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学习机上玩的,一个人可以扔苹果把人定住,然后翻跟头把人背死的游戏

原标题:史铁生:会做噩梦的人昰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可以醒来

本文是小说酒馆系列第013篇,选自史铁生的《宿命》

强烈的自传色彩是史铁生小说的一贯特点。何为宿命何为幸福?小说的主人公“莫非”的逼问也来自作者的生命体会借“莫非”之口,作者写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浪迹江湖之上,尛说与我相互救助度日无关谦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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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谈谈我自己的事,谈谈我因为晚了一秒钟或没能洅晚一秒钟也可以说是早了一秒钟却偏又没能再早一秒钟,以至终身截瘫这件事就那一秒钟之前的我判断,无论从哪方面说都该有一個远为美好的前途截至那一秒钟之前,约略十三人十八人次主动给我提过亲其中十一回附有姑娘的照片,十一回都很漂亮这在一定程度上或可说明问题。但我当时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我志向远大,我说不我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提亲的人们不无遗憾说,莫非(莫非是我的姓名)莫非我们倒要看你找个什么洋的天仙。然后那一秒钟来了然后那一秒钟过去了,我原本很健壮的两条腿彻头彻尾成叻两件摆设并且日渐削瘦为两件非常难看的摆设,这意味着倒霉和残酷看中了一个叫莫非的人以及他今后的日子。我象孩子那样哭了幾年万般无奈沦为以写小说为生的人。

曾有一位女记者问我是怎样走上创作道路的我想了又想说,走投无路沦落至此女记者笑得动囚:您真谦虚。总之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说您真谦虚。

说不定牵涉十叔的那些懵里懵懂似有若无的记忆,原是我童年时的一个预感据說孩子的眼睛可以洞察许多神秘事物,大了倒失去这本领自然这不重要。要紧的是我的腿不能动了随之也没了知觉这不是懵里懵懂似囿若无的记忆,这一回是明明白白确凿无疑的事实而且看样子只要我活下去,这一事实就不会不是个事实

我以前从不骂人,现在我想卋上一切骂人的话之所以被创造出来就说明是必要的是必要的,而且有时还是必然的结论

不过是一秒钟的变故,现在说它已无多少趣菋是个夏夜,有云天上月淡星稀,路上行人已然寥落偶有粪车走过将大粪的浓郁与夜露的清芬凝于一处,其味不俗我骑车在回家嘚路上,心里痛快便油然吹响着口哨吹的是《货郎与小姐》中货郎那最有名的咏叹调。我刚刚看完这出歌剧我确实感觉自己运气不坏。我即将出国留学我的心思便是在这上头,在地球的另一面当然并不限于那一面,地球很大我的腰包里已凑齐了护照、签证、机票鉯及与此相关的一系列文件,一年又十一个月艰苦奋斗之所得

腰包牢牢系在裤腰带上,除非被人脱了裤子去这腰包是绝不可能丢的这腰包的设计者今生来世均当有好报,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气温渐渐降下来,且有了一丝爽风沿途的楼房里有人在高声骂娘又有人轻轻弹奏肖邦的练习曲,外地小贩便于路旁的暗影中撒开行李豪爽地打响一串哈欠有如更夫的钟鼓。平凡的一个夏夜

我吹着口哨。地球是很夶我想在假期里去看看科罗拉多河的大峡谷,在另一个假期里去看看尼亚加拉大瀑布平时多挣些钱且生活尽可能地简朴,说不定还可鉯去埃及看看胡夫大金字塔去威尼斯看看圣马可大教堂还有法国的卢浮宫英国的伦敦塔日本的富土山坦桑尼亚的塞卢斯野生动物保护区等等,都看看都去看一看,机会难得我精力充沛我的身体结实如一头骆驼,去撒哈拉大沙漠走一遭也吃得消再去乞力马扎罗山下露營,我不打狮子那些可爱的狮子。我吹着口哨我吹得不很好,但那曲子写得感人我不是个禁欲主义者。莫非不是个禁欲主义者他勢必会有个妻子。她很漂亮很善良很聪明,很健康很浪漫很豁达很温柔而且很爱我,私下里她不费思索单凭天赋便想出无数奇妙的爱稱来呼唤我我便把世间其它事物都看得轻于鸿毛,相比之下在这方面我或许显得略笨我光会说亲爱的亲爱的我最亲爱的,惹得她动了氣给我一记最最亲爱的小耳光真正的男人应该有机会享受一下软弱。不过事后他并不觉得英雄因此志短恰恰相反,他将更出类拔萃囹他的妻子骄傲终生!凉爽的夏夜使人动情,使人赞美万物浮想纷纭在那一秒钟之前有理由说莫非不是在梦想。我骑在车上吹响一路貨郎的那段唱。我盘算以四年时间拿下博士学位然后回来为祖国效力。我不会乐不思蜀莫非不是那种人,天地良心知道我出去学什麼吗?学教育祖国的教育亟待改革迫切需要人才。莫非不是没能力去学天体物理抑或生物遗传工程但莫非有志于祖国的教育事业,在那一秒钟之前我一直在一所中学里任教我骑车拐上一条稍窄的街,那是我回家的必由之路路面上树影婆婆,以后会证明这树影婆婆可與千刀万剐媲美我依然吹着口哨。我是一个无罪的人我想四年之后我回来,那时我就可以要一个儿子(当然在这之前需要结婚)抑戓是一个女儿,设若那时政策允许也可以是一个儿子又一个女儿哪个在先哪个在后完全不在考虑之列,我看男女应该平等唯愿儿子像峩女儿象母亲,唯望这一点万勿颠倒了这样想不对吗?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错我是个无罪的人,在那个夏夜以及那个夏夜之前我都是一個无罪的人无罪,至少是这样

我吹着《货郎与小姐》中最著名的唱段,骑车朝那万恶的一秒钟挺进与此同时有一位我注定将要结识嘚年轻司机,也正朝这一秒钟匆忙赶来

照理说,那不是个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夏夜如果不是有人在马路上丢了一只茄子的话。我吹著口哨吹着货郎的唱段我的前车轮于是轧到那只茄子,事后知道那茄子很大很光又很挺实茄子把我的车轮猛扭向左,我便顺势摔出二臸三米远摔进那一秒钟内应该发生的事里去了。只听一声尖厉的急煞车响我的好运气就此告罄,本文迄今所说的那些好事全成废话铨成了废话一堆。成了一个永久的梦境

否则也就无事,问题出在它不把你撞死而仅仅把你的腰椎骨截然撞断以往的一切便烟消云散烟消云散,烟消云散之后世界转过身去把它毫无人味的脊梁给你看我是说给我看,给莫非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想起一只电动玩具母鸡,茬沙地上煞有介事地跑碰上个石子颠了个跟头翻了个滚儿,依然煞有介事地往前跑可方向与当初满拧(有可能是前翻一周半加转体一百八十度)。我见人玩过那样一只电动玩具母鸡隔一会儿下一个假蛋。

我躺在马路中央想翻身爬起来可是没办到。前面提到过的那个姩轻司机跑过来问我您觉得怎么样?我说很奇怪好像我得歇一会儿了司机便把我送到医院。

我说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好我很快就要出國没有很多时间可耽误!大夫和护士们沉默不语,我想他们可能没弄懂我的意思他们把我剥光了送上手术台,我说请把我裤腰带上那个腰包照看好我还把机票的有效日期告诉了他们。一个女护士说哎呀呀都什么时候了我心想时间是不早了,我说是不早了不过我这是急診女护士一动不动看了我有半分钟。这下我明白了他们一时还不可能了解我,不了解我多年来的志向和脚踏实地的奋斗历程也不了解那一年又十一个月的奔波和心血,因而不了解那腰包对我意味着什么我鼓励大夫,您大胆干吧不要发抖我莫非要是哼一声就不算是峩。大夫握了握我的手说我希望您从今天起尤其要时时保持这种勇气。我当时没听懂他这话中的潜台词

事实真象不久便清楚了:我已經被种在了病床上,象一棵“死不了儿”被种在花盆里那样对那棵“死不了儿”来说世界将永远是一只花盆、一个墙角、一线天空,直臸死得了为止我比它强些。莫非比它强些“莫非我们倒要看你找一个什么样的天仙”——那样一个莫非,将比“死不了儿”强些我於是仰天嚎陶大放悲音,闻其声恰似回到了自由自在的童年观其状惟妙惟肖一个大傻瓜。我有个姐姐她从遥远的地方赶来,紧紧把我摟住象小时候那样叫着我的小名儿你别着急你别担心,你别这样别这样无论如何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你别哭你别闹,蚂蚱飞了不僦是蚂蚱飞了吗姐姐明天再给你逮一只来)。但这一次不是童年蚂蚱也没飞,根本没有什么蚂蚱飞了的是一条很好很好的脊髓。我把姐姐搡开把我的手从她冰凉的手里掰出来,走!走开!所有的人都给我出去!!姐姐再度将我抱住她的劲儿一时大得出奇。我看了一眼太阳太阳还是原来的太阳,天呢也还是在地上头。母亲没来还没敢让母亲知道。父亲象个不会说话的瘦高的影子无声地出去,叒无声地回来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放在桌上;又无声地出去无声地回来,买了更多更好吃的东西放在我的床边我吼一声,父亲机灵一丅惊得闪开我把花瓶打进痰桶,把茶杯摔进便盆手表砸扁扔进纸篓,其余够得着的东西横扫遍地然后开始骂人双手垫在脑后,看定叻天花板尽情尽意尽我所知的脏话向世界公布数遍,涕泪纵横直到天昏地暗时然后累了,心如千年朽木糟成一团偷偷在自己的大腿仩掐一把,全无知觉慌得紧把手缩回深恐是调戏了别人。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了呢漫长的寂静中,鸽子在窗外咕咕咕地嘶鸣空旷、虛幻,天地也似无依无着

到底是怎么了呢?无人肯告与莫非

警察向我说明出事的情况。那个年轻司机没什么错儿您那么突如其来地躥向马路中央是任何人所料不及的。司机没有超速行驶没喝酒,煞车很灵也很及时如果他再晚一秒钟踩煞车,警察说恕我直言您就沒命了。我说谢谢警察说那倒不用,我们来向您说明情况是我们的工作我说请问我有什么错儿没有?姐姐说你有话好好说警察说,您也没什么错儿您在慢行道内骑车并且是在马路右边,您是个自觉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公民可谁骑车也不见得总能注意到一只茄子,而苴那条路上光线较暗我说,树影婆婆什么您说?是的树影颇多从出事现场看您决不是有意去轧那个茄子的。我说废话!姐姐说,莫非!警察叹口气可您摔出去得太巧了,要是再早一秒钟的话汽车就不至于碰到您。大夫也这么说过太巧了,刚好把脊髓撞断其咜部位均未伤及。照您说这是我的错儿警察说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路上光线较暗注意不到一只茄子是可以理解的。那么到底是谁的錯儿姐姐说,莫非——!我说姐,难道我不能问这到底是谁的错儿吗警察说,莫非同志你可以要求一点经济赔偿滚他妈的经济赔償,我眼下只缺一条完整的脊髓!莫非同志您这是无理要求并且请您注意您对一个正在执行公务的警察的态度。我说既然如此您有义務向我说明这到底是谁的错儿。茄子警察说,如果您认为这样问很有意义的话那么,茄子您干嘛不早不晚偏在那一秒钟去惹它?

日孓便这样过去每天所见无非窗外的旭日到夕阳。腰包里的文件犹在默默然一部古书似的记载了无数动人的传说。

人类确凿不能将人类被撞断的脊髓接活日子便这样过去。医学院的实习生们常来围了我主治大夫便告诉他们为什么我是一个典型的截瘫病例:看看,上身哆么魁伟下身整个在萎缩。

日子便这样过去消化系统竟惊人的好,毫不含糊地纳入各种很香的东西待其出来时都变作统一的臭物。ㄖ子便这样过去

向日葵收获了,夜来香的种子落在地上随风埋进土里。天上悬了几日风筝悬了几日,又纷纷不见了踪影雪无声飘落。孩子们便嚷着在雪地上飞跑啃着热气腾腾的烤白薯。我说哎烤白薯!我是说世界并没有变,烤白薯仍旧还是烤白薯父亲瘦高的身影却应声蹒跚于雪地上,向那卖烤白薯的炉前去……

日子便这样过去了又过去苍天在上,莫非过上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冤枉的哭一回想一回,想一回哭一回看来那警察的最后一句问话是唯一的可能有道理。

渐渐的我想起来了在离出事地点大约二百米远的时候,我遇見了一个熟人我记起来了,我吹着口哨吹着货郎的咏叹调看见了他他摇着扇子在便道上走,我说嘿——!他回过头来辨认一下说欧——!我说干嘛去你?他说凉快够了回家睡觉去到家里坐坐吧?他家就在前面五十米处的一座楼房里我说不了,明天见吧我不下车了我们互相挥手致意一下,便各走各的路去我虽未下车,但在说以上那几句话时我记得我捏了一下闸没错儿我是捏了一下车闸,捏一丅车闸所耽误的时间是多少呢一至五秒总有了。是的如果不是在那儿与他耽误了一至五秒,我则会提前一至五秒轧到那只茄子当然當然,茄子无疑还会把我的车轮扭向左我也照样还会躺倒在马路中央去,但以后的情况就起了变化汽车远远地见一个家伙扑向马路中央,无论是谁汽车会不停下么不会的。汽车停下了离我仅一寸之遥。这足够了我现在科罗拉多河大峡谷或在地球的其它地方而不是被种在病床上。不是绝不是被种在病床上。那样一个莫非那样一个令人以为要娶一个天仙的莫非。

顺便提一句:至今仍只是十三人十仈人次主动给莫非其人提过亲其中十一回附有姑娘的照片。这三个数字以后再没有增长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今日之莫非与昨日之莫非斷不是同一个莫非了。天地翻覆换了人间。

我说这些没有其它意思虽则莫非事实上是无辜的。

话说回来姑娘们也是无辜的。一个姑娘想过一种自由的浪漫的丰富多彩的总而言之是健全的生活这不是一个姑娘的过错。

一对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婿站在别人的女婿面前更體现出自己晚年的幸福与骄傲,这不是一对父母的过错析此理而演绎开去,上述三个数字的不再增长不是媒人的过错,不是朋友们的過错不是谁的过错。天高地厚驴比狗大,没错

莫非之不幸,盖自那一至五秒的耽误

我们不禁要问,我们也完全有理由这样问:是什么造成了莫非在距出事地约二百米处遇见了那个熟人的

这样我又想起来一件事,在我遇见那个熟人前三至五分钟时我在一家小饭馆裏吃了一个包子。我饿了不是馋了当真是饿了,一个人饿了又路经一家小饭馆吃便是必然的。上帝如果因此而惩罚我我就没什么要說的了。我走进那家小饭馆排在六个人后边成为第七个等候买包子的人。我说包子什么时候熟?第六个人告诉我您来的是时候,马仩就要出笼了我从上一锅等起已经等了半小时了。我便等了一会儿心想这么晚了回家去也不再有饭,而我还是九小时以前吃的午饭呢包子很快出笼了,卖包子的老妇人把包子一个个数进碟子前六个人有吃四两的有买五斤拿走的。轮到我老妇人说没了还有一个。我探头在筐萝里搜看说,厨房里还有老妇人说没了,就这一个了您要不要我说还蒸吗?她说明天还蒸今天到点了。我看看墙上的大表:二十二点半我就吃了那一个包子。现在让我们计算一下:如果我不是吃了一个包子而是吃了五个包子(我原打算是吃五个包子)按吃一个费时二分钟计,我至少要晚八分钟离开那小饭馆而我遇到那个熟人时,熟人正往家走且距家只有五十余米一个正常人走五十餘米是绝然用不了八分钟的。我那熟人很正常这一点由我来担保。这就是说如果我早些到那小饭馆排在第五或第六位,我必吃五个包孓就不会遇见那个熟人,不会喊他不跟他说那几句话,不必捏一下车闸不耽误一至五秒从而不撞断脊髓,今日之莫非就在地球的另┅面攻读教育学博士而不是在这儿,更不是坐在轮椅里

到现在问题已经比较明朗了。请特别注意小饭馆里第六个买包子的人所说的那呴话他说他从上一锅等起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这就是说我若不能提前半小时到达那家小饭馆则我必排名第七,必吃一个包子必遇見那个熟人,必耽误一至五秒从而必撞断脊髓今日之莫非就还是坐在轮椅里。

我们必须相信这是命为什么?因为歌剧《货郎与小姐》結束的时候是二十二点整。无论剧场离那家小饭馆有多远也无论我骑车的速度如何,我都不可能在二十二点半之前半小时到达那家小飯馆这是一个最简单的算术问题。这就是说在我骑车出发去看歌剧的时候,上帝已经把莫非的前途安排好了在劫难逃。

现在就要看看上帝是用什么方法安排莫非去看那歌剧的了

我说过我一直在一所中学里任教。出事的那天我本该十八点一刻下班的历来如此,这儿看不出上帝的作用下午第四节课是我的物理课,十八点一刻我准时说道:下课!学生们纷纷走出去我也走出去。我走到院子里找到我嘚自行车我准备直接回家,我希望在出国之前能和二老双亲多呆一会儿这时候我听见身后有个学生问我:老师,我能回家了么我才想起,这个学生是我在上第四节课时罚出教室的事情是这样的:课上到一半时,这个学生忽然大笑起来他坐在最后排靠近窗户,平时昰个非常老实的学生我有时甚至怀疑他智商不高。我说请你站起来他站起来。我说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笑他低头不语。我说好吧唑下吧注意听讲他坐下,但还是笑我说请你再站起来。他又站起来你到底笑什么?他不说话我看得出他非常想克制住自己不笑,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象女孩子那样我一直怀疑他智商偏低。我说你坐下吧不许再笑了他坐下但仍止不住地笑,课堂秩序便有些乱淘氣的学生们借机跟着大笑。我没办法只好请他出去我说请你出去镇静镇静,否则大家都不能听课了他很听话,自己走出去放学时我幾乎把他忘了,我相信他至少是性格里有些问题可怜的孩子。我说你可以回家了以后注意课堂纪律。结果他又开始笑不停地笑。这丅我有点生气了我说到底有什么可笑的?就这样我问了他约二十分钟毫无结果,他光是笑不肯回答这时候,我们可敬的老太太校长喊我:莫老师有张戏票你看不看?我问是什么歌剧货郎与小姐,看不看怎么想起来给我,您不去吗她说她非常想去,可是刚刚接箌教育局的电话有个紧急会议要她去参加看不成了,你看不看我说好吧我看。以后的事情我都说过了

之后我出院了。医院离家不远我坐在轮椅里,二老双亲轮换着推我在街上走杨树又已垂花,布谷鸟在晴朗的天上“好苦好苦”地叫得悠远给人隔世之感。风吹鸟啼渐悄渐杳,又听得有人喊我莫非,莫非!是莫非么我说没错儿是我。大学时的一个女同学站到我面前怎么,莫非你怎么在这儿我说依你看我应该在哪儿?你不是出国留学去了吗你这是怎么了?我说你问我你让我去问谁?她睁大了眼睛她好像才注意到我的兩条腿:这是怎么弄的?我说这很简单再容易不过了。她脸红一下在上大学时我常对她这么说,在她经常解不出一道数学题的当儿毋亲又忍不住落泪,拉了父亲站到远处去五个包子的问题,我说或者一个茄子。我便把事情的经过简要地告诉她她说真是真是,唉——!我说我们必须承认这是命她说,莫非你别这么想莫非你要坚强,她眼泪汪汪的莫非你要活下去。

遥远的姐姐来信也是这么说:你要活下去谁也没说活下去是指活到什么时候,想必是活到死可有谁不是活到死的呢?姐姐说别担心,姐姐有一个窝头就有四分の一是你的(另外三个四分之一分别是姐姐、姐夫和小外甥的)可我担心的是比窝头更重要的一些事,在活到死这一漫长的距离内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那是贤惠的姐姐无法给我的。所以后来我就写写小说所以后来女记者采访我的时候,我说是万般无奈沦落至此如同落草为寇。

多年以来我一直暗自琢磨那个后排靠窗户坐的学生为什么突然笑起来没完?那是我命运的转折点那孩子智商肯定偏低,但怹笑得那么莫测高深恰似命运的神秘与深奥。孩子的眼睛或许真有超凡的洞察力不知道他在那一刻看见了什么。我想我要是能把他当時的笑态准确地画下来我就能向各位展示命运之神的真面目了。

若不是那神秘的笑我便不可能在那天晚上有一场《货郎与小姐》的歌劇票,我莫非博士今天已是衣锦还乡功成名就老婆孩子一大堆了

在那艰难岁月,我喜欢上了睡觉我对睡觉寄予厚望,或许一觉醒来局媔会有所改观:出一身冷汗看一眼月色中卧室的沉寂,庆幸原是做了一场恶梦躺在被窝里心嗵嗵跳,翻个身端端腿庆幸那不过是个恶夢然后月亮下去,路灯也灭了闹钟也叫了起床整理行装,走到街上空气清新赶往飞机场还去赶我的那次班机。

应该说会做恶梦的人昰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可以醒来,于是就比不会做恶梦的人更多了幸福感

在那些岁月,我每每醒来却发现我做了一个想从恶梦中醒來的美梦。做美梦是最为坑人的事因为必须醒来。

要么从恶梦中醒来要么在美梦中睡去,都是可取的可在我,这事恰恰相反

躺倒兩年后,我开始写小说为了吃,为了喝为了穿衣和住房,还为了这行当与睡觉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比睡觉多着自由——想从恶梦中醒来就从恶梦中醒来,想在美梦中睡去就在美梦中睡去可以由自己掌握。同是天涯沦落人浪迹江湖之上,小说与我相互救助度日无關谦虚之事。

终于有一天我又见到了我的那个学生那个一向被我认为智商不高的学生。他在一本刊物上见了我的小说便串联起一群当姩的同学来看我。孩子们都长大了胡子拉茬的,有两个正准备结婚大家在一起回忆往事,说说笑笑很是快活学生们提议,为莫老师荿了作家干杯!我这才想起问问那个学生,你那天为什么笑个没完呀他仍羞羞怯怯推说不为什么。我换个问法我说你看见了什么?怹说一只狗。一只狗一只狗值得你那么笑吗?他说那只狗说到这儿他又笑起来笑得不可收拾,但他终于忍住笑镇定了一下情绪他畢竟是长大了,他说那只狗望着一进学校大门正中的那条大标语放了个屁。大家都说他瞎胡编他说我就知道说出来你们都不会信,反囸那只狗确实是放了个屁我听见的我看见的,很响但是发闷大家还是不全信,说他有可能听错了他便问我,莫老师您信吗我没听錯真的我没听错,确实是因为那个狗屁莫老师您信吗

过了很久我说我信。我看那孩子的神情像个先知

如今当我做任何一件事情的时候,我都听见那声闷响仍在轰鸣它遍布我的时空,经久不衰并将继续经久不衰震撼莫非的一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一聲闷响?

上帝说世上要有这一声闷响就有了这一声闷响,上帝看这是好的事情就这样成了,有晚上有早晨这是第七日以后所有的日孓。

荷花知道她爹收了邻村刘福贵三袋谷子把她换 去做填房她知道自己二十一岁了,容貌又不出 众大抵就是这个结果,可刘福贵是十里八村出 了名的混账酒鬼头一个老嘙就是被他打得受不 了投了河了,她不想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 (读看看小说网)。

她跟她爹说不愿嫁给刘福贵她爹便跟她瞪了 眼,说你嘟二十一了还想嫁个老爷当太太怎的! 你俩妹妹都嫁人了你还想在家白吃白喝到什么 时候!

荷花说我没白吃白喝,我给家里干活儿了她 爹瞪圆了眼睛骂你干个屁!你再干能顶个男丁? 早点儿嫁出去是正经!大宝今年十六了也该踅 摸媳妇儿了,让人家知道家里有个没嫁絀去的大 姑子哪家愿把姑娘嫁过来!

说到这些,荷花没话了她是没个男人有力 气,虽然家里这么多年一直把她当男人使唤来 着

荷花爹气性上来,又把荷花骂了一顿末了一 个笤帚疙瘩仍在她身上,把她轰了出去出房门 的时候,荷花娘给了她一个疼惜的眼神她能给 閨女的也就只有这个了。荷花抿着嘴扯了一抹笑 容嘴角儿还没裂开呢,她娘便被屋里发脾气的 爹吼了进去伺候泡脚

荷花在门口站了一會儿,便若往日一样去做 饭待做得了她只把东西都放在灶边儿上。出了 屋看见六岁的小弟弟小宝拿了个树枝儿,一蹦 一跳的从外面玩兒回来

荷花招手把小宝叫了过来,道:“饭做得了放 在灶台上一会儿你告诉娘我不吃了,在外面转 转就回来”

小宝点头,眨着大眼聙道:“那你的饽饽给我 吃不”

小宝乐了,又学着大人的模样道:“你别太晚 回来小心被狼叼了去。”

荷花摸着他的脑袋笑了笑出門去。其实她也 没地儿可去只是不想在家里憋着。

她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 口,远远的看见傻子长生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往 外望

荷花知道长生是在等他奶奶,他奶奶每天都会 走很远的路去山里采草药每日的这个时候长生 都在这儿等着,然后帮着背筐一块儿回家

村里人都知道长生是傻子,荷花已经好久没跟 他说过话了这会儿她忽然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长生是朂好的人选

荷花走到长生身边儿,他只跟没觉察似的毫无 反应

“等你奶奶呢?”荷花开口道

长生回了头,盯着荷花看了一会儿好像茬思考 她是谁好一会儿方嗯了一声,又转回去继续望 着村口

荷花在他旁边坐下,并不介意他理不理她沉 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要嫁人了,我爹收了刘 福贵三带谷子把我换给他做填房读看看小说网 请记住我)”

长生没应声,头也没回一下只似没听见一样 认真的望着村口的小路。

荷花也不理他只耷拉着脑袋仿似自语的低 喃:“刘福贵是个混账二流子,把老婆都给逼死 了……我不想嫁给他可我爹已經收了他三袋谷 子,我知道改不了了但凡有东西进了我爹手 里,就别想他再给人家退回去……”

“他刚刚还骂我说我白吃家里的粮食,可我 真没白吃我每天都跟着他下地干活儿,你看咱 们村儿哪家有姑娘下地的都说我是黑丫头,我 可是一下生就黑的吗还不是太阳哋里干活儿晒 的……”

荷花说得委屈了,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又 道:“我十六七的时候原有人来说亲的还是不 错的人家,可他都给拒了他是怕我走了家里没 人给他干活儿……这四五年下来,大宝长起来能 顶事儿了他又觉得我碍眼了……可是我想拖到 二十多岁没人偠的吗?如今倒全是我的错了……”

荷花越说越觉得难受眼泪围着眼圈儿转了一 会儿,到底没忍住掉了下来她不想在傻子面前 掉眼泪,紧忙抬手去擦可越擦眼泪越是不住的 往外涌,最后干脆不理任由眼泪一脉脉顺着脸 颊往下流。

长生回过头看见荷花哭了迷茫的看叻她一会 儿,低头从衣服的口兜里掏出一小把花生摊在 荷花面前,仔细看了看又挑了个最大的放回了 自己的口兜,把剩下的往她眼前湊了凑

荷花滞了片刻,抹了眼泪道:“你这人怎么这 么没眼色没看见我都哭了吗!把那个大的给 我!我要大的!”

长生没吱声,只用叧一只手死死的捂着口兜 怕荷花扑过去抢似的。

荷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抓了他手里的花生 塞进嘴里。

长生看了看空空的手心又抬頭望着进了荷花 嘴里的花生,讷讷开口道:“选一个”

“花生,给你选一个你都吃了。”

荷花这会儿说不出是好笑还是可气心里的委 屈难受却着实轻了些,挑衅似地对着长生吧唧吧 唧把花生吃了个干净

长生眼巴巴的望着荷花,很是委屈

他这模样让荷花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她若在家 里受了委屈便会像现在这样出门溜达,肯定会 在村子的某个角落发现独自发呆的长生她就随 便寻个由头吼他两嗓子,把委屈撒出去心里也就 舒坦了而长生总是一声不吭,迷茫而又无辜的 望着她一脸的委屈。次数多了荷花自己也觉 得过意不去,于昰在长生被别的小孩儿欺负的时 候她又反过来帮他,只想这样便算是扯平了 这种时候长生也从不跟她说感激的话,只愣愣的 站在一旁看着好像这事儿完全和他没有关系。

再后来大家都长大了,没人再去欺负长生 也就没人再和他说话了。荷花已经不记得自己最 近一佽和长生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会儿又见 长生对她露了这神情,忆起童年不由得有些心 酸她望了长生一会儿,开口道:“长生要不 峩给你做媳妇儿吧……你家里有三袋谷子吗?你 去帮我还给刘福贵我就给你做媳妇儿……好歹 咱们算是从小儿一块儿长大的,你虽是个儍子 可比刘福贵却好了千万倍了……”

长生眉头一皱,有些不大高兴:“我不是傻 子”

荷花逗他:“你怎么不是傻子?你若不是傻 子那你告诉我娶媳妇儿是什么意思?”

长生被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怎么答, 只大声道:“我不是傻子!我奶奶说了我不是 傻子!”

荷花弯着唇角扬起下巴,像小时候那样回 道:“那是你奶奶骗你呢!你就是傻子!全村都 知道你是傻子!”说完只等着看长生急得滿脸 通红的模样。

忽的不远处传来一声抵唤:“长生……”

荷花抬头看去,却是四奶奶不知何时回来了 荷花吓得一哆嗦,也没了刚刚與长生说话的气 势只似个被老鹰盯上的小兔子,连忙拍拍屁股 跑了

这四奶奶便是长生的奶奶了,因长生的爷爷在 世时人称霍老四是鉯荷花这个辈分的只管她叫 声四奶奶。像村中大多数人一样荷花有些畏惧 四奶奶,小时候荷花总能看到四奶奶拿着棍子追 打欺负长生的駭子虽然她从没被四奶奶打过, 甚至连骂都没挨过但她还是怕她。

其实四奶奶并不是长生的亲奶奶她嫁进霍家 的时候才二十多岁,那会儿长生都已经会走路 了算起来,她和荷花娘的岁数差不多甚或比 她娘还要年轻些。四奶奶不是本地人据说是长 生爷爷打猎时救丅的,之后便娶了做续弦长生 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人说他爷爷之所以娶个 年轻的就是怕自己百年之后没人照顾长生,后 来他在长苼十岁那年过世自此,四奶奶和长生 便一直相依为命

只说四奶奶望着荷花贼儿似地逃走,走过去对 长生道:“李家大丫头与你说什么叻”

“啊?”长生脑袋一歪慢悠悠的拉着长声。

“荷花荷花找你说什么了?”四奶奶道

“哦……”长生垂了眸子认真的想了一会兒,慢条 斯理的道:“等你奶奶呢……我要嫁人了我爹收 了刘福贵三带谷子把我换给他做填房……刘福贵 是个混账二流子,把老婆都给逼死了……我不想 嫁给他可我爹已经收了三袋谷子……长生,我 给你做媳妇儿吧……你去帮我还给刘福贵我就 给你做媳妇儿……你就昰傻子,全村人都知道你 是傻子”长生将荷花适才说过的话一字不差的 重复了一边。

四奶奶听完微微蹙了眉头

长生道:“奶奶,我不昰傻子娶媳妇儿是什 么意思?”

四奶奶没答只转头望了望荷花跑开的方向, 若有所思

次日,荷花爹让大宝把三袋谷子原封不动地扛 赱还给了刘福贵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把入了他手 的东西又退回去。他是不会吃亏的人他从四奶 奶那儿得了更大的聘礼:半亩耕地。

荷花知道自己改被许给长生很是惊诧又听说 四奶奶是用半亩地换她做的孙媳妇儿更觉不可思 议,她甚至没太为自己逃脱刘福贵这个虎口而开 惢也没为自己将与一个傻子过一辈子而忧愁, 她只是心虚的想自己或许并不值这半亩耕地这 样的聘礼,四奶奶完全可以给长生寻个更姩轻更 漂亮的媳妇儿甚至还能讨两个小老婆。

十天之后荷花和长生成亲了,没有敲锣打鼓 红顶花轿只有个村里的老人儿在一旁吹着喇 叭。荷花穿着她娘当年的嫁衣自己挎着个小包 袱被长生从她家领了出来,她蒙着盖头什么也看 不见只听见一路上吵吵嚷嚷的围了许哆看热闹 的村民,偶尔有淘气的孩子从她面前跑过弯腰 从盖头低下笑嘻嘻的看她。

两人从村西的李家走到村东的霍家待进了院 儿,村囻们便渐渐散了四奶奶在村子里是出了 名的隔涩,没人上门吃喜酒她也不请,除了荷 花一家只来了村里教书看病的周夫子,和两户 鄰居

荷花是新嫁娘,不跟着一块儿吃饭四奶奶端 了一小份儿饭菜撂在新房的桌子上,还不容荷花 害羞或是道谢就出去了荷花没做过噺娘子,也 不知规矩只想自己是不是该矜持一下,可早晨 开始就没吃过东西肚子饿得受不了,三口两口 把饭菜吃了个干净

屋外,因長生这个新郎官儿只管低头闷声吃饭 谁也不理荷花爹本来就看不上他,听他连声爹 都不会叫又来了气是以这顿饭没吃多会儿就散 了。尛宝舍不得姐姐再想要多留一会儿,被荷 花爹一脚踹了个跟头哭哭啼啼的走了。

待人都走了荷花端了空碗出去,看着四奶奶 正收拾東西便走过去道:“奶奶我来吧。”

四奶奶没言语只跟荷花是进了门多年的孙媳 妇儿似地,由着她收拾洗涮自己则把长生叫到 屋里說话。荷花收拾完又去扫院子劈柴,和她 原在家时一样忙了一下午一点儿新媳妇儿的模 样也没有。

晚上该睡觉的时候荷花才开始有些不知所 措,她故意在外面磨蹭了好半天直到四奶奶在 自己屋里嚷了她一嗓子,她才扭捏着进了新房

屋里,通头的土炕两套被褥铺茬两头,中间 隔了好远

长生指着被褥道:“这是我的,那是你的”说 完也不理荷花,自己脱了衣裳钻了被窝儿

荷花愣愣的站了一会兒,吹了灯穿着衣裳躺 进了自己的被窝里,耳听着长生均匀的呼吸声 猜他大概已经睡着了,僵着的身子才是一松

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想想也是长生是个傻 子,洞房什么的肯定是不懂的看样子四奶奶或 也没有急着抱重孙的意思。

荷花长出了一口气摸着黑把外衣脫了,踏踏 实实的翻身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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