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泪水,宛如一颗颗晶莹的泪水珍珠,在她的心里幻化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春天的含义是什麼

迷住了双眼。看到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只不过不想逾越

曾经哭泣的是因为一种幸福

曾经失败的都一一成功了……

于是,我一路前行,无怨无悔

物依旧,人依否?月圆月缺总往复。

唯有世上,痛苦一处,伤心一处。

故乡月,夜夜梦里住,清晓幻灭遗浓雾。

痴郎望断天涯路,何处是归宿!

故乡的炊烟,正从另一端升起

流浪人的心境:美丽,而又虚幻

人生难得一相逢,既是缘,何必问。

烟雨江南,相知何处,雾迷天涯路!

——2004年夏于武夷山

一圈一圈,搅不断丝雨闲愁

你看到小巷里坑坑洼洼的路面

那是我等你时踩下的脚印……

我用目光叩敲星星的门窗

我们的邂逅,便奏出了爱的赞歌

日月同隐,不过是平凡的暗夜

日月齐晖,也只有一昼的光芒

只有你  才是最后的港湾

是你  灯下凝滞的身影

教杜鹃啼唱  字字珠玑

沙漠生长我的菩提,天堂放下升天的梯

我堵在墙角,捕风系上我的双眼

在肚里澎湃汹涌,释放阳光的气息

缝隙中渗入的,是七彩的灵感

——2004年于仙游金石山

——2004年于仙游大蜚山

天暗映浊兰溪水,仙女无镜愁拆妆。

泪泣云道尘飞扬,人间洒作雨万千。

——2004年于木兰溪畔

长风古木泣黄叶,清溪寒船涨渔歌。

年年岁岁故乡人,岁岁年年他乡梦!

——2004年于仙游鲤南

夜泊客家处处寒,潮卷孤船袭梦边。

连城雷雨泣古郡,多情夜云愁满天。

——2004年于仙游城关

沉淀的忧愁  塞不进

钓起千里一线的绵绵思念

轻摇我红枫树下的青涩时光

载不动孤独飘零的春夏秋冬

天高雁断  人去楼空

飘起遍野伫立的魂幡——

白色的天空  白色的山河

白色的草  白色的花

白色的泉  白色的火

还有白色的梦中白色的我

小巷里的灰色飘从前的歌

疼痛的飞镖  孤独的忍者

……,……,……,……

我的双眼  我的阳光

被我驱逐  被我流放

一个人颤栗着平原上的风霜

风吹不落  雨沉难淀

僵硬的身躯已有温暖的坟窝

百浮千沉,炼出忧郁的眼神

将我埋葬。在你的回眸一笑里,我只想

飞,却飞不出我仰望的高度

转动宿命,迸出满天的流星

碧水青山白鹭,翠草红花高木,垄田阡陌禾稼。清风雨露,好个神仙去处!

乡书落雁中,楼高人未还。

月分两半谁合缝,堪受几肠断?

但是风雨都不是我想要的灵感

我找不到我的珍重,只能

抚触伤口却涂满脓血的左右手

经营孤独的天体  细听

雨的气息  雨的色彩

夕阳西下  新月东升

我在门口欢迎你走进我梦中

盗取我的思念消失在夜空

在你的手心搓成一团团温暖

北方的歌往南方唱成珍重

我们用春燃点院墙上的灯笼

淹没海市蜃楼中的故乡……

再也闻不到童话中青梅的香气

只是惦念那位美丽的公主

轻狂年少  风花雪月

而思念,是永不老去的祝福

我让它们以歌声的形式张扬

钟表的指针一点点挑开期待

盛开。谁说岁月,是恒久的等待?

月亮上的山有人伴着这个旋律

云丝默染哀思织成的魂幡

我心中贴着一张藏宝的地图

我心中流动着蓝色忧郁的湖

你可看见湖畔悠闲的小屋

只是森林中弥漫着忧伤的大雾

只为找到你  我的归宿

告知我们的缘分只是一年一度

他回过头,说:镜子真有趣。

风把冰冷嫁接上矮矮的白墙

雨重复喑哑一年一度的思念

迟到的你,我该如何归还

被泪水粘上心灵的你的笑脸

那些我写给你的文字还在感动吗

已将它们冲到时间的尽头

而那些花儿,也裱在歌词里老了吧

谁的身影斑驳了我的视线

孤独的月,把光溶进夜的尾韵

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升华

帮我把游移的爱告祷于天

被牛郎织女的脚步  刻成了

被大地定格成天空下的彩照

点点飞鸟是配图的文字——

今夜,我们以相同的姿态望月

心在广寒宫中参透了时空

暮云修饰的天啊,对我们的感恩

那些你曾驾临的大地和岁月

以及那些闪闪亮亮的人生!

花下的刺拔擢了轻狂年少

心中的血来救赎掌心的煎熬

与你的微笑做最美的交易

花已不在  人亦不在

总在这个季节把美丽兑现

生命不过是灵魂表达的一种方式

清风明月  永世安息

也就创造了立顶昆仑的奇迹!

佩戴呜呜的箫声  邀来明月清风

一昼的炎热,在这一刻蜕变

夕阳给山水披上苍黄的丧衣

再明媚的夏天,也会有阴暗的角落

是我千百年后仍不能愈合的伤!

是我永远也不敢惊扰的梦

谁在幕后  悄悄蜕变

让我敲碎这沉重的无言!

时间一气之下抛开所有的沧桑

六月山花灼流水,琴箫岁月共憔悴。

风极江南清魂至,青梅树下几人回!

吹得忧来,溶得愁去,海角天涯尽伤心。

干涩的腔  喉中的烟

海洋大地  海洋天空

人生不称意,漂泊何所似。

浮萍半生缘,乡戏一夜梦。

如今的你已再不是曾经的你

我逃亡向远方的土地……

记忆中的小脚丫  踩下

雁儿捎来  窜上山脊

城市里的街灯那是谁的笔

我的土地铺满他人的柔情蜜意

响彻在我匆匆的脚步里……

故乡思意浓,悠悠山水情。

白鹭连天飞,翠鸟伴风鸣。

日烈云似玉,峰挺江如绫。

何时重返去,邀龙对月饮?

夜夜思家夜夜箫,清音入耳出愁腔。

敢窃玉盘照故乡,人间遗却影半墙!

东西南北风,游子衣正单。

月明心愈暗,乡远情更浓。

松婢屈膝泪凝秋,柳奴移步裙生风。

微寒盗暖蔽天日,乡情雪藏埋心中。

谷子的祖父的祖父我认识

模糊着泪水中时光的流逝

我在故乡的土地上起乡思

落叶嫁风去,秋色翻浪起。

一年黄昏时,天边故乡日。

地上的溪流  天上的银河

都给你披上了乡愁的外衣?

故乡的足音。一切已定格

26、当我不再思乡的时候

仰望星空  在月光中

唯有感叹  似曾相识的黄叶

期盼醒在故乡那风中的藤椅

我急待  泊船故乡的港湾

纯真的童年  激扬的青春

或许,当我不再思乡的时候

一抔黄土里  微笑着聆听

一座城市,便是一本诗集

可以被转载,可以有续篇

顺着花茎,开成片片红玉

——2004年-2005年于仙游教师进修学校

随你消失在,我单薄的日记里

夜云的盾  月光的剑

长年作劳蚁,幸返夏夜间。

月迷风有色,星垂野无边。

山繁耸乌云,路漫绣苍天。

故乡尚为早,心已至家门。

别乡多时相忆切,恨不飞身向桑梓。

山青水流往日秀,花红人去今朝离。

烈日炎炎灼觅路,银月皎皎耀思心。

杜鹃凝雾为谁开,粉面遗却入梦来。

6、故乡的恋人,致阿琳

8、2004年春节龙坂写意

孩子,你的新年还在遥远的未来!

你走过的青石路依然疲惫

是否在把你  无言地等待……

我在柳絮中营造泡沫的梦源

挑水的老伯为我作证她的腼腆

总以为飘飘长发的背面  是她的容颜

那个暑假未完成的作业是我的思念

而我情愿今年明年  再重来一遍

只为拾起她映在地面的羞涩笑脸

照亮黑夜,与孤独划清界限

它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思念

阳光洒了一地,我捡了半天

却让我回收了一年又一年!

都说一年只是三百六十五天

都说一年还无法将彼此改变

都如鱼儿般游进我的诗篇

绽放你我执手走过的时光

直到灰色的天空飘满秋雨

满山的桃花,灼灼地烙在

岁月的长杆又挑起新年的灯笼

可有谁会用笑声触摸火焰的通红

那是大地穿上白色的婚纱

暖炉旁的梦境中燕儿在轻唱——

隔着岁月传唱的歌,能否萦绕在她耳旁

隔着海天传寄的信,能否读进她的心房

星下梨花墙,月上明晦天。

峰寺古亭人,一年一相见。

禅坐一夜的我,只捕捉到些许的天籁

是携带着希望的简单重复

我们的相遇映入叶子的眼帘

风也无法磨灭那一刻——

它已深深嵌入大树的记忆!

月儿是含在夜空嘴里的糖

我不过是靠上苍施舍时间的乞丐

把往事  弯下腰来拾捡

那时的夜晚  都已冷却

——2005年于仙游双桂岩

——2005年于仙游新华书店

落雨的天空是我朦胧的泪眼

在我的梦呓中注入蓝灰交融的忧郁

冲刷多少繁华和忧伤的记忆

是我少年不愿放弃的想念

——2005年于仙游乌石

几度落日几处山,水漫天涯疑无家。

秋风假意抚青萍,沧海殷勤划孤舟。

今夜谁家举哀歌,雨折风摧总不落。

散入星月荡愁漪,人生百年会南柯!

海上明月酝愁酿,天涯霜雪涨华年。

乡思每逐秋风起,吹逝故蓬青水田。

——2004年-2005年于仙游党校路

悬在钟表的秒摆上,与时间一同旋转

——2005年于仙游正觉寺

我登上高处看见你在旋转

我来到山上收拾一片寂寞

我们的杜鹃开在命运的左右手

谁说过这是一个美丽的过错

我寻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只是每次你在梦中重临山坡

也便在我心中洗去了难过

一个本不该想你的人在想你

杜鹃依旧红依旧感谢春天

没人知道我把谁思念……

——2005年于仙游金石山

去年今日,江南上空的云朵

是夏天扑打翅膀,飞过骊歌

长剑劈半月圆,碎成满天泪珠

丫头,你当时正趴在灶上打盹

药罐里菊梗三钱,黄连一两

我的伤未痊,却愈了我的回忆

四月,你于旷野之上支配我的情绪

马蹄捆在你的筝线上,剑气

丫头,这些药苦甚于甜,难以入喉

最终获利的却只有思念,它们

以顽强的生命力潜滋暗长

丫头,你知道吗,有所牵挂的人在江湖

永远只是游鱼在炉火上的熬煎

夏天的气味漫过了潮汐的额头

席卷来一轮明月,以梦为镜

他们的身上衣满字句,冲散我茫然的章节

那么丫头,你也该消瘦了吧

请寄给我那面青铜镜,好让我

见证和细数你侧脸上淌过泪水的鸿沟

季节穿过牧童的箫孔,它们上当受骗

我们的情节被一度传唱,从江南到漠北

五月,一只荷包从桥头出走

为我捎来你亲手采摘的艾草

它芬芳得与邪恶划清界限

这个夏天,我疯狂地寻找一张

从夏姑娘身上散发的体香有如清新剂

弥漫成昆羽的清唱,冲开了

絮絮思念叨叨闺怨的瘴气

我从此用影子承载你的脚步,不愿你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走着,沿着河岸种植生活

且歌且行。献给岁月,献给爱情

这自然的交响乐团用天籁写诗

所以诗绪在一瞬冲向我的梦境

古老的字形舞蹈一般,束缚了它们许久

的诗题被捆在铜柱上,等候炮烙

月儿的形状缓缓解离,空气中所匿藏的黑

而夜晚,我把多发生的一些事

烛光记得我的脸,那么深刻

十二岁那年夏天,我在故乡的木兰溪中游泳

溪水冲逝了我晾在水面的年轮。它们随河流

我于是抄了一条近路,来到闽江边

我所苦行的路途给地表造成伤害

脚步被暑气烙上去,变得刻骨铭心

它痛苦地扭曲表情,变幻出一些仓海桑田

为什么我们,皆是咎由自取!

《今夜,给你去一封信》

夜凉如水,河流开始抽搐,吞噬了沿岸的

思念闭门不出,我紧握你的名字

三更了,七颗星星在天际转动石磨

把喧嚣的昆羽浓缩成一地露珠

思念不分青红皂白,谩骂一些

我在这时以一首情诗典当了一壶美酒

我想到了关羽温酒斩华雄

这些与我无关,我在温酒间

只考虑着能否在醉后梦见你的模样

酒肆里的琵琶女还未休息

你和她一般年纪,你会弹古筝

从你的歌喉深处,路过银河仙境

夏天占领了清明,误解悲伤的人

无法在高岗上为你歌唱、

你醒来的时候,最后一缕春风

在你的脸上描出倦懒的神态

莺莺燕燕从窗外经过,衔起

你眼角的美人痣和一些泪水

泼墨了我十年未尽的画卷

你说你盲了,青铜镜与你为难

你对着它,却看到我在远方流泪

从我左手出发的一些爱恋

作为呼唤,注生于你右手上的对应

夏天在这些寻觅的气流中诞生

是我的信笺如何艰难地渡过这片花海

它们要承受引诱,或者蛊惑

穿针引线般的步履,在夜幕中绣出

壮年农夫与田地交配,繁殖出四月的稻穗

那些谷粒里草稿了轮回的章节,然后释放

关于你我之间的关系,毋疑置疑是一对词组

从他们口中便吐出了——“爱情”

暑气被风扇过滤成一缕缕甘醇

我醉了,我的青梅竹马也醉了

童年乘着风拜访微醺的双眼

然后又以歌声的形式回归过往的岁月

我要歌唱,雨水表达了你们的感动

切割过五谷的茎杆,收获十种音乐

我的腰间泼墨了血腥的音符,它们

凝成佩玉和铜铃,撞击出鼓舞人心的号召

思想开始侵略回忆,无人理睬的叹息

在古老神庙的蒲团上邂逅你,以及你的祝祷

春天暂时失忆,我寄存的思念没有讯息

今夜我写了一封信,邀请来

夏姑娘手下的八位长老,他们高唱赞美诗

那时我们还在故乡,惊叹于一些天籁

它们可与锣钹笛箫锁呐八角琴相媲美

婉转悠扬的岁月拥有比河流更美的曲线

填充了我在你家门口留下的足印

他们隐逸成艺人,面向八个方位

迎接新生:肌肤,或者笑声

他们站的地方,夏天陷了下去……

紊乱的情缘,是月老将一声叹息

季节风干了花海,剩下的

是我一度藏匿的目光,它们

讳疾忌医的原因,你明不明白?

只有敷上你的笑语,我才能痊愈!

诗人打马过江南,给你捎来一些错误

而我回到江南时,你已沐浴更衣

明天,今夜的皓月朗星告示将会放晴

你要被人背上山坡——那人不是你的新郎

然后在夜晚独自数着幼年未测尽的群星

故事黯然失色,温暖的旧话渐次熄灭

人们挥扇的时候,我不经意受了寒

裹紧一单黑暗蜷缩进回忆的床……

文人的笔尖在青史上滑行了千年

命名为年月、生命或轮回

阳光在这时挥发尽一切蜜语甜言

你已成回忆,故事的结局

简单得只不过是一声叹息

去年夏天,我在河里打捞起一些红颜

胭脂浮在水面,灌溉了沿岸的思念

生长出诗句、琵琶和箫声

在季节里研习魂魄的游荡

我的诗传到远方,送给未知的新娘

谁在夜里用凤求凰的曲调唱起它

你一面惊叹,一面将我持续的等待

城市上空的乌鸦,或许是我的前世

那些灵魂流浪,冲撞了至高的太阳

思想变得粘稠,它们淌过黑色的记忆

在女墙上粉刷出我忧郁的影子

在那个界面,一些人称一些人为诗人

他们燃点狼毫祭奠过往,仪式与我无关

我关心的只是神未点眼的石像

如何制止这场排山倒海的悲伤

你那时候有点傻,不了解

我的单车、吉他和棒棒糖

我一想到你就笑,或者哭

那三个字我一直没有机会表达

季节和时令错位,我要回归简单

诗人说,如果世界都能用文字表达

它们暗度陈仓,叩击地表

解救出封印的思念。而此刻

文字开始无能为力地哭泣

那是一个经典的误传——

我的前生寄来了水葬的姑娘

容颜千年不败。我在清明登上河洲

场面被落魄的画家绘进古图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我隐于你留下的伤口,不属于轮回

于是我的章节,只是蘸着流水的轻描淡写

骊歌开始破碎,音符溅伤了谁

却依然表达不了最简单的爱恋

如此,流水开始变得木讷

一世一世的忧伤慢慢洗涤

甚至于你的芳影,还要多少轮回

夏天的时候我要一个罗盘

我只要找到你的方向,然后呼吸

其他一切不足以阻挡我的生命

你在北纬30度的海面,我意想中的情节

季风从不同的方位前来朝拜,我身份卑微

卑微地不敢觊觎你的爱情

我开始写诗,用文字编纂历史

意象虚构成王位。我未来的王妃哦

牵着思念颠沛流离到日出的地方

他们深情款款,且歌且行

彼此的心灵在通信,而我

我说,你的感受值得我揣摩

从你的皱眉、摘花、一颦、一笑

我都要花五百年来思量,直到

苍老爬上了容颜,我亦还记得

阳光一朵朵绽放,蜜蜂采到了幸福

你尝到时,是否愿意做我的新娘?

夜深了,我在山头用眼光

这些闪烁的眼睛,寻找泼墨在

时间上的山水——它们,已无法逃离

剪断的青丝如同残缺的断章

你曾经是繁华的演兵厂,他们负隅

你沦为奴隶,而我的诗句

也被流放到未明的边疆,劳役怀念

春天在这里梳妆,在她的眼眸

一些故事开始唯美,它们刻骨铭心

仿若你第一次为我落泪的场景

风干需要千年,思念乘机疯狂滋长

我或许还在流浪,或许早已死亡

你渐次熄灭的希望一次次

碧帘合了又启,眼波几度涟漪

山上有个方丈,夜夜将将死的星星

黎明时分,那些晨曦开始痛哭

珠子与手背的撞击声滚下山坡

它们预言了反胃、呕吐,或者难受

二月,年华在源头被一缕季风接生

而我的童年在下游邂逅一个牧童

河上浮着春天的尸体,这一场颓废和繁华

谁在河边把回忆唱成挽歌,歌声像皮鞭

把死去的年月鞭成眼角的泪痕

这个时候,诗句开始泛滥

在孤独的洲头涨起你手中的纸鸢

血迹至今还留在季节的脸庞

春天躲进桥洞,抱着石柱

等待一个绿色的信号;而他的姑娘

正在一把油纸伞下,打发催人思绪的

她们有着相似的发问,而朝阳笑而不答

繁华蒸发成炊烟,被天幕

它累了,而你的思念超重

他于是永远无法抵达你的忧伤

春天,新生的思念攀上岩层

重叠出一座山。爱情是永恒的

折扇瘦了,雨水霉了,诗句狼籍地

你的名字从此变得绕口,喋喋不休

柯公垂钓时披着一席蓑衣

隔离了紫岚和雨水的问津,他

晴,云飞岩岫;阴,风送潮音

莆阳的历史。所有的大自然无关风雅

历史有些狰狞,被隐逸的力匠

诙谐讽刺的行文,读起来很简单

某些不为人知的神话,譬如曾经有

四枚月亮,她们效仿金乌的淘气

一起蛊惑芸芸的情思。生灵在夜间涂炭

所有人彻夜不寐写着缱绻的信笺

秋天圆了,等待的神明隐现

他不必用箭,只用了我的诗句

在你眼里,朝阳是你出水的西施

她梳落在十二个界面的风华

都植入你的心底,统领了所有的潮汐

你们幸福相爱,这夜晚和白昼

默娘很小就出海了,她枕在波浪上

她侧过身子的时候,袖手

默娘和这些星星玩耍,她们光着脚丫

吸引许多善良的妖精,她们编起渔网

打捞欢快灵动的音符,她们谱成曲子

偎依在岛屿的身旁,录进蓝色的潮汐

那场爱情动荡的真相,波及到梅妃故里

很多年以前,莆阳的大地

下过一次雪,雪花染白了梅花的容颜

在青铜镜前与一斛珠结怨

十音八乐奏出了你的忧伤,想念的明皇啊

你为何藏进梨园的幕布,不理思念疾苦

山谷被风霜削成签枝,在你的怀里

它一直不满于无期行走的命运

从此被燕子衔入村落的厅堂

风里夹着你的讯息,仅描述你的三分美意

那些自负的文人,忍不住从墨香里出走

他们行舟江上,寻找通往你心房的航道

却钓起了大量的诗句晾在岸上

你躲在云层后,看见我的字迹时

这个二月,所有经年的节气

谋杀了沉睡中的黎明,桃花隐忍的眼角

它们被星光织成你的盖巾,而你的出嫁

夹漈的夜晚神秘,龟蛇潜在藤桥下偷艺

人定至三更,毫笔将在芦苇上镌刻出光芒

从村东到村西,你步履蹒跚重复一些路面

从莆阳到京师,你需要用千年的时间丈量

沉甸甸的通志,铸入历史的轮回……

春天的三姐妹唱着温暖的词句

文字在云中散步,分去了月亮的光华

将我植上春天的肩膀,与一缕青丝为伴

残余的三分姿色。年华鄙夷离去

匆匆淹没了我赞颂的诗句

甚至呼唤到你的梦呓,也已不再清晰

夜色叩击鱼儿的门页,今晚

诗人泛舟游湖,写下千古绝句

它们相互融合,被光阴泡成酒浆的水文

饮下一首诗,发配千里路……

月光裁短了松岗。思念失去对应

由此驿动的姑娘的泪,掷地有声

腐朽的路碑在山前,直指孤单的方向

灯下的行人成双成对,他可怜地

被自己的视线画出孤单的样子

于是他想起他的情人,永远地

几万光年的时间,足以构成几次永恒

坟墓年久失修,墓志铭落为尘埃

那么他魂牵梦萦的,到底是

一个可靠或不可靠的亡灵!

你我相逢于月圆时分,夜深人静的时刻

你一度成为我梦中的主角

我在初一攀上山岗,头插茱萸,提前

一定要有白绸裙,一定要有杜鹃花,一定要有明月光

身影过滤成朦胧的线条绣成记忆

你因此而陶醉,在月儿重圆的夜晚

只梦见了我在山上一个人的狂欢

湖面书写着轮回,旋涡补上插图

你降生时带着新浴的水珠

我的祝福迟到。我的诗歌被风吹散

时光剪切了字面里有关伯劳有关鸳鸯

再也无法为我捎来你的讯息

月满山满殇,卿思君思卿

三辰聚无多,一昼别乃长

会时各擦肩,念时隔阴阳

人生如梦,鬼生亦复如是哉

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

南无东西南北春夏秋冬冰清魂

梦魇花了千年,盛开出你风华绝代的侧脸

嫉妒的春风在额角刻下伤痕

关于痛,是一次永不能悟透的参禅

我询问酒精,询问烟草和玫瑰

阳光在这时脆弱,脆弱地

思念喋喋不休,神已不厌其烦

他们将我镇压在古诗词的封面上沉吟至今

你在第几世纪捧起我的脸页

我珍藏了你端详时的模样,几百年

远嫁到轮回的村落,从此与我无关

宿命坎坷,我在市集吆喝

贩卖一些打了六折或八折的青春

和年少的夙愿,曾经有张脸

如今我只能将轮廓和线条临摹上月亮

过去的誓言成为呈堂证供,春风在过道捕快

三称三拜——岁月老爷!

日历与背的弧度纠缠不清

我将曾经一度在梦里出现的两个身影锻造

左手干将,右手莫阿,快刀斩开数字结成的乱麻

物尤如此,我也正站在命运的左肩

雄伟的头颅让视线望而生畏,遮掩了

耕牛在田野里划分出隶属清明的时间

我在黄历上找对应,却错误地

土地丰满欲滴,营养思念

一些造成相遇的因素至今浑浊不清

我们一共穿过了几场雨,那最后一场

浸上几枚燕子的投影,光把它酝成祭奠的酒

一杯咸涩入肚,淌出一份相思

夜半三更的时候,我听见了季节的哽咽

抽打了城里不可一世的霓虹,断为数节

时间打着哈欠,佝偻地躺进蜿蜒的河床

梦境里的某年某月某一天,我手持笏板

踏过弥漫着如酥小雨的十里街入宫觐见

庭议在最后一场雪消融时分结束,颁布

准许苏醒的春天的访问,海水逆向行走

渲染了一种欢呼雀跃的场面,一人传十

十人传百,从百人口中传出了一首颂歌

立春前一天的日历的撕毁驿动一声响雷

冬眠的冥灵已惺忪醒来,接着开始狂欢

汗水溢出地表,悄悄浸泡我鞋底的花纹

我为理解思念的大意,于是辛酸地品茗

碧螺攀爬上春的眉心,虔诚礼拜铁观音

这一方水土,在闽江上下痛苦又幸福地

接生出我三月楚楚的诗句,它不是念的

而是闻的,如同榕树古老又凝重的呼吸

要想捕获你,我或许该有着风筝的本领

田野对应成彩带,天籁对应成声声唢呐

我怀抱母亲留下的丝绸布料,寻找裁缝

她的铺子设在春江边,把春风锻成剪刀

修剪垂柳和江南,甚至于诗经里的红颜

我的杜鹃妹子要出嫁,她生的明眸皓齿

细腰好像河水的线条,更配得足下三寸

天生丽质。她看上的是住在护城河外的

朗朗少年,曾写下“关关雎鸠”的诗句

爱摊开在山坡,你能否绣出这一身嫁衣

关于你的下凡,流水众说纷纭。而答案

只是我在正月放了一幕烟花,心的形状

你从未见过,于是一定要找个机会深究

河水上浮着你卸下的胭脂,由此奠基了

一场繁华的故事。思念游弋不定,而我

愿意随你的容颜流浪,一路顺延着河岸

且歌且行。一月春雾的帷幕缓缓拉开了

二月杜鹃笑了,三月的桃花也适时羞了

等我追上,你回视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年迈的后羿,用最后一枝箭

今夜,我被千万缕月光冰封

关于那个传说,还缺少一段文字

我以桃花为珠,杜鹃为剑

从这场悬殊较量中出逃的梦境

将星星串成马匹,遁之夭夭

剩下的那颗心已成了光年里的傀儡

我们没有头颅,也没有爱情

带着洪荒的无知各奔西东

诗人茫然无绪,错用楚楚

形容他的死亡;一些星星

你经过的时候不该好奇。它们攀上你的脸

还束缚着你的双脚。你提到了一生

让我到了地底,还很不安……

那些亭台锁住了你的春深

你从此爱上层楼,泪落成诗

泼墨哀愁,忧郁了整座三月

而我无能为力。季节喝到烂醉

潜滋暗长,如你冰凉的唇

四月,雨季在你的石榴裙后溃退

你一笑,大片疆土倾陷水中

你再笑,又羞愧溶溶的夜色

仍固执地照在你临水梳妆的河滩

趁月色未泯,我需快马抵达河岸

过了一座桥,祖父在青石阶上安静沉睡

而我将承接过他手中的船蒿

撑开前缘的水文和星语的走向

去抵达你彻夜难眠的青铜镜

然后奔跑在死穴上,回忆

甜一点的冰糖葫芦,最好能醉了夕阳

渲染了张扬在青石街道的笑声,被阿嬷

绣成纸鸢,夹杂进竹杆上的花布衣裳里

笑声将风筝浮起来,平原的油菜田

它们解开花苞,迎接了锄头和水牛上

月光亲吻石拱桥,孕育出一些传说

爱情无需斋戒,书生的心脏

结在骨骼后为一位小姐跳动,千年后

你和我在谁的期许下,注然相遇

女墙上的月光,淹没了李白的马蹄

畜生转过头舔腿上的伤口

那相对的作揖和桃花的香气与它无关

那初夏在潭里梳妆的芳影也与它无关

它只在脓血里照见了一根鬃毛的躁动

怂恿了雨水浇灭离别的忧伤

我要执子之手,深情或者誓言

爱情的毒无药可救,泄露了灵车上的等待

一场雷雨过境,打翻了曾经缱绻的私语

你瘦了,瘦得如同一截烛影

再也无力扣问午夜的心扉

无力在星光下摊开泪湿的思念

等待谁用灼灼目光的晾晒

这是一座江南的灾难,你我在劫难逃

天各一方,被岁月苦苦相隔

挂在沧桑的脸庞,做两行清澈的珠泪

照见了所有人的忧伤和绝望

四月的雨传承过一缕思念,引渡了

它导致了一些马匹的兴奋,以及奔跑

我们被命运束缚在马蹄上

宴请一些小城,约会一些村落

它们都是地表的伤痕,撒上

关于绝望的教义;而抽泣

在春天,身着缁衣的诗人

一起飞翔。而我伫立祠堂

偏廊里,阿公唱着古老的戏文

阿嬷调用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流莺和地表有些关连,通过草

老先生几多感慨,我们总在这时

打扮成新娘子逃学,我们盖着柳絮织成的锦缎

我举起的是姐姐做的纸鸢,姐姐出嫁了

而我的疑问——我和风筝是谁追着谁跑

黄昏时我抒发一些情绪,诗句过于饱满

笑声洒落耳畔,顺着秋千的低吟浅唱

这些声音告诉我的,不仅仅是春天的到来

我们一起被三月孕育,并同时

我从此倾心于你,那堵墙

不过是岁月运用的试探,或者虚设

采莲的姑娘旋转在田田的荷叶间

三更时分,我在石拱桥头解缆

顺着夜莺的歌唱冲撞进这场繁华的盛典

河岸浮着灯火,灯火浮着笙歌

你在江南制造了生长于水的假象

承接了我将荷花裁成的嫁衣

那个诗人在晚饭后穿过一条梧桐小径

找一些秋蝉和青蛙,谈论

满脸福相的土地爷端坐在庙里含笑聆听

憧憬是香的,祝福也是香的

诗人恭敬地插上三根香火,在他身后

爱情的国度兵荒马乱,落魄的书生

饥不择食,相中桥边葳蕤的红豆

从此在体内植入所有节气的忧伤

在夜空,存在一座这些桥的统领

他汇总了所有爱情的文身,灼灼的疼痛

将华裳化为一缕云烟,借代了

风和雨水肌肤相亲,你的追求者

你不愿叫卖爱情,却最终

三千宠爱与政事兵争无关,你的孩子

叫你早年的油纸剩下伞骨

爱上的相公情人成为枯骨

而你,被绣成屏风,或者画成图

孕育着千年的风骨,等待接生

园里种满菊花。而我在花里

你的名字,却阴错阳差地

长出一壶醇酒。九月宛如长梯

一个消瘦的背影,被秋风扶上了高楼

从他脸上渗出黑色的诗句,或者红

吸引了月光下沐浴的乌鸦

夜半了,风夹带了一些有关诗人的情节

十月,以天涯海角为枫叶

我躺在长满青荇的桥头,你没有发觉

却加重了一条河流的污浊——

闺怨的佳人已死,眼泪悄然结冰

瑞雪兆丰年,冬眠的洞穴里

昆羽的梦呓被翻成季节的预言

下个夜晚将有倔强的思念浮出新月

这些童话已无从考证,某颗星星坠落在我头顶的时候

我不会想到这是江南的劫难

这只是你我之间的引力,浓缩了永恒的光阴

姑娘们,我手中有十二把金钗

价值连城,我只把它们给我的有缘人

用这两根最坚韧的,抬起我

剩下的在寻找一些陌生的发髻,或者

你的光芒将停止我的泪流

扬州被一些词人联合挽留了步伐

因此她是慢的,嫁接了美人款款的信步

自一些眷恋,途经思念的荒泽

那一叶扁舟决不简单,它娴熟躲过了

望穿秋水引发的波澜,或者

月缺了又盈,而我只是一味消瘦

沈万三慷慨,买了一座城池的历史

分发给战乱年代的英雄和平民

这是江南清晨的记忆,年迈的水车

企图力挽狂澜打捞过去的影子

燕子路过这里的春天,它们在檐牙下筑巢

把的童年敷在秦淮河疼痛的笙歌上

你一定还记得西子临水妆面的神态

她梳理长发的时候,是用的左手还是右手

将黏附于青丝上的历史打发

从三月,我开始被一颗湖凝望

水文里积淀了冰肌玉骨,我想起一座桥

经过时,一个郎中执着一条白蛇的素手

笑声在舌头和信子上的舞蹈

震落了几颗星子,摇坍了雷峰宝塔

我信手撕掉撒谎的书卷,宁愿去相信

爱情美好,无需千年的斋戒

等待是苦的,如同利病的良药

月儿被芦苇打捞。年事已长的祖母

将它串成银锁,封印一些往事

这场盛典的开始,是母亲坐在灶旁

燃起炊烟,将一座夏天煮入江南

黄牛未归,晡时未至。我面黄肌瘦

缓缓启程。那一刻香气缭绕

而我尚且年幼,用琅琅书声

雨水溢出小巷,谁在青石板上挖穿了年月

这个夏天,河流嫁给山川

花朵嫁给大地,飞鸟嫁给天空

如同我的孤独,被赤裸裸地天葬

她哭了,大地难过地披上水做的衣裳

她哭了,叶子在地表叩击秋天的门楣

她哭了,露珠润洗了蝉儿沙哑的哭腔

她哭了,光线到小巷渲染了你的悲伤

你哭了,我却不明白原因

还是因为这个季节也喜欢流泪……

清明像一座坟,葬了凄楚的思念

我在这时无所事事,看着

水漫起了我放置于角落的一只纸船

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上面还留有你当年歪歪斜斜的字迹

接着心义无反顾地登上甲板

像极了苍老的司南,指着

你在那个清晨微微开启又无暇合闭的窗棂

《相约在杜鹃盛开的季节》

被雨删改的线条杂揉成沧桑的画图

谁盛开的双手,满心怜悯地承接

流年塑造的两个人,驾着马从梦中赶来

于是闭阖的花瓣将彼此隔离

心声嫁接上季节蜕化的声音

花儿说,她在梦里拼着故事

那些凄丽的微笑,在嘴角回汐成

弯弯的潮,夹卷她搁浅到红尘之岸

涂满符箓的椭叶被花枝挥成魂幡

从未曾消瘦的,是那浓郁的思念

从未曾剥离的,是那寻找对应的心!

铿锵坠落,又匆匆绽放一季的旖旎

雨水浮起思念,顺延未知的路面

三月三,去仰慕你的纸鸢

将空气切割成忧伤的音符

琴瑟琵琶,我的八大王正襟危坐在骊歌上

留给我一张符箓,画着难懂的仙文

仿若是从你的手绢上款款出走的泪痕

牵涉经年沧桑,或者风情万种

洪涝于是提前到达我的少年

风撩起远山的面纱,翠绿泻下山坡

你在高岗上抱住一株古木

制造了一些假像,譬如旧时的离去和今日的归来

这个四月,雨水侵蚀了我的马蹄

甚至于搁浅了姑娘水葬的灵车

一些怀念很重,于是一些年月

《这个季节不适合谈情说爱》

告诉它们我的思念有多野蛮

泪水渗入雨水的肌肤,怂恿了

我的情话开始被禁止,并不再提起

哈迪斯在初夏学会写诗,他

先用雨丝打出方格,再遣散所有的亡灵

泼墨成诗句,渲染到城市的上空

这些情诗,将于一个黎明

送到一个叫“清明”的女子手中

有两个音节一直打磨着我的舌尖

我变得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我的梦盲了,戴着眼镜入睡

鱼儿偷了我的尺素,鸿雁抢了我的锦书

词句太过缱绻它们无法消化

夜深又吐了出来,成了某些人的梦

下雨了,世界躲在一把红伞下

得道成仙:誓言是一把丹药,含在嘴边

在四月我要砍伐一些树木,它们

将被立成图腾,供奉我的童年

蝉鸣,雷霆或者风抚摸炊烟的声音

决绝地退潮,迎接了月光的出嫁

月光的头上盖着我的歌唱,之前

她一直对着院墙的梧桐树叶梳妆

青丝梳落成河,脂粉卸落成花

而一些幽怨的表情也被水

啃噬了我用露珠泡开的植物

以及植物的影子,从而阻止了衰老的进程

——刊于《平民诗歌选刊》创刊号

沉到海底的忧伤,随季节的潮汐

被淹没的山峰。你用二十四种表情

当雨水如刀,而梦又瘦了一厘

眼泪饥不择食,化解回忆的毒

谁把那些人杀了,这一切那么干脆

你看我一衣带血,我说我风度翩翩

趁着岁月熟睡,谁也别狡辩

夜和鬼谈着一宗生意,他们

把忧伤播种在夏天的肚皮上

六月禾未秀,空闲的镰刀

在月光下收割出昆羽的恐慌

我想起我的两个姑娘,她们被五月冲得好远

剩下一缕青丝,把最后一片宁静

捆在村庄:有人竖碑,有人招手

这些思念,都不需要出声……

我叫她丫丫。她只在梦里出现

十二岁那年我家道中落,在岁月的河畔

且歌且行。诗句漾成精致的纹理

你于三月嫁进我诗章的第十四行

滑向下一页年历。它邂逅了永恒

我的爱得以漫延,滴水穿石

《盛开在相框里的烟花,致曾经的2004-2005春节》

风和空气水乳交融,驾驭上单薄的身体

谁的双眸在冰雪中幽幽盛开

绚烂了春雷滚过的痕迹,呼唤——

渴望刺穿这琥珀色的黄昏

轻燕又开始穿梭她的忙碌

碧绿的秧苗悄悄淹没农民的脊背

这一切,是否为我们的夏天布置?

刚为去岁的夏季谱好故事——

一个人,阳光下,等另一个人

天地开始哭泣,缠绵地哭泣

我在小阁楼里坐思念的禅

心早一步涅磐,身体还在吮吸笑声中的阑珊

火焰吞噬污浊,包括一切

空气把歌声中和成文字,再系上雨的翅膀

飘上阁楼。我在窗口阅读雨湿的一切

是泪眼婆娑,还是春雨朦胧

告知我歌词中氤氲的殇?

他们的笑声溶进水中,我孤傲地品尝

又连接下一阵喧嚣,嚼碎雨声——

雨,就这样被嫁接进心里!

夜的帘幕被欢乐搓成雨丝

我却能感受到她的徘徊,邀请我

拜访了童年,和那些嫁给思念的节日

一切已不再,包括自己——

他的眼角,已被泪浸下苍老的印记!

黑夜在窗口过滤成灯色的沉淀

我仿佛沉睡在世界的边缘

直到红灯笼镂穿光与暗的界限

谁来不及苏醒,就会被笑声埋葬——

被淋湿的犬吠将夜色一一洗净。

晨曦微露,新人的身影被裱上朝阳

鸟的歌唱渗入花儿的梦,花儿便以微笑报答

被火花解放了蜗居的灵魂

涌动的烟雾构造神秘,后又幻去

浮起了酒杯碰出香甜的声音

耳膜两旁平衡着空气中的愉欢

谁的脚印写下了新的喜歌

盘桓成菜盘里年关的风景,让你斟酌!

烟花附着人们的流连升起

回家的路已照亮,请回首

欣赏我们共同燃起的美丽!

暗夜未央。漫长的等待。

我剪断昨夜与今晨的脐带

朝霞尚未晾开。希望在夭折中呐喊——

深邃的蛰伏,是为化解深邃的疲惫!

我打开窗户,也就打开了一方的春。

鸟噪在天井上,看阳光沙漏成七彩的愉欢。

黑牛白羊衬托绿色的平原和麦田。

一阵春雨后,万物开始沉思。

不安的脚步和心跳响起:

街道上的人们沐浴在万家灯火下旋转。

还有红色的弯弯嘴角,此刻

正紧密相连着,镶满圆桌的边缘!

几点早莺披上隐隐的霞,把风织成和悦的歌。

依稀的脚步声踏出青石板千年的呻吟。

我从新年的罅隙中呱呱坠地

带来孕育了一千零一年的希望,用酒浇灌无人的街。

想着房屋后的房屋后的某一座房屋中的她

此刻,她应在梦里微笑吧——

婴儿的哭声,带着初就的信笺

新月紧贴着星空虚掩的门页窥探,那一刻

被你捕捉到惊世骇俗的美丽。

长发甩动的音乐,伴着它响起

是炮声沿着长街向天边滚去。篝火挥手送别

不经意撑起光的帷幕,不再落下

如同我扯开我的心,让你看见

一再流连——不忍道再见!

《花事无尽,歌事未了——十年经典沧桑》

生命里的四季都氤氲着雨水蔓延开来的芳香,醉了无数个美丽的黄昏;而个中原委,我却一直未能知晓。于是我花了一整幅青春将这些雨素描上去,然后静静思考。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我想到了生命中的雨其实从来都是为了焕发一些宿命里的珍贵而降临的。譬如你爱过的花,听过的歌……

花,就像灵魂的脚步在每个轮回驿站打下的结点,用最古老的方式,结绳记事,刻画着开败的容颜;而歌,我一直都把它当成我的第二支笔——翻犁,刻录,或是其他什么更为准确的动词,支配着往事中的点点滴滴。

(杜鹃花——我的1996年花事)

候鸟从远方衔来晶莹的歌

龙王拾起音符,砌成水晶宫

梦见自己变成美丽的少女,对着梦境梳妆

一颗颗饱含称赞和爱慕的文字

纵情欣赏一切景致,以及你的容颜

最多也只能在你的三生石上读到我的姓名

(同桌的你——我的1997年歌事)

开始爱你该是在多么早的轮回啊

黎明被风抽出的第一缕银白色长发

绞杀了盗火前的永夜,替被束缚的英雄复仇

我稀释了一些红泼上山寺的院墙

为你写一纸惊世骇俗的情书

文字被千年的时间浇灌成点点桃花

秋香的脸藏在花蕊里面等待伯虎的择点

我在一次打坐中意外地捕捉到你的气息

正调皮问我:“你爱我吗?”

我沉默不说话,只想静静笑你傻

(桑叶——我的1998年花事)

年关在轮回之外的距离,关于她的省亲

回忆在脑海中成长,抽丝,把粗厚的纹理

织上脸庞。岁月的乞丐以此博取了同情

去乞讨往事的一次唯美的回眸

(丁香花——我的1999年歌事)

浓烈的香被春天泼进心湖

你走进那环荡漾着眷恋的涟漪

不经意也激起了我的泪水

从此我的左右手上只剩一段空白的回忆

(茱萸——我的2000年花事)

风在茱萸上缠成一绕一绕的白色头花

江南的水乡平原没有高地

关于辟邪的风俗是个普遍的误传

我始终逃不出思念的诅咒

秋天的裙裾抚过大地,舞成一季的悲凉

而我少了你们,世界就停转在了

(逍遥叹——我的2001年歌事)

我典当了我的剑,买了一些温柔

长风万里,秋雁的影子被抹去

我用来不及蒸发的水滴浇灌永爱的誓言

我们可以一起造一只小船

我吹箫你扶琴,船头船尾

顺着轰轰烈烈的誓语回归海角天涯

或是我的披风,或是你的绸裙

月光悄悄蛰伏,写下一首逍遥叹!

(芦苇——我的2002年花事)

我为你改变了一种生活方式

时间渐次拔节,撑开了回忆里的年月

我的目光在一沚小洲上稍加停顿,随即

打下惊叹号。溯游从之,溯廻寻之

生命由谁栽种,从前倒映在水的哪一方?

(发如雪——我的2003年歌事)

花事歌事在翻滚的年关下争夺主权

那些卷入其中的歌事花事

只一面,焚尽我一生的愉欢

剩下思念在无人理睬地疼痛

你我同时路过缘分树投下的绿荫

我依稀还记得你前世的小名

我们如同孩子玩一场不打佯的迷藏

我挥霍了所有生命来爱你

只为买到你的一滴美人泪

(红豆——我的2004年花事)

封印你于某年某月某日经过的容颜

却阴错阳差地在脑海里引渡进对你的思念

古典的诗句修辞你娉婷的身段

三寸羡风起  一笑百媚生

再也无法衡量爱情的生命

谁莫辨的泪,残留在红豆枝头

(再见,卡门——我的2005年歌事)

我的少年用黑色水笔代替了银枪

相约六月的考场,厮杀了诡异的题号

尸体是一些苍白的数符和字母

野蛮的地带,思想完全休克

青涩的爱情在和平宁静的村落祈祷等待

某个人(或许他已成为某个梦)的归来

谁挂上地平线这块免战牌

偃旗息鼓的老兵用干裂的苦腔唱起骊歌

面部被忧伤的旋律扭曲成一句

《蓝衣精灵,致姐姐赵小慧》

诗人的女儿,眼里世袭了一湖忧伤

你纺织、采桑,茅草屋外

一曲山歌,蜿蜒到一张素净的脸上

你隐逸水边,用焦心如焚的等待

炼成白玉。黎明从此遥遥无期……

《2005,记忆里的夏天》

夏天包容了一切,却遮住我眺望的目光

清脆的百灵之歌敲击窗页

窗上冰冷的铁条,层层锁住我渴望飞翔

这个夏天你是主角,梦里梦外都坐在

承载记忆的小船里,以镂穿夜色的月光为桨

撑开我隐藏于心湖的无眠

支离破碎的思念,被风串成千年的誓言

如今轮到我开口兑现——

天空抵达这片绿色便戛然而止

凝重的呼吸在云层中来不及扩散

雨,在风中赶路:从天涯到海角

只为满足拴在古老村口的期待

天空抱着哺乳的新日来临

可我的初衷,只是想回到过去

除了那时的岁月,还有什么

让我如此费力去想起——又忘记

窗外的鸟叫,以心情的方式

那一树绿叶,总在雨后滋生我不尽的诗篇

夏雨滚过雷的鼓面,那些可爱的飞羽

以为天黑了,急切呼唤她的伴侣

还未清点就匆匆合上巢门

一曲悦耳动听的歌,装点了午睡人的梦

我坐在座位,塑成一座坟墓的姿态

六月是夏天的手臂,裹罩着黑色的太阳

从去年的日历一路哭过来

这场雨的每一滴都在寻找对应的故事

派生了那群人相似的悲哀!

拖延了我的思念,和星星捎来的远方寄言

偶然邂逅你跳跃于霓虹灯下的脸

把你这朵最美的换走……

如少女从故乡的水华中沐浴而出

我抖落城市中的欲望和奢想

天籁已布置好一年一度的相遇

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我永远只是个了无牵挂的婴孩

唯唯诺诺着夏雨谆谆的诫告:

炊烟在小巷里被风塑成轮回的形状

我攀上竹梯扯下去年的红色印记

一面用糨糊裱上新的欢声笑语

被光铭进未来的希望和憧憬

陈旧的竹梯也在轻快地歌唱

为之和声的是儿童的鞭炮

硝火将文字涂成丰收的金黄

我们都引用三分变迁七分惆怅修辞故事

文风相似  结局雷同

评卷人从纸堆中将它们抽出

青鸟折了翅膀,薛涛淡了颜色

容颜在明明灭灭的煤油灯下解离成空白

过去荒芜成一片贫瘠的山丘

长眠着我为你写过情诗的狼毫笔

谁家女孩留着长发的芳影

我爱上的她是个模糊不清的概念

牵着硝石的手在沿街散步

曾经栖息着影子的界面如今已空空荡荡

左手握住右手,歌声覆盖笑声

岁月将它们封印在屋檐下的酒坛里

我打起元宵的灯笼循香探找

醉了我的双桂木兰,也醉了我的八乐十音

阳光被竹叶理清,编成一个精致的巢

栖落一只纯净无瑕的白鹭

它衔起了我少年时写下的一首情诗

风吹累了,雨下累了,它也飞累了

诗句恰巧落在竹林中奔跑的你身上

太过华美耀眼,太阳羞愧难当提前下山

我在漆黑的除夕之夜第一次梦见你

烟花失去光泽,篝火淡退颜色

你长发飘响的旋律覆盖上我的歌词

穿过竹林迎娶你做我的新娘!

那些去年正月未及盛开的烟花

那些上个轮回未曾脱口的笑声

当时针疲惫地攀登上十二月廿九十二点高高在上的刻点时

灯笼的红光浑浊不清,硝石的气味沿街游走

去年的一幕幕又适时重演

童年阿嬷的故事是个精妙绝伦的问题

我在每个夜晚都梦见一个结局

直到正月初一在日历上被掀开红头盖

直到在双桂山上不可避免地遇上你

一千零一夜的页码结束了变迁

我常想爱能不能够将一切省略

谁来公证关于沧海桑田的问题

你能爱我多久,成为我孤独时的自言自语

终有一天我要娶过你的手

剪成一纸全家福,剪成一纸满堂春

或许,一切已无关紧要,

风在林间过滤成清纯的精灵,雨溅起一地的

香,随朝阳升上铮铮的枝头

你隐约在一春的桃花身后,不经意

被莺啼击穿朦胧的虚构——

看得见的终将幻灭,只有

时间陶醉着与你一同坍圮

千百年,你为谁如此消瘦?

天真地问我:“涧下流水何日重来?”

我泣下的泪包含太多的伤悲,

不忍把他折断,径直垂落涧中。

“这点涟漪,我见过的!”

5、照片·峰顶·张圣君神庙

我披上一席湿厚的雾,静立尘嚣之外

一年一度的相见,被你的失约

织成心中锐利的樊篱。血悄悄渗出

婆娑冰冷的岩面,渴望用悲色

却围出悲伤的墙。锣鼓通天

一枝伸出的思念灼焦遍野的杜鹃

还在招徕更多的思念——

雨水鳞次栉比,吐出深情的诗句

烛光中,我的思念贴着闽江

一切形同虚设。我想念你,我所在意的

是雨水能否浇灌梦中的沃土

那里连年干旱,深埋了千年的情节

在江南的肚脐上等待出土

你在雾里撑起一把伞,阻挡预言中

六月的雨,和一把飘零的梧桐

而五月的风,被月老系于你的腰间

抖落了我题在树叶上的诗句

天亮了。你从此无法离开

一场梦,就是一座延绵的山

《下雨了,寻找一把北方的伞》

季节挥霍情绪,视墨如粪土

十年前母亲教我背诵唐诗

我那时的理解是——唐朝是湿的

浸在一座贪恋红尘的春天里

浸在月下窗棂潮晦的闺怨里

冷笑着,看你我各执一把纸伞

从江南擦肩而过,被轮回没收灵魂

抚触我的体肤,滋生了沉淀在

像一把红伞,阻挡思念的腐蚀

那些颓废和酣睡又尽数清醒

在北方,或许真有这么一把对应的伞

那里的春天,寒冷地连雨水也颤抖

而你在某座城市的路面目睹了图腾的倾斜

天空中溢出的黑色云层,是否漫上你的脸页

譬如我们前世如何相爱——

它们其实一直都存在于伞的底面,浅显易见

季节脸色严峻,甩出锋利的语言

绿草地上的小屋正寂寞地抽烟

炉灶旁的新娘,将覆满灰尘的琵琶

弦断了,伤口被唱了出来

锅盖下,血泪细煲着年华

剩下了琵琶屑,琵琶曾经弹出的音符

如今汇成祭奠它的挽歌,就像

曾经在阁楼里陪你解闷的思念

春雨未能浇灭最后一点火星

也烧了你的容颜,化成杜鹃花的养料

我把它的花枝,又削成一只袖珍的琵琶

弹起那首“之子于归”,琴声如算珠

这个春天很幽怨,王昭君在一个清谷天复活

爱情顶替成历史,覆水难收

我用男儿的处女泪,能够偿还么?

《姑娘的坟头开满鲜花》

释放一些忧伤的种子,它们

在阳光下幸福生长,贴着地表

我抑郁得想写字,有一个困扰我很久的

突然空无一人,彷佛一座空房

那些被草稿在芦苇上的情节

诗歌的坟头一片洪荒……

羞涩地躲在云层的盖头巾下等待

郎君用季节这台温暖的大花轿

于三月大张旗鼓地经过我的坟前

复活了我的春愁,有关红颜的记忆

在思念的水土下繁衍生息

惊蛰的雨期,感伤我和谁的别离

清明的薄酒,滋长谁梦里的恋旧

夜晚在眼泪的洗涤下受孕

新生了我呱呱坠地的箫声,并随即

云影在山坡上的变幻演示了一种苍老的程序

我半俯半仰,在臂膀末端盛开了绝对孤单的手势

明月照床头,你在未明的村落

明月照床尾,正值你十年忌日

我们相爱的情节,就那样

农民在田间呱呱坠地,吮吸泥土的乳汁

然后成长,作为一种新的植物

他们设计了一组图腾,又引用了

春风夏雨秋霜冬雪来结绳记事

古老的语言被汇编成一部字典

憧憬只有一个简陋的解释——丰收

甜了整整一个正月的红色响闹

二月,容颜有如桃花的开败

墓碑上的脸被季风嫁接上花蕊

月光肆意搅拌歌词,缱绻悄悄蒸发

去年今日你在门后第一次听到我为你写的歌时

那腼腆又压抑不住兴奋的表情

雨水被龙王收集上云层,他私下

于是这些液体在一个思念泛滥的月份

趋炎附势,腐蚀了一座春天

不小心碰落一颗梅子。它也融进了这些美酒

香味氤氲上悼亡人的回忆

浓得像坟头里往事的繁荣

同时又酸得让人掉眼泪……

在一个江南的小巷里坐落着一家裁缝铺

一年只开业一季。有一位小姑娘

教会了被暑气遣散的春风

将满巷的柳枝剪成自然的花边,作为了

最后的留念。景致入目三分

我可以用青春来比喻和想象

有一天我要把它编成柳帽

像小孩那样淘气地  吹弄离人泪

我把殇命定成一种文体,然后采摘了大量

杜鹃花填进格式,文章美得充满古典气息

还在二月楼头孕育出一个冰清的少女

我想再用这种文体与她合作一部传奇

然而我们生活的世界相互错位,我一直

不过是透过缘分的屏幕读她写她

这个季节的雨也因此下得越来越着急

我将初吻托风儿嫁接上她的侧脸

她微笑着接受了,还传出同样爱我的梦呓

谁欣喜若狂,忘了合上扉页

接着它们发芽,拔节,抽穗

以惊人的速度将父亲吞噬

我于是拿起复仇的镰刀,渴望解放土地里的灾难

却收割到一些故事,还有脸庞,脊背和泥腿

就将这些文字泼墨上乡村的历史

银河流走了夏天如火如荼的人事以及花事

参商在天边换位,却依然永不见面

天凉了下来,思念在另一端升上去

我在这个季节怀念一位英雄

一把刀斩了一条孽龙,龙眼的去向

传说是被封印在绿色的血液之间

只在鹊桥相会的时刻,符箓禁不住它的欲望

说什么也要冒出来,目睹一年一度的繁华

月光凿在篱墙上雕刻往事经年的一些画面

有关我的童年,起初我只是很单纯地

这一场美丽,与尘嚣相隔着梦的荧屏

所有企图侵略的罪恶思想

都被流星甩出了几十万光年,并以此为警惕

我原创了一些符号,用手指模拟出来

然后等时间为我的爱情打分

你摘了两朵菊花放进茶杯陪我等待

个中滋味,仿佛你熟悉的发香

连晋代诗人也为你浇育了九百年的气质

杯水的纹理沉淀成优美的旋律

我信手拈来一首为你而写的绝妙好辞

岁月也陶醉,良久忘了前进

于是它到了永远也恒量不出我的爱恋

我相信有一天你会复生,我们

又可以像小时侯那样做一对青梅竹马

于是我为你守了十年的魂幡

阳光炽热,它们早已枯萎

覆盖了坟头的姓名和方向,还吮吸我泣落一地的思念作养分

我开始慌了。我一直只知道你的小名

一直只认为你在我身边,当询问到爱情的时候

北斗星就会停转在指着永恒的方向

三月断线的风筝漂移了半年

在这个时节嫁到一户水边的人家

曾经的女孩以及她的往事

都束进一个蓝色的包裹,成了唯一的嫁妆

经典过于浓缩,于是颜色愈加诡异

少女剪了几朵白云贴上去作为布告

你高声朗诵孟德的短歌行

于是它们栖落在你身上,盛开成一幕

古色古香的建筑与你交相辉映

从此不食人家烟火,只靠一些天籁充饥

皓腕玉足娴熟地攀上女墙

葛藤绘成黄土诡异的纹身

而你的思念,也已纹上他的脸庞

一些梦开始疼痛,你所需的药草

《五月,月牙儿环抱故乡》

虫唱钉进夜晚,刻印成纤细的经文

我病了,雨水从泥土的乳房里挤出的季风

月光分崩离析,这一场岁月的突变

你藏匿于厅堂的天井下,幻化成泉水

曾经在后院的石墩上听我歌唱的

一只秋蝉,早葬在了候鸟的腹腔

只有你还认识我,可你也变了

在五月的祭坛,月光燃起虫唱

这个时候,爷爷在院前品茗

身下的藤椅收割了恬静的空气

我没有出声,我在攀上围墙

露水不知不觉淋在我身上

我不怕露水的浸湿,我和伙伴们

我只怕季风里夹着岁月的垂询

一张张日历死去,我们日益消瘦地殉葬

星星依偎在月亮身旁,托起下巴专注聆听

琴声过度湿润,鱼儿在你的梦里晾晒鳞片

天开始下雨,我合上窗户

在每个夜晚的最后一寸阴暗里

他们营营役役于另一场繁华

投石问路的人,涟漪中婉转出

水珠化作音符,哺乳了村庄的童年

手持二月春风,将烛影剪成

春风放轻脚步,花朵倾身聆听

第一章我遇见你,第二章

那些纷繁华丽的意象,你都能明白吗?

也可以继续在岸头,学习双飞蝶的

春风把夏天吹送到人间的时候

我正伏在书桌上,酝酿一个愚人节的笑话

我说:初夏雏成于春天的子宫内,等待

一些热烈的雷鸣将其接生

你领略到我的才情,从此不屑媚俗

忍不住出走于六朝金粉的粉黛围

播种成文人书生笔下的哀怨

你和季节共享一张面纱,纱上绣着杜鹃

我遥遥地临摹到繁华的情节,润色了忧郁的气质三分

一滴蝉鸣溶解一幕夜色,白昼由此拉长

无端消失的黑暗晾开在一盏青灯下

烛光摇曳,牵着我的思念

寻找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庞

从此那张脸,便蒸发进我的梦……

炎热将我驱上高楼,捕着气若游丝的风

阳光轻拍双肩,我一回头

决不是能溶进油墨的语言

写诗的本子在空气里解离成空白

放假。他们与被纸页隔离的彼此约会

寻找回归自然的美丽诗行

早起的娘亲,给烟囱点上一根烟

勤劳的父亲,用有些铁具

阻止所有面向荒芜的进化

在梦醒时分,带着欢笑后的痉挛和疲惫

我肩挑明月,打捞一湖诗句

看着你的背影,我很激动

望着你的脸庞,我很忧伤

发育未全,他笑容呆滞,脚步无意识地

匍匐在六月失陷于暴雨中的土地

而你,被佛安生在另一个村落

临于春天的衣摆,拟好姿势

乘着风的秋千,五百世仿佛一道弧线

诗歌在咳嗽的灌溉下疯狂生长

亡灵写成了句,然后嫁接进了诗

年迈的教授掐指、皱眉、苦算

指甲延伸到地表,土地上划满伤痕

你从化成一朵花的轮回中逃逸

魅惑心灵,以及青春的光阴

夜吞没了视线和影子。思念吞没了你

短歌难终,遮掩口齿不清的吟诵

坚硬的岩石,打磨出想你的模样

直肠拉成故乡的河,正在消化的物质

又营养了笑声、哭声和所有的故事

还有我心爱的姑娘——她乌黑锃亮的长发!

天气炎热,天空也出了汗

我在雨中迷茫,聘请夏天做我的启蒙老师

她先前已经教会了蝉说笑话

石榴笑裂了,随口吐出一些光滑饱满的文字

我匍匐树阴下收拾整理着一首诗

在暑气消退的那一夜用它来歌颂这个季节

然后年复一年地,在轮回的学校里等待毕业

二月,楼台等待着春雨最后的吞噬

沉睡了一个冬季的长发,被春风

阳光下达温暖的政令,季节的风湿

我的笔和诗句彼此不再隔离,它们怂恿我

手和口开始主持,花瓣们站在单数

和双数的立场上——争辩

冲泡了一些思念,让我难以入喉……

四月姗姗来迟,犹豫着晚春的挽留

柳枝的眼角湿了,柳絮解放

季节多妩媚,你效仿成浓妆艳抹的出走

我花了千年寻找,至今没有结果……

轮回尚未定义,阳极缠上阴极

尘埃带着被波及的心悸久未落地

它们互相碰撞,接着出现声音

它们互相摩擦,接着出现光亮

它们互相亲吻,接着出现芳香

和第一股元气,等待这一场孕育

尘埃和尘埃偶然互相欣赏

盘古大神新生时偶然感应到

一种叫“爱”的东西,并以之为天地命名

然后出现第二批人,他们早得

据说,先人们都是靠着爱而繁衍不息

我爱上你,是祖上的家训

我用画笔,把夕阳禁闭在白纸上

我用歌声,穿过空气去吻你的侧脸

我用利刃,在图腾上刻你的名字

醒来的时候再也看不见我

月牙肆意切割夜空,疼痛

祖母说,天上的星星数不完

居住着你的笑颜,一定是那最亮的那颗

日子往日历上赶路,向着一次次回归

而我正值少年,不忍从书箱里搬出沧桑

我孩提种的榕树已长出根须

我童年播的枇杷核已经结果

仅此一句,便覆盖了所有喜悦的光芒

我载过你的单车在墙角痛苦呻吟

我分你玩的玩具被妹妹一度继承

我付出的爱被不相见的生活剥夺

你不在身旁,岁月便要欺负我

在轮回中玩捉迷藏的游戏

如果生命是场循环,那么天地世界也是。

我们相爱,分离,寻觅,最后必然再度相爱。

夕阳裁作嫁衣,萤火虫环绕周身打扮成珠光宝气。

月光在谁的脸上一遍遍扑上胭脂

我牵你走过的街道的数目由星星在记帐

我当时只是简单地认为,爱你到永远便是最长的界限

长过山无棱,长过天地合,长过轮回的大门再也打不开

华裳。红颜。箫声。大海。左手和右手完美的接吻。

如今这些我不再拥有。我是一粒尘埃

我遇见你的时候自称小生

面皮白净,写着清新的诗句

被杨柳岸诗人破碎的梦境割伤

岁月的肩膀宽厚,我们却无法在一处容身

五月,风的纹理和雨的纤陌开始朦胧

一串串,挂在我的胸前烙下忧伤

我开始爱上回忆,梳理岁月冗长的秀发

我已在那些夜晚,找到惆怅的病根

在青鸟的羽翼上嫁接呻吟,涂抹夜晚的脸颊

岁月的铁蹄踩过故乡的河,灼下一圈圈涟漪

我年少的投石湮没水声,于是岁月报复性地

湮没我的年华。回忆被规则的纹理丰富

我是个愚昧的诗人,始终读不透个中规律

直至有一天我老了,那些波纹还年轻着

在我腐朽之前,匆匆跃上另一个谁的脸页

谁在倒地前歇斯底里地呐喊,他是我的英雄

我要把墓地让给他,把月亮唱缺

老艺人终止了轮回。干枯多年的泪腺

哭泣的都是银光闪闪的家当

他们用八种乐器和十种音调驱赶天狼

戏台上姿势迅速凝结,戏台轰然坍塌

锣鼓和唢呐被负隅的时间甩到远方

槌子也在这场变动中,从颤抖的手中滑落

刚学步的稚童恰逢其时地跌倒,恰到好处地承接,恰有力度地续敲

乐谱上发黄的符号抢走了他的秋千,荡到很远;他的哭声已无力赶上

篱墙把夜刺得遍体鳞伤,从黑色的伤口里又溢出了黑

颅骨被用来盛放庙里的香灰,燃的是两个兀立的字:故乡

思绪过于

    (这是索尔仁尼琴因无法前往斯德哥尔摩领取诺贝尔文学奖而对外发表的演说词)

  正如那个困惑的野蛮人拣起了--大洋中的一块奇怪的废弃物?--沙漠中的某件出土物?--或者从天上掉下来的某个无名的物件?--它有着复杂的曲线,一开始单调地闪着光,然后又刺射出明亮的光。他在手中把玩着它,把它翻转过来,试图发现如何处置它,试图在自己的把握中发现某种世俗的功能,却从来梦想到它会有更高的功能。

  我们也是这般状况,手里拿着艺术,自信地以为我们自己是艺术的主人;我们大胆地指挥着它,更新它,改造它并显示它;我们出售它以挣钱,用它取悦于当权者;时而用它来消遣--径直到唱流行歌曲的地方和夜总会,时而又为了转瞬即逝的政治需要和狭隘的社会目的而抓住最近的武器,不管那是软木塞还是短棍棒。但艺术并不因我们的所作所为而被亵渎,它也并未因此而偏离开自己的天性,而是在每一个场合、在每一次应用中它都把其秘密的内心的光的一部分给了我们。但是我们能理解那道光的全部吗?谁敢说他已经为艺术下了定义,已列举了它的所有的方面?或许曾几何时有个人已理解了并且告诉了我们,但我们却不能长期满足于此;我们倾听着,忽略着,当场立即把它掷了出去,一如既往匆匆地把甚至最优秀的也交换出去--但愿是为了换得某种新的东西!而当我们再次被告知那个古老的真理时,我们将甚至不记得我们曾经拥有过它。

  有一位艺术家把自己看做一个独立的精神世界的创造者;他把这样一个任务扛在肩上,那就是创造这个世界,让它居住芸芸众生并为它承担包容一切的责任;但他却在这个世界的下面崩溃了,因为一个凡人的天才是没有能力承担这样一个负担的。这完全就像普通人一样,他宣称自己是存在的中心,但却没有成功地创造出一个达到了平衡的精神体系。而且如果不幸压倒了他的话,那他就责备世界的时间久远的不和谐,责备今天的断裂的灵魂的复杂,或者责备公众的愚蠢。

  另外一位艺术家看出天上有另外一种权力,于是乐得在上帝的天国的下面做一名谦恭的学徒;然而,那被写出的或被绘出的他对一切的责任,他对感知到他的工作的人们的责任,却比以往更为苛求。但是,作为回报,创造出这个世界的却并不是他,也不是他指导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其基础来说是没有什么不确定之处的;这位艺家只须比其他人更加敏锐地意识到世界的和谐,意识到

  人类对世界所做的贡献的美和丑,并把这一点敏锐地传播给他的同胞。而当不幸的时候,即使是在存在的最深处--陷于穷困、入狱、患病--他的稳定的和谐感也从未抛弃他。
  但是艺术的一切非理性、它的令人目眩的特色、它的不可预知的发现、它对人的毁坏性的影响--它们充溢着魔力,不会被这位艺术家对世界的想像所用尽,不会被他的艺术概念或者他的拙劣的作品所用尽。

  考古学家们并没有发现人类存在早期那些没有艺术的时期。就在人类的熹微晨光中,我们从我们未能及时看清的手中接受了它。而且我们也没有能及时询问:给了我们这个礼物是为了什么目的?我们要用它做什么?

  那些预言艺术将会解体、预言艺术将比它的形式活得长久并死去的人们,他们是错了,并且将总是错。注定要死的是我们--艺术将永存。那么即使是在我们的毁灭之日,我们会理解艺术的一切方面和艺术的一切可能性吗?

  并不是一切都有个名字,有些事情是不可言传的。艺术甚至能使一个冷淡忧郁的灵魂激动起来,达到一种高度的精神经历。通过艺术,不能够用理性的思维所产生的那种启示有时就来到我们身旁--隐隐约约地、短暂地来到我们的身旁。

  就像童话中的那个小镜子一样:你只要朝镜子里看,就会看到--并不是你本人,而是在一秒钟之内看到那个难以得到之物,谁也不能奔到那儿,谁也飞不起来。而只有灵魂发出一声呻吟……

  有一天,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出了这句费解的话:"美将拯救世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陈述?有好长一段时间我认为这只不过是话语而已。这怎么会可能呢?在嗜血成性的历史中美又何曾拯救过何人免于难呢?使人高尚了,使人精神振奋了,是的--但它又拯救过谁呢?

  然而,在美的本质之中却有某种独特之处,那是在艺术的地位中的一种独特之处;即一件真正的艺术作品的说服力完全是无可辩驳的,它甚至迫使一颗反抗的心投降。要想在既是错误又是谎言的基础上写出一篇外表上流畅典雅的政治演讲、或写出一篇刚愎自用的文章,或勾勒出一套社会计划,或创造出一个哲学体系,这都是可能的。但被隐藏的事物,被歪曲的事物,却不会立即变得显而易见。

  然后一篇矛盾的演讲、文章、计划,一种立场不同的哲学又为了进行反抗而聚集在一起--并且完全同样典雅流畅,并且再次产生效果。这种事物之所以既被人相信又被人怀疑,其原因也就在于此。

  重述不能触及灵魂的事物是徒劳的。

  但是艺术作品却在自身之内拥有着自身的证明:被设计出来或者被滥用的概念并不能忍受被用形象刻画出来,它们都轰然落下了,显出苍白的病色,不能令任何人信服。但是那些将真理挖掘了出来并且把真理当作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力量呈现给我们的艺术作品--它们控制着我们,迫使我们屈服,而且从未有人似乎要反驳它们,甚至在未来的时代也似乎无人要反驳它们。

  因而也许真、善、美的那个古老的三位一体并不纯粹是我们在我们的自信的、实利主义的青年时代所以为的一种空虚的、褪了色的公式吗?倘若如学者们所坚持的那样,这三棵树的树梢聚合在一起,但是真和善的过于显眼的、过于笔直的树干又被压坏,被砍掉,不被允许穿过去--那么也许那怪诞的、不可预言的、意外的美的树干将会穿过去并高飞到那个相同的地方本身,并同时完成这所有三者的工作吗?

  如此看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美将拯救世界"就不是漫不经心之语,而是一个预言吗?毕竟,一位具有怪诞的启发的人,他被允许多人看。

  而且如此看来,艺术、文学果真能够帮助今天的世界吗?我在多年之后终于多少看透了这个问题,今天我想在这儿呈现给诸位的,就是这个小小的见解。

  这个讲台远非是提供给每一个作家的,而且被提供的作家一生也只有一次,为了登上这个宣讲诺贝尔奖获奖演说的讲台,我并不是登了三四级临时性的台阶,而是几百级台阶,甚至是几千级台阶;这些是不屈的、险峻的、冻结的台阶,从我注定要从那儿幸存的黑暗与寒冷之中延伸了出来,而其他人--也许比我更有天赋,更坚强--却死去了。我本人在中央劳改营的群岛里只遇见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这劳改营被打碎成零零碎碎的大量岛屿;在秘密尾随和怀疑的重负之下,我并没有和他们所有的人说话,有一些人我只是听说过,别的我只是瞎猜而已。那些已经享有文名的落入那个深渊的人起码还被人所知,但又有多少人从未被认出过,从未在公开场合被提及过一次?而且实际上没有人曾设法返回。一整个民族文学留存在那儿,湮没无闻,不仅没有坟墓,而且甚至没有贴身衣裤,赤裸着,脚趾上贴着号码。俄国文学没有一刻停止过,但是在外界看来却似乎是一片荒原!在一片和平的森林能够长成的地方,经过一阵砍伐之后,却仍有两三棵侥幸生存的树。

  我今天站在这儿,伴随着倒下的人的阴影,低下头好让以前的其他合格者在我前头通过来到这个地方,当我站在这儿,我又怎能推测他们想说的话并把这些话表达出来呢?

  这个义务长期压在我们的身上,我们懂得这个义务。用符拉基米尔.索洛耶夫的话来说:
  甚至锁着锁链我们自己也必须完成众神为我什计划好的循环。

  频繁地,在劳改营的痛苦的激动中,站在囚徒的纵队里,当时一连串的灯笼刺破了阴暗的晚霜,这时在我们的心中就涌起我们想朝整个世界呼喊出的话语,倘若整个世界能听到我们当中的一个人的话。然后似乎是非常清楚的:我们的飞黄腾达的大使会说些什么世界又会怎样用自己的评论来立即作出反应。我们的地平线十分醒目地既拥抱着物质事物,又拥抱着精神的运动,而且在这个不可分割的世界上并没有看到不平衡。这些思想并非来自书本,也不是为了表达清楚而从国外引入。它们是在与现在已经死去的人们交谈中形成的,那是在囚室里和篝火旁,它们受到那种生活的考验,它们从那种存在中生长出来。

  当外部压力终于稍微小了一些时,我的和我们的地平线变得开阔了,而且尽管是通过一个微小的缝隙,我们却也逐渐看见并知道了那"整个世界"。令我们吃惊的是,这整个世界与我们所预期的、所希望的根本不同;这就是说,并不是一个"不是靠那个"而生活的世界,并不是一个"不"引向"那儿"的世界,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一世界,它看见一个泥泞的沼泽就会惊呼;"一个多么可爱的小脏水潭啊!"看见具体的领带就会惊呼:"一条多么精美的项圈啊!"相反却是一个这样的世界,一些人流着伤心的泪水,而另一些人则随着轻松愉快的音乐喜剧翩翩起舞。

  这怎么会发生呢?为什么会有这个裂开的隔阂呢?难道是我们感觉迟钝?难道是世界感觉迟钝?或者是由于语言的不同所致?为什么人们不能够听清彼此说的每一句清清楚楚的话?词语再也不像水那样发出声响奔流着--没有情趣、色彩、味道,没有痕迹。

  随着我逐渐理解了这一点,也在多年的期间一再改变了我的潜在的演讲的结构、内容和风格。也就是我今天所作的演讲。

  而且这个演讲与在严寒的劳改营的夜晚里所构思的最初的计划初也没有什么共同之处。

  自太古以来人就是被这样制造出来的,使得他对世界的只要不是在催眠状态下被灌输送去的看法、他的动机和价值标准、他的行动和目的都为他的个人的和群体的生活经历所决定。俄国有句谚语,"别相信你兄弟说的话,要相信你自己的斜眼",而这就是理解我们周围的世界以及人在世界里的行为的最可靠的基础。在我们的世界伸展在神秘和荒凉之中的漫长时代里,在它受到普通的传播线路侵犯以前,在它被改造成一个单独的、痉挛地跳动着的肿块以前--人们在他们的有限的领域之内,在他们的社区之内,在他们的社会之内,最后又在他们的国土上,依靠经验治理着而无灾祸发生。在那个时候,单独的个人有可能感知并接受一种普通的价值标准:有可能将被认为是正常的事物和难以置信的事物区分开来;有可能将残酷的事物和位于邪恶的边界之外的事物区分开来;有可能将诚实的事物和欺骗的事物区分开来。尽管散居各地的人民过着迥然不同的生活而且他们的社会价值往往惊人地不一致,正如他们的度量衡体系不一致一样,但这些不一致仍然只是令偶尔前来的旅行者吃惊,在杂志上以奇闻的名义报道着,对尚未成为一体的人类并不构成威胁。

  但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不知不觉地,突然地,人类变成了一体--满怀希望地成为一体而且又是危险地成为一体--结果它的一个部分的震动和激动就几乎被同时传递到其他的部分,有时任何一种免疫性都欠缺。人类变成了一体,但又不是像社区甚至国家本来那样固定不变地变成一体的;不是经过多年的相互经验团结起来,既不是通过拥有一只单独的眼睛,那是只被亲切称之的"斜眼",也不是通过一种共同的民族语言,而是通过国际广播和印刷越过一切障碍变成了一体。大量事件雪崩似地降临在我们身上一分钟以后半个世界就听见它们的崩溅声。但是按照世界的陌生地区的法律衡量这些事件并估价这些事件时所依赖的尺度,这却并未通过声波和在报纸的栏目中被传播出来,而且也不能够这样传播出来。这是因为,这些尺度是在单独的国家和社会里在年代过于久远的过于特殊的情况下获得了成熟并被吸收的,它们不能在半空中被交换。在世界各地,人们把自己辛辛苦苦得到的价值应用在事件上,他们固执地、自信地、只是按照自己的价值标准来进行判断,而从未按照任何其他的价值标准来进行判断。

  如果说世界上并没有许多这样迥然不同的价值标准,那么起码也有几种这样迥然不同的价值标准。一种价值标准是为了估价就近的事件,而另一种是为了估价远方的事件,苍老的社会拥有一种价值标准,而年轻的社会又拥有另一种,不成功的人民是一种价植标准,而成功的人民又是另一种。这些背道而驰的价值标准不和谐地尖叫着,令我们目眩惶惑,因而倘若我们避开所有其他的价值也就不会痛苦,那就好像避开疯狂一般,好像避开错觉一般,而且我们按照我们自己的本国的价值自信地判断着整个世界。我们之所以不把那事实上更大的、更痛苦而又更难以忍受的灾难看做更大的、更痛苦而又更难以忍受的灾难,而是把那最靠近我们的灾难误认为那更大的、更痛苦而又更难以忍受的灾难,其原因也就在于此。凡是离开更远的事物,凡是今时今刻并不威胁着要侵入我们的门口的事物--尽管它发出呻吟,发出压抑的呼喊,生命由此毁灭,即使由此带来几百万牺牲者--我们都认为,总的看来都是完全可以忍受的,在可以容忍之列。

  不太久以前,在世界的一个地方,在与古罗马人的迫害相比毫不逊色的迫害之下,成千上万的缄默的基督教徒为了对上帝的信仰而献出了他们的生命。在另外一个半球有某个疯子(而且无疑他并非孤身一人),他急速穿过大洋把我们从宗教解救出来--而且刀剑径直刺入祭司长!他按照他本人的价值标准对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进行推测。

  一件事物从远处看,按照一种价值标准,似乎是令人艳羡的、欣欣向荣的自由,可是如果在就近看,并且按照其他的价值标准,就令人感到是那种要把汽车掀翻的令人狂怒的压抑。一件事物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可能代表着一个难以置信的繁荣之梦,可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却具有需要立即用罢工对其作出反应的疯狂剥削的那种使人激怒的效果。自然灾难有不同的价值标准:一场殃及二十万条生命的水灾似乎不如我们当地的一个事故那么严重。个人受到的侮辱有不同的价值标准:有时甚至一个反讽的微笑或者一个打发人走的姿式就是令人丢脸的,而在其他的时刻残酷的拷打也被当作一个不幸的玩笑而被原谅了。惩罚和邪恶有不同的价值标准:按照一种价值标准,被捕一个月、被放逐到乡村,或者人呆在里面吃白面包卷喝牛奶的隔离室,都打碎了人的想像并用愤怒充塞着报纸上的栏目,而按照另一种价值标准,判决二十五年刑期,四壁寒冰覆盖而里面的囚徒又被剥得只剩内衣裤的隔离室,为神智健全的人设的疯人院,以及无数的非理智的人,他们由于某种原因老是逃跑,又在边境遭到射击--所有这一切却又是司空见惯并为人们所认可。而涉及到世界的那个外国的部分时头脑又是尤其平静,我们对那个部分实际上是一无所知,我们从那儿甚至得不到有关事件的消息,而只有几位记者的琐碎的、过时的猜测。

  然而我们却木能因为这种两重性,因为对另外一个人的深沉的悲哀,对这种惊得发呆的不理解而责备人的看法,要知道人就是这样组成的。但是对被压缩成一个单一的肿块的整个人类来说,这样的相互不理解却显示出迫在眉睫的猛烈毁灭的威胁。面临着六个、四个或者甚至两个价值标准,一个世界、一个人类是不能够存在的:我们将被节奏的这种不一致、被颤动的这种不一致扯开。

  一个有两颗心脏的人并不是为这个世界而存在的,我们也将不能够在一个地球上肩并肩地生活着。

  但是谁又将协调这些价值标准呢,而且又将怎样使这些价值标准达到协调呢?谁将为人类创造一个阐释系统,它又是既适用于善行又适用于恶行,既适用于不可忍受的事物又适用于可以忍受的事物呢?这些善行和恶行,不可忍受的事物和可以忍受的事物在今天是有区别的了。谁将向人类说清楚何为真正令人忧郁、无法容忍之事,何为仅仅局部地擦伤皮肤之事?谁将把愤怒引向那最可怕的事物而不是那更近的事物?谁会成功地把这样一种理解转移到在他本人的经历的界限之外的地方?谁会成功地让一个心胸狭隘、固执的人强烈地感受到其他人的遥远的欢乐和悲哀,感受到对他本人所从来体验到的种种方面或者蒙蔽的一种理解呢?宣传、压抑、科学证明--这一切都是无用的。但是幸而在我们的世界里确实存在着这样一种手段!这个手段就是艺术,这个手段就是文学。

  它们能够创造奇迹:它们能够战胜人的那种有害的特征,那就是只从个人的经验中进行学习,结果别人的经验徒劳地从他身边经过。当人在地球上度过他的短暂一生的时候,艺术就把一个陌生的终生的经历的全部分量,连同它的一切负担、色彩、其生命的力量,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了;它在肉体上再次创造出一个未知的经历,并允许我们拥有它,把它当作我们自己的东西。

  而且不止如此,远远不止如此。随着相当于数世纪之久的时间的逝去,不论是国家还是整个大洲都在重复着相互的错误。这样一来,人们就会以为这是多么明显啊!但并非如此,某些国家已经经历过、考虑过并且摒弃了的东西,却突然被别的国家发现是刚到的新闻。这儿又是如此,我们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一种经验的唯一替代物就是艺术,就是文学。艺术和文学拥有一种奇妙的才能:它们能够超出语言、习惯、社会结构的区别而将一整个民族的生活传达给另一个民族。它们能够向一个没有经验的民族传达一种持续许多个十年的严苛的民族磨练,甚至能够使一整个民族免于走着一条不必要的,或者错误的,或者甚至是灾难的历程,从而使人类历史少走弯路。

  我今天从诺贝尔的讲坛上急迫地向你们提醒的,就是艺术的这种伟大而又崇高的性质。
  而且文学又朝着另一个无价的方向传达着无可辩驳的、浓缩的经验,亦即一代代地传下去。这样它就变成了民族的活的记忆,这样它就在自身之内保存着并且点燃了她的已经度过的历史之火,而保存和点燃这历史之火所采用的形式又免遭畸形和低毁。文学就是以这种方式,和语言一起保护着民族的灵魂。

  (近来有一种时髦的说法,即应该消除各民族之间的差别,不同的民族应该在当代文明的熔化炉里消失。我不同意这种看法,但对它的讨论又是另外一个问题。这儿作如下说法是恰当的,即民族的消失,就如同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样,有着一个人格一张脸一样,会同样使我们贫瘠。民族是人类的财富,是人类的集体的人格,最无足轻重的民族也有着其特殊的色彩,并在自身之内拥有着神的意图的一个特殊的方面。)

  但一个民族的文学如果受到权力的干涉而被扰乱,那就是太不幸了,因为它不仅仅是对"印刷品的自由"的侵犯,而且也是民族心灵的关闭,是将民族的记忆击成碎片。这个民族就不再注意其自身了,它已被剥夺了其精神上的团结,而且尽管据说有一种共同的语言,可是同胞们却突然不再互相理解了。一代又一代的缄默不语的人变老了,死去了,可从来连自己都没有谈论过,也不互相交谈,不对后人交谈。当像阿赫玛托娃和赞加亭--他们终生都处于活埋状态--这样的人注定一直到死都要在缄默中进行创作,而又从未听到对他们的作品的反响,那么这就不仅仅是他们的个人的悲剧,而是整个民族的一种悲哀,是整个民族的一种危险。除此之外,在某些情况中一当由于这样的缄默而使得整个历史不再被人从整体上予以理解时--它就是整个人类的一种危险。

  在各个不同的时刻,在各个不同的国家里,人们曾进行了热烈的、愤怒的和微妙的争论,争论的问题就是,艺术和艺术家是否应自由地为自己而生活,或者应总是注意到他们对社会的责任并且不带偏见地为社会服务。对我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左右为难之处,但我将避免再次引起这一系列的争论。有关这个问题的一个最令人赞叹的讲话实际上就是阿尔贝.加谬的诺贝尔奖获奖演说,我乐于赞同他的结论。确实,俄国文学在几十年的期间展现了一种倾向,那就是不太沉溺于对自身的沉思默想,不是太轻浮地焦躁不安。我并不耻于竭尽所能使这个传统再继续下去。俄国文学长期以来对下述概念并不陌生,即一个作家在他的社会之内是能做许多事情的,而且这样做也是他的责任。

  我们不可侵犯艺术家只是表现他自己的经历和内省而不顾及外部世界所发生的一切的权利。我们不可要求艺术家允许我们侵犯他的这个权利,而是--责备他,乞求他,敦促他,诱惑他允许我们侵犯他的这个权利。毕竟,他的才能只是有几分是他本人发展起来的,大部分则是在出生时像一件成品一样炸进他身上的,而这个才能的天赋又将责任强加在他的自由意志上。我们可以假定艺术家并没有受惠于任何人;然而看到下述状况却是痛苦的,即当他隐退进他的自我制造的世界里或者他的主观怪想的空间时,他就有可能将真实的世界拱手交到贪财的人的手中,如果不是交到卑劣的人、不是交到疯狂的人的手中的话。

  我们的二十世纪已证明比先前的若干世纪更为残酷,而本世纪的头五十年并没有将其所有的恐怖抹掉。我们的世界被贪婪、嫉妒、缺乏控制、相互的敌意等这些同样古老的穴居时代的情感撕得四分五裂,而这些情感又顺便拣起了诸如阶级斗争、种族冲突、群众的斗争、工会的争端之类体面的假名。原始时代的那种拒不接受妥协已被变成了一种理论原则,并被认为是正统的美德。它需要几百万人在无休止的内战中作出牺牲,它朝我们的灵魂鼓吹,像不变的、普遍的善良与正义的概念这类事物是不存在的,而且这类概念完全是起伏不定的、变化无常的。因而这个规则也就应运而生--总是做对你的一方最有利的事情。任何专业组织一见到有将一个部分折断的方便机会,即使这个机会是不劳而获的;即使这个机会是多余的,那它也就当即把它折断,而不管整个社会是否会倒塌下来。从外部来看,西方社会的巨大动荡不安正在达到这种程度,再超越一步这个系统就要不那么稳定,就要崩溃。暴力愈来愈不为若干世纪的守法行为所强加上的限制所困扰,而是正在厚颜无耻地和胜利地阔步跨过整个世界,可又对历史多次显示并证明它什么也生产不出来这一点不感兴趣。除此之外,广泛获得胜利的不仅仅是那赤裸裸的暴力,而且还有暴力的得意洋洋的借口。世界正在被那厚颜无耻的信念淹没,那信念就是:权力无所不能,正义一无所成。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魔鬼--显然是上个世纪的一种局部地区的梦质的想像物--正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爬过整个世界,骚扰着它们当时所不可能梦想到的国家,而且正在通过近年来的劫机、绑架、爆炸和纵火来宣告它们要震撼并毁灭文明的决心!而且它们可能会获得完全的成功。年轻人除了性经验之外尚无别的经验,尚未经历过多年的个人的苦难和个人的理解,他们在这样一个成长的时代里正在兴高采烈地重复着我们十九世纪的堕落的俄国错误,而又误以为他们是在发现某种新的东西。他们肤浅地缺乏对人类的古老的实质的理解,用没有经验的心脏的天真的自信呼喊着:让我们赶走那些残酷的、贪婪的压迫者,亦即政府,而新的政府(我们!)在把手榴弹和来复枪放在一边之后,就将会是公正的,通情达理的。远非如此!……但是那些年龄大的并通情达理的人,那些能够反对这些年轻人的人--他们中有许多人却并不敢反对,他们甚至拍马奉承,只要不显得"保守"就行。这是另一个十九世纪的俄国现象,陀思妥耶夫斯基将它称之为对进步的古怪警句的奴性。

  慕尼黑的幽灵决非已退却到过去,它并非仅是个短暂的插曲。我甚至斗胆说,慕尼黑的幽灵在二十世纪无处不在。面对着一种突然复活的无耻暴行的猛烈进攻,胆怯的文明除了让步的微笑之外,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用来进行反抗。慕尼黑的幽灵是获得成功的人的意志上的疾病,它是那些沉溺于不惜以任何代价渴望得到的兴隆、渴望得到作为尘世存在的主要目的的物质福利的人的日常状态。这样的人--而且在今天的世界里为数甚多--选择了被动和退却,只是为了使他们已过惯了的生活得以更长一点儿苟延残喘,只是为了不迈过今天的艰苦的门槛--而到了明天,你就会看到,一切都会安然无恙。(但是永远不会安然无恙的!怯懦的代价只能是邪恶,我们只有在敢于作出牺牲时才将获得勇气和胜利。)

  此外,我们又由于下述事实而受着毁灭的威胁,那就是这个在物质上被压缩的、被扭伤的世界不被允许在精神上融合在一起,知识和同情的分子不被允许从这一半跳到那一半。这就呈现出一种未受遏止的危险:在这个行星上各部分之间的信息的压抑。当代科学知道,信息的压抑导致熵和完全的毁灭。信息的压抑使得国际的签名和协议成为虚幻,在一个被捂住的区域之内不费任何代价就可再次阐述任何协议,甚至更为简单--把它忘掉,就好像它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一般(奥威尔对这一点有最高超的理解)。被捂住的区域就好像不是在地球上的居民居住着似的,而是好像由来自火星的一个远征队所居住;那儿的人民对地球其他地方没有一点理解力上的了解,他们抱着他们是作为"解放者"而来的神圣的信念随时准备去把地球的其他地方践踏在脚下。

  二十五年以前,抱着人类的伟大希望,联合国组织诞生了。可叹的是,在一个不道德的世界里,这个组织也变得不道德了。它不是一个联合国组织,而是一个所有的政府平起平坐的联合政府组织;在那些政府当中,有些是自由选举的,有些是用暴力强加上的,有些是用武器夺取的。联合国组织依赖着大多数成员的唯利是图的癖好,戒备地保卫着某些国家的自由而忽略其他国家的自由。由于有一种恭顺的表决,致使它拒绝对个人的呼吁进行调查,所谓个人的呼吁系指谦卑的、单独的平民百姓的呻吟、尖叫和恳求--而这对这样一个伟大的组织来说是不足挂齿的。

  似乎当代世界的外貌主要掌握在科学家的手里,因为全人类的技术步伐系由他们所决定。似乎世界的方向所应该信赖的恰恰是科学家的国际好意,而不是政治家的国际好意。而且既然那几个少数人的榜样表明倘若他们同心协力的话那就会取得多么大的成就,因而也就似乎愈加是如此了。但是并非如此。科学家们并没有展现出做出过任何明显的努力,以成为人类的一种重要的、独立的积极力量。他们消磨了一个个完整的会议,而与其他人的苦难脱离关系。他们最好是安全地呆在科学的领域之内。那种同样的慕尼黑的幽灵已在他们的头上将其使人衰弱的翅膀张开。

  当世界处于可能毁灭的边缘,那么作家在这个残忍的、有力的、分裂的世界的地位和作用又是什么呢?尽管,我们与发射火箭毫不相干,我们甚至推不动载重最轻的手推车,我们受尽了那些只尊敬物质力量的人的冷嘲热讽。我们也退却,认为善良不可动摇,真理不可分割,却又丧失信心,而只是将世界给予我们的辛酸作超然的观摩,这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吗?那种辛酸而又超然的观摩就是:人类已腐败得不可救药,人已堕落了,为数不多的美丽而又高雅的人在他们当中生活是非常困难的。

  但我们甚至不能依赖于这种逃避。凡是曾拿起过《圣经》的人就永远也不能逃避它;作家并不是他的同胞和同时代人的超然的法官,而是在他的祖国里的或由他的同胞所做的一切邪恶行径的同谋,如果他的祖国的坦克用鲜血淹没了一个外国首都的柏油马路,那么褐色的污点也就永远掴在作家的脸上。如果在一个致命的夜晚他们把那个信任他人的朋友闷死在睡眠中,那么作家的手掌就带有那条绳子上留下的伤痕。如果他的年轻的公民伙伴活泼地宣称堕落比诚实的工作优越,如果他们沉溺于毒品或扣押人质之中而不能自拔,那么他们的臭气也就与作家的呼吸混合在一起。

  我们能轻率地宣称我们对当前世界的创伤不负责任吗?

  然而,我由于意识到世界文学是由一个单独的巨大心脏组成而感到快慰,这是种十分重要的意识,因为世界文学把我们的世界的焦虑和烦恼搞清楚了,尽管这些焦虑和烦恼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被展现和被感知的方式不同。

  除了年代久远的民族文学之外,甚至在过去的时代也存在着有关世界文学的概念,它是环绕着民族文学的高峰的选集,是文学间的相互影响的总和。但又出现了时间上的一种间隔:读者和作家只有在一段时间间隔之后才认识使用别的语言的作家,有时这个间隔持续数世纪之久,因而相互间的影响也延迟了,而民族文学的高峰的选集只显现在后人的眼前,而不是显现在同时代的人的眼前。

  但是今天,在一个国家的作家和另一个国家的作家及读者之间有着一种交互作用,这种交互作用如果不是同时发生的话也是几乎如此。我本人就有这种体验。我的那些还没有在我的祖国印行的书,令人可叹,却很快就找到了易起反应的、遍及全球的读者,尽管译文是匆忙的,并且往往是拙劣的。像亨利希.伯尔这样的著名西方作家已对这些作品作了批评性的分析。在所有这些过去的岁月里,我的工作和自由还没有安身立命之地,与地球引力法则相反,它们就好像悬挂在空中一般,好像悬挂在虚无之中--悬挂在一种富有同情心的公众膜状物的看不见的无言的绷紧状态上;然后,我带着感激的温暖,而且也是完全出乎意料地得知,我得到了作家的国际兄弟之情的进一步的支持.在我五十岁的生日的时候,我吃惊地收到了来自西方著名的作家的祝贺。我所受到的一切压力并没有无人注意。在我被开除出作家协会的那些危险的几周里,世界杰出作家所推进的防护墙保护了我,使我免遭更糟糕的迫害;而且挪威的作家和艺术家们在倘若我的被放逐付诸实施时好客地为我准备了容身之地。最后,甚至我的获诺贝尔奖的提名也不是在我生活和写作的国度里被提出的,而是由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和他的同事提出的。再到后来,所有作家协会也表达了对我的支持。


  这样我就理解了并且感到,世界文学不再是一部抽象的作品选集,也不是文学史家们所杜撰的一种概括;更准确地讲,它是某种公共的躯体和一种公共的精神,是一种反映了人类的成长着的团结的一种有生命力的、内心感受到的团结。国家的边界仍然在变得深红,那是被电网和喷发的机枪烧红的;形形色色的内务部长们仍然认为文学也是在他们管辖范围之内的"内部事物";报纸的大字标题仍然醒目地排印着:"无权干涉我们的内政!"可是在我们的拥挤的地球上却并没有剩下任何内政!人类的唯一的拯救就在于每一个人都把每一件事都当成他自己的事,在于东方的人民生命攸关地关切着西方在想着什么,而西方的人民又生命攸关在关切着东方在发生着什么。文学是人类所拥有的最为敏感、最易起反应的工具之一,因而也就成为最早采纳、吸收并且抓住对人类的增长的团结的这种感觉的工具之一。因而我充满信心地转向今天的世界文学--转向成百上千位我从未见过本人而且可能永远也见不到的朋友。

  朋友们,如果我们毕竟还有价值的话,那就让我们努力有所帮动吧!咱太古以来,在你们的被不调和的政党、运动、社会等级和团作所撕裂的国家里,是谁构成了那种团结的而不是分裂的力量呢?然本质上讲那儿有着作家的位置:他们的民族语言的表达者--民族的主要凝固力,其人民所占据的土地本身的凝固力,尤其是其民族精神的凝固力。

  尽管怀有偏见的人民和政党被灌输以种种思想和信仰,但我却相信,在人类的这些烦恼的时刻里,世界文学有帮助人类的力量,有看清人类的真相的力量。世界文学有力量将浓缩了的经验从一个国家传送到另一个国家,这样我们也就不再分裂和惶惑,不同的价值标准也就有可能得以取得一致,一个国家能正确而概括地学习另一个国家真正的历史,而且好似它也有同样经历般似的,以这样的承认和痛苦的意识的力量来学习,这样一来它也就得以不再重复那些相同的残酷的错误。也许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些做艺术家的也就将能够在我们自身之内培育出一种拥抱整个世界的视野;当位于中央时我们就像任何其他人一样观察就近的事物,而当处于边缘时我们将开始把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拉进来。而且我们将相互关联,我们将观察宏大的世界。如果不是作家的话,那又是要谁去作出判断呢?这不仅仅是对他们的不成功的政府作出判断(在某些国家这是挣得面包的最轻而易举的方式,是任何一个不是懒汉的人的职业),而且也是对人民自身作出判断,在人民的怯懦的谦卑或者自我满足的软弱之中对人民自身作出判断。又要谁去对青年人的力不胜任的长跑冲刺作出判断,对挥舞着大刀的年轻海盗作出判断呢?

  我们将被告知:针对公开的暴力的无情猛攻,文学又有可能做些什么呢?但是我们不要忘记,暴力并不是孤零零地生存的,而且它也不能够孤零零地生存:它必然与虚假交织在一起。在它们之间有着最亲密的、最深刻的自然结合。暴力在虚假中找到了它的唯一的避难所,虚假在暴力中找到了它的唯一的支持。凡是曾经把暴力当作他的方式来欢呼的人就必然无情地把虚假选作他的原则。暴力在出生时就公开行动,甚至骄傲地行动着。但一旦它变得强大,得到了牢固的确立,它就立即感受到它周围的空气的稀薄,而且倘若不自贬成一团谎言的浓雾又用甜言蜜语将这些谎言包裹起来的话,它就不能够继续存在。它并非总是公开使喉咙窒息,也并不是必然使喉咙窒息,更为经常的是,它只要求其臣民发誓忠于虚假,只要求其臣民在虚假上共谋。

  而一个纯朴而又勇敢的人所采取的简单的一步就是不参与虚假,就是不支持虚假的行动!让它进入世界,甚至让它在世界上称王称霸--但是却没有得到我的帮助。但是作家和艺术家却能够做得更多:他们能够战胜虚假!在与虚假进行斗争中,艺术过去总是取得胜利,而且现在也总是取得胜利!对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公开的,无可辩驳的!在这个世界上虚假能够抵御许多东西,但就是不切实际能抵御艺术。

  而且一旦虚假被驱散,那么赤裸裸的暴力就会立即显露出它的一切丑恶--而暴力也就变得老朽,将会死亡。

  我的朋友们,我之所以相信我们能够在世界的白热的时刻帮助世界,其原因也就在此。而这并不是靠着为不拥有武器制造借口,不是靠着使我们自己沉溺于一种轻浮的生活--而是靠的是参战!

  在俄语中有关真理的格言是被人们所深爱的,它们稳定地、有时又是引人注目地表达了那种并非微不足道的严酷的民族经验:

  一句真话能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

  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想像的,亦即违反质量守恒和能量守恒原理的怪念头上,我既为我本人的行动也为我对整个世界的作家的呼吁找到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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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结束;我知道每个人都在努力,哪怕有些事情注定失败;我知道九年来我一直在编织一个神圣而惟一的梦想。是三年前的一个盛夏,高中部的哥哥姐姐带着各班的牌子站在教学楼的大门前。那里有个属于我自己的位置,我可以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我走向它,因为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我站在宣传栏前寻找自我。很快找到,它存在于“2班”。“2”这个数字从小到大都一直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以为它会把我丢弃,没有想到,这种亲切感又再次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来凝视我的校园。我记得在考初中前的一个黄昏,父亲带着我第一次来到向往已久的学校──“彭中”,它的神圣与古老在那时凝在心头。我与父亲站在百年大树前。11岁的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树叶中写尽了永不能被岁月抹去的古老寓言。或许我真的不能领悟到所有的幽远寓言,但我知道,这里有一片树叶一定是属于我的,一定。后来,在开学的第一天,我踏入校门时,老树长出了一片新叶。她是那样的张扬与格格不入。而彭中,是驯服并驾驭它的惟一魔棍。        随着阅历与年龄的增长,许多事情都已忘却或漠然,但我仍宠爱深中。像母亲一样不肯分割更多的爱给其他。固执而盲目。当时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目标与梦想。固然彭中是梦开始的地方,并且她赐予了我勇气、自信与智慧。         B── 长发、宽额、刘海、弓眉、眉间有一颗痣。长裙、细带凉鞋,往门上一靠,薄唇未启,已觉气势逼人。她姓何名京平,初一(2)班班主任。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将影响我的一生。         三年前的第一次排位置,是我与她的第一次“交谈”。她嫌我高
9月2日的第一节课是何老师的语文课。课文是《这不是一颗流星》。尽管三年下来读了不少的语文书,但这篇永远是我的挚爱。因为它是开始、是希望、是起点、是源头。她并没有急于给我们讲解课文,而是变魔术般地抽出一本书,面对我们54双无知但急于求知的眼睛,平缓而真诚地读了篇小品文,名叫“求佛不如求自己”。过后她告诉我们这是《青年文摘》中的一篇文章。三年前是何老师带我走进真正的艺术殿堂,是《读者》、《青年文摘》伴我度过了三个春秋。学校的石板桌上都有我们看书的身影。星星点点的孩子伴着点点滴滴的时光,历史长河中这影响不了什么,人生历程中这改变了一切。如魔术一般,没有任何的预兆与前奏,三年中无孔不入地进入每个人最柔软的心灵底部。又有谁可以大胆猜测今日看《读者》的孩子,明天可以主宰世界?         数学对于我来讲,是情人关系,这位情人已认识了九年,但我却仍对他欲罢不能。我爱他,发疯、发狂。我天天见他,跟他说话。从白天的日出时分,到夜晚流星刹那划过天际。他却恨我,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日子般的不快与无奈。我爱得愈深它愈讨厌我,我精疲力尽的时候遇上了连普通话考试都不过关的柯老师。        我记得上他课时的罚站,我站在课室后眼泪直在框中打转;我记得他连“习题集”都读不准;我记得他骂我们笨得连猪都不如,只因我们总是忘记“两点之间线段最短”;我记得柯总是紫雾缭绕如神仙般地踱进教室;我记得他总爱在我们不及格的试卷上写下精彩评语,不管是批评还是表扬;我记得在我没听好课时,柯老师在黄昏中给我补课的身影,让我懂得什么叫落寞。        初一的生活真的如花般的美丽并快乐着,我的梦想总是在现实中得以实现,我丝毫没有挫折感,因为太多的荣誉与忙碌而充实的日子向我冲来。来不及缓缓的思考,早已匆匆地走过。初一是努力与成功永远等价的交易,幼稚的我远没有想到两年后的灾难。         初二的生活更加紧张,每天清晨我愿意在桌边摆一瓶水,这样会使烦躁的心逐渐如水般澄清而宁静。星期四7:30。殷杰,一个优秀而感性的老师。灰色的毛衣,黑色的西裤,深陷的永不可猜透的眼睛。我从未发现我的身边竟有这样一个干净而简洁的人。从未。他从不抽烟,惟有做实验时为我们可以更好地看清“光的反射现象”而牺牲自我式地抽两口。其实他抽烟时的姿态很漂亮,不媚俗,剩下的是凝重与冷冽。         他喜欢从身边的小事中阐述道理。他给我们讲童话《黄鱼的故事》,告诫我们要专心致志地做好一件事情,不要展望或想拥有其他。因为一次只能做好一件事,你因该清楚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最后他给我们写了8个字“六根清静,一心向学”。         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更真切地体会到全心投入与学习的联系是这样紧密。有时听了他的讲话,晚上睡觉都不安稳,总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用他的话说是,“不是你一天跑多远,是你跟别人在比赛时,回过头来,你是在追别人。”他总是那样富有激情与活力,不论是赛场上,跑道上,乃至课室里。他的话总使人为之振奋。于是我觉得他比一般人活得要累。他宁愿买一些高雅杂志细细品味,却不急于为功名利禄而奔波,与他同时来深的老师都已分到了房子,而他却没有。但,这仅限于物质,不是精神。          爱在深中的天桥上站着,从高出俯视。我总想,若桥下是黄河,则宏伟壮观,气势恢宏。他是这样有抱负的人,却有着“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哀。他又是满足的,因为他的确真正拥有。         是初二的一个夏天遇上的她。黄老师,娇小而实在,她没有别人的浮躁与激情。她并不会像殷老师那样讲述道理,也不会像何老师那样主宰他人。她有明显的香港人特征,品味高雅,喜欢浪漫,尽力做好本职工作。平时跟她走路,我都要小跑前进。         她喜欢鲜花,按时浇水,按时换花。我在猜想,她心里想的应该是:Tomorr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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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本身比文学更悲壮。

                   ――采访手记

  在世界上,胡杨――最古老的杨树品种已罕见。

  我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边缘,见到了这珍奇的树。只有一棵,孤零零地立在塔里

木河滩上。它高大,树干弯曲,像一个弓着背的老人。其貌不扬,却有着很强的生命力,

耐干旱,耐盐碱,抗风沙,能在夏季酷热、冬季严寒、年降水量只有十几毫米的恶劣自

然条件下生长。维吾尔族农民说,胡杨三千年,长着不死一千年,死后不倒一千年,倒

  当地人称胡杨是“会流泪的树”。这是因为,生活的环境越干旱,它体内贮存的水

分也越多。如果用锯子将树干锯断,就会从伐根处喷射出一米多高的黄水。如果有什么

东西划破了树皮,体内的水分会从“伤口”渗出,看上去就像伤心地流泪一样。千百年

来,这自生自灭的天然胡杨,总是默默地为人们提供各种财富。它的木质,质地坚硬,

是优良的建筑材料;它的嫩枝、树叶,营养丰富,含有大量的钙和钠盐,是牛羊爱食的

饲料;就是它流出的“泪”,很快变成一种结晶体,叫胡杨碱,也可以食用、洗衣、制

肥皂……哦,这会流泪的树!我抚摸着胡杨粗糙的树干,被它可贵的品格深深感动了。

  蓦地,我想到一位在塔里木结识的农垦大学教师钱宗仁。任何一个陌生人,握住他

那粗糙的手,看到他黝黑多皱的脸,绝不会认为他只有39岁,也绝不会想到他是一个知

  整整四个下午、四个夜晚,钱宗仁向我讲述了二十年自学的坎坷经历。他并非一个

成功者,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失败者。我不停歇地记啊,记啊,他的一句句话,仿佛是胡

杨树上流出的一滴滴泪珠。

  1964年8月,从兰州开往吐鲁番的慢车上,坐着一个约摸20岁的青年,瘦高个儿,

看上去很老实,也很忧郁。他没有行李,没有提包,甚至买了火车票后,已分文全无,

既不是走亲戚,也不是做买卖,但他出远门了。

  这青年叫钱宗仁,湖南湘乡县浒州大队人。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沉重的车轮从钢轨上碾过去,碾过去,像是辗碎了他童年的

一晃而过荒凉的戈壁,像是他流逝的学生时代。也许是命里注定,20岁就

要流落异乡。他是一个本分、勤奋、纯洁的青年,自懂事起,就有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

过气来,有一个影子总伴随着他――他是“富农”的儿子。为此,他入不了团,三次失

去上大学的机会,甚至连在家乡都无法生活下去。

  公平他说,土改时,钱宗仁家的成分第一次被划为贫农,这在情理之中。可是由于

一点家庭纠纷得罪了当时的农会主席,他节外生枝硬把钱家划为“佃富农”。在急风暴

雨式的南方土改运动中,某一点点差错并不妨碍这场运动的伟大,然而就是这一点点差

错,竟酿成了钱宗仁前半生的悲剧。

  “同志们请注意,我们这趟车比较拥挤,为了维护好车厢内的秩序和卫生,请各车

厢推选一名愿为大家热心服务的旅客代表……”列车的广播响了。

  “就选这个小伙子吧。”一个老头指着钱宗仁。“中,我看行,老实巴交的……”

一个抱孩子的妇女搭讪。车厢里气氛热烈起来,大家向钱宗仁投去热情和信任的目光。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信任更可贵呢。钱宗仁不愿辜负人们的信任。他不吝惜力气,也

有的是力气。在老家,为了挣学费,他挑过红砖,担过水,推过车,眼下这点活算什么

呢。扫地、擦地、整理行李,漫长的旅途中,钱宗仁一刻不停地为大伙做事,小娃儿要

拉屎了,他用痰盂接着,老大娘不舒服了,他跑遍了其他车厢找大夫,旅客写了表扬稿,

全列车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旅客代表,为这,炊事员还在他的饭盒里多添了一勺子菜呢。

  一棵长期压在石板下受冷淡、被忽略的小草,居然在这群素不相识的人中,受到了

关注、信赖和拥戴。他们并不了解钱宗仁的出身和经历,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们看

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个有着热心肠的小伙儿。

  此情此景,使钱宗仁回想起一次特殊的旅行,整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一年前,华

北遇到洪水,郑州不通车了,一群拿着哈尔滨工业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学生,只好绕道济

南,从济南转烟台,再从烟台买船票到大连。哈尔滨工业大学在济南组织了一个返校委

员会,一个年轻人跳到广场的台子上,举着大喇叭筒说:“同学们,在这种特殊困难情

不要心急,我们要发扬互相帮助、团结友爱的精神。有个新同学姓钱,他

主动帮助别的同学托运行李,把旅店里的床位让出来,自己去露宿街头,他还找开水,

热心为同学们服务,我,们应向他学习……”那也是一种像此刻在列车上被选为旅客代

  当时,有谁能理解钱宗仁复杂的心境呢?新生们虽然要延误报到的日期,他们的心

情毕竟是快活的――对未来大学的生活充满着僮憬。而钱宗仁,手中没有户口迁移手续,

他考上了哈工大,但能不能就读,就读多长时间,尚不可知,前途莫测啊!

  命运总在捉弄着他。第一年考大学,钱宗仁的成绩优异,进入全湖南省前十名,清

华大学招生小组准备录取他。湘乡二中党支部一个副书记,为了发泄对其他教师的私愤,

利用一个学生干部的嫉妒之心,盗走钱宗仁的日记本,断章取义,将其政审结论改为

“出身不好,思想反动,不宜录取”。就这样,钱宗仁落榜了。但他不甘心,第二年又

考,以优异的成绩被哈尔滨工业大学精密仪器系录取。他欣喜若狂,一宿没合眼。

  那时长丰公社刚开始搞“四清”试点,公社S书记任浒州大队工作组组长,他们正

在摸底组织阶级队伍时,传来钱宗仁被录取上大学的消息。当天晚上,村上召开群众大

会,S书记作报告,有一段话使钱宗仁毛骨悚然:“我们这里有没有阶级斗争动向啊?

解放二十多年了,这个大队只有一个师范专科大学生,现在我们这里有一个富农的儿子

钱宗仁考上了大学,还是什么秘密专业(他不懂“精密”二字)。为什么这么多贫下中

农子女不上大学,却叫他去上这么好的大学?还有人批准,你们说这是不是阶级斗争?

我们能叫他上大学吗?我宣布,他上大学谁批准谁负责,谁给办手续谁负责!”

  钱宗仁又气又急,散了会就去找S书记了。S打着官腔:“这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

你不能理解……”难道,年轻人的前途又要被儿戏般地毁掉?钱宗仁痛哭流涕,眼泪是

感动不了S这号人的,他怎么能知道钱宗仁为取得深造机会苦苦奋斗的日日夜夜,怎能

理解他朝思暮想进大学门的心情!

  19岁的年纪,无法接受这冷酷的现实,宗仁回到家里,哭啊,哭啊,又是一夜没睡。

给他办理迁移户口的手续,恰好这时湘乡二中毕业的十几个大学生回乡度假,

听到这个消息,气愤地去找公社干部辩论,后来他们联名写信向教育部反映情况。钱宗

仁怀着对党的政策的信任,身带一份报告书,空手登上了赴哈尔滨的征程。

  如烟的往事,伴随着列车单调的“哐当”、“哐当”的声音,一桩桩闯进钱宗仁的

心头。告别,告别,不是告别家乡,而是与同窗三个月的好友分手。他所在的6312班全

体同学到哈尔滨火车站送行。钱宗仁流泪了,大家都流泪了。“宗仁,我们等着你归

来。”“宗仁,如果此行你回不来,可以在家乡从事文学创作,照样有出息。”“怎么

会回不来,学校领导亲口说的,我们是希望你上学的,但有些问题需要你回去对证。”

天真的宗仁,你哪里知道这只是一些安抚的话语,哪里会想到一去不返,从此不能再登

  他的命运操在S书记等人的手中了。恼羞成怒的S书记发函给哈工大,要求取消钱宗

仁的入学资格。哈工大党委让宗仁跟班上课,又派孙景略同志去湘乡县进行调查协商,

到长丰公社宣传党的有成分论、不惟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的政策,请公社和“四清”

工作队允许宗仁上学,那位S书记立即组织人马,三天写了十几页材料,说明钱宗仁

“政治表现不好”。当孙景略了解此材料纯属编造,据理力争时,S书记在事实面前蛮

不讲理,居然说:“要是我们公社一级党领导机关还搞不过一个地富子女,这会产生什

么影响?你们哈工大是共产党的学校还是国民党的学校?为什么下支持贫下中农,却支

持地主富农?”最后竟耍起无赖:“你们硬要钱宗仁上学,我们立即撤走工作队,这里

的‘四清’由你们派人搞就是了。”协商无效。哈工大无奈,只有劝钱宗仁退学。

  告别,又是告别,这回是向考场告别。为了求学,钱宗仁付出了多少代价,可他依

然没有绝望。就在头年被劝退学的那次谈话中,他流着泪还在问:“我今年只有不上大

学了,以后我要再考大学,还让不让我考呢?”哈工大送他回家乡的同志热诚地说:

“希望你明年考大学,继续报哈工大,我们欢迎你。”在场的公社干部也一口应承:

“没问题,让你考。”钱宗仁轻信了。第二年,

他一切准备就绪,去报名时,“四清”

工作队从中作梗,他跑了公社九次,九次被拒之门外。报名工作截止了。钱宗仁茶不思,

饭不想,沮丧、绝望和忧愁笼罩在心头,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软弱。

  那年的7月15日,学生们纷纷走进考场,魂系考场的宗仁也情不自禁地向那走去。

他进不去,只能远远地望着。年轻人在专注地答题,多么熟悉又多么亲切的考场,永别

了!钱宗仁深情地向考场投了最后一瞥,跑到小河边,抱着苦楝树,一个人长久地哭着,

然后写下了两句诗:“理想崇高志永恒,常将寸步比长征……”

  告别,又是告别。他告别了家乡,谁知道这是不是永别。他要到那最荒凉、最荒凉

的戈壁滩去。不能上学,他还有一颗心,一双手,可以参加祖国的建设呢。

  不知为什么,钱宗仁对未来产生了一种神秘感,并夹着热烈的向往,又飞笔疾书,

在西行的列车上写了一首离乡歌:“凝眸回首意难详,去地归期两渺茫。汽笛声催家恋

淡,车轮响报路行长。但须后事争前事,也或他乡胜故乡。寻觅英雄用武地,好花无处

  新疆阿克苏县图书馆阅览室增添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瘦瘦、高高的个子,皮肤被

风沙吹打得很粗糙,这青年就是钱宗仁。他在实验林场当工人,月工资33元。没有钱买

书,他自有办法。每逢星期日,大蒙蒙亮,他就上路了。从林场到阿克苏县有30里呢,

他疾走如飞,到了县城是最早一个等阅览室开门的人。女图书管理员都认识这个小伙子

了,你看他,中午啃着苞米面饽饽还在看书呢。《百炼成钢》、《林海雪原》、《子

夜》、《静静的顿河》、《走向新岸》、《悲惨世界》……一些古今中外的名著几乎都

  “傻瓜,真是个呆子,星期日也不知喘口气。”同睡在一个土炕上的工人,大多是

全国各地来的“盲流”,他们没有文化,当然无法理解宗仁那求知的欲望。他们只知道

下工后打牌、睡大觉,哪里会想到书中有无穷的乐趣。

  从来林场的那天起,钱宗仁就被人们称为“傻瓜”了。

  钱宗仁完全可以找一个更理想的工作岗位。他的一个老乡李金云在阿克苏黑孜尔公

社当木匠。此人忠厚老实,当时

公社有一个姓常的书记是从阿克苏行署劳动局下放来的,

李金云很勤快,给老常扫地、打洗脸水,晚上作个伴儿,两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后来,

老常调回劳动局当局长,还挂念着小李。小李说他有个弟弟想来新疆找个工作,老常一

口应承。就这样,钱宗仁代替李金云的弟弟来阿克苏了。常局长是个痛快人,见面不到

三分钟,把钱宗仁领到劳动局办公室,让一个姓翁的干事替他安排工作。

  “你怎么认识常局长的?你和他什么关系?”姓翁的干事发问了。钱宗仁不会撒谎,

一五一十地讲了。翁干事的脸立刻拉长了,“工作不好安排哟,你有户口吗?能否办

来?”“没有户口。恐怕一时也办不来。”“你有什么特长?”“没有。只会劳动。”

“那么你去林场开荒种树行不行?”“行。”

  钱宗仁来到实验林场后,向同宿舍的工人学舌一番,大家都嘲笑他是个笨蛋:“你

不会说你是常局长的亲戚嘛,马上可以安排到地区工厂或者机关,户口以后慢慢办嘛,

你也太傻了。”钱宗仁或许这辈子也学不会为自己打小算盘,他已经很满足了,只要政

治上不再受歧视,就是由地狱进了天堂,再吃苦受累他也心甘情愿。

  “傻瓜,你书读得再多也成不了作家!”后来,“傻瓜”竟变成了钱宗仁的爱称。

  钱宗仁神秘地笑了。他没有足够的过冬的衣服,没有被褥,这些都不放在小伙子心

上,要紧的是找一个墨水瓶做油灯,他要学习,要写作。钱宗仁在《阿克苏报》上发表

的散文,在新疆文学上发表的短篇小说《开荒队的姑娘》、《认识》,都是在这小油灯

  钱宗仁的才干开始被林场的领导看重,场里成立了一个业余文艺宣传队,钱宗仁写

了不少文艺节目,什么相声、快板、小话剧,以后又让他当了保管员,生活过得挺有意

思,时间流逝得很快。时间,像一个生活的医生,它能使心灵的伤门愈合,使绝望的痛

楚消灭。阿克苏的土地够肥沃的,不信长不出红花绿草,钱宗仁在这块土地上落脚了,

  大约是1965年吧,不少工人嫌林场工资低,生活又艰苦,跑掉了。帐篷里只剩下钱

宗仁和另一个工人。专区“四清”工作队的何组长到林场检查工作,发现钱宗仁床头上

“谁言塞外不荒凉,风沙帐,尘土床。中华儿女,有志此中央。想得

江南风景好,挥汗水,改新装。亲人岂可不思量,话心肠,寄爹娘,扎得根深,此地是

家乡。望我成材如树木,宜红柳,宜白杨。”

  老何连声称好,他在大会上表扬了钱宗仁。信任,又使钱宗仁那颗倍受磨难的心受

不住了。人与人之间的间隙在缩短,他向老何全盘托出――家庭的历史、个人的遭遇。

老何深表同情,建议钱宗仁趁“四清”运动全面展开,到原籍甄别家庭成分。宗仁当时

无钱回家,写了一份很长的报告,寄到湖南省委“四清”工作队总部,没想到,在动乱

岁月中竟成了他为家庭成分翻案的罪名。这是一根十分敏感的神经。湘乡长丰公社连续

九次发函阿克苏实验林场,要求把钱宗仁送回原籍劳动改造。

  还是别提那动乱的岁月吧,偌大的中国,几乎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善良的人都有自

己一段难以言状的痛苦遭遇。钱宗仁不容置疑地是“黑七类”,有这么几条就够了:一、

混进大学,被开除;二、坚持反动立场,为家庭翻案;三、书写反动诗词,发表毒草作

品;四、骗取“走资派”重用,妄图钻迸革命队伍。往事不堪回首,反省、揪斗、绑打、

苦役、逃亡、流浪……日夜吊起来轮流拷打,拖着沉重的脚镣被关进土牢,人们把他当

马骑,用鞭子抽着他去撞墙,用香烟烫他的脸部,这种非人的生活,钱宗仁实在难以忍

受。有一天,趁看守打瞌睡时,他小心翼翼地把土牢的窗户撬开,逃跑了,到焉耆、乌

鲁木齐、喀什流浪,曾在沙漠的废墟中度过那漫长的冬天……

  “上人生的旅途罢。前途很远,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的面前才有路。”

鲁迅的话点燃他的精神,钱宗仁心里还有一把火没有熄灭,他要学习。坐牢的时候,他

默颂古文和诗词,推演数学公式;办“学习班”的时候,他利用写检查之机,学语法修

辞,他指望有那么一天,把自己的智慧献给祖国,把积累的知识献给人民。

  生活把什么都夺走了,剥去了,把钱宗仁从正常人的圈于里开除出来了,入了另册,

却单单剩下了这把火。好一个在逆境中自强不息的生命,好一个在苦旱沙漠中倔强的灵

  在那漫长的岁月中,人与人之间的间隙开始无限度地扩

大,扩大到林场不容钱宗仁

立脚,将他遣送原籍;扩大到钱宗仁不得不含泪和他的未婚妻分手,可那钟情的女子,

是为了心上的人,不远万里来到新疆落脚的,钱宗仁告别了生活六年的阿克苏。

  他在县城里的青石板路上踽踽独行,一个苗条秀气的女子向他走来,是中学同班同

学文化南,他想躲开,自从回老家后,他不敢去看自己的同学和老师。“这不是宗仁嘛,

到我家来坐坐。”善良的文化南听了宗仁的遭遇,非常同情。她说:“从生产队偷跑出

来吧,你不学得一手好木匠手艺吗?到二中修门窗来吧,我当管理员,可以给你开条

子。”一番热情的话语,使寂寞中的宗仁感到丝丝温暖。

  钱宗仁在二中干了六七天活,被一个老师发现了。校方把文化南叫去好批了一顿,

怎么把这种危险人物留在学校里干活,生产队同意了吗?钱宗仁欲哭无泪,我还有什么

出路?凭自己的手艺给母校修门窗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劳动,也要偷偷摸摸的,伤心哪!

  钱宗仁挑着木匠担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心灵的负荷使他透不过气来。1974年的腊

月廿九,他离开了家乡,除了亲人,谁也不知晓。告别,又是告别,也许命中注定他这

一生都处在动荡中。向何处去,怎样生活,30岁的钱宗仁感到无限惆怅和茫然。

  在武汉,他有幸认识了一个小漆匠,使他茅塞顿开,给他生命注入了一种新的力量。

这小漆匠叫杜啸御,看上去二十六七岁,是个插过队的待业青年。在武汉钢铁公司三矿,

钱宗仁为别人做木工活,杜啸御涂油漆,他俩这样认识了。有一天,钱宗仁在工厂里看

批林批孔的大字报,小杜拍了拍他的肩膀:“钱师傅,你还挺关心政治的嘛,走,到我

  钱宗仁来到小漆匠的住处,那是一座用废板子钉的棚子,屋里有两张床,是用木板

拼起来的,上面铺的稻草,使他印象最深的是满床满地的书,书上用钢笔画的圈圈点点,

全部是哲学和历史方面的书籍,没有一本小说。这小伙正在读《反杜林论》和《美国内

  “你看这些书有什么用呢?”钱宗仁问。

  “书,永远是宝贵的。中国为什么这样动乱,我在找寻答案。批林批孔你知道矛头

是对着谁吗?是周总理。”

命的历史讲起,解释中国社会当时的政治形势,有理论、有实际,

头头是道,钱宗仁非常信服。

  两个人越谈越投机,钱宗仁把自己的经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小杜:“就是因为‘富

农’出身,如今连混碗饭吃都困难,我怎么表白自己也不行,人们只认那个‘烙

  “唯成分论是唯心论。你背上沉重的包袱是人为的,既然是人加上去的,人还可以

  这番谈话深深地震动了钱宗仁。这一震动,把传统与习惯涂在事物表面上清一色的

油漆震落了,他感到自己的贫乏和狭隘。他第一次意识到,应该向自己的“影子”告别,

尽管它是那么难以摆脱。因为,这影子是虚幻的,而他钱宗仁,是实实在在的。

  1981年的冬天,钱宗仁跳上南去的列车――从乌鲁木齐到西安,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自1978年7月开始到1981年春,钱宗仁在繁忙工作和沉重家务的间隙中,学完了8门

大学课程,写了40多本笔记,做了20册练习题,参加新疆广播师范大学毕业考试,以几

乎全是满分的成绩取得毕业证书。1981年9月,他考取西北大学数学系刘书琴教授的研

究生,成绩在26名考生中名列第一。他左等右等,通知书却没有寄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呢?他已经37岁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入学深造的机会了,钱宗仁怎能错过,他要去西

  难道我有什么过错吗?钱宗仁在飞驰的列车中沉思默想。数学中有这样一个名词,

叫“条件极值”。某一个量在一定固定的条件下可变动内在因素,取得最大的值。人,

只能在不可改变的条件下,尽量开足马力,争取最大的值。重返阿克苏后的八年,钱宗

仁正是以这种积极态度,争取着人生最大的“值”。

  与小漆匠杜啸御分手,钱宗仁回到实验林场筑路队,以往加给他的一切罪名都一风

吹了,他又重新当了一名工人。筑路工地远离居民点,在戈壁上搭起帐篷,喝的浑黄的

泥沙水,吃的咸菜玉米馍,扫冰雪、挖冻土,顶着风沙铲石头,这一切苦都不在话下,

钱宗仁庆幸从此再没有那折磨人的政治运动的折腾,生活安定了,又可以自学了。

  钱宗仁开始研究文字,只需几本字典和一些废纸。经过无

数个不眠之夜,他将所有

的汉字一笔一划地进行反复推敲、归类排列,到1975年底,编成一种“汉字笔顺号码排

字法”。这种方法适用简化汉字和常用字,符合文字改革的方向。钱宗仁同时还对汉字

形声结构进行过研究,并掌握了一些规律和总结出一些基本数据。

  1976年3月17日的《参考消息》有一篇报道,讲一个美籍华人发明了“丙字检字

法”,在国外实行。工人们惊奇地发现,报上介绍的方法竟与钱宗仁的排字法基本相同。

在他们的建议下,钱宗仁把自己的排字法和检字表寄给《人民日报》,请他们代为推荐,

《人民日报》寄给了商务印书馆。事隔两年,商务印书馆在清理资料中清出退还给钱宗

仁,说该馆没有这方面的研究机构,要他改寄其他部门或请有关专家审阅。当年全国科

学大会期间已报道有人发明类似的笔顺号码检字法,其后又陆续报道了更先进的方法,

钱宗仁望尘莫及。他羡慕别人有良好的工作条件,利用电子科学技术,而他身居僻地,

既无人指导,又缺乏图书资料,与任何科技部门、教育机构都无联系,有谁指引?有谁

支持?即便是学到了一定程度,达到了相当的水平,又有谁发现?有谁推荐?有谁承认?

  一种想法在钱宗仁的脑海中盘旋,我应该也能够为祖国四化建设作出更大的贡献!

不久,钱宗仁在《新疆青年》上看到有关少年大学生宁铂的报道,结尾引用宁铂的一首

诗,他读后即写道:“偶读宁铂《报考有感》诗,思潮顿起,何处相诉?步韵和之:平

生常怨浓云障,却喜如今日又昭。怀拥春风志常在,身居僻陋步应高。少年幸运心堪羡,

中岁宏图念亦遥,争气化为原动力,云泥也有接连桥。”

  考大学已超过年龄,钱宗仁决定自学大学课程,报考研究生。

  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心血和代价。钱宗仁无法选择专业――没有任何书籍,有什么书

就决定他学什么专业。他在近处寻到一本残缺不全的《高等数学》上册,他向北京、上

海、天津等地新华书店发出七十多封信邮购,都云无货;他向内地的亲友写信――十年

浩劫中使许多人失去联系,而有联系的,都爱莫能助;他向哈尔滨工业大学写信,请求

购买原来所考专业的教科书――杳无音信;费尽心机

,终于得到了几本数学书和一本英

  时间是这样安排的:白天,钱宗仁坚持搞好本职工作,尽量挑重担子,公务活动绝

不缺席――防止在所难免的非难;正常休息时间,他非干体力劳动(打家具挣钱)不可,

不然他无法维持家庭基本生活――工资低微,上有老人,下有妻小,都要靠他养活;除

了5小时的睡眠外,剩下的每一分钟都要抓紧,吃饭、洗脸、走路、上厕所都算作学习

时间,3年之间,他从ABC学起,掌握了5000个英语词汇,演算了上万道算题,身体一天

天消瘦,体重一天天减轻,可是顾不上了――这是一个抢时间的特定时期。

  沉重的钢铁车身,吭哧吭哧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命运,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无情,难

道我朝思暮想的志愿又要被辗得粉碎?我有什么过错,有什么过错?

  钱宗仁终于在记忆深处搜寻出一个错误,他少报了两岁年龄,可只有这样才能取得

考试资格呀。1978年报考研究生年限40岁,1979年和1980年是38岁,1981年退至35岁,

而钱宗仁已37岁。他早早地撑出他生命的船到远处漂泊,可时光却在岸边捱延消磨了,

这能怪他吗?钱宗仁给西北大学研究生办公室写了报告,述说了自己特殊的经历和求学

的心情,他相信能得到同情和谅解。

  这个报告钱宗仁已背下来了,此刻在火车上,他又默想了一遍:

  “我一生梦寐以求能有进高等学校的机会,哪怕是一个很短的时间。我不是为了什

么名利,这对我的经济状况也无所改善,我一生只要求一个基本的生活条件,却渴求一

个较好的求知环境。我想实践一下,当国家能满足她的一个儿女渴求学习的心愿时,他

的年华能否放出光芒。我愿以两年时间学三年课程,提前结业,以消除年龄矛盾。若在

任何时候发现我赶不上其他年轻优秀学生,立即退学……”

  回想起到西安复试和刘书琴教授的接触,这位七十四岁高龄的学者了解了钱宗仁的

经历,同情他,喜欢他,认为年龄不是原则问题,历年也有超龄录取的先例,建议学校

予以破格录取,陈述的理由是:一、该生考试成绩好,据指导教师实测后认为,由于该

生是在全无指导下自学应试,其实际水平还高于由考试分数所反映的水平,确有

途;二、从该生的经历看,其年龄是被错误路线所耽误,本人尽了最大的努力补救,纵

然超龄,其情可谅;三、该生生活环境和学习条件都相当差,能如此长期坚持自学,其

志可嘉;四、数学系研究生没有招满,既然有培养能力,而国家人才紧迫,不应错过机

会。这个建议经数学系讨论书面送交学校。

  难道我的请求报告及数学系的建议都未获准吗?当钱宗仁来到西北大学,见到研究

生办公室负责人薛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时,他证实了这一不愿相信的事实。

  “你瞒了两岁,这你自己也承认了,我们用不着调查了。我代表学校向你宣布,由

于超过录取年龄,不予录取。”

  真是劈头盖脸的打击。“你们,就这么仓促地决定了吗?”钱宗仁呐呐地问。

  回答依然是那么冰冷,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式:“年龄是死的,我们没有什么商

  年龄是死的,人是活的,招生制度是人定的,难道人不能做一些小的更改吗?钱宗

仁的心不死,依然存在着一线希望。

  他去看望刘书琴老教授,刘老听了很气愤:“我招的研究生,怎么不与我商量一下

就不要了?年龄超过就超过了,35岁能当,37岁也能当嘛。你到北京去找教育部,看看

年龄问题是否还有活动的余地,我给你带封信,先找一下数学研究所的张广厚,他会帮

  刘老从皮夹里拿出30元钱,让孩子给钱宗仁买了一张去北京的快车票。

  张广厚在百忙中接待了钱宗仁,并请他吃了一顿便饭。两人边吃边聊,钱宗仁说:

“世界上有成就的人,他们的黄金时代在25――30岁,40岁前出成果的占百分之九十,

我是快40岁的人了,但我想可以算到百分之十里去。”张广厚连声称赞:“好,你这个

人看来很有志气,每个人都有权利争取进入百分之十的行列,40岁以后出成果的也大有

人在。我们与教育部很少打交道,光明日报和青年报有两个记者我很熟,他们很懂政策,

  钱宗仁带着张广厚写的信找到光明日报,所见记者老林十分热心,当即与教育部研

究生处联系,并递上钱宗仁请求当研究生的报告。教育部研究生处批给陕西省高教局:

“钱宗仁情况确有特殊之处,望陕

西省高教局协助西北大学考虑,是否作为特殊情况处

  钱宗仁满怀希望,回到西安,再次去见西北大学研究生办公室的那位负责同志。回

答是冰冷而圆滑的:“教育部让我们考虑,没有说一定录取,我校中文系有一个应届毕

业生也是超龄报考,考试成绩过了分数线,本拟录取,却因中文系过分数线的学生人数

多于录取名额,这个超龄生没有被录取,为了一视同仁,我们不能录取你。你没有上成

大学,‘文革’中又受种种磨难,对此我们表示同情,但这与我们无关。自学成才不一

定都当研究生,在新疆也是大有可为的。”

  钱宗仁的心凉了,他向刘书琴教授辞别。不想刘老不放他走,“太无道理,你再去

一次北京找蒋南翔、华罗庚……”又掏出30元钱让钱宗仁赴京。钱宗仁虽然已感到希望

渺茫,但为了不辜负刘老的一片心意,第二次来到北京。

  他去找教育部研究生处,那里的同志说,招研究生的主权在学校,如果学校一定不

肯录取,教育部也无能为力。他不能在京久留,一天两元钱的住宿费使他几乎囊空如洗。

他向热心的记者老林辞行,没想到老林告诉他一个消息,使他大有“柳暗花明又一村”

之感――陕西省高教局已打长途电话给哈工大,西大不录取钱宗仁,哈工大表示可以考

  钱宗仁在北京耐心地等待了几天,哈工大研究生办公室的回音来了:我校尽最大力

量,但我们是工科,钱宗仁同志报的是理科,很难找到适合他专业的指导教师。

  多少次希望,又有多少次希望的破灭,钱宗仁的心沉下去了,沉下去了。仅仅因为

超过两岁,他奔波行程几万里,历时近百天,破费数百元,倘若能有条件利用这段时间

学习,恐怕也越过了一年研究生课程。

  人们为钱宗仁惋惜的同时,也发出了这样的慨叹:人的价值在人的本身,两岁,这

在人生的长河中算得了什么,可我们的一些部门却把这微不足道的外在因素看得那么郑

重,神圣不可侵犯,而忽视有才华的人本身。多少人才因僵死的人事制度被压抑、被搁

置、被埋没,这种束缚人的制度难道不应改革吗?

  钱宗仁,这棵从石板缝中钻出来的小草,并非只遇到冰冷而圆滑的石头,他也感受

春风的温暖和爱抚。他遇到了不少“伯乐”,西北大学的刘书琴教授不就是一个吗?

刘老给教育部写的一封信,一直珍藏在他身边:“我认为钱宗仁实际水平较高,各种基

础具备,如能使其有一个较好的条件加以深造,定能见效,很有可能做出成绩……对这

种人才仅因超龄而拒之门外,实为浪费埋没人才,我深感不安,似与当前所倡精神有

违……我有信心,敢尽有生之年,在其他同志帮助下,悉心培养之……我年事已高,难

得几回为国家四化出力,因此特修书陈情……”每逢读到这里,钱宗仁心中都会涌出一

股热流,尽管处处是路障,但到底有人理解他,有人发现和承认了他呀!

  还有那位未曾见过面的北京工业学院基础部的杨维奇副教授,在一次会议中,遇到

张广厚和刘书琴,他为钱宗仁未被录取之事愤愤不平,又深为钱宗仁在逆境中自强不息

的精神感动,他决定破格在1982年招钱宗仁当研究生,并征得教育部的同意。虽然,由

于种种原因此愿未遂,但杨维奇这番心意,钱宗仁领了,至今,他还与这位素不相识的

教授保持通信联系,当他的“校外研究生”。教授给他寄学习材料,他帮助教授整理

“单页函数”翻译初槁……

  二十年过去了,钱宗仁遇到了不少坎坷,但也得到了不少人的理解,他没有被畸形

的生活所带来的痛苦淹没,反而被这痛苦造就着。

  “伯乐”,到处都有,相识的,素不相识的,那些热情的学者、专家、记者,在关

键时刻都向钱宗仁伸出了声援的手。

  考研究生落榜,再次回到新疆后,钱宗仁在这方面的感受有增无减。西北大学虽然

没有录取钱宗仁做研究生,却愿意向新疆教育厅推荐,欢迎新疆送钱宗仁去西北大学进

  这意见并非不可取,考研究生不是钱宗仁的目的,他只是想有一个深造的机会。但

是事与愿违,到了乌鲁木齐,钱宗仁找了自治区教育厅,他们表示无法推荐,因为推荐

首先要有选送单位,阿克苏实验林场是赔钱单位,他们不可能选送。调钱宗仁去高等学

校工作吧,新疆大学的一些教授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一是教师超编,二因为钱宗仁不

过是个林场职工。无正式学历,无调动条件,户口牵制,家庭拖累,要计划指标,要人

续,种种一切,五关六将,没有大将关云长休想通过。教育厅的一位同志对钱宗仁

说:“如果你有本事能通过这么多关卡,能叫所有部门考虑你的特殊情况而破格办理的

话,你也有可能请西北大学破格录取,手续简单而又各方满意。”言之有理,进修和考

研究生一样难,钱宗仁几乎没有精力去周旋了。

  在阿克苏,钱宗仁遇到了一个“伯乐”――阿克苏地区宣传部长宣惠良,算是钱宗

仁不幸中之有幸。宣惠良读了钱宗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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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叙述?东一把西一把,如此遣词造句,挺矛盾的:

(咋都在心里一起揉搓了?难道自己遇到了五味杂陈的事儿?)

不要引用或者议论探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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