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前它是软的。现在那颗长痘痘了怎么消除又变硬了,如果你碰的话就会有点疼是怎么回事?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一八二㈣年一月内河航运创造人,海军准将胡安?贝尔纳尔多?埃尔伯尔斯注册了第一艘航行在马格达莱纳河上的蒸汽轮船那是艘四十马力的原始玩艺儿,取名“忠诚号”一个多世纪之后,一个七月七日的下午六点钟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及妻子陪费尔米纳登上了那艘将带她做首佽沿河旅行的轮船。这是当地船厂所造的第一艘船阿里萨为纪念其光荣的前辈,将它命名为“新忠诚号”费尔米纳永远不能相信,那個对他们来说如此意味深长的名字纯属历史的偶然而并非阿里萨长斯浪漫主义的又一杰作。

不管怎么说与其它一切老式和新式的内河航船不同,“新忠诚号”紧靠船长舱有一个宽敞而舒适的辅助舱舱里有一个摆着五颜六色竹制家具的会客厅,一个完全用中国图案装饰起来的双人卧室一个带浴缸及淋浴设备的卫生间,一个宽敞的带顶了望台它十分广阔,吊着的颜类植物船的前方及两侧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一套无声响的制冷设备可以保持整个环境不受外界声音的影响,温度不高不低总象春天。这个豪华房间被称为“总统舱”因为到当时为止已有三位共和国总统旅行时住在那儿。这一船舱不是用来赚钱而是留给高官和贵人使用。阿里萨当了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的董事长后马上让人造此寝舱公开说法是为了上述目的,但他内心想的是迟早它会成为他与费尔米纳结婚旅行的幸福的庇护所,對此他充满信心

这一日子终于来到了,她以女主人和夫人的身分占据了“总统舱”船长用香核和熏鲑鱼款待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及夫人,还有阿里萨船长叫迭戈?萨马利塔诺,他身着白色亚麻布制服从靴子尖直到用金丝线绣着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徽章的帽子,都是整整齊齐、干干净净显得很有教养。与其他内河航船船长一样他有一个结实得象木棉树般的体魄,果断而洪亮的声音以及弗洛伦萨红衣主教的派头。

晚上七点拉了第一道启程汽笛。费尔米纳感到汽笛声震得她的左耳疼痛难忍

头天晚上做了些梦,尽是些恶兆她不敢去解释。大清早她就让人把她带到当时叫做拉?曼加公墓附近的神学院公墓去她站在丈夫的墓穴前自言自语,对他进行合乎清理的责备把那些憋在心中的话全部倾吐出来,然后与已故的丈夫和解接着她向他述说了旅行计划,并说了再“再见”以示道别。象她每次去欧洲旅行那样她不想把外出的事告诉任何人,以避免没完没了的送行虽然她作过多次旅行,但仍感到象第一次出行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不安也在增加一上了船,就觉得象是被遗弃了心中十分凄凉,她<cite></cite>真想单独呆在一处痛流快快地哭一场

响起最后一道汽笛时,烏尔比诺?达萨大夫和妻子爽快地跟费尔米纳告别阿里萨陪他们走到下船跳板那儿。乌尔比诺?达萨大夫在妻子后边为他让路只有这时,怹才明白了阿里萨也去旅行乌尔比诺?达萨大夫掩饰不住自己的惶恐。

“可是这事我们不知道呀!”他说。阿里萨向他出示了他的寝般嘚钥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让他明白他占用的是公共甲板上的一个普通舱。然而乌尔比诺?达萨大夫并不觉得这就足以证明他的清白他姠妻子投去一道遇难者的目光,象是为自己的惶”恐寻找一个支撑点但是他遇到的是冰冷的目光。她以非常低沉而又严厉的声音对他说:“你也……”是的,他也象妹妹奥费利亚一样认为爱情有其年龄界限,过了这个界限就开始不体面了。可是他善于适时作出反应他与阿里萨握手告别,那握手与其说是感激倒不如说是无可奈何。

阿里萨从大厅栏杆那儿看看他们下船正如他所等待与期望的那样,乌尔比诺?达萨大夫和妻子在登上汽车之前背转身来看了看他,而他则挥手向他们告别

他们也向他挥了挥手。他继续站在栏杆那儿矗到车子在货场院子里的尘埃中消失。

然后他进到自己的寝舱穿上一套更适合在船长私人餐室里吃登船后第一顿晚餐的衣服。

这是一个媄丽的夜晚而且迭戈?萨马利塔诺船长以其四十年河上生涯的内容丰富的故事为这个夜晚加了调料。但是费尔米纳不得不费老大劲儿才裝出了开心惬意的样子。虽然八点钟就拉过了最后一道启航汽笛送行的人也都下了船,撤了搭板但是轮船还是在船长吃完饭走上指挥囼上开始操作后才开航的。费尔米纳及阿里萨站在大厅的栏杆旁往外眺望。以辨别城市灯光取乐的喧嚷的旅客跟他们挤在一起。就这樣轮船慢慢地开出港湾,驶入看不清的水道及布满点点渔灯的沼泽地最后终于在以马格达莱纳河宽阔的主航道上自由自在地加速行进叻。这时乐队奏起了一支流行的民间乐曲,旅客一片欢腾舞会乱哄哄地开始了。

费尔米纳宁愿躲在客舱里整个晚上她默无一言,阿裏萨也听任她去安静地遐想只是在舱前向她道别时打扰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困意只感到有点冷。她建议两个人一起在舱房了望台前坐┅会看一着河流。阿里萨抱了两个藤椅到栏杆边关了灯,给她披上条毛毯尔后坐到她身边。她从他送的小盒子里取出烟叶卷了支烟她熟练的卷烟技术令人吃惊。她悠悠地吸着烟雾留在口中,也不说话接着又卷了两支,不间断地吸着阿里萨则是一口接一口地唤叻两暖壶苦咖啡。

城市的亮光在天边消失了从黑乎乎的了望台看去,河流平缓而安静“月光下)沿岸的牧场变成了闪着磷光的平原。時而可见大堆大堆的黄火旁有间草屋告诉人们,那儿可以买到供轮船用的木柴阿里萨对青年时作的那次旅行尚有记忆,而沿河所见使那些记忆陡然复苏象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他给费尔米纳讲了一些当时的情景以为可以振作她的情绪,但是她只是吸烟仿佛什么都沒听见似的。

阿里萨放弃自己的回忆让她独自去想自己的心事。这当儿她仍旧不停地卷烟、点烟、吸烟直到将盒子里的烟叶全部卷完、吸光。

半夜过后音乐停止,喧哗的旅客们散去只听到入睡时的窃窃私语。那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坐在黑暗的了望台上了,两颗惢在一起跳动两个人和轮船行驶的节奏在一起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阿里萨借着河水的反光看了一眼费尔米纳。她在出神表情神秘,河水微弱的反光照在她雕像般的侧影上显得柔和而甜蜜。他发现她在无声地啜泣可是,他没有象她希望的那样去安慰她或等着她的眼淚流尽而是吓得慌了神儿。

“你是想一个人呆着吗”他问。

“要是那样我就不会叫你进来了。”她说

于是,他在黑暗中伸出指头摸索着寻找另外一只手。他找到了那只手正等着他。在同一瞬间两个人都十分清楚地意识到,两只手中哪一只都不是他们接触之前所想象的那样而是两只老骨头的手。但是过了片刻,就变成他们想象的手了她以动词的现在时开始讲述已故的丈夫,就象他仍然活茬世上阿里萨明白,对她来说也到了这样的时刻,她要带着庄重、崇高和无法遏制的活下去的愿望自问她该如何对待自己的没有主囚的爱情。

费尔米纳为了不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只好停止吸烟。她沉溺在理解的热望之中她不能想象有比她的丈夫更好的丈夫了。嘫而当她回忆起她的生活时,想的更多的都是挫折和不幸而不是满意和高兴。他们有那么多相互理解的事那么多毫无意义的争执,那么多没解决好的怨恨突然,她叹了口气:“真是无法相信这么多年,发生了那么多口角和令人不悦的事居然还能如此幸福,天哪实际上连这是不是爱情也不晓得!”讲出了内心的话,费尔米纳感到心情异常忧郁轮船行驶得十分缓慢,有如一只伺机觅食的巨大动粅在悄悄爬行费尔米纳从忧虑中苏醒了。

“现在你走吧!”她说。

阿里萨紧握她的手向她俯过身去,想吻一下她的面颊但是,她躲开了他并以沙哑而温柔的声音说:“不行了,我已是老太婆了!”

她听见他在黑暗中走出来听见他走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听见他渐漸消失的声音费尔米纳又点了一支烟。一面吸着一面看到了乌尔比诺医生。他穿着整洁的麻布衣服带着职业的庄严和明显的同情,鉯及彬彬有礼的爱从另一条过去的船上挥舞着白帽子向她做再见的手势。“我们男人都是些可悲的偏见的奴隶”有一次他这么对她说,“相反当一个女人决定和一个男人睡觉的时候,没有她跳不过去的围墙没有她推不倒的堡垒,也没有任何她不能对付的道德:一切嘟见鬼去吧”

费尔米纳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天亮她一直在想着阿里萨,不是福音公园中那个神情忧郁的哨兵阿里萨那个阿里萨巳激不起她的一丝怀念之情了,而是此时的阿里萨他衰老了,然而是真实的阿里萨他一直伸手可及,但却没有及时识别出来当轮船喘着粗气拖着她向天边映出的第一抹玫瑰色光亮行进时,她唯一祈求上帝的是让阿里萨知道第二天从何处重新开始

阿里萨知道第二天该怎么办。费尔米纳告诉船上的伤者让她好好睡一觉不要惊动她。当她醒来的时候床头柜上已摆着一个花瓶,花瓶中插着一朵白玫瑰咜是那样的新鲜,还挂着清晨的露珠玫瑰花旁还有一封阿里萨的信,有好多页说明他跟她道别后一直在写。这是一封冷静的信只是述说了自从头天晚上以来的心情,没有涉及别的事它象其它的信一样抒情,象所有信那样字斟句酌但是以现实为基础。费尔米纳读着讀着害臊起来心跳得厉害。信的结尾恳求她在她准备就绪后通知船上的侍者,因为船长在指挥台上等着他们想给他们表演一下轮船操作。

十一点她已作好了准备,洗过澡身上飘溢着香皂的气味,穿着一件很朴素的灰色薄棉布寡妇服已从头夜的折磨中完全恢复过來。她让那位穿着洁白衣服专门为船长服务的侍者送来一份早餐但没有捎信让他们来找自己。她自个儿走上了甲板万里无云的天空闪著耀眼的光芒,她看见阿里萨正在指挥台上跟船长交谈

她觉得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不仅因为此时她对他已另眼相看而且还因为他的確变了。他一反常态脱下他穿了一辈子的暗色衣服,穿上了一双很舒服的白皮鞋和麻布衫裤上衣还是开领短袖的,胸前的口袋上绣着怹的名字头上还戴一顶苏格兰帽,也是白色的近视镜框里放上了养目镜片。很明显那一切都是第一次,而且是都为那次旅行刚刚特意买来的只有那条很旧的棕色腰带除外。费尔米纳一见那腰带就象在自己的汤中发现了一只死苍蝇。一想到那身打扮显然是给她看的她的双颊不禁感到火辣辣的,立刻变得象一块红布她跟他打招呼时显得有些慌乱,看到她的慌乱他就更慌乱他们同时意识到两个人表现得跟一对未婚夫妻一样,就变得更加慌乱而当两个人意识到自己的慌乱时就变得愈发慌乱,以致船长萨马利塔诺察觉到之一点对怹们有点可怜了。为了把他们从窘境中解脱出来他给他们讲解指挥系统操作和轮船机械原理,整整讲了两个钟头马格达莱纳河此段没囿河岸, 宽阔的河滩一直伸延到天边轮船航行得十分缓慢。这里的水与入海处的浊水截然不同静静地流着,十分清澈在烈火般的太陽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费尔米纳记得那一个布满沙洲的三角洲

“河面变得越来越窄了。”船长对她说

阿里萨确实对变化感到惊奇。当第二天航行变得愈发困难时他就更惊奇了他发现,世界大河之一的马格达莱纳河的原河道现在只是记忆中的一场幻梦了。萨马利塔诺船长给他们解释说五十年的滥伐森林把河流毁了。轮船的锅炉吞没了阿里萨第一次旅行时感到压抑的大树参天的茂密的原始森林費尔米纳再也看不到她梦中的动物了:新奥尔良皮革厂的猎人们将几个钟头几个钟头在河岸峭壁上张着大口装死,伺机扑捉蝴蝶的鳄鱼捕殺光了;随着繁茂枝叶的完结鹦鹉的喧嚣,长尾猴及其发疯般的吼叫也逐渐销声匿迹了;有着巨大的乳房给幼畜喂奶、在河滩上象女人┅样伤心协哭的海牛也被那些以打猎取乐的猎人用装甲子弹打尽杀绝了。

萨马利塔诺船长对海牛有一种近乎母性的爱因为他觉得它们潒是些由于在爱情上行为不端而被判了罪的夫人,而且他相信这样一个神话:海牛是动物界中唯一只有雌没有雄的动物他一向反对人们從船上射杀海牛——虽然有禁止射杀海牛的法律,但有些人还是常常这样干一个身带合法证件的美国北卡罗来纳洲的猎人,违背他的命囹用他那斯普林费尔德式猎枪准确地射击打碎了一只母海牛的脑袋,小诲牛痛苦得发了疯伏在母海牛尸体上哭叫。船长让人将那“孤兒”弄到船上来自己照管而把那猎手扔在荒滩上与被他杀害的母海牛作伴。由于外交上的抗议他坐了六个月的牢,几乎丢了航行许可證但是从牢中出来以后,不管是遇到多少次类似事件他仍准备这么干。然而那件市成了一段历史性的插曲:那只海牛孤儿在巴兰卡斯的圣?尼科拉斯稀有动物园中长大,并且生活了多年成了在这条河上所见到的最后一头海牛。

“当我经过这段河滩时”船长说,“我嘟恳求上帝让那个美国佬再来乘我的船好叫我再将他扔在荒滩上。”

费尔米纳本来对船长没有好感听了这个慈悲心肠的伟大的故事后卻深为感动,以致认那天下午起就把他摆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个特殊位置上。她做得对旅行侧开始,往后她会有足够的机会发觉自己嘚正确

费尔米纳和阿里萨在指挥台上一直呆到吃午饭的时候,那时刚刚过了卡拉玛尔镇这个镇子几年前非常繁荣,娱乐活动不断如紟街道却变得荒凉冷落,成了一个在废墟上的港口从船上只看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人,她摇着手绢在岸边向船上的人打手势费尔米納不理解为何不让这个女人上船,看上去她十分痛苦可是船长解释说,那是个淹死鬼的魂灵在那儿打手势是想引诱船只航行到对岸危險的旋涡中去。他们从离她很近的地方经过在阳光下费尔米纳把她的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她不怀疑事实上那个女人并不存在但她觉嘚她有些面熟。

那是一个漫长而炎热的日子费尔米纳吃过午饭就回到舱里去睡她不可缺的午觉,但是由于耳痛没有睡好当这条船在老巴兰卡上边十几公里远的地方与另一条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的轮船相遇而互相拉汽笛致意时,她耳膜受到激烈震动耳疾更加严重了。阿裏萨在大厅里生着打了个盹儿大部分没买客舱票的旅客也象半夜一样在那儿睡觉。他梦见罗莎尔芭在一个很近的地方上了船她单身旅荇,穿着上世纪蒙波斯地方的服装是她,而不是小孩在挂在廊檐下的柳条筐里睡午觉。这是一个即费解又有趣的梦整个下午,他一媔与船长及两名旅客打骨牌一面在回味这个梦。

太阳落山炎热稍退。轮船上又活跃了旅客们象从昏睡中醒过来一样,刚刚洗完澡换仩干净衣服钻出来 坐在大厅的藤椅L等着开晚饭。一个传者在人们嘲弄的掌声中,摇着教堂司事铃从甲板一头走到另一头,宣布晚饭伍点开始人们吃饭时,乐队奏起方丹戈舞曲舞会一直持续到半夜。

费尔米纳由于耳痛没有胃口吃晚饭她看到了第一次从岸上给锅炉送来的木柴。

那是在一个光秃秃的悬崖上除在堆在那儿的树干外没有任何东西。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照料着这项买卖在很长一段距离內好象再没有看见什么。费尔米纳觉得那是一次漫长而枯燥无味的停留这在欧洲远洋轮上是不可想象的。了望台内安有冷气设备依旧悶热难忍。轮船重新起锚之后音乐也更欢快了。在希蒂奥?诺埃沃镇从一所孤零零的房子的孤零零的窗户中射出了孤零零的灯光。港口辦公室没按惯例给轮船亮出载货还是载客的信号因而轮船也没致意就驶过了。

整个下午费尔米纳都在自问,阿里萨将会用什么办法不敲她的舱门而见到她

八点钟以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要和他在一起。她走进过道希望以一种看上去似乎是偶然的方式碰到他。她无須走多远就达到了目的阿里萨正在走廊的一张长靠背椅子上,沉默不语神情悲伤,象在福音公园里一样在两个钟头以前他就一遍遍哋问自己怎样才能见到她。两个人露出了相同的吃惊表情但两人都知道那是装出来的。他们一起走上了一等舱甲板在那儿踱步。甲板仩挤满了年轻人和吵吵嚷嚷的大学生他们已到了假期的最后阶段,希望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把剩余的精力消耗掉。在餐厅里阿里萨和費尔米纳象大学生一样站在柜台前喝了一瓶冷饮,后者突然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可怕的境地中惊叫道:“多可怕呀!”阿里萨问她在想什麼,又看到了什么

“我在想那可怜的老人,”她说“就是在游艇上被桨打死的两位老人。”

两人在昏暗的了望台上没有任何打扰地进荇了一次长谈后音乐停了,他们便去睡觉没有月亮,天空阴沉天边在打闪,不时地照亮他们但却不闻雷声。阿里萨为她卷了烟她只吸了四根,那是在耳痛减轻的时候当轮船与其它轮船相遇,或减缓速度以试探河水深浅而拉响汽笛的时候,她的耳痛便又加剧折磨得她不敢再吸烟。他告诉她他在赛诗会上、气球旅行时和杂技两轮脚踏车上见过她,当时他心情是多么地激动他全年都在眼巴巴哋等着公共喜庆活动的到来,目的只是为了看到她她也见过他许多次,但从未想到他在那儿仅仅是为了看她。然而当她差不多在一姩前读到他的信时,她突然暗暗自问他为什么从未参加赛诗会呢?

如果参加, 他肯定会获胜的阿里萨在她面前撤I谎,说那些诗是写给她看的专门给她写的,除她之外就只有他自己读到那些诗。那时是她采取了主动在黑暗中寻找他的手,但不象前天晚上那样一只手等待另一只手慢慢抓住它,而是一下子突然抓住阿里萨刹时惊呆了,心也变得冰冷

“女人多怪呀!”他说。

她发出了一阵深沉的笑潒小鸽子一般,但转而又想起了游艇上的老人来那是上帝的旨意,那个形象将会一直追随着她这天晚上她居然能经受得住,因为她觉嘚平静、轻松这是她一生中少有的。

摆脱了一切负疚之感她真愿整夜留在那儿,不说话把他冰冷的汗渍渍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直到忝亮但是她忍受不了耳朵的剧痛。所以当音乐停下来,普通舱的旅客在大厅里忙碌了一阵控好吊床后她清楚地意识到耳朵的疼痛比囷他在一起的愿望更强烈。她知道只要把这件事告诉他,耳痛马上可以减轻但她没有这样做,为的是不让他担心她感到自己了解他,就象跟他生活了一辈子一样她相信,只要往回走能减轻她的疼痛的话他是会立即下令把船开回港口的。

阿里萨早已预料到这天晚上倳情会这样发生于是便退了出去。已经走到了舱门口他试图在告别时吻她一下,但她给了他左脸他坚持着要右脸,并且呼吸已断断續续她只好依了他,而巴那股撒娇的劲儿远在她的中学时代都未见过。那时他再次坚持而地则用双唇迎接了他。她浑身颤抖她力圖用笑声抑制这种颤抖,自从新婚之夜以来她从来没这样笑过。

“我的上帝!”她说“在船上我真够疯的!”

阿里萨震惊了。真的囸如她自己说过的那样,她已有一股老太婆的酸味了

然而,当他在睡着的旅客的吊床迷宫中寻找着道路向自己的舱房走去时想到自己仳她还大四岁,应该也有同样的味道而且她准会以同样的激动察觉到了,于是便得到了安慰这是人发酵的味儿,他在最早的那些情人身上闻到过她们也在他身上闻到过。炮筒子纳萨雷特的道编曾十分粗俗地对他说过:“我们都有兀螳味了”

两人都能相互忍受,因为怹们是半斤八两我的味儿跟你的味儿抵消。但是对阿美利卡?维库尼亚他却常常很当心,她的孩童味道总是激起他母亲般的本能可是,每每想到她可能忍受不了他的老色鬼的味道他就感到十分不安。但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要紧的是,自从埃斯科拉斯蒂卡姑妈那天下午将祈祷书放在电报局的柜台上起今天夜晚是阿里萨第一次感受到的幸福。这种幸福是如此强烈以致他都有点害怕了。

五点钟他开始入睡,轮船上的会计在桑布拉诺港将他唤醒交给了他一份加急电报。电报是前一天发出的由卡西亚妮签署。那是一封可怕的电报呮有一行字:阿美利卡?维库尼亚昨日死亡,原因不详早上十一点钟,他通过电报与卡西亚妮联系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自从他离开邮電局以后这是他第一次重新操作发报机。由于期末考试不及格阿美利卡?维库尼亚极端苦闷,便喝了一瓶从校医务室偷来的鸦片配阿裏萨知道,那消息并不完全确实可是,阿美利卡?维库尼亚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文字从而使某个人为她的这一决定受到谴责。她家里的人此时正从帕德雷港赶来那是卡西亚妮通知他们的,葬礼将在当天下午五时举行阿里萨松了口气。为了继续活下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鈈让那件事的回忆折磨自己。

虽然在余生中那一回忆会时常不合时宜地突然再现如同老伤疤的刺痛一般,但他还是将它从脑海中抹掉一廠

后来的日子又是炎热而漫长的。河水变得浑浊起来河面变得越来越窄,两岸已不见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这种大树当年曾使阿里萨感到吃惊。现在看到的只是枯焦的平地被轮船锅炉吞没的整片原始森林的残迹,以及被上帝遗弃的村镇的瓦砾这些村镇的街道,即使茬最干旱的季节里也被水浸泡着。晚间使他们难以成眠的不是河滩上海牛的美人鱼般的歌声,而是那漂向海洋的死尸的恶臭虽然没囿战争,也没有瘟疫但是有膨胀起来的浮尸在河里漂过。有一次船长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奉命告诉旅客,这是些偶然失足淹死的人”过去每到中午最闷热的时刻,鹦鹉便吱吱喳喳地吵闹起来长尾猴便嗷嗷地长鸣起来,现在这一切都无声无息了取而代之的,只是荒芜了的大地的寂静

供应木柴的地方很少,而且相距甚远结果“新忠诚”号航行到第四天就断了燃料,不得不就地停泊了几乎一个星期与此同时,船上一伙一伙人深入到浮着灰烬的沼泽中去寻找最后剩下来的零星树木没有别的木柴了,樵夫们离开了他们的树在以逃避地主老爷们的残暴,逃避从天而降的霍乱逃避政府坚持用转移注意力的法令掩盖的不明显的战事。闲得无聊的旅客们进行游泳比赛组织出征打猎。

回来时带着活鼠晰将它们剖开肚子,取出一串串通明的软蛋然后又用打背包的针将它们的肚子缝合。他们把成串的鼠绒蛋晾在轮船栏杆上邻近村镇上的穷妓女们追随出征队的足迹,在河岸两边的悬崖上临时支起帐篷带去音乐和食品,在搁浅的船对媔欢闹

在就任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董事长以前很久,阿里萨就不断接到关于河流状况受到严重破坏的报告可是他几乎连看都不看。他咹慰股东们说:“别担心等木柴用光了,就会有烧油的船了”他一直被费尔米纳弄得无精打采,从来没为此事动过脑筋当察觉到实凊时,已无计可施了又不能去开辟一条新河。晚上即使在水位最高的时候,也必须停下船来方能睡觉这时,连活着这件起码的事情嘟变得难以忍受了大部分旅客,尤其欧洲人脱开肮脏的舱室,到甲板上走来走去地过夜用擦拭没完没了地流淌的汗水的毛巾驱赶着各种毒虫。第二天黎明他们精疲力尽,身上被咬得肿起大包十九世纪初叶的一个英国旅行者在谈到那甚至可能延续五十天的独木舟和騎驴结合的旅行时,曾这样写道:“这是一个人所能进行的最糟糕、最不舒服的国外旅行了”蒸汽轮船开航的头八十年,情况有了改变后来又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且将永远如此鳄鱼吃掉了最后一只蝴蝶,母海牛绝迹了在村镇,鹦鹉、长尾猴也都不见了一切都完了。

“没问题”船长笑着说,“再有几年我们就将在干涸的河道上开着豪华汽车来了。”

费尔米纳和阿里萨头三天还处在了望台的封闭嘚柔和的春天般的环境里但是,一旦实行木柴配给制冷气系统就失掉了,一总统舱”同样变成了大蒸笼靠着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河风纳凉,费尔比纳尚能度过晚上的难关她需要用毛巾不断地赶蚊虫,因为在停船时虫子太多喷杀虫剂已毫无用处。费尔米纳耳朵痛嘚再也不能忍受可一天早上醒来时,突然疼痛完全停止了仿佛一只叫炸了肚皮的知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到了晚上,她才发现左耳聽不见了阿里萨从这边跟她讲话时,她得转过头来才听得清他说些什么她没告诉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忍受着反正到了这个年纪到处昰毛病,再加一个也无所谓

无论如何,船的延误对他们来说是件上帝保佑的大好事阿里萨有一次看到这么一句话:“灾难中的爱情更加伟大和高尚。”“总统舱”中的潮湿使他们隐入一种超越现实的昏睡之中在这种情况下,无须你问我点什么我问你点什么,爱起来僦更容易他们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在栏杆的靠背椅上拉着手、亲吻,深醉在欢乐之中第三个昏昏欲睡的夜晚,她备了一瓶菌香酒等他过去,她与表姐伊尔德布兰达在一起曾偷偷喝过这种酒后来,结了婚有了孩子,就和那与自己格格不久的女友们一块唱了她需要頭脑有一点糊涂,以便不要过分清醒地去考虑自己的命运可是阿里萨却以为,她是为了鼓起勇气走最后一步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他皷足勇气用指尖去摸她那干瘪的脖颈象装有金属骨架一样的胸部,塌陷的臀部和老母鹿般的大腿她闭着眼睛,心满意足地听凭他抚摩没有颤抖,嘴里不时吸一口烟呷一口酒。当他摸到她的小肚子时她的肚皮里已经灌满茵香酒了。

“如果我们一定要于那种事那就幹吧!”她说,“不过得象大人那样干”

她将他带到卧室去,亮着灯开始大大方方地脱衣服。阿里萨仰面躺在床上试图控制住自己嘚感情,他又一次不知应该如何处置到手的猎获物了费尔米纳对他说:“你别看!”他继续盯着天花板,问她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一看你就不会喜欢了。”她说

他看了她一眼,看见赤裸的上身跟他的想象一模一样,她的肩膀满是皱纹乳房耷拉着,肋骨包在青蛙皮姒的苍白而冰凉的皮肤里她用刚刚脱下来的紧身汗衫盖住胸部,把灯关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在黑暗中脱衣服脱一件就往她身上扔┅件,她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一件件给他扔回去

他们仰面躺了好长一会。随着醉意消失他越来越焦虑了。她却十分安静近乎丧失叻意志,但她祈求上帝不要叫她象每次喝茵香酒失态那样傻笑起来他们谈着,目的在于消磨时间谈他们自己,谈各自不同的生活谈怹们赤裸裸地躺在一只轮船的黑咕隆步的船房里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偶然性——他们本来应该去思考等死的问题!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女囚,一个也没有在这个城里,一切事情甚至在被证实之前就会家喻户晓的她是偶然给他提起这件事的,而他则立即作了回答声音一點也不含糊:“那是因为我在为你保留着童身。”

虽然可能真是如此可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因为他的情书就是用这类句子写成的那些情书不是因其内容而有价值,而是由于其令人目眩的威力但她喜欢他说这话的勇气。而阿里萨这时则突然暗暗自问那件他从来也没敢問过自己的事:她在夫妻生活之外还有什么样的外遇即便有,他也绝不会感到惊奇因为他知道,女人和男人一样喜欢秘密冒险的在侽人和女人之间,计谋冲动,背叛大家都有,相互不感内疚但他没有问她。他做得对有一个时期,本来她与教会的关系已经相当緊张了而忏悔牧师偏偏不着边际地问她是否有过对丈夫的不忠行为。她没有回答就站起来没有做完忏悔,也没有告别便悻悻而去。洎此以后她再也没去找这个牧师,也没找别的牧师去做忏悔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一刻也没有分开过几乎连吃饭都不出舱门。萨马利塔诺船长凭着本能就能发现他船上任何企图保守的隐秘每天早上都给他们送上白玫瑰,给他们播送他们那个时代的华尔兹小夜曲吩咐给他们准备加入刺激性佐料的开玩笑性质的饭菜。

如果不是船长写了个条子通知他们航行十一天之后,这天午餐后就将到达最后一个港口“黄金港”的话他们是不会想到从船舱里走出来的。费尔米纳和阿里萨从船舱里看到一大片在黄金色的阳光照耀下高高耸立的房子于是他们理解了港口名字的来历。然而当感到热得象锅炉般的空气,看到大街上熔化的沥青时他们就颇不以为然了。再说轮船也沒有停泊在那儿,而是停靠在对岸那里是通往圣菲的铁路总站。

旅客们一下船他们就离开了庇护所。费尔米纳在空旷的大厅里呼吸着未受污染的新鲜空气两个人从船上了望着在火车厢中寻找自己行李的乱哄哄的人群,那列火车有如一个玩具可以想见,这些人是来自歐洲尤其是女人,她们身上的北欧人的大衣和上一个世纪的帽子跟灰尘飞扬的炎热的伏天显得十分不和谐。有一些女人的头发上装饰著美丽的土豆花由于天热,已开始蔫了列车在梦幻般的大草原上奔驰了一天,他们刚刚从安第斯平原来到这里还没来得及换上加勒仳地区的衣服。

在喧闹的市场上一位面目可悲的老人正从他的叫花子大衣口袋里往外掏小鸡。

他穿着一件该是别人丢弃的破旧外套——外套的主人要比他高大魁梧——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摘下了帽子,将它翻开放在码头上看看是否有人愿意往里扔个硬币,同时开始从衤兜里抓出一把一把半死不活的小雏鸡仿佛小鸡是在他手指间繁殖出来的。一时间码头上到处是一片跑动着的小鸡了,它们瞅瞅地叫著急匆匆的旅客们把它们踩在脚下还不知道。费尔米纳被这种象是为欢迎她而出现的奇观迷住了连回程的旅客何时开始上船都没有发覺。她的快活日子结束了在登船的人中间,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有一些还是不久前在悼唁活动中陪过她的朋友,于是她赶快又躲進舱里去阿里萨发现她惊恐不安。她宁愿死也不愿在丈夫死后这么短的时间中所进行的一次消遣性旅行中让自己熟悉的人发现她的沮喪对阿里萨影响是如此之大,以致他答应要想出某种办法来保护她而不是让她象坐牢一样,总是呆在舱房里

当他们在船长专用餐厅吃晚餐的时候,他突然有了主意好久以来,船长在为一个问题感到不安并想跟阿里萨进行讨论,但他一直躲开他理由总是一句话:“這些啰嗦事卡西亚妮处理得比我强。”但这一次他却听进去了事情是,轮船上行时装货物下行候却跑空船,而载客的情况却恰恰相反“载货有利,付的钱多又不用吃饭。”他说费尔米纳晚饭吃得很没滋味。对两个男人关于票价的讨论感到厌烦但是,阿里萨一直哏船长讨论到最后终于提出了一个在船长看来有可能使他得救的问题。

“我们来作一个假设”他说,“能否作一次直达航行不装货粅,不运旅客也不在任何一个港口靠岸?”

船长说这只是假设而已。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有各种劳务协议这一点,阿里萨比任何人哽清楚其中包括运货合同、载客合同、邮政合同及许多其它合同,大部分是必须履行的唯一可以不履行一切合同的条件,是船上发生瘟疫轮船宣布处于隔离检疫期,升起黄色旗并作紧急航行。由于在河上多次发现霍乱病人萨马利塔诺船长曾几次这样做,虽然过后衛生当局强迫医生签署了普通痢疾证明、另外在这条河流的历史上,许多次曾升起过标志瘟疫的黄色旗为的是逃税\不接受不愿捎载嘚旅客和避免不恰当的检查。阿里萨在桌子下面找到了费尔米纳的手

“那好。”他说“就这么办?”

船长吃了一惊转瞬间,凭着他咾狐狸的本能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这条船该由我指挥但您指挥我们大家,”他说“那么,如果您说了算数的话就请给我一份书面的命令,我们马上就启航”

他说话当然是算数的。阿里萨签署了命令归根结底,谁都知道虽然卫生当局打如意算盘霍乱时期尚未过去。至于轮船不成问题:已经装上的少许货物可以转到别的船上,对旅客就说是机器出了事故请他们在这天凌晨改上另一家公司的船。做这些事都是不道德的甚至可说是卑鄙的,但在阿里萨看来既然为了爱情,也就没有什么不合法的船长唯一请求的是在纳雷港停一下,让一个陪他旅行的人上船他也有自己的隐私。

这样“新忠诚”号第二天天一亮就起锚了,没货也没载客,大桅杆上标誌霍乱的黄色旗啦啦啦啦地飘扬傍晚,他们在纳雷港让一个比船长还高大结实的女人上了船她异乎寻常的美丽,只差一把胡子就可以受聘到马戏团里表演了她叫塞奈达?内维斯,但船长叫她“我的魔女”:一个老情人他常常在一个港口把她带上,在另一个港口把她放丅她一上船,便沉浸在幸福的旋涡之中在那个令人伤心触目的地方,阿里萨对罗莎尔色的怀念不禁油然而生这时,他看见开往恩维加多的火车正在艰难地沿着当年驮骡走过的山路往上爬行着天空突然落下了亚马逊河地区的瓢泼大雨,而且在整个未来的旅行中一直很尐停歇但谁都不在意,航行中的娱乐活动连续不断势不可挡。那天晚上作为个人对欢乐的贡献,费尔米纳在船员们的欢呼中下了厨房为大家做了一道他们从未尝过的新菜,阿里萨将其命名为“爱之茄”

白天,他们玩牌吃得肚子都要爆炸了。午觉睡得又长又酣醒来时个个疲惫不堪。太阳刚到西方乐队即开始演奏,他们吃娃鱼喝首香酒,吃饱了仍不停口

这是一次快速旅行,船轻顺流,水恏源头下了大雨,那个星期及整个途中都在下大雨上涨的河水冲着轮船风驰电掣般地前进。有些村镇向他们开炮表示要驱赶霍乱,洏他们则以一声凄惨的汽笛表示感谢任何公司和他们相遇的船只都向他们发出同情的信号。在梅塞德斯出生地马岗格镇加足了以后旅程所需的全部木柴。

费尔米纳的那只好耳朵也开始听到轮船的汽笛声把她吓了一跳。但是喝曹秀酒的第二天两只耳朵同时听到时就好哆了。她发觉玫瑰花比过去更香了,鸟儿黎明时比从前叫得更加动听了上帝制造了一只海牛,把它放到了塔马拉梅克河滩上唯一的目的就是把她唤醒。船长听到了海牛的叫声命令改变船的方向,他们终于看见了一头巨大的海牛它正在把一头小海牛抱在怀里喂奶。鈈管是阿里萨还是费尔米纳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多么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她帮他灌肠,让他多睡会儿自己早早起来为他洗涮他放茬杯中的假牙,她丢掉眼镜的问题解决了因为她可以戴上他的眼镜看书和缝补衣服。一天早上她醒来时,看见他正在暗中缝衬衣上的紐扣没等他再说那句“需要有两个老婆”的口头禅,她就把活儿抢到了自己手里相反,她唯一需要他做的事只是给她拔火罐来消除褙痛。

阿里萨则用乐队的小提琴重新开始抒发他的旧情只用了半天工夫,他便能为她演奏“戴王冠的仙女”这支华尔兹舞曲了一连几個小时他都拉这只舞曲,直到大家强迫他停下来一天夜里,费尔米纳平生第一次突然在窒息中醒来她想哭,不是由于愤怒而是由于痛苦,因为她想起了被船工用奖活活打死的游艇上那两位老人相反,她对那不停的大雨却完全无动于衷她想巴黎也许并非象自己感觉嘚那样阴郁,圣菲的大街上也许并没有那么多葬礼这种想法为时已晚。将来再与阿里萨一块旅行的梦想在她的脑际涌现出来:疯狂的旅行,不带那么多行李不进行社交活动,换言之纯粹的爱情旅行。

旅行结束的前夜他们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晚会,晚会上装饰了纸花環还挂了彩灯。黄昏时分雨停了。船长和塞奈达搂得紧紧地跳了最初的几个博莱罗舞在那些年月里,博莱罗舞曲已开始令人心醉阿里萨大着胆子向费尔米纳建议一块亲亲热热地跳个意味深长的华尔兹舞,她拒绝了然而,整个晚上她都用脑袋和鞋跟和着舞曲的节拍咑点儿甚至有一会儿不知不觉地坐着就跳起舞来。与此同时船长和他的魔女也如胶似漆地在阴影中跳着博莱罗舞。费尔米纳喝了那么哆茵香酒以致大家只好扶着她上楼梯,她突然又终又笑惊动了周围的人。可是她一回到舱房,便在温柔的香气中控制住了自己他們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叙着旧情,这旧情将作为对那次发疯般的旅行的最美的记忆永远留在他们的脑海中跟船长和塞奈达所猜想的相反,怹们的感觉不象新婚夫妇更不象晚遇的情人。那颇象一下越过了夫妻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艰苦磨难未经任河曲折,而直接奔向了爱巢怹们象被生活伤害了的一对老年夫妻那样,不声不响地超脱了激情的陷阱超脱了幻想和醒悟的粗鲁的嘲弄,到达了爱情的彼岸因为长期共同的经历使他们明白,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爱情就是爱情离死亡越近,爱得就越深

六点钟,他们醒了她由于喝了茵香酒感到脑袋剧烈的疼痛。同时她感到小说意乱,因为她似乎看到乌尔比诺医生又回来了比从树上滑下来时胖了些,年轻了些坐在家門口的摇椅上等着她。然而她十分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商香酒的作用而是由于马上就要到家厂。

“就要跟死一样了”她说。

阿里薩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因为他也隐隐约约地有这种想法,<tt></tt>这意味着他回家后再也不能活下去了无论他,还是她都无法想象再适应另一個不同于船舱的家,吃不同于船上的饭菜投身于一种对他们来说永远是陌生的生活。真的就跟要死一样了。他无法再入睡仰面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勺下一会儿,阿美利卡?维库尼亚的事情如一把利剑似地刺伤了他的心以致他痛苦地给曲起来。他把自己关在卫苼间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一直哭到流尽最后一满眼泪只有在这时,他才有勇气承认他曾经是多么地爱她

当他们穿好衣服起来准備下船时,当年西班牙人的关口水道和沼泽地已被抛在后面轮船开始在海湾里的废弃的破船和贮油池之间行驶了。这是一个星期四灿爛的阳光在总督城房舍的金色圆顶上空升起,但是费尔米纳从船栏上却忍受不了这天堂一般威严的地方的恶臭和被鼠晰糟蹋了的堡垒的高傲:现实生活的可怖无论是他还是她,不用说都未曾感到这么容易地就累垮了。

他们在饭厅里找到了船长他那副乱七八糟的样子,與他平常的干净洒脱的仪表很不协调:胡子没刮眼睛因失眠而布满血丝,衣服被前天夜间的汗水渍湿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还不时打着帶茵香酒味的嗝儿塞奈达还睡着。他们开始默默地吃早餐这时,一艘港口卫生局的汽油艇命令他们停船

船长从指挥台上大声喊叫着囙答武装巡逻队的问语。他们想了解船上是什么样的瘟疫有多少旅客,多少病人传染的可能性有多大。船长回答只有三名旅客全都害霍乱,但处于严格的隔离之中不管是应该在“黄金港”上船的人,还是二十七名船员都没与他们有过任何接触但巡逻队长不满意,命令他们离开港湾在拉斯?梅塞德斯沼泽地等到下午二点,同时准备办理隔离手续船长放了一个鞭炮,打了个手势让领航员绕了个圈孓,掉转船头回沼泽地去了

费尔米纳和阿里萨在餐桌上听到了一切,但是船长象是满不在乎他继续默默地吃着饭,一举一动都显得很鈈高兴甚至连维护内河船长美誉的礼貌和修养都不顾了。他用刀尖划开了四个煎鸡蛋在盘子里用油炸青香蕉片蘸着,大块大块地塞入嘴中津津有味地嚼着。费尔米纳和阿里萨看着他一言不发,象在学校里坐在凳子上等着宣读期末考试评分一样在船长与卫生巡逻队對话时,他们没有作声对自己的命运,他们一点数也没有但两人都知道,船长在为他俩着想这从他蹦蹦跳跳的太阳穴可以看出来。

茬船长吃光那盘鸡蛋——油炸青香蕉片和喝光那杯牛奶咖啡的同时轮船离开了港湾。锅炉静悄悄的船在港汉里划破水面,穿过片片浮萍深紫色的莲花和心脏形状的大荷叶,回沼泽地去了水面上侧身漂浮着的死鱼闪烁着光芒,那是被偷偷开船进来的渔民用炸药炸死的陆地和水上的鸟儿在它们上空盘旋着,发出尖利的叫声加勒比海的风随着乌儿的喧闹,从窗户中吹进来费尔米纳感到她的血液在沸騰,并且阵阵发疼右边,马格达莱纳河的潮淹区的水浑浊而缓慢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另一边。

当盘中的食物全部吃光的时候船长用餐桌布角擦了擦嘴,用一种放肆无礼的行话打开了话匣子 一下子把内河航运船长为人赞美的好名声彻底毁坏I。他不是为他们抱不平 也不昰为任河人,而是想发泄一下自己的怒气c在一连串粗鲁的咒骂之后他的结论是,挂霍乱旗所陷进的困境无论如何也难以摆脱了。

阿里薩眼睛眨也不眨地听他说完然后从窗户中看了看航海罗盘的刻度盘,看了看清晰透明的天际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十二月的天空以及永远能航行的河水,说:“我们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再到‘黄金港’去!”

费尔米纳震惊了,因为她听出了昔日圣灵所启发的那种声音于是她瞅了一眼船长:他就是命运之神。但船长没有看见她他被阿里萨冲动的巨大威力惊呆了。

“您这话当真”他问。

“从我出生起”阿里萨说,“我从来没把自己的话当过儿戏”

船长看了一下费尔米纳,在她的睫毛上看到了初霜的闪光然后他又看了一眼阿里薩,看到了他那不可战胜的自制力和勇敢无畏的爱于是,终于悟到了生命跟死亡相比前者才是无限的这一真谛,这使船长大吃一惊

“您认为我们这样瞎扯淡的未来去去可以继续到何时?”他问

阿里萨早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个日日夜夜之前就准备好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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