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总有光明和黑暗是光明的吗?

——感悟阳明  成就人生

字伯安,别号阳明,浙江余姚人。官至南京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谥文成。被誉为“立德立功立言真三不朽”、“五百年来第一人”。作为心学集大成者,与孔子(儒学创始人)、孟子(儒学集大成者)、朱熹(理学集大成者)并称“孔、孟、朱、王”;因平定宸濠之乱军功而被封为新建伯,后追赠新建侯;著有《传习录》、《王文成公全书》。影响及于中国、日本、朝鲜半岛以及东南亚。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然而真正的光明,只存在于心中。你的心光明,这个世界就不黑暗。

撇开什么“圣贤”,也不管“三不朽”,阳明拼尽毕生精力,只是做了一个“此心光明”的人。

当下的时刻,我们来研读阳明,主旨就是切身感受阳明所经历的,领悟阳明所领悟的,继承发扬阳明所留下的精神财富,成就自我,成就无悔的人生,做个“心中光明”的人。

此篇主要围绕阳明因何成功、阳明悟了什么、阳明留下什么的话题,谈谈自己阅读阳明的一些感悟和体会。

阳明的成功之道,可以说是多方面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其中尤为紧要和关键者,莫过于志向的远大、内心的坚强、人格的独立与健全

董平先生在谈到阳明学研究的启示时说,一个人在一生之中,的确应以“立志”最为重要,志向不立,则事业难成。

在《教条示龙场诸生》这篇纲领性文献中,阳明写下了“立志、勤学、改过、责善”四条学规,把“立志”置于首位,开篇就说:“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

常言道:“有志者立长志,无志者常立志。”人不但要立志,而且要立大志。阳明所讲的“立志”,不是指当多大官、发多少财、出多大名,而是“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

据多种史料记载,阳明(那个时候更准确地应该叫他守仁)在十一二岁的时候,脑海中就有了“何谓第一等事”的思考。

这大概是少年阳明非常关注的问题。他向不少人都请教过,其中包括:家乡余姚的知县胡瀛,他的父亲王华,还有他的私塾老师。

核心内容是一致的:某一天,阳明心血来潮、突发奇想,劈头就问:“何谓第一等事?”这些人的回答大多是:“惟读书登第耳。”阳明却表示怀疑:“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

“何谓第一等事?”是说,何为人生的头等大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人生何为?人为什么活着?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人生的终极价值是什么?人该怎样活着才有价值和意义?

读书→登第→做官,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这是那个时代几乎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康庄大道。阳明的父亲王华就是最好的典范。

《年谱》记载阳明思考“何谓第一等事”的时间,是明宪宗成化十八年(公元1482年)左右,而此前一年,王华高中状元,成为整个家族的荣耀。

阳明的思考,无疑是对这种浓郁氛围的一种反应。

需要指出的是,阳明所认同的,不是高人一等的“圣贤文化”,而是“人人皆可为尧舜”“个个心中有仲尼”,是饱含社会道德意义的远大抱负。与其说他提倡人们成为尧舜周孔那样的圣人,不如说是要成就自己,进而成己成人。

用现代的话讲,就是成为合格健全的现代意义上的公民、国民。

有了志向,更要付诸于实际行动。

阳明去世后,他的挚友湛若水在其墓志铭中这样总结:“初溺于任侠之习,再溺于骑射之习,三溺于辞章之习,四溺于神仙之习,五溺于佛氏之习。正德丙寅,始归正于圣贤之学。”

也就是说,在龙场悟道之前35年的人生,阳明历经了五个阶段的“沉溺”。这些似乎都是在走弯路。

然而,实情果真如此妈?

研究阳明的日本学者铃木虎雄认为,“沉溺”是“用情颇深”之意。此解很有些趣味。

14岁,学习弓马之术。以为当世儒生仅巧于章句,只关注科举及第,最大缺点是不懂兵法,一旦遇事就束手无策,实乃儒生之耻。

15岁,访客居庸、山海关,纵览山川形胜,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又出塞逐胡儿骑射,深慕豪杰行径,对立功绝域的东汉伏波将军马援推崇备至。曾对父亲说:“愿得壮卒万人,削平草寇,以靖海内。”

17岁,举行婚礼的当天,外出向道士请教养生之论。洞房花烛夜,阳明与道士谈了一宿的养生术,个性之奇特,古今少有。新婚期间,潜心研究书法,大有长进。

21岁,与友人一起面对庭前之竹,以格其中之理。朋友格了三天,病了;阳明坚持到第七天,终因耗神过度病倒。

22岁、25岁,科举考试经历了两次名落孙山的教训。同考者皆以不第为耻,阳明不在乎,“世人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

26岁,专研兵法,凡兵家秘书,莫不深究,每遇宾宴,尝聚果核列阵势为戏。

30岁,游九华山,频繁出入佛寺道观,遍访僧道。

31岁,受李梦阳、何景明等明“前七子”影响,倾心于诗文创作,并与李、何等名流“以才名争驰骋”,足见其文学造诣已达相当境界。

从这份简谱中,我们可以大略地描绘出,阳明从14岁到35岁这二十余年的人生轨迹、精神历程。他一刻也没有闲着。他的兴趣爱好十分广泛,足以表征他内心张扬的个性,急欲找渠道发泄出来。

为了实现“成圣”的终极目标,阳明总是试图找出一个不同于当时多数人的路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溺习”。但似乎总是不得门路,只能换来换去。

事实证明,当下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

天下的事情,不仅没有终南捷径,也必定没有白走的弯路。所谓的弯路,都是抵达最终顿悟之前的资粮储备。没有这些弯路,或许就抵达不了想要到达的目标。

没有年少时积累的骑射本领,不曾学习兵法,怎会有军事战略家王阳明?若不是格竹失败,又怎会另辟蹊径?

没有对佛道有过精深地了解,《传习录》中那些类似禅语的经典论断又从哪里来?没有很高的诗文造诣,所谓“真三不朽”中的“立言”又从何说起?

说到阳明信念的坚定、毅力的顽强与内心的强大,不得不提到与他同时代的另一传奇人物——唐伯虎。

两人的相似点或者相联系之处实在太多。

地缘相近:王阳明,浙江余姚人;唐伯虎,江苏苏州人,两人的家乡相距不到200公里。

出身相似:两人皆出身书香门第,家庭条件优越,少有大志、饱读诗书,少年时代都是颇有才名。

生卒年相近:伯虎生于1470年,阳明生于1472年,阳明比伯虎小2岁。伯虎死于1523年,死时53岁,阳明死于1529年,死时57岁。

不止这些。1499年,两人同到京城参加会试。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两人皆与后来谋反的宁王朱宸濠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

两人在现实中有没有交集,正史中没有记载。正如莎士比亚与培根,虽生活在同一时代,历史并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来记录他们之间的交往。

但是,即便在1499年的会试期间,两人或许相见不相识。但在二十年后的1519年,也就是阳明平定宁王叛乱的那一年,两人必定在某个时刻有过碰面的机缘。

当时,阳明是平定叛军的首领,而伯虎很可能就在被押解的俘虏队伍里。因为,尽管伯虎在察觉宁王叛乱端倪后,就装疯脱身了,但他毕竟与宁王有牵扯。

为什么相似的家庭背景,相同的时代,相似的才华,会走出如此截然不同的人生?

答案只有一句话:内心强劲,方能命运坚挺!

伯虎16岁考中府试秀才第一名,轰动苏州城。29岁到南京参加乡试再获第一名,人称“唐解元”。30岁到京城参加会试,遭遇科场“泄题案”,仕籍被削。

朝廷让他去浙江一个县衙充当小吏,伯虎认为这是奇耻大辱,坚决不服从、不合作。你羞辱我,我就跟你对着干,看谁干过谁!从此放浪形骸、玩世不恭,游戏人生、破罐破摔,who怕who!

他是如此地痛恨被耻辱,却在以后的人生中屡屡被命运所羞辱,大半生糜烂落魄,终于在穷困潦倒中离世。

阳明虽然会试顺利考中,但不得不说,此后所遭遇的官场磨难远甚于伯虎。客观上讲,这主要是那个荒唐的时代造成的。

明武宗朱厚照是出了名的玩乐皇帝,他身边的刘瑾是出了名的擅权太监,这样一种污浊的政治氛围,能造就什么样的官场,就可想而知了。

武宗登基不久,内阁首辅刘健、阁臣谢迁等一帮正直的大臣纷纷被罢黜。身在陪都南京的户科给事戴铣等慷慨上疏,直言“元老不可去,宦竖不可任”。

刘瑾恼羞成怒,派遣锦衣卫,将参与上疏的二十一名官员悉数押解至北京,一一廷杖,戴铣更被活活打死。

阳明也遭遇了人生的第一场大劫难。

35岁的阳明已然做了六年的京官。作为一名六品的兵部主事,他并没有向朝廷进言的义务,何况正是刘瑾专权跋扈已达顶点的时候。但他毅然写了《乞宥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

刘瑾大怒,阳明被当廷杖责四十,“既绝复苏”,打入大牢。刘瑾还不解气,又把他贬到万里外的蛮荒之地贵州龙场,任从九品的驿丞——掌管驿站车马迎送的卑微官职。

我们都说县令是七品芝麻官,从九品是个什么概念可以想象。大概与孙悟空被封的“弼马温”差不了多少。

刘瑾是非要置他于死地的。

廷杖是要打死他,没有死是他命大。贬谪龙场也是要他死,何以见得?且不说在去龙场的途中,刘瑾派了刺客,这太直接了。单就龙场的生活环境,就足以让阳明有去无回。

与伯虎坚决抵制的态度不同。阳明毅然选择了去赴任,而且是冒着在途中随时被刺客刺杀的风险去了。最终,阳明靠假装跳水自尽,躲过一劫,才有幸活着到达了龙场驿。

就是在龙场,阳明写下了被收入《古文观止》的传世名篇《瘗旅文》,作者埋葬并反复悲叹的,正是三个刚到此地便客死异乡的苦命人。

虽然阳明与他们素昧平生,但同是天涯沦落人,阳明心中悲叹的,又何止这三个异乡人呢!

悲叹归悲叹,“达观随遇”的阳明还是挺过来了。

龙场那个鬼地方,“蛇虺魍魉、蛊毒瘴疠,夷人鴂舌、无可与语”,不要说与京城相比,就是与阳明之前任何的经历相比,也没有比这更差劲的了。

没有房屋,只得亲自搭建了一个草庵;没有食粮,模仿着刀耕火种,干起农活来;言语不通,只能咿咿呀呀地用手比划;更令人沮丧的,是没有任何书籍可读。

刚到不久,阳明带去的三个仆人,都因水土不服,病倒了。他并不气馁,反主为仆,为三位仆人做饭、洗衣、熬药,直到他们的身体痊愈。

他还发现,音乐可以治疗人的病疾和对家乡的思念,他便想出用古诗歌及越曲调,杂以诙笑,带领他们唱歌跳舞,确实比刚来时欢快了很多。

没有书读也不要紧,他就凭着自己的记性,把先前读过的儒家经典默写出来,发现先前未曾领悟的,此刻反而能够理解了。同时,还根据风俗开化教导当地人,使他们也受到教化。

此时的阳明,确已达到了《中庸》提到的“素位”境界:“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人要根据自己所处的地位和环境来行事,而不要考虑其他不切实际的事情。

等这些都安稳下来后,才有了所谓的“龙场悟道”。

我们真是由衷地钦佩阳明。上疏进言反映出他性格上的倔强与执着,他对成圣目标的渴求迫使他不得不如此;他在遭遇挫折后的应变,反映出他同时具备了解决实际问题的超凡能力。

这两者的结合,便是成功的保障。

从根本层面讲,是强大的内心和坚定的信念在支撑着他,而这些遭遇和挫折,也反过来更加锻炼着他的内心。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35岁恰是风华正茂、年富力强的时候,遭贬龙场是阳明一生的大劫难,但龙场悟道却是其心学思想体系创建的起点。这是他的新生。

谁曾想,十多年后,一场更大的风暴几乎把阳明推向悬崖绝境。这一次他要面对的不是别人,恰是正德皇帝本人。

品味历史的细节,会发现,这俩人真是杠上了。正德登基之初就把阳明廷杖并贬谪外地,此后十余年两人相安无事,偏偏到正德在位的最后时间里,又成了死对头。

一个高居哲学思想的巅峰,握有“道统”的权威,一个高居世俗权力的巅峰,是至高无上的君主,可谓旗鼓相当,冤家路窄。

阳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平定宁王叛乱,本以为就此了事,江西百姓可以重建家园。但皇帝贪玩的瘾症犯了,他要“御驾亲征”。

哦,对了,准确地讲,不是“御驾亲征”。他下了道圣旨:“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镇国公朱寿统帅大兵前往征剿。”头衔好多!可朱寿是谁呢?就是他自己!

荒唐!自己怎么能给自己下圣旨呢?但正德的理由很充分:下圣旨的是皇帝,领圣旨的是朱寿,朱寿不是皇帝,他有职务,就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镇国公”。

可是,宁王已经被王阳明捕获了。怎么办?为了师出有名,更为了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平叛功劳记到皇帝身上,正德身边的宵小之徒江彬、张忠、许泰等人,让阳明把宁王重新放回,好让皇帝本人生擒他。

如此军国大事,竟等同儿戏!这一次,阳明坚决不服从指令,他心中想到的,是江西的百姓,是天下的苍生。

但阳明的处境实在是凶险万分。

阳明最渴望的,是将宁王当面献与正德皇帝本人,然后皇帝下旨停止南征,北返京城。但现在已属不可能。正德身边的许泰等人,派人前去押解宁王,并拿出威武大将军的令牌,阳明硬是冒着抗旨杀头的罪名给顶回去了。

他说,自己是朝廷的命官,俘虏要亲自献给皇帝。很显然,阳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知道,这终究不是法子。

那边,江彬等人因得不到宁王,已经开始散布谣言,说阳明原本是与宁王串通好的,一起谋反,只是看到谋反不会有好的结局,才转过头来平叛,这是阳明首鼠两端,足可见其奸诈至极。

这谣造得有板有眼、有根有据,与先前的刘瑾一样,这些人必欲置阳明于死地而后快。

阳明积极联络颇有政治头脑的宦官张永,说服张永体谅他的难处,激发他博取政治资本的动力,收纳宁王这块烫手山芋,并请他献与正德皇帝,转陈他的良苦用心。

阳明仅用35天(一说43天)就平定了宁王蓄谋达三十年的叛乱。但如何处理与正德皇帝、与朝廷上一干嫉妒之臣的关系,却远比平叛更为艰难。除得罪刘瑾外,这是阳明第二次遭遇生死关头的考验。

阳明有大功而见嫉,非但没有受到应有的奖赏,反而被诬告谋反,“危疑汹汹,不保朝夕”。一般人处此环境,大多是会怨言满腹、忧愤难平的,就像屈原,不停地发牢骚,甚至选择以死明志,或者坐以待毙,无所适从,完全听从别人的摆布。

但阳明却能从容地将这些矛盾与冲突化解于无形。这无不源于他强大的自信心。

1520年,阳明抵达赣州后,即组织了一场大阅兵。江彬派人打探阳明的动静,弟子们担心这会更加刺激皇帝身边的那帮奸佞之徒。

阳明不为所动,一如平日泰然自若,丝毫未露危惧之情,并作诗《啾啾吟》:“君不见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西家儿童不识虎,报竿驱虎如驱牛。痴人惩噎遂废食,愚者畏溺先自投。人生达命自洒落,忧谗避毁徒啾啾!”

了解虎患,积极防止虎患的老翁被咬掉了头,而不知道老虎厉害的儿童,却像赶牛一样,用竹竿赶走了老虎。冈田武彦先生认为,这篇《啾啾吟》,不仅阐述了乐天洒脱的儒者心情,更展现了阳明心学已经到达了纯熟的境地。

(三)人格的独立与健全

首先,我们来看阳明人格上的独立。

受客观时代条件的制约,阳明不可能明确地喊出现代意义上“自由、独立、平等”一类的政治口号。但不可否认,他已经做到了那个时代所能给予他发挥空间上的极致。

有人评论说,中国历史上达到“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只有两个半人:诸葛亮、王阳明、曾国藩算半个。

为什么阳明被公认为“真三不朽”,而曾国藩至多只能算是半个?我以为,最根本的,在于阳明有独立的人格思想,而这恰是曾国藩最欠缺的。

实在地说,曾国藩距离“奴儒”,仅有咫尺之遥。这绝不是污蔑或诽谤,而是客观存在的现实,需要在与阳明的比较中才能看得真切。

其一,思考的核心问题不同。

曾国藩是个典型的官员,终其一生,思考的核心问题,都离不开“怎样做官”、“怎样做大官”、“怎样做稳官”。读他的家书,固然满是父亲兄长般的谆谆教诲,但总感觉,身为国家股肱大臣,太过于眷顾家族私利。

阳明是个读书人,把讲学、发扬光大心学视为本职,他有自己的社会理想,对个人、社会、国家等都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他的做官,是为实现理想服务的,一旦做官与理想有冲突,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这种情怀,从阳明与朋友、弟子们的书信中可以明确地感受到。

其二,对待皇帝统治者的态度不同。

满清是异族统治,汉人出来做官的大多战战兢兢。曾国藩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对待咸丰、对待慈禧,曾国藩在他们面前只有当奴才的分,没有做臣子的分。不管是愚忠也罢,还是老谋深算也罢,曾国藩只能逆来顺受、听天由命。

阳明从来没有把当官当成人生目标,更不会为做官舍弃自己的理想和思想。对于正德在宁王叛乱已被平定仍然执意南征,他是有意见的,在献俘问题上,他甚至是敢于抗旨的;对于嘉靖发动的“大礼仪之争”,尽管其内心深处并不反对,并且只要他站出来表示肯定,他的仕途定会更进一步,事实上他也最有资格说这话。但他就是没这样做,而是保持了读书人的个性和独立人格。

其三,是否创立了自己的理论体系。

曾国藩几乎没有自己的学问,他的思想理论中,继承前人有余,而开创性明显不足,尤其是在中西方思想文化交流碰撞的大背景下,这种单纯地继承前人思想而没有任何独创性东西的现象,突出反映了他本人在思想建树上的无能力。

在程朱理学早已全面控制思想界的环境下,阳明能够冲破层层牢笼和藩篱,成功地构建了自己完整的心学思想体系,站在更高的平台看待儒道佛三家,成为融摄诸家的思想巨人,用“开创了一个思想迸发的新时代”来形容,没有丝毫过誉的地方。

其四,对待百姓的立场不同。

两人都是文人带兵征讨四方,都是因剿匪平叛有功而封侯的统帅。曾国藩带兵以杀贼为志,说什么“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实则嗜杀成性,对待太平天国采取屠杀、屠城和焦土政策,残忍之极,留下了“曾剃头”的外号。

同样是剿匪平叛,阳明从来都是剿抚并重、恩威并施,既破“山中贼”,更破“心中贼”。细读他的《告谕浰头巢贼》这篇劝降文,字里行间流露出仁人君子对天下苍生的包容与哀悯,发自肺腑、催人泪下,闪烁着人性的光辉,感人至深。

这种比较没有贬低谁、抬高谁的意思,只是想说,曾国藩虽生活在近代,但其思想上的传统与保守、人格上的依附与软弱,应予正视;阳明虽生活在旧时代,但其思想确有开创性的一面,人格确有独立性的一面,这是不能抹杀的。

其次,我们来看阳明人格上的健全。

在《中国的兵》一书中,史学大家雷海宗先生这样写道:

一般的说来,文武兼备的人有比较坦白光明的人格,兼文武的社会也是坦白光明的社会。这是武德的特征。偏重文德使人文弱,文弱的个人与文弱的社会难以有坦白光明的风度,只知使用心计;虚伪,欺诈,不彻底的空气支配一切,使一切都无办法。

我们看春秋、战国乃至秦汉、隋唐时期的人,多是文武兼备的,往往表现出一种刚毅不屈、光明磊落的人格,积极健康、阳光豪迈。

阳明年少时期就曾对边关进行过考察,凭吊古战场,思考安边策。刚到朝中为官,就写了一篇《陈言边务疏》,内陈“边务八策”,表现出了大战略家的眼光。终其一生,阳明都与军旅生涯脱不了干系,这在历代大儒中是绝无仅有的。

梁任公认为,“读《传习录》,可知王学梗概。欲知其详,宜读《王文成公全书》。因阳明以知行合一为教,要合观学问、事功,方能看出其全部人格;而其事功之经过,具见集中各文。故《阳明集》之重要,过于朱陆诸集。”

引申说,凡其一生主要是立言做学问的,如朱熹、二程、陆九渊等,要了解其人格、学问,大可只选其最有成就最具代表性的著作来读,如《四书集注》《近思录》。

但若学问与事功等量其观,甚至事功反在学问之上,就不可只看他的著述。我们只有整体了解其人生经历、思想变化甚至宦海浮沉,才能对其学问人格有更深层的领悟。

康南海有言:“大儒能用兵者,惟阳明一人而已。”阳明是“行动圣哲”,是有信仰的行动者。阳明以一介书生,立下赫赫军功,这是他有别于其他大儒的独特之处,更是他人格健全的表征。

首先是提督南赣军务征横水桶冈三浰。1516年,由兵部尚书王琼力荐,阳明升任督察院右佥督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奉命剿匪。

这次剿匪,总的用兵时间加起来不足七个月,纵横两三千里,跨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四地,平定为患数十年的盗贼。“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名言,就是这个时候写给朋友的。

其次是巡抚江西征宁藩。1518年,阳明升督察院右副都御史。在平定宁王叛乱这场战争中,阳明把声东击西、围魏救赵、反间计、兵不厌诈等兵家密谋运用到了极致,真可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用阳明自己的话说,就是“用兵何术,但学问纯笃,养得此心不动,乃术尔”。

正是在此期间,张忠、许泰之流不仅诬陷阳明,而且试图羞辱他,他们轻视阳明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便想在三军面前让他出丑,故意与他比试骑射。

但他们的算盘打错了。这个怎能难倒阳明?阳明年轻时就善于弓箭。只见阳明从容起身离席,“三发三中,京军皆欢呼。”这场景使张忠、许泰等辈一脸的错愕。

最后是总督两广平定思田征剿八寨。1527年,广西发生叛乱,巡抚姚镆手足无措。朝廷想到了在家赋闲六年之久的阳明,命他总督两广军务,前去征剿。阳明短时间内就圆满完成了任务。

若是阳明不能用兵如神、剿匪平叛,字养生民、立功天地间,成就一番伟业,而只是嘴上鼓吹良知的功用如何,与平常的儒生有什么分别!

阳明天资聪明固然助其成功,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要得益于其内心深处对事情和事理作出的精准判断,冷静的头脑,以及合理的分析、正确果断的行动。

一言以蔽之:“此心不动,随机而动。”这八字真言,便是阳明所理解的兵法要义。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心不动,一切都不存在。静养心性,做一切事情都心安理得,对待任何屈辱都处之泰然。时机来了,权术、智谋,独断、狡诈,无所不用其极。惟圣人能用权,极高明而道中庸。

阳明学博大精深、浩如渊海,这里只谈感受比较深的几个方面。

知与行的关系,这是阳明学的核心命题。

近年来,“知行合一”成为一个“热词”,常见于新闻报道、微信文章乃至公职人员撰写的学习心得体会。这应该与习近平总书记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及王阳明,尤其是“知行合一”有很大的关联。

中国哲学上的知行观,主要围绕着知行的先后、分合、难易展开。

《尚书》:“知之非艰,行之惟艰。”是说知易行难,告诫人们要重视实行。

程朱理学:知行二分,知先行后。把知行分成两截,重知而不重行,以知代行,“终身不行,也遂终身不知。”

王阳明:知行合一。实践哲学。

王夫之:行先知后,“行可兼知,而知不可兼行。不力行不能知,未尝离行以为知。”如果说阳明的知行合一是对程朱知行两分的反动,那么王夫之反对知行合一就是对阳明学的末流“空谈心性”的反动。

孙中山:以“知难行易”替代“知易行难”。是针对革命党内出现各种异议,致使其主张遭到反对,革命党人“信仰不笃,奉行不力”提出的。

毛泽东:实践论。从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重新审视知行关系。

让我们具体来看阳明的知行观。

从提出的时间顺序上看,阳明龙场悟道,认为“圣人之道,吾性自足”,明确提出“心即理”。此后不久,阳明便提出了“知行合一”的命题。到了晚年,揭示“致良知”。

从知与行关系的内容上看,大体上有这样几层意思:

第一,“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与行是辩证统一的。知是行的出发点,是指导行的,行是知的归宿,是实现知的。

第二,“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与行不可割裂,是两个字说一个功夫。一代儒宗冈田武彦先生说,与其把它称为“知行合一”,不如称作是“知行一体”。一字之差,意思已尽。

第三,真知即行,以行求知。“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强调身体力行是阳明学的特征,事上磨练、注重实践,阳明学就是实践之学。记得友人曾告诉我说,他读《传习录》,感受最深的,就是四个字:“真知即行”。

第四,致良知。如果要用最简单的词来概括阳明一生,无疑就是这三个字,这是阳明学精髓的全部。良知就是“知是知非”的知,致就是“必有事焉”,在事上磨练,见诸实际。致良知即是在实际行动中实现良知。

什么是“学问即行,行即知”?

《中庸》关于治学有这样的名句,可谓耳熟能详:“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通常的理解,“学问”是“知”,“实践”是“行”,但阳明却从另一个角度系统论述了“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和“笃行”之间的关系,提出了“学问”就是“行”,“行”也就是“知”的论断。

阳明在《答顾东桥书》中写道:

“尽天下之学,无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则学之始固已即是行矣。笃者,敦实笃厚之意。已行矣,而敦笃其行,不息其功之谓尔。

“盖学之不能以无疑,则有问,问即学也,即行也;又不能无疑,则有思,思即学也,即行也;又不能无疑,则有辨,辨即学也,即行也。

“辨既明矣,思既慎矣,问既审矣,学既能矣,又从而不息其功焉,斯之谓笃行,非谓学问思辨之后而始措之于行也。”

这一段阐释“知”与“行”的关系最是透彻,简直痛快淋漓。

朱子以学、问、思、辨属“知”的领域,认为只有“笃行”才是“行”。阳明特重一“行”字,问、思、辨都只是“行”到滞碍地方,一种解决疑难的手段,并不是离“行”而独立的。学之始即是“行”,到最后仍是“笃行之”,真知即行。始于“行”,终于“行”,“知”只是“行”的一个过程。

“凡谓之行者,只是着实去做这件事。”

就拿读书与做事来说,现在许多人将读书和做事对立起来,以为读书仅仅是获得知识,做事才是真正实行,却不知读书也是实行的一种,也是一件必须下定决心实实在在去脚踏实地要做的实事。开始去读书便是开始去做一件事了。

钱穆先生说,在重视“行”这一点上,不仅显示出阳明的为学精神,其学说的全部组织,也集中在这一面。

顾随先生说,宋人性理之学,只做到孔门之学一半,是只知不行。到阳明识“知行合一”,始悟宋儒之弊,明清之能超过宋理学,即因知行合一。

大家都知道,《实践论》是毛泽东同志关于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代表性著作,但它的副标题有几人说得出来呢?

这个副标题就是“论认识与实践的关系——知和行的关系”。其中可以看出对阳明哲学的继承。甚至连所举的例子都有一定的关联和相似性。

毛泽东同志在文中写道:“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吃一吃。”翻开《传习录》,我们会读到这样的话:“哑子吃苦瓜,与你说不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

不难看出,二者存在一定的传承性。

阳明的格局之大前无古人,阳明的治学气度前无古人。

阳明有言:“千经万典,颠倒纵横,皆为我之所用。”这是何等的魄力!陆象山先生则说:“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二者一脉相承。

首先,在儒学内部,阳明折合心物、内外,折衷朱、陆,有意打通朱熹与陆九渊的关联之处。他虽毕生服膺陆子,却并不诋斥朱子,心学虽是程朱理学之反动,但在整体上仍属于理学范畴。

阳明以为,朱、陆皆为圣人之徒,皆有可取之处,但在现实中,朱子被封为正统,陆子却被视为异端,故而如欲发扬圣学,亟须侧重于发掘陆子的价值,但这并非意味着要与朱子决裂。

其次,在三教之间,阳明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平台来理智地评判佛教、道教。认为佛老“二氏之用,皆我之用”,仅因“后世儒者不见圣学之全,故与二氏成二见耳”;不但如此,“儒、佛、老、庄皆吾之用,是之谓大道。”这就是阳明的气度。

阳明在创建心学过程中,充分吸纳了佛教、道教、二程、朱熹等思想理论的核心要素,“取其精髓”,最后发展整合为自己独特的思想体系。

《传习录》中的经典片段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先生曰:“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因顾于中曰:“尔胸中原是圣人。”于中起不敢当。先生曰:“此是尔自家有的,如何要推?”于中又曰:‘不敢。’先生曰:“众人皆有之,况在于中,却何故谦起来?谦亦不得。”于中乃笑受。

王汝中、省曾侍坐。先生握扇命曰:“你们用扇。”省曾起对曰:“不敢。”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捆缚苦楚的,不是妆做道学的模样。”汝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略见。”先生曰:“然。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

一日,王汝止出游归,先生问曰:“游何见?”对曰:“见满街人都是圣人。”先生曰:“你看满街人是圣人,满街人到看你是圣人在。”

近有乡大夫请某讲学者云:“除却良知,还有什么说得?”某答云:“除却良知,还有什么说得!”(《寄邹谦之》)这一问一答,像极了禅宗棒喝。更妙在一字未变,意思已然明了。

《让良知自由》,这是赵柏田一本著作的书名,内容是王阳明的自画像,通篇以第一人称来写作,都是阳明的自言自语,仿佛都是从他心底里发出来的一般。

阳明曾说:“而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的准则。”准则是什么呢?康德有言:“有两种东西,我们越是经常、越是执著地思考它们,心中越是充满永远新鲜、有增无减的赞叹和敬畏,那就是,我们头上的灿烂星空,我们心中的道德法则。”

我的理解,良知便是每个人心中的道德法则。

阳明在前往贵州龙场的路上,写过一首名为《泛海》的诗:“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

大意是:我根本就不在乎是顺境还是逆境,所有这一切都跟天空中的浮云一样,风一来,就被吹走了。月夜,我在静静的大海上泛舟三万里,那种痛快的感觉和我驾着锡杖、乘着天风,从高山之巅疾驰而下的感觉一样。(冈田武彦)

风是自由的,空气也是自由的。这哪里像是在逃难!简直就是灵魂已然找到了应有的归宿。

阳明到龙场后,又写下了“投荒万里入炎州,却喜官卑得自由”的诗句,表明自己的心态,虽然被贬了,但却得到了自由,感觉很轻松,很淡定。

赵柏田这样形容阳明在龙场的生活:“远离王权中心,使他成了一个无所羁绊的政治边缘人,穷荒无书,又使他跳出了旧有的文化屏障。”

如果考证字句,阳明绝不是第一个使用“自由”这个词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阳明所使用的“自由”,内涵是最接近现代意义的。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不断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历史。阳明是真正活出了自我,成为能够认识规律、掌握命运的自由人,在那个时代绝无仅有,即便放到现代,也弥足珍贵。

“奴在身者,其人可怜;奴在心者,其人可鄙。”现代社会,放眼望去,“身奴”已经不多,但“卡奴”、“房奴”、“ 车奴”仍为数不少。

说到底,都是“心奴”。

让良知自由,就是要坚持人格上的独立,就是要坚决不做“心奴”。

广西戡乱后,阳明一病不起,他知道自己生命将尽,屡次向朝廷告假回乡,朝廷就是迟迟不下旨意,他也顾不得这些了,急着往回赶,到达江西南安青龙浦,已病得卧床不起。弟子周积赶过去,问他有何遗言,阳明坦然地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此心”就是良知,“光明”就是良知的光辉。每个人心中的良知,就是永远不灭的光明。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阳明“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的遗言,既是一种自我的心境表述,也是给予世人一个做学问的全新标杆。

圣埃克絮佩里在《小王子》中写道:本质的东西是用眼睛看不到的,只能用心才能看到。

“光不仅在烛上。”真正的光明,只能在心中。

冈田武彦先生是国际阳明学大师,被杜维明誉为当代“儒学祭酒”。

先生68岁提笔撰写阳明大传,93岁完成,历时25年。从1986年至1996年,冈田先生以八十岁的高龄,亲访中国八省区八十余县市,跋山涉水,行程两万余公里,凡阳明足迹所到之处必做实地考察。

1992年4月30日,冈田先生在江西大余县青龙镇的章江岸边,面朝南,口吟诗,洒酒问苍天,吊慰阳明灵,泪流满面,令在场陪同人员动容。

冈田先生认为,阳明学是体认之学,是培根之学,是身心相即、事上磨练之学。

冈田先生用坚持不懈的努力诠释了知行合一的真谛,为中国人重新审视、重视、认识阳明,付出了巨大心血,厥功至伟,可谓阳明的异代知音。

冈田先生自己说:“当我站在章江岸边,遥想阳明当时的心境,一度哽咽。那种感动,终生难忘。”

阳明的思想是个开放体系,其中所探讨与论述的问题,大多关乎人的现实生存,具有强烈的当下和现实意义。有几点颇有人生启迪的价值,值得引起我们的重视,即追求真知、注重实践、敢于担当和照顾本心。

(一)对真理的不懈追求

阳明崇尚独立思考,孜孜以求探索真理,勇于打破权威束缚,突破个人成见局限。任何外在的权威,包括经与传、孔子与朱子,他都不认为具有绝对性。

他提倡为学当“务求其是”。认为“君子论学,固惟是之从,非以必同为贵”;“君子之学,岂有心于同异?惟其是而已。”“盖有举世非之而不顾,千百世非之而不顾者,亦求其是而已矣。岂以一时毁誉而动其心邪!”这些都表现出了一种实事求是的探索精神。

那种把所有思想、哲学都简单地、机械地区分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做法,那种认为唯物主义就是进步、唯心主义就是落后的想法,本身就不符合人类思想发展的实际,也就在本质上犯了唯心主义的错误。

用佛家的话来说,这就是“著了相”,就是过于执着,就是“心中有挂碍”。

列宁同志曾深刻地指出:“聪明的唯心论比愚蠢的唯物论更接近于聪明的唯物论。”精致的唯心主义对人类思想史的贡献,恐怕要远远大于那些庸俗的、蹩脚的唯物主义,这才是哲学思想发展的实际情况。

因此,唯心主义不应当成为研读阳明学的“拦路虎”。马克思能够在借鉴黑格尔辩证法基础上发展了哲学思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充分吸纳借鉴阳明学中的有益成分,来发扬光大传统文化呢?

阳明探索追求真理的过程,就是阳明学的现代意义。

阳明是典型的实践派,阳明学以实践为根本,被认为是实践哲学,不论是以行为主的知行合一立场,还是省察克己的事上磨练,都是关于实践的。

阳明晚年最关心的,是“致良知”的道理已经说了、明了,就应该在实处用功,应该时时刻刻在事上磨练。

“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钱穆先生说:只要不曾忘记龙场驿的忧危和征濠后的馋讥交作,就会理解阳明“正要在此等时磨练”的意义和来历。

阳明所谓的“事上磨练”,就是“行事中进行省察克治”,就是通过具体事情来实现克治之功。

有官员常去听阳明讲学,一段时间后他说:“您讲得是很精彩,但我有多政事缠绕,不能每天都来听,不能抽出太多时间来修行,真是遗憾啊。”

阳明道:“我什么时候让你放弃工作来修行?”

该官员道:“难道在工作中也可以修行?”

 “工作即修行!”王阳明斩钉截铁地回道。

 “难道您让我一边工作一边温习您的学说?”该官员又问。

王阳明说:“心学不是悬空的,只有把它和实践相结合,才是它最好的归宿。我常说去事上磨练就是因此。你要断案,就从断案这件事上学习。当你判案时,要有一颗无善无恶的心,不因对方的无礼而恼怒,不因对方言语婉转而高兴,不因厌恶对方的请托而存心整治他,不因同情对方的哀求而屈意宽容他,不因自己的事务烦冗而随意草率结案;如果抛开事物去修行,反而处处落空,得不到心学的真谛。”

岂止是官场,但凡工作场所,皆是修行之地。服膺阳明学的稻盛和夫就曾说过:在工作中修行,就是努力工作,心无旁骛地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中去。

岂止是工作,人生即是一场修行。

大凡有着坚定信仰的人,无不具有挺身而出的担当精神。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的执政理念,概括起来说就是:为人民服务,担当起该担当的责任。”

一个人的才能可以有大小强弱之分,但只要有担当精神,敢于破除万难,有一分力气便使上一分力气,多少都能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就能够推动历史的车轮向前运转,哪怕只是挪动一下,总比原地踏步强许多。

研究明史的方志远教授将王阳明的精神概括为:“心中有良知,行为有担当”。“夫惟身任天下之祸,然后能操天下之权;操天下之权,然后能济天下之患。”现实中,阳明也是这样做的。

阳明从来不逃避推卸责任,当刘瑾权势熏天炙手可热之际,是他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仗义执言,以明天下公道人心;在宁王谋反、四顾茫然的危难关头,是他挺身而出,率先举起平叛大旗;在边民叛乱、朝廷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又是他不顾自己羸弱的身躯,毅然踏上征程,前往数千里外的烟瘴之地。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阳明毕生以讲学传道、发扬光大心学为第一要务,终至于成己成物、全己全人,完成儒者使命。

(四)对本心的时刻照顾

孟子曰:“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意思是说,鸡犬丢失了倒晓得去找回来,但是生活中有比鸡犬贵重万倍的东西丢失了,却从来没有去寻找它。学问之道没有别的,不过就是把那失去了的本心找回来罢了。

苏轼词云:“此心安处是吾乡。”阳明亦有言:“此心安处是乐也。”

在人生这场修行中,我们虽然无法复制阳明悟道的过程,但阳明毕其一生对自我内心的关照,以及对于“心中贼”的勇敢突破,足以令世人警醒。

“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无论身处什么时候,无论外界有多少监督,没有人能替你看顾你的内心--除了你自己。

最后,综合谈一下阅读阳明的切身感受:

阳明之学即是自我成就之学,阳明之路即是自我成就之路。

阳明自幼立下了远大志向,面对千难万险,他始终不屈不挠,探索追求真理,注重身体力行,最终达到成圣贤、建功业、著书立说的人生至高境界。

所谓的“成圣”,其现代内涵就是成就自己、成就人生。阳明拼尽毕生精力,只是做一个“心中光明”的人。某种意义上讲,这与现代社会所追求的“公民人格”并无二致。

尽管阳明成功了,实在地说,我们还没有在内心深处接纳他,或者说,还没有找到接受他的正确方式。要么把他当作儒学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一个异类,要么将他的一生视作不可解、无法学、无从借鉴的传奇。

五百年过去了,我们至今仍然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力和勇气去平视他,去试着跟他对话,去走进他的内心,这不能不说是件很遗憾的事情。

阳明虽被尊为圣贤,但绝不是神仙。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真实人物。一切将他神化、圣化、神秘化的想法和做法,都无助于我们从这一“思想宝库”中汲取生活营养。

阳明学绝不是死了的过去,而是依然活着的现在。习近平总书记在谈及文化自信时指出,王阳明的心学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华,也是增强中国人文化自信的切入点之一。

与阅读其他国学经典不同,读阳明总觉得一团活泼泼的,创新而不死板,开放而不教条,启迪而发散,激情而热烈。冈田武彦先生说,若读《传习录》,随处可见让人激情澎湃的问答;若读《朱子语类》,这样的感动就会很少,总感觉少了那份生命的跃动。

阳明学的核心主旨非常富有现代性,阳明学是具有强大生命力和实践意义的鲜活文化,值得我们从中汲取生活的营养和继续前行的动力。

附:介绍几本有力度的著作

董平先生说,尽管有关阳明的著作越出越多,但要正确认知阳明和他的思想,在阅读之时就一定要选择值得信赖的好书,不要被跟风之作所迷惑。除了《传习录》《王阳明全集》这些原典著作外,现代人所写有关阳明的著述,特推荐以下几种。

冈田武彦:《王阳明大传:知行合一的心学智慧》

2014年重庆出版社,上中下全三卷,88万余字。

冈田武彦先生是享誉世界的阳明学大师,这是先生写给大众的最全面、最丰富的王阳明通俗传记。

阅读这部传记就是真正精神上的享受。考证准确,完全可靠,著述之谨严,为阳明传记中少有。同时,并不晦涩难懂,虽然是翻译作品,但语言质朴通畅,十分耐读。由于作者本身即为一代儒学宗师,对儒学发展历程、程朱理学、陆王心学等脉络的勾画,非常清晰。这部传记也被视为中日阳明学研究的集大成,同时也是《冈田武彦全集》的开篇。

杨东标:《此心光明——王阳明传》

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年7月出版,300余页,29万余字。

这部传记在所有现代人有关阳明的著作中,是最与众不同,也是最值得一看的。作者杨东标是经典姚剧《王阳明》的创作者。该剧先后赴香港、日本等地演出,盛况空前。2011年2月,该剧赴台湾演出。祖籍余姚的洪秀柱一连看了两场,演出结束后登台发表感言,提出“人是要讲真话的!”“人要讲良知,知行合一”,并号召大家尤其是官员学习王阳明的精神。

作者以《王阳明全集》作为撰写传记的主要参考依据,将阳明全集“嚼个粉碎,消化成营养”,力争在心灵上实现与阳明的“接通”。全书文笔优美典雅,高潮迭起,势如江河,一泻千里,翻译古文严谨准确,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信、达、雅”的典范。更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将阳明的内心世界刻画得深刻生动,对于阳明一生的经历有叙述、有评论,寓评于史、史论结合,达到了高度融合的境界。

王勉三:《王阳明生活》

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5年4月出版,全书不足200页,8万余字。

作者生卒年不祥,是民国时期研究阳明的学者。该书十分清晰地描述了阳明一生的经历,尤其是龙场悟道之前的青少年生活,更是下了十足的功夫。虽然出版年代较早,但此书并不过时,而且开风气之先,有着异乎寻常的价值。

该书最值得称赞的地方是文笔简洁凝练,绝没有闲言碎语;情感炽热奔放,常常直抒胸臆;条分缕析鲜明,逻辑思路清晰,可称得上是“大家小书”。如果打算以最短的时间,了解王阳明一生的梗概,则非此书莫属。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出版,全书约200页,18万字。

此书是献给余英时的。作者是研究中西方哲学宗教的大家,1978年起执教于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该书不是阳明的传记,对于阳明的人生经历很少提及,往往是一笔带过,但在介绍阳明学的书籍中,最为简洁明晰,通篇讲述心学体系,并不觉得枯燥乏味,完全没有现代博士论文的感觉。如果已经看过了一些阳明的传记,想再深入了解一些心学的东西,此书会是不错的选择。

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年出版,全书仅100余页,约7万字。

本书原名《王守仁》,是先生1928年应上海商务印书馆之邀而作,初版于1930年。1950年先生将原书略加改定,并改书名为《阳明学述要》。这本书是要解决阳明学的几个核心议题,把阳明学的纲、目讲得清清楚楚,起到了确定是非曲直的作用。

此书语言极为精炼,俨然有一字一句不可更改之意,不建议作初读时的选择。可在阅读了一些阳明学著作后,再来看它,或许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因为这部书把细枝末节全都勾去了,剩下的全是菁华。


完善句子的作者、出处、完整全文或修改错误的作者、出处、内容,请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这个世界总有光明和黑暗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