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新任御史大夫徐天祺上奏,江南水患时出现的流民叛乱经查证,其首领疑似前朝余孽。自丞相谋反一事平息之后,楚国民间关于前朝扶氏谣言四起,称如今的朝廷的伪朝,奉扶氏为正统,还传言扶氏尚有后人流落民间。两相呼应,绝非巧合所能解释。
汝南王残部尚未清剿完毕,边塞战乱未休,如今又出了前朝余孽作乱的消息。当真是多事之秋,祸不单行。
苏昱下朝去寻谢绫,她却已不在寝殿。他里外找了找,问看着谢绫的安福顺要人,安公公原本被封了口,但主子逼问他不敢不从,三两下就漏了口风:“谢姑娘她……去了御膳房。”
如此一来,他倒安心坐在殿中喝茶,一边翻阅奏章,一边等着她回来。
果不其然,谢绫端着一盘糕点回来,正看见苏昱捧卷危坐,似是候了许久一般。她晓得是安福顺说漏了嘴,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颇为期待地看着她。谢绫迎着这灼热的目光尴尬地往前走,看着盘中的糕点,几欲回炉重造。
她好歹也是逼了御膳房的厨子,骗他这是陛下的药膳,要是做得不好看不好吃让陛下没了胃口,那是要掉脑袋的事。吓得那厨子什么都不敢多想,全心全意地教她做,可惜到了她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里,怎么做都不成个模样。做废了好几盘,好不容易有一盘看上去能吃的,却也跟精致美味八竿子打不着。
谢绫看着这一大盘大小不一的歪瓜裂枣款糕点,深感苦闷。
苏昱动筷子尝了一口,噙着丝笑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抽。谢绫盯着他脸上的细微表情,敏锐地发现了他这下意识的动作,顿时大皱眉头:“不好吃么?”
苏昱搁下筷子,和着茶水把方才那一大口吞了,温然笑道:“……好吃。”
谢绫眉心更是紧锁,举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顿时涩得差点掉出眼泪。苏昱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替她顺过气,没敢在此刻再刺激她。
顾不得取干净的茶杯,谢绫随手捞起苏昱方才抿过一口的茶杯灌了一大口,冲得舌苔上的苦涩终于褪了下去。她猛地搁下筷子,气哼哼地又挫败又恼火。
她只擅长炼药配药,接触的都是些辛辣苦涩的药材,哪里做过这些甜嘴糕点。她又一向争强好胜,以为驾驭个厨房不在话下,哪知道第一次下厨就遭受了这个巨大的打击。
苏昱替她又倒了杯清茶,递给她。谢绫没去接,苏昱的手停了片刻,忽然搁下被子,掩口开始咳嗽。
谢绫的注意力被他的低咳声吸引了过去,替他号了个脉,道:“你这是昨夜着了凉,别真感了风寒。大暑天的染了风寒不易好,得早作应对。”
风寒之症,医术再差的大夫也能看好。她却珍惜这是她唯一擅长的东西,揽下了活,亲自去给他熬药。
谢氏的风波已经过去,谢翊也已经回到了长安。谢绫终究做不到一声不吭地在宫中久留,也清楚师父不会放任她久留,只能在她临行前,多做一些事。
入宫之事,苏昱并不想勉强她。只是她要回到宜漱居去,往后又是数月难见一面,心中难免有些不快。但看她这样紧张,他便宽慰她:“来日方长,同在长安城,以后有的是机会相见,不必真看做离别。”
经了昨夜,心里头那些别扭全随着那一场酒疯发泄了出去,谢绫如今也坚定了不少。船到桥头自然直,她顺应自然,但却不移心志,只要两人还牵挂着彼此,便不一定就真有缘无分。
她凑上身子贴在苏昱耳边说话,朱唇若有若无地蹭着他的耳垂,小声道:“讨好你还不是为了让你不舍得忘记我。”
因为爱上一个人,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因为爱上了你,所以再也不能做以前随性如烟有恃无恐的谢绫。
谢绫亲力亲为替他煎药,欣嫔有时会来看她,偶尔也帮她照看火候。两人熟络起来,有些话谢绫便也会与她推心置腹地说:“婉莺,你是心甘情愿入宫的么?”
“谢先生的命令,婉莺自然是心甘情愿的。”
欣嫔长了张小家碧玉的脸,说话时声音不高,让人听得舒服,却也如流水划过指尖似的,不留下什么痕迹。这样的人在宫中最不引人注目,最能保全自己,难怪入宫一年多了也没露出丝毫的马脚。
谢绫所指不明地问道:“复国大计,当真对你们这般重要么?”
“**怎么会这样问?”欣嫔茫然道,“谢先生承义父之志,为**煞费苦心,为复国大计殚精竭虑,可谓呕心沥血。又怎么会不重要?”
师父的义父……谢绫遥想了番,那都是幼年时的事了。那位爷爷收养了她,在临终前要她拜自己的义子谢翊为师,让她发誓终生听从谢翊教诲,不得有违。她小小年纪磕头拜了师,万没有想到会有今日。
倏忽又过去三日,谢绫如愿出了宫。
太后念她有功,赏了她不少黄金。谢绫领了黄金出宫门,自嘲地想,要是能带着黄金以此为生,不用再回到师父身边面对那些必须面对的事,该有多好。
可那只是转瞬一想。把她牢牢拴在师父左右的哪里是钱财,而是这二十年来的庇护之恩,和她所立过的誓言。
马车进了永宁巷,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原点。
谢翊这回没有发怒,不再与她置气,只是一言不发地吩咐了印风堂加紧看守,不让她出门半步。
谢绫安安分分地在宜漱居里待了三日,闲不住。幸好谢氏掌控的地方大,她不能到四季居里抛头露面,却可以去她开给印风堂手下的地下赌场过几把赌瘾。
她向谢翊许诺,不会再主动与宫中联络。她许诺时笑容疏淡,目光不似从前那样随性,潇洒中蕴了些连谢翊都读不懂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都已看不透这个徒儿的所思所想了。
但谢绫像是真把诺言放在了心上,把之前逃出鬼山入宫的经历都抛之脑后,整日花天酒地,在赌场赌赢了也不收他们的钱,豪掷千金作打赏。她高高兴兴地过日子,比之从前更像一个不成器的富家子弟。
她越是如此,谢翊便越是不能放松警惕。他让柳之奂来看她,去套她的话。柳之奂不忍心讹她,便开诚布公地问她:“师姐当真是放下了么?”
柳之奂依旧没有接触到谢氏的内核,也就不知扶氏一事。谢绫早看出了公主对他的另眼相看,更不愿意被他牵扯进来,只云淡风轻道:“此一时彼一时,不该执著的东西,自然是放下了。”
直到有一日,赌场中突然闯入了一队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来砸场子的人年年有,哪用得着少见多怪。印风堂的人与他们过了几招,刚察觉到不对劲,却发现谢绫已被黑衣人的头领制住。
谢绫认出他的身法,正是秦骁。横刀架在她肩上步步逼紧,让她有些不能置信:“他派你们来杀我?”
秦骁分辨她的语气,听出她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便不再作掩饰,怒道:“陛下为了你,身中奇毒却不外扬,压着消息不让太后知晓。否则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这里寻欢作乐么?”
“你这个生性歹毒的女人,当初挟持陛下便当处以斩首,陛下一念之仁,却让你一次一次去加害于他!”秦骁手中的刀离她越来越近,目露寒光,看来是真的想杀了她。
谢绫被他制住不能动弹,心中诸多事件件浮过。她出宫时还给苏昱把过脉,脉象一切正常,他服用的所有药,也都是照着她的药方抓的,由她亲自煎成……看秦骁的模样,如果不是她的药出了问题,绝不会这样憎恨她入骨。
她来不及辩解,只道:“……留我一命,把我送去宫中。那毒兴许只有我能解。”她受误解无妨,可秦骁这样怒火滔天,那奇毒显见得不是太医院的人可解,只有她还可一试。若他不愿让她去见苏昱,那便麻烦了。
秦骁护主心切,直想了断了这个祸害。但到底主子的性命重要,他忍住了心头的怒火,答应把谢绫带回宫中。
御史大夫徐天祺跪在龙榻前,将近日里查探所得一一禀报:“民间传言的那位扶氏后人,已证实是扶氏末代皇帝的幺女,微臣在民间找到了当初在扶氏皇宫中喂养她的奶娘。据此人的供词,当时前朝国师谢缙抱走了不满周岁的皇室女,不知所踪,或许果真沦落在民间。”
他取出一纸画卷,递给安福顺,呈给苏昱:“这是当时那婴儿身上佩戴的血玉画样,那奶娘一口咬定这玉受国巫祷祝,不能离身,否则必会招来血光之灾。那扶氏后人若真活着,应当存留着这块玉。”
谢绫仔细回想,她给苏昱煎药,从抓药开始便是自己一人为之,没有让任何人经手。秦骁说她加害于他,那必然是有人在她的药中做了手脚。能有这个机会做手脚的人……只有欣嫔。
是她太过大意,师父培植欣嫔在后宫之中耗了多少心血,她怎么会天真地相信欣嫔这颗棋子会不与师父联系,没有任何动作呢?
她以为只要自己离开,至少不会成为师父的又一颗棋子,没有想到依旧被人所利用。
可她不能把真相宣之于口,只能当做是被秦骁胁迫才回到苏昱身边,替他号脉。他中的毒与她曾放在香囊中的慢性毒药药性相同,只是加重了与他榻上铺的灯芯草相冲的那一味药草,使之更快起效。除此之外,别无二致。下毒之人是存心想要嫁祸于她。
谢绫曾经配制的毒能潜移默化进入人的脾肺,不为人察觉,等到爆发的那一天才积重难返,无可挽回。可现在他身上的这一剂毒性极烈,凶险万分。苏昱高烧不退,昏睡了三日,谢绫悉心照顾在左右。秦骁原本对她有所防备,见她如此也慢慢放松了戒备。
等他终于有了意识,却不愿睁开眼。
谢绫守在他身边,道:“你也相信是我加害于你吗?”
徐天祺的话声声在耳,由不得人不信。即便不是她,也该与她息息相关。
“你救我三回,每次都是有意为之么?”苏昱翕动双唇,答非所问道,“还是唯一动了真情的那一次,你忘得干干净净。”
谢绫听出他的失望,可她何尝不失望:“你若真信是我加害于你,如今余毒已清,你大可下令杀了我。”
苏昱忽而一笑:“我为什么要杀你?”
谢绫眼底一片冰凉:“我谢绫认定的人,到死也不会放过。你有本事就现在杀了我,否则你我只能纠缠到底。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你若放我活着,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直到你死。 ”
苏昱缓缓睁开眼,眼前朦胧一片,唯一清晰的便是那双执拗的眸子。分明应当是一句情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狠戾得像是血海深仇。他伸手慢慢够到她攥紧的拳,一点一点收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唇边是意味不明的笑。
他仍是虚弱,连握紧她的力气都不那么难以挣脱。谢绫张开拳反握住他的手,五指扣上五指,微是一愣:“你愿信我了?”
不信又何妨,即便拱手江山又怎样。他想抓牢的,只有这么一双手罢了。其他的一切,她若想要,就都给她便好。
正当此时,安福顺慌慌张张入殿通禀:“静妃娘娘求见!”
谢绫循着声音回头望了一眼,才转身斜睨着苏昱:“她为什么每日都来?”
前些日子他昏迷不醒,静妃也是日日来求见,说是只求心安。每每此时,谢绫只能躲藏起来,听她在苏昱床头反反复复地说着体己话,半分也不生疏。看来在她这一次进宫前,静妃来得也只多不少了。
美人如此温柔痴心,换了谁也担不住。
苏昱气定神闲道:“方才有人说无论我信不信她,她都要当个痴缠女子。怎么,命都能不要了,还不准我变个心么?”
谢绫知道是自己害了他,满腔皆是愧疚,他说再狠心的话怪她,她都能包容。可真从他口中听来这漫不经心的一句,却教她原本紧绷着的心一下子垮了下来,不知是恼怒还是委屈,大脑一片空空落落。
明明是她欺瞒他,是她在对他不利,可一见她这黯然神情,他却觉得没有底气。
情爱之中,原本便是在意得少的那一方才有资格赌气。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她走,所以就连气恼,都气恼得不能纵情,生怕头脑发昏待她冷淡得过了头,再想挽回已为时已晚。所以哪怕气恼,放纵自己待她狠心些,理智却还时时萦绕在灵台间,时时自律,以免她果真失了耐心。
他待她的心低到了这个地步,又怎么能赌的了气?刺人的话刚刚出口,扎到的只是自己。
谢绫仍是毫无表情,眼底一片暗沉沉的空茫。
安福顺见这两位都像是失了魂似的毫无反应,硬着头皮上前小声补了一句:“静……”
刚开口,就被打断:“让她回去。”
谢绫依旧像是个毫无生气的布偶,木然地一言不发。
苏昱握了握掌中那只温凉的手,没有回应。脑海里浮现出她出宫之前对他的叮嘱,要他防备云乞。那些话没个来由,但联系她的身世,却大有乾坤。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从未在他面前表露出来。他那么信她,她却欺瞒他,非但欺瞒,到头来赌气不理人的竟也是她。
他知道她的脾气,又倔又好胜,对一般人从来没有多少耐心,有时明知是她自己理亏,但应懒得解释,也就宁愿断了关系。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脾气,但耐不住他愿意助纣为虐。
可如今看她这木然无反应的模样,他却头一回觉得有些凄凉。他对她,终究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她未必真愿花多少心思。
忽然间,谢绫的手指动了动,撑开他握着她的手,慢慢收回去。她终于想要挣脱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握住那双慢慢逃离的手,可心里却像是有一道墙把他的冲动隔绝了开来。他没有动,沉下心感知掌心的触觉,她抽离得那样慢,像是从他身体里抽丝剥茧地离开一样。
子时将至,月明如水。室内寂静一片。
他闭上眼,忽而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寂静得仿若永夜。
那时他仍在燕国苦苦执守。母妃把她叫去房中问话,房中的烛光一直亮到三更天。她走出房门,却没有回到她住的后院,而是来敲了他的门。
母妃与她投缘,时常与她促膝长谈,并不是什么奇事。他听闻她被母妃找了去,也没有多起疑心,二更天放下书卷便已就寝。
他穿着单衣去为她开门,尚有些困意。燕国的冬夜寒冷彻骨,她站在雪地里,像是已站了许久似的,肩上积了薄薄一层落雪,木然地看着他。
他连忙拉住她的手迎她进屋,替她暖手:“怎么了?”
她的手冰凉一片,呆呆地不说话。
他张口想再问一声,一个“怎”字刚出口,她却踮起脚,够上了他的唇。她在雪地里站得久,双唇也凉沁沁的。两副唇相合,却逐渐变得温热。那温度一直染上心头,变得滚烫。
她的手渐渐攀上他的衣襟,拉扯间才将他的理智拽回了现世,察觉她的异样,放开她问道:“怎么了?母妃责难你了么?”
她只是摇头,眼里像是融了霜雪,一片清寒水泽:“你愿意娶我么?”
“……”答案那样分明,他却觉得有些仓皇,“母妃对你说了什么?”
“听闻丞相千金对你青眼有加……”
“那都是下人们道听途说,你不要信。”
“哪怕是真的,也没有半分关系。你是你,她是她。”
楚君病笃的消息传来燕都,波及最深的不是燕国皇室,而是他这个名义上的二皇子。母妃如临大敌,如今果然把这慌乱情绪传到了她那里。他一声一声地安抚,她却永远能有新的不安。
最后,她说:“我们今夜便成亲好不好?”
他手足无措:“你若想成亲,明日我便去找母妃去说。只是不知你家在何方,家中可有长辈,是否答应这门亲事……”
“不要。”她不停地摇头,异常地执拗,“就今夜,没有以后了。”
他以为她只是被越来越紧迫的局势逼得患得患失,逼得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讨他的承诺。可他愿意用千万种方式给她这个承诺,却不该是这样仓促。
她的吻越来越急促,慢慢向下蜿蜒,含着他滚动的喉结。他忍耐着推拒,却招了她的一声怨:“你不愿意娶我么?”
她声音带着哭腔,越来越绝望。这样的她让人招架不得,又无从安抚,依也不是,不依也不是。他不想趁着她心中恐惧时占她的便宜,奈何她却不停地坚持,好像只要他不肯要,她便会被她心里头的恐惧吞噬殆尽一般。
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一夜的缠绵之后,她便消失无踪。他这才明白她说的“没有以后”,是真的没了以后。
他满城地找她,只是一场徒劳。最后母妃才向他坦白,她在两人促膝长谈时,趁她不备在茶水中下了毒。她精通毒理,怎么会察觉不到?
母妃当真是糊涂,可更糊涂的人是她。她心知情势逼迫,竟没有揭发母妃的毒计,而是编了那一通患得患失的借口,来与他诀别。
可母妃再糊涂,却也知道她精于此道,用重金觅得了无药可医的苗疆蛊毒,即便是她也定束手无策。她为了保全他不告而别,却终究要送了性命。
此后每每想起这一夜的落雪纷纷,他便觉得世间再苦再痛,痛不过世上再无一个她。
苏昱睁开双目,定定地看着这个在他生命里去又复还的人,再度抽身而退。他低低地唤她:“谢绫。”
掌心空空落落的,早已没了她的温度。
“嗯?”谢绫四处张望着什么,“渴不渴?我给你去倒茶水。”
苏昱看着变了张脸的谢绫,竟一时语塞。
她自然地起身去寻茶杯,好像方才那长长的静默都没有存在过。
桌上的茶水皆是安福顺新添过的,皆是滚烫。谢绫木木地倒了满杯,往回走到床榻前。她面上毫无异样,心中却是一片茫然,连温度都没有知觉。她一开始恍然未觉,慢慢地热量浸透了瓷杯,传到指尖上,越来越烫,等到走到榻边,指尖终于被烫得受不住。她一松手,茶杯应声而碎,热茶溅了满地。
谢绫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闪躲开以免被热茶烫伤。情急之下失了方向,重重磕着了床沿,痛得向下倒去。
苏昱连忙伸手揽住了她。她重心不稳,借了他的力,猛地扑上了被面。再小巧的个子这么砸下来,也压得他一声闷哼。
他去看她的手指,方才茶杯倾倒时果然烫着了她,白嫩的指背被烫了一段突兀的红。他心疼得心头麻了一片,把她抱进怀里不再动。
他用不了多大的力气,极容易挣脱。这回她却没再挣开,而是乖乖地伏在他肩上,安静得像只小兽。没一会儿,他听见自己肩头有细细的吸气声,漫开一片异样的温热湿意。
谢绫鼻音浓浓,哑声道:“真的不是我想害你……”
“我知道,我知道。”苏昱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她好脸面,流眼泪时无声无息,像只鸵鸟似的爱埋在他肩头哭,若不是委屈极了,也不会放任自己在他面前如此。
她的声音更加沙哑:“你知道还这么欺负我。”
苏昱全然忘了方才自己恼的究竟是什么,轻抚着她微微耸动的肩:“是我不好。手指还痛不痛?”
“不痛不痛。痛了你也不在乎,干嘛要痛?”
谢绫埋得更深:“那你又不肯信我。”
苏昱只好双手捧起她的脸,小心地替她擦去泪痕:“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这根生长在他心尖上的芒刺,他想用血肉来供养着它,让它落户安家,刺得越来越深。
苏昱醒转之后,谢绫的头等大事,便是去找一趟那个嫁祸于她的凶手。
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她,只能寻个借口溜出乾清宫,往储秀宫去。
欣嫔像是早料到她会找来似的,开门见山地叹道:“谢先生百般护着**您,没想到还是让大内的人钻了空子。”
谢绫听她语气里没有悔过之意,反而可惜师父没把她看牢,更是气愤:“那时我问你,师父可曾给过你吩咐,你是怎么说的?”
“婉莺在**的药里下毒,只因其他的汤药在进养心殿前皆要由太监试以银针,唯有借**之手才能成事。不意把**卷入其中,实是无心之失。”一番话说得恭敬,其实每一个字都透着强硬。
“无心之失?”她果真是错看了她,怎会以为她被派来当这么关键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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