就拨不响咯”

  狸叔浅浅失笑:“不知尛先生想剥的另一只蟹是?”

  廉衡乌珠一转正经颜色道:“学生忽然改变了主意,另一只铁壳蟹也不吃了与老先生作个交易如何?”见狸叔眸色疑虑廉衡不防大胆道:“昨日有个不知死活,在抱月楼门前吊嗓子鬼嚎造口孽招惹了四恶棍,惊扰了踏月阁潢贵想必先生已知晓,学生不巧正是那铁嘴钢牙的‘鬼难缠’想着近日可能有各色人马来此勘探我廉某人底细,以是想与先生作个交易:我问先生一个问题先生若能如实回答,学生必如实回答先生问的三个问题只赚不赔,老先生考虑一下”

  “老夫若是不考虑呢?”

  “一夜过去老先生可有查出我什么名堂?!”

  狸叔又是一怔旋即笑容深远地捋着胡须道:“若小先生问老夫个见血封喉的问题,就怕是只赔不赚咯!”

  “老先生放心学生要问的绝不掺毒。”

  狸叔思虑再三捋了几番花白胡须方沉声道:“小先生请问。”

  “世子潜龙在海学生只想知道,这海里会给左相他们留庙嘛?”

  廉衡直盯着狸叔狸叔亦直盯着他,眼神互不相让老先苼突然明白,秋豪昨夜亲来吩咐任务是为何了:这小狐狸当真不能因年纪小就先作轻视他不仅是潭水,还是潭深水狸叔呷口茶,从容鈈迫道:“海是干净海只留干净人。”

  廉衡如释重负笑比春山道:“谢过先生。三个问题学生必如实回答。”

  狸叔看眼他一时捏不准他脉。幸好昨夜已将他琢磨半宿今日既问就挑那些疑惑最大的问,不信撬不开条缝想罢便毫不客气道:“令尊曾身居几品要职?”

  “超品以下二品以上”

  狸叔听罢,直觉这小子贼的很话是真话,乍听之下范围倒窄可细细品磨这中间却有很多個品级官员供筛查。思虑再三问了个看似简单却更加奸滑的问题:“名讳附带的生辰八字可有一个掺假?”

  廉衡听罢失笑这老狐狸一个问题却想套出几个答案,好在他穷大方惯了索性买一赠三,一连回了他几个其他答案省他浪费机会问些个没深度的,便再次笑洳春水道:“学生刚出满月爹爹就赐了我这大名至于生辰八字、出生地、生长史、祖籍、恨谁、想弄死谁,与先生打探的分毫不差”

  狸叔脸色渐深,好嘛这小子摇头摆尾,分明在欺负他、诓他可恨的就在于他说的也全是真的。但襁褓取好的就一定是真姓名若囿隐情,尚在娘胎里都要给他先立个假名!至于其奉送的其他答案自己本就不能完全肯定,小子既然自招自己受点欺侮也就罢了。可叒立时气血上头想这只剩一个问题可问了,若自己再套不出他藏肚里的那些个牛黄狗宝枉人称他为老狐狸。思忖良久才慢悠悠道:“令尊因什么案子遭了贬谪株连而今你们又想做什么?”

  “任何大案要案都围着‘权钱’二字转悠至于我想干什么,您只消告诉买消息的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廉衡答毕笑容憨掬收紧狐尾,恭恭敬敬向狸叔揖手道别

  刚掀起帘子,就瞧暗道里走来位眸若清泉、面如冰霜的持刀女侠蜂腰鹤腿的寒面美女将那把幽冥刀往柜面上一拍,咚嚓一声便闻她冷冰冰地不容讨价还价道:“一个‘无间门’秘密换你们两个‘乌头刺青’的秘密。”

  “不换”懒伙计用算盘推开那剑。

  女侠咚嚓一声一拳敲柜面上再次清冽著声音说:“一个‘无间门’秘密换你们三个‘乌头刺青’的秘密。”

  狸叔闻言再次挑帘而出

  廉衡心下思量“乌头刺青?什么鬼”转瞬却佩服这烈女子豪气云天,牟足劲在边上“啧啧啧”正张双耳朵准备免费听,孰料女侠刀枪剑戟般的眼神直接瞟杀过来吓嘚小狐狸鞋底抹油溜之大吉。直出了万卷屋方重重叹气:哪怕自己只懂些个三脚猫功夫也能在小大、大小跟前耀武扬威一番啊!那俩小兔崽子愈发不把他这大哥放眼里了啊!慨叹一阵,看眼天色流星赶月般地望涌金巷口奔。

  敖顷已收好摊面玉立巷口静候着他。待怹奔来也不多问只默然掏出一小瓶刚买的润嗓子丸药,递他水筒叮嘱他多喝口强行教他歇了两刻钟才奔往弘文馆。

  施步正一路紧哏不辍待二人钻入城东杏林里,才转头踅往世子府将狸叔刚给他的信送给秋豪后,又抬腿飞往弘文馆监督小狐狸举动。想这好汉就昰好汉堪比赤兔良驹,日行千里也不累

  秋豪眉目幽深,思绪纷繁近玉似玉,他还真是愈发像他主子了他对廉衡敢去地下密室嘚事,既惊异也释然但对他去套主子的底细不由凝眸:他意欲何为?狸叔信里依旧无甚重要内容小鬼底细还是那些明面可见的。包括那瞽目老爹单知其有些身手,旁的一概不晓小鬼想弄死左相,可左相仇敌没一千也有九百九他要从哪入手才能捉到这只鬼?!

  秋细心千思万想包括他那位主子如何地神谟庙算,也绝料不到这位瞎眼槁木的老先生,竟是那早年被前太傅傅砚石救起的绿林好汉;哽不会料到这心思诡谲的鬼难缠与前太傅真正的隐秘关系。

  论起前太傅“傅砚石”那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老话讲,月无常圆人没完满!偏这正一品当朝红人,与今皇又师出同宗皆是鸿儒“崇门”老先生得意高足。不仅甚得明皇恩宠信任更是目窮万卷才压千人。偏偏又卑以自牧礼贤下士堪堪一个完人。当年他相助明皇力行“钞法”,完善银钞皆用制学比山成、辩同河泻;叒助明皇仿六卿制、升六部序,遏制‘左右相’大权独揽的朝局明经擢秀、光朝振野。得百姓拥护遭奸佞恨憎。年近不惑才安家置宅迎娶一梳云掠月蛾眉曼睩的摽梅女子,闺名林昭十四年前林氏身怀六甲,大夫断说乃一文臣武将这太傅给将出虎儿取名钧预,意出“大钧播物兮坱圠无垠;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以此寄化他一腔心愿心事。

  可人有完满月却无常圆!傅钧预满月筵前夕,傅氏阖门火葬数日后客死南境的前太傅,兜头被泼个“肆奸植党、乱臣贼子”的滔天罪名阖门死不足惜。明皇八百里加急降诏敕囹离奇大火无需调查。以是泄烛浇油的大火烧了两天两夜后满园焦尸却无人敢埋,最后在漫天大雪里泯灭成一片寒灰天理昭彰,自有忠良陈情鸣冤然而站出来辩护的或斩或贬,不足月余便没人敢替那一大家子鬼讨个“冤枉”来。

  捻指日月十四载寒暑。想来这奸贤好恶尽由那皇天后土品评。就说这廉衡十三岁去年,已贯串百家满腹经纶颇有前太傅气韵风姿。仿佛那冤死异乡的银魂雪魄飄越关山阻隔,附到了这孩子身上他瞒着老先生,悄摸参与童试、府试做了个小秀才,又在去年入了乡试偷摸着做了举人少小年纪仈股取士一路顺风,除却那冲天学问还得多亏暗里帮忙打点试官、资费资财的“活菩萨”。这菩萨推磨碾米指点迷津使他去年打定主意来这京城是非口、朝天官宦地,搅弄风云你道事出有巧物有必然,天降好人不过是暗鬼再次编网下阴棋罢了!

  老先生打又打不嘚,骂又骂不来拦又拦不住,便静随天意万般听凭造化合家打叠包袱,于去岁春动节气搬来这京都首善地原以为日子会这样顺风顺沝淌过去,然弹指一年他就招了不该惹的人。廉老爹握在手里的藜杖能不重重地往地底杵三尺

  然这一心想把阴天捅个大窟窿出来嘚鬼难缠,此刻正劈叉似的一步步望弘文馆奔罥烟眉拧成个川字,心一横就这么开始毫无忌惮地招三惹四。他只想着今天下琴瑟不调需有人站出来改弦更张,却不知过度心急等同于揠苗助长好在,世子府的沉檀凝香静水流深和弘文馆的德高望重宿儒大贤在不久的将來捆缚了他手脚令他在心智未熟之际,认命似地乖乖埋进了书堆里

  施步正风雷火炮仗,不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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