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太跳了,不看着我我能飞起来跳 我说我不仅能飞起来跳,我还能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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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仙》作者:时镜(11.22更新至357章)
总下载数:204 非V章节总点击数:4976039   总书评数:78172 当前被收藏数:71788 文章积分:1,707,808,384
——纵你成仙,也逃不出我这一剑。
她持剑,纵横捭阖,无数仙人在她剑下丧命。
于是,好事者多名之曰:仙见愁。
仙见愁仙见愁,仙人见了也发愁。
后来,他们叫她“见愁仙子”。
传闻,她有过一位夫君,曾杀妻证道。
“仙见愁”是个女人,是这浩浩三千界唯一一个不想成仙的修仙人。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恩怨情仇 三教九流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见愁 ┃ 配角:我说了算,你看着就成。 ┃ 其它:古典仙侠,非凡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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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古色古香-仙侠
作品视角:女主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朝天阙
文章进度:连载中
全文字数:223389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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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完结文
《重来之上妆》《天下卸妆》《废后复仇》《非典型庶女》
《姜姒虐渣攻略》《宰相厚黑日常[清]》《和珅是个妻管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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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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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4:5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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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第001章 杀妻证道
  “轰隆……”
  黑云涌动的天边,滚过一道闷雷。
  “哗啦啦”地,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如注的雨水从青青的瓦檐下飞泻而下,顺着砸到已经坑坑洼洼满是泥水的地面上。
  风刮得没关稳的两扇窗直晃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正在屋内做针线活儿的见愁,听见这声音,吓了一跳,险些扎了自己的手。
  望着那不断摇晃的窗,她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连忙放下手中缝了一半的袍子,走到窗边来,将两扇窗拉回来关上。
  窗一关,外面的雨声却半点没小。
  时不时在天边滚动的闷雷,也越来越近,好似在他们家房顶上滚动一般。
  见愁一听,不禁叹了口气。
  伸手在自己尚未显怀的腹部轻轻抚摸,她瓷白的脸上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
  兴许,这就是老天给自己最好的赐予了。
  新婚三月,见愁也没想到,自己竟能这么快有孕。
  今晨也不知怎地,平白呕吐起来,她请了乡里的大夫来看,大夫却一个劲儿地说恭喜。见愁追问了好半天,对方才笑着说,您是有了身孕。
  好半天,她都没反应过来,连到底是怎么付了诊金,送走大夫的,她都全然回记不起了。
  见愁,原本是只有名没有姓的孤儿。
  自有记忆开始,她便知道自己无父无母,幸得好心人收养,方能安生平顺地活下来。
  后来,她遇到了谢不臣,那时候他还不是秀才,只是谢家的少爷,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直到谢家家道中落,谢不臣被仇家追杀,正好为见愁所救,两人才算是结下了不解之缘。
  三个月前,他们终于在这小村庄落了户,成了亲。
  于是,见愁也有了姓,从此以后叫“谢见愁”。
  谢不臣熟读四书五经,在家里时便小有才名,已经是童生。后来他参加县试,又得了秀才,便越发用功读书起来。
  他舍不得见愁受苦,曾握着她的手说,等他回头拿下了更高的功名,便能做官,以后,见愁也算是个官太太了。
  今日一早,谢不臣就去了县学读书。
  往日里这时候,他也该回来吃饭了,可偏偏赶上这样的大雨天。
  见愁想着,他带了伞,多半是道中泥泞,路不好走,所以迟迟未归。
  等他回来,她便将这天大的喜事告诉他。
  唇边挂上一丝浅笑,听着周围嘲哳的雨声,她也不觉得心烦了。
  从窗边走回来,见愁没再拿起针线活儿,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一柄鲛皮为鞘的宝剑——这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是谢不臣拼死也要带走的。
  她走到了屋前,望着窄小的院门,巴望着谢不臣从雨幕里出现。
  这是很简单的农家小院,几只大白鹅被竹篾篱笆围了起来,正欢快地在雨里叫唤着,不时将修长的鹅颈转过去梳理羽毛。偶尔一抖,便见落下来的雨珠被油亮的鹅毛抖得飞旋出去,一片晶亮。
  透过厚厚的雨幕,能瞧见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深深的墨绿色,被雨水打湿,仿佛更浓了。
  层层的雷声,便在山那边滚动。
  见愁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抚摸着腹部,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伞去县学找人,雨幕里便传来了一阵穿行的脚步声。
  哗啦啦……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也渐渐近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从晕染开的雨幕之中凸显出来,伞边沿滑落的雨水,像是连线的珠串,不断地落下,溅在地面上,与周围的雨水混杂在一起。
  谢不臣的眉是长的,鼻是挺的,唇是薄的,有一线近乎冷峻的弧度。
  湿冷的水气,晕染在他眼角眉梢上,似乎又增了一分霜寒。
  握着伞柄的手,是握笔的手,修长,白皙。
  见愁瞧见了他,脸上立时露出放心的表情来,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你回来了。”
  谢不臣淡淡点了点头,嘴唇一分,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又牵出一抹笑来,走上了屋檐,将伞收起,小心地倒立在了门轴旁。
  见愁赶紧将他让进屋,伸手就要为他解下外面已经湿了的袍子。
  苍青色的袍子,被雨水打湿,变出一种与外面**山一样的墨绿色。
  见愁唯恐他着凉,却没想到,在这一刹,手却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给按住了。
  顺着这一只手看过去,见愁看见了谢不臣带着浅笑的脸。
  为什么觉得有些奇怪?
  见愁不解:“你手好凉,怎么了?”
  谢不臣摇摇头,转眸一打量屋内的陈设。
  这里像是他今晨走的时候一样,除了放在简单方桌上的那几件衣裳,有一些已经叠好了放在一旁,还有两件则散放着,其中一件的袖子上还插着针线。
  见愁解释道:“方才窗没关好,又打雷又下雨的,我顾着关窗,回来便只顾着想你怎么还没回来,一时便忘了继续缝。不过其余的几件衣裳,我已经缝好了,一会儿你可以换上,下午雨小了,便继续去县学——”
  “见愁。”
  清冷的嗓音,这一次却带了一点奇异的沙哑。
  见愁以为他是被雨淋了,染了风寒,倒担心得不行:“你嗓子都哑了,必定是急着回来,路上不当心,在雨大的时候赶路。若是回不来,在县学里待着也是可以的……”
  话是这样说,可她心里却甜滋滋的一片。
  说着说着,唇边的笑弧便扩大了。
  谢不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他浑身都湿透了,脚边全是水迹,眼前的见愁,满心满眼都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暖暖的。
  今日冒雨归来时见到的场面,又平静地在他脑海之中回放,同时回响的,还有那振聋发聩的苍老声音。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不敢臣。”
  “人为肉体,为凡胎,心为七情六欲所系,难离酒色财气。”
  “世外有仙山,苍茫云海间。凡尘如一芥子,红尘几度皆为虚妄。问世间人,何不脱去凡根,寻仙问道?”
  “斩情根,断尘缘。若要求道,须舍尽一切,汝以何证之?”
  汝以何证之?
  短短的五个字,却像是一道天堑鸿沟,隔绝了人世与仙尘。
  而谢不臣,必须跨过去。
  他抬手,冰凉的手抚摸着见愁温暖的脸颊,淡淡笑道:“你在家,我总归要回来一趟的。”
  这手凉得,叫见愁抖了一下:“哪里用得着那样麻烦?我又不是什么身娇肉贵的。不过你回来也好,我有件事……”
  她说着,伸出手去,温暖的掌心覆盖在谢不臣的手背上,才一碰着,便感觉到了那种冰冷。
  叹息一声,见愁都担忧得忘了要说什么:“你身上太凉了。”
  “无事,我身子可比你壮多了。”
  谢不臣笑着,退后了一步,平静地转过身,一眼就瞧见了挂在斑驳墙壁上的那一把剑。
  乌黑的刀鞘上满布着片片鳞甲,却依旧黑亮,没有半点灰尘。
  他慢慢伸手出去,将这一柄宝剑取下,轻轻一拧,再一用力,一寸一寸的寒光乍泄而出,伴着窗外的雨声雷声,令人不禁屏息。
  随着剑身不断抽离,隐隐的剑吟之声也渐渐清越起来。
  他抽剑,却像是要释放什么一样。
  见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告诉他自己有孕的事。
  “这剑我每日都要擦上一遍,没沾上多少灰尘,不过倒从没拔它出来过,这模样真是漂亮,难怪你要把它带出来了。”
  谢不臣终于完全将这一柄剑抽了出来,寒光闪烁的剑刃倒映着他的深潭般的眼眸。
  这一刻,他忽然看清楚了。
  这是他自己的眼眸,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无怅惘,无不舍。
  世间人,都不过梦幻泡影。
  有什么不能舍弃?
  即便是……
  见愁。
  不过证明自己有求道之心而已。
  他淡静的眼眸一转,从霜寒的剑刃上移开,落在了见愁的脸上。
  打扮简单,荆钗布裙,只有一张脸是白皙的,狭长的眼尾拉开,有一种难言的端丽。纵使是在这般寒酸的地方,也遮不住她满身的光芒。
  谢不臣从未觉得,他的妻子有这般美过。
  然而,这样的美,已经不能撼动他的心半分。
  古井不波。
  “见愁。”
  他又唤她的名字。
  见愁眨眨眼,走上来半步,张口想要问他到底怎么了。
  可下一刻,迈出的脚步陡然止住。
  剧烈的疼痛来袭——
  见愁困惑地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胸前那一柄剑。
  她顺着雪亮的剑刃看过去,看见了一只持剑的手。
  那是谢不臣的手。
  执笔的手,撑伞的手,持剑的手。
  谢不臣漠然地注视着他,昔日的柔情缱绻仿佛过眼烟云,消散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种冷硬、有情还似无情的眼神。
  刺入胸膛的剑,像是一块冷寒的坚冰,冻得她连疼都要忘了。
  瞳孔剧烈收缩,见愁微微张开了两瓣唇,迷茫又惊痛。
  谢不臣手持着三尺青峰,而三尺青峰的剑尖,已经没入了见愁的胸口。
  鲜红的血迹晕染开来,顺着锋利的剑刃,一滴,一滴,又一滴……
  第一滴血,点在了地面上,像是一枚带血的棋子。
  谢不臣苍白的脸,被这样的鲜艳照着,也有了一分奇异的血色。
  “你……”
  见愁竭力地想要说话,可张大了嘴,像是被人抛上岸的鱼,怎么也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她眸子底下,有泪光闪烁。
  为什么……
  谢不臣将她的一切神态收入眼底,却仿佛隔了一层一般,无动于衷。
  缓慢地,残酷地,又近乎优雅地,他将长剑抽回。
  见愁胸口溅开一朵血花,怎么也站不稳了。
  谢不臣淡淡地看着,剑尖斜斜点地,任由剑上的血落下,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
  “今生我负你。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今生我负你。
  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见愁站不稳,她捂着胸口的伤,低头时,只看见了指缝里汨汨流出的鲜血。
  是她心头血,眼底泪。
  身形晃了几晃,她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这一刻,谢不臣提剑,脚步无声,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她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手指用力地握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然而,只有一片湿透的衣角,从她眼前划过。
  “刷拉拉……”
  瓢泼般的雨还在下,天的边缘,依旧有闷雷滚动。
  小院外,目之所及的连绵**山又仿佛苍翠了一层。
  院子里的大白鹅在雨里踱步,谢不臣走出来的时候,有几只就要朝篱外扑腾,他没多看一眼,只是抬眸望向了低矮的院墙。
  几根枯草的断茎在雨里颤抖。
  院墙上有着个苍颜白发的道士,负手而立,脚却离墙上的枯草有不多不少恰好三寸的距离,乃是浮在上面的。
  他沧桑的目光,仿佛通达天机,落在谢不臣的身上。
  他剑上的血,正在被雨水洗去,渐渐变淡。
  微微一笑,老道开口:“尘缘已斩,心性绝佳。他日寻仙问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 &&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  静悄悄地、
02、第002章 龙穴新坟
  雨过。
  瓦蓝瓦蓝的天空里,一丝云也没有,明澈至极。
  四面环山的谷底断崖下,不知何时添了一座低矮的新坟,松散的土堆尖尖地,前面插了块简单的木牌,刻了几个字。
  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林间茂密的枝叶上垂下点点露珠,不经意之间滑落而下,便润湿了一片土壤。
  远处起伏的山峦,有着柔和的曲线,清风拂过,吹来牧童的笛声。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阵调子怪怪的歌声。
  那歌声渐渐近了,哼歌儿的是一名枯瘦的老头儿,瞧着脸上脏兮兮地,脚上靸着一双破草鞋,破衣烂衫,腰上挂了个酒葫芦。
  他一手捏着一根细细的破竹竿,另一手却抓着一只鸡腿,腮帮子不停地鼓动着,正啃得欢快。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今天有鸡腿,明天吃什么?”
  嘴里咕哝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老头儿动作可没停下,没一会儿,那只肥美的鸡腿就已经被打整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半分油水也舔不出来的鸡骨头。
  停下脚步,老头儿举起手里白森森的鸡骨头,嗟叹地望着:“好饿……”
  “嗝。”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饱嗝。
  老头儿半点也不脸红,径直把骨头朝身后来路上一抛,撩起破烂泥泞的衣摆来,使劲儿擦了擦手。
  擦完手,他正要继续赶路,没料想头一低,鼻头抽动,使劲儿地嗅了嗅,竟皱起眉头来。
  哪里来的血腥味儿?
  淡是淡了一点……
  老头儿脸上的表情霎时肃穆起来,仔细朝着草丛里一看,便发现了异常。
  他走上前去,扒开前面一丛高高的蒿草,在一片翠色之中,看见了那一抹暗红。
  一双乌黑的眼眸,霎时间流动着诡异而玄妙的浅蓝色光芒。
  老头瞪大了一双眼睛,浑身紧绷着,朝着四面八方看去,嘴里喃喃自语。
  “四面环山,聚气之穴。前有弯溪,带月而归……”
  这里竟是一处天地灵气汇聚之地,用凡人的话来说,乃是风水龙穴。
  掐指一算,老头迷惑地摇了摇头。
  “大衍神数都推不出东西来,真是怪了。”
  行走人世间这许多年,还从没见过这等怪事,老头儿反而好了奇,顺着那有干涸血迹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前方的杂草丛里,有许多折断的痕迹,像是什么人曾从这里过去一样。
  顺着这一条草痕,老头朝着前面走去,走着走着,视野却陡然为之一空。
  青葱的草色消失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低矮的断崖。
  老头的目光,凝滞在断崖下的某个点上,眉头再次皱紧。
  那是一座坟堆。
  新鲜的泥土,只有零星雨水敲打的痕迹,显然是在雨快停的时候堆起来的坟头。
  老头挑了挑眉,“咦”了一声,干脆地直接从断崖上跳下去,竟也没摔个半死,稳稳地站在了坟前。
  简陋的墓碑上,刻着深深的几个篆字。
  ——吾妻谢氏见愁之墓。
  老头摸了摸自己长满了乱糟糟胡须的下巴,也不知怎地便一声嗤笑。
  左右一看,四下无人,他直接一个手诀掐出去,脏兮兮的两根手指一碰,当即如天雷勾动地火,“蓬”地爆闪出一团蓝光来,如一道瀑布般倾泻而出,朝着坟头扫去。
  刷拉拉。
  蓝芒消散。
  坟头松软的泥土被一扫而空,连带着坟内那棺材的盖子也被不知名的狂风卷起,摔在一旁。
  天光明亮。
  新鲜的树干剖成的棺材里,躺着一具新鲜的尸体。
  是个丫头。
  眼皮紧紧地搭着,眉头亦是皱紧,仿佛死前有许多的痛苦不能道出;胸口处晕染出一片干涸的血迹,粗布衣服破了个洞,边缘整齐,乃是凡间利器所伤。
  “啧啧。”
  摇了摇头,老头儿绕着棺材踱步,嘴里不断地咕哝着什么。
  “罢了,命不该绝。”
  呆呆地坐在棺材里,见愁望着站在地上那气呼呼的老头子,依旧反应不过来。
  “老、老丈,您刚才说什么?”
  “呀呀呀呀真是气煞山人了!”老头儿都要气疯了,使劲儿挠着自己头上不多的头发,“我都说了八百遍了,是我路过这里把你从坟里挖出来,救了你一命!不要什么老丈老丈地叫,我乃扶道山人,扶道山人!你爹娘没教你怎么尊重老人家吗?!”
  “……我,我没爹没娘……”
  见愁讷讷地开口。
  自称是“扶道山人”的老头儿长大了嘴巴,像是被她这一句话给噎了个半死,眼睛瞪得老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他才猛地捶胸顿足起来:“叫你手贱,叫你手贱,行善积德这种事也是你能做的吗?叫你手贱,再不敢手贱了吧?!”
  见愁不明白,眼前这一位自称是自己救命恩人的“扶道山人”,为什么忽然就大怒了起来?她不过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子里木木的一片,她只觉连望着周遭的山峦,树木,花草,都觉得陌生无比。
  有零碎的画面,从她脑海之中闪过去。
  农家小院,雷雨交加的天,哐当作响的窗,出现在雨幕里的伞……
  那是她的夫君,她曾要托付一生的良人……
  谢不臣。
  见愁终于想起来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一把挂在墙上的剑,便是被他亲手送入她滚烫的胸膛……
  可在低头看时,竟然没有流血,伤口一点也不疼,像是从来就没有过那一剑,像是……
  谢不臣不曾杀她。
  可衣服上那个破洞,却轻轻地咧着嘴。
  那一瞬间,见愁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脸色苍白,手指颤抖。
  昔年相处的一点一滴,都无法控制地从她记忆里疯涌而出。
  枝叶茂密的树上,谢不臣躲在浓荫之中,手里捏着一卷书,轻轻念着:“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
  她就坐在树下,抄写着谢母要的经文。
  聒噪的蝉声无法打破他们平静的相处……
  小巷子里,出来避祸的谢不臣脸上,带着难掩的憔悴,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撑住了他的肩膀,扶着他一路在暗巷之中逃窜,跑着跑着最后没有了路,谢不臣抱着她滚到巷中的柴草堆里,用扎人的干草将两个人遮挡起来……
  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成亲的那一日,谢不臣用喜秤挑开她的盖头。
  见愁还记得他脸上温暖的笑意,比旁边燃着的红烛还要叫她心神摇曳。
  闪烁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了谢不臣持剑的手上。
  那是她在心里描过千遍万遍的轮廓,是她许之以真心,要将终身托付的良人!
  可他却持剑而对!
  剑上,染着的是她的鲜血!
  他们不是夫妻吗?
  莫大的悲苦与仇恨,一瞬间侵袭了见愁的理智。
  她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
  他们曾同甘苦,共患难,甚至她还有了他们的孩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换来的竟是拔剑相向?
  见愁觉得自己眼眶里热热的,仿佛有灼烫的泪水被锁在其中,可她哭不出来,反而想笑。
  大笑。
  笑一日夫妻百日恩,不过戏言;笑真心尽负东流水,万般转头皆成空……
  见愁难以抑制地抖动着肩膀,笑着。
  嘲讽,带着一种难言的苍凉。
  她所有的泪,都往心里淌,坐在潮湿的棺材里,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周围是散落的泥土,苍翠的树木……雨后的世界,充满了生机,一切都蓬勃生长。
  只有她的一颗心,如死灰。
  旁边的扶道山人见她此番情状,只觉得毛骨悚然:“你……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
  笑过了,心里也就空空的了。
  反倒是在她意识消散之前,曾听见的一句话,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尘缘已斩,心性绝佳。他日寻仙问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谢不臣为何杀她?
  她明明已经死了,被封进了棺材,却还能死而复生,身上再无半点伤痕……
  寻仙问道。
  这世上,真有的仙人吗?
  见愁下意识地看向了那老头,扶道山人。
  脏兮兮的胡子,贼兮兮的一双眼,浑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字:猥琐。
  这时候,他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仿佛在看四周有什么情况,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鸡腿来就朝嘴里塞。
  “真是世道变了,人心不古。这年头救个人跟救了个祖宗一样!唉……”
  “山人。”
  见愁忽然喊了一声。
  扶道山人正专心致志地啃着鸡腿,陡然听见这一声清越的“山人”,真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险些把手里没啃完的鸡腿给扔飞出去。
  “好端端的,忽然叫起山人来……”
  “山人,世上有神仙吗?”
  见愁的声音,也带着一缕轻愁,被风一吹,也就散了。
  世上有神仙吗?
  本是异常普通的一句,扶道山人听了却是大惊,鸡腿终于掉在了地上。
  他伸出油腻腻的手指,指着见愁:“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人,啊不,不是凡人的?!”
  “……”
  为什么忽然有种荒诞的感觉?
  可见愁笑不出来。
  “山人,世上有神仙吗?”她又问。
  扶道山人盯了她半天,才明白过来,她不是怀疑自己身份,只是询问。
  倒是他自己大惊小怪了,真是丢脸。
  扶道山人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声:“有倒是有,不过听说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弯下腰,赶紧把掉下去的鸡腿捡起来,使劲儿擦了擦,竟然半点也不嫌弃地塞进嘴里继续吃。
  他含混不清道:“怎么,难道你也想求仙问道,想要长生不死?”
  求仙问道,长生不死?
  见愁撑着树心剖成的棺材边缘,硬硬的小刺扎着她的手心,她却半点也不在意,缓缓从棺材里站了起来。
  纤细甚至纤弱的身子,脊背挺得笔直。
  天空晴蓝,见愁的目光游弋在那一片广阔之中,只道:“我不想求仙问道,也不要长生不死,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 &&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挖了个坑。
  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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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7:48 编辑
03、第003章 山人
    说句老实话,扶道山人被见愁这一句话给吓到了。
  从十九洲仙门到人间孤岛,他见过了各种各样想要求仙问道之人。
  有的人,垂涎于仙人抬手毁天灭地的威能,渴盼强大的力量;有的人,青春老去、行将就木,却舍不得凡俗种种欲念,想要长生不老;也有的人,有思于天道循环,却不能解天道为何如此,由此陷入重重的思索,最终踏上寻仙之路……
  种种的理由,扶道山人都听过。
  这么简单又莫名的,还是头一次。
  扶道山人舔了舔已没肉的鸡骨头,神情之中颇有几分不舍意味,问见愁道:“什么为什么?”
  见愁已经起身,小心地拎起布裙的裙摆,踏上了微微湿润的泥地。
  她从棺材内出来了,站在扶道山人的面前,听他问话,却是神色一黯。正所谓是家丑不可外扬,见愁不欲多说有关于谢不臣的事。
  可想想,说又怎样?
  在他刺出那一剑的时候,两个人早就恩断义绝。
  “我夫君约莫是寻仙问道去了,我只想找到他,问上一问,为什么杀我?”
  “什么?!”
  扶道山人吓得一枚鸡骨头卡在喉咙口,险些没把自己噎死过去。
  “是你夫君杀你?”
  “正是。”见愁明亮的眼眸底下,似乎有一瞬间闪过泪光,可转眼便干涸了,“山人也不敢相信吗?”
  “……不……”
  若是寻常人听见这个,早就大呼不可思议了,可扶道山人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反而摇了摇头。
  他上下打量着见愁,微微眯着眼:“世上有没有仙人我不清楚,不过这世上有许多修仙问道之人,却是不假。为求仙问道,追寻天地间的至理,便要人灭绝尘心,斩断俗缘。因而有一说,名曰:斩尘缘。”
  斩尘缘?
  见愁隐隐感觉出这一位扶道山人要说什么了。
  “您的意思是……”
  “人无牵挂,抛开欲念,一心求道,方能成就无上大道。所以世间修士,多会待斩尽尘缘之后,再一心修行。一般修士寿数极长,远超凡人,待得人间六亲皆达往生,尘缘便自然断了。只是有些极端之人,心急难耐,难以等待数十年的漫长岁月,因而会做出一些非常之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扶道山人脸上仿佛绽放出一层光彩来,终于从一个老乞丐,化身为道骨仙风的山人。
  他抬手一指见愁,见她已是一脸恍然。
  “你说你夫君去求仙问道,而后杀你,约莫便是此类。”
  为求道,而杀妻?
  何等冷血?
  见愁听得几乎发笑。
  “这般冷血狠毒之辈,上苍也能允他们成仙成佛不成?”
  “不,天地不仁,天道无情。”扶道山人手里竹竿往地上轻轻一点,两手都按在竹竿上面,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便像是我如今看你,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野丫头。今日山人我救了你,乃是缘分,是天机,可若我今日只从这边走过去,你我之间便无交集。天地于修士,如过路之你我。”
  于见愁而言,这些都太过深奥了。
  她不理解,依旧像是她之前回答的那般,她只想问谢不臣一句:为什么?
  共患难的夫妻情义,在长生不老面前,当真有那般脆弱?
  低低一声嗤笑。
  见愁朝着目光深邃的扶道山人躬身一拜:“见愁自知今日本已奔赴黄泉,乃是山人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可见愁实在无以为报——”
  “要以身相许?”
  扶道山人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身子前倾,期待地望着见愁。
  方才那个满口“天道仁义”的老乞丐,在这一瞬间,脸上再次写满了猥琐。
  “……”
  一时之间,见愁所有道谢的话,感动的话,全部被噎在了喉咙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虽早觉出这一位扶道山人不像是什么靠谱人物,可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能直接说出这般的话来,实在叫她尴尬不已。
  踌躇了好半天,见愁才勉强笑一声,道:“山人取笑了……”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喽?
  扶道山人才亮起来的眼睛,顿时就暗了下去,只觉大倒胃口,长叹一口气:“果然是世道变了,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山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你给救了起来……”
  见愁默默想,的确是世道变了,人心不古。
  这年头这些方外之人,施恩图报也就算了,还、还想这些?
  不是说,修道之人,都要断情绝欲吗?
  显然,见愁的疑惑,此刻是无人解答的。
  扶道山人看见愁最终也没什么表示,不由得悻悻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老脸颇有几分挂不住,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呃,那什么,现在你人已经没事了,准备干什么去?”
  准备干什么?
  见愁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谢不臣,下一刻回荡在脑海之中的,便是才住了没几月的农家小院。
  她低下头,淡淡一笑,道:“我要回家看看。”
  那还算是家吗?
  见愁也不知道自己回去到底会遇到什么。
  她朝着断崖上面望去。
  扶道山人见状解释道:“我是从上面来发现你的,一路过来还有血迹和草痕,估计葬你的人也是从那边过来的。”
  葬她的人?
  见愁一听,忽然想起什么来,转头看向那土坑。
  潮湿的木心棺材躺在土坑里,下面还有晕染开的一团血迹,扎眼极了。前面有一块歪倒在地上的木牌,那是她的墓碑。
  见愁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将木牌翻过来,便瞧见了。
  墓碑上沾着脏兮兮的泥土,可她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上面的字迹:这是谢不臣的字迹。
  吾妻谢氏见愁之墓?
  真是再没有比这讽刺的事情了。
  谢见愁?
  不,她现在不姓谢,更不是谢不臣的妻子。她有名无姓,无父无母,只这天地之间的一根飘萍。
  “杀了你,还葬了你,真不知这一位的尘缘,到底有没有斩断……”
  背后传来扶道山人模糊的声音,同时还有吧唧嘴的响动。
  见愁不用回头,都能知道扶道山人又开始啃鸡腿了。
  她直起身来,最后看了那墓碑一眼,便回头来对着扶道山人,见他果然又开始啃鸡腿,终于忍不住问:“山人,这鸡腿是哪里来的?”
  “这?”扶道山人眼珠子一转,看了看自己手中鸡腿,嘿嘿笑道,“你也想吃?我不给你!”
  说完,嘴巴一张,咔嚓一口直接把整只鸡腿全吞了下去。
  “咕噜”一声响,仿佛是鸡腿进了他的肚子。
  扶道山人得意地看向见愁。
  见愁终于没忍住,嘴角一抽:“怎没噎死你呢!”
  “你!”
  扶道山人见鬼了一样睁大眼睛。
  “你刚刚说什么?”
  见愁转身看了看那一片断崖。
  黄色的泥土最近浸饱了雨水,将断崖断面上的黑色岩石染污了一片。有几棵老树扎根在岩缝里,枝干遒劲。断崖不高,两侧有树木掩映,左边便有一道斜坡,上头长满了杂草,像是可以经行。
  仿佛自己方才根本没说出什么冒犯的话来一样,见愁一面朝那斜坡走,一面淡淡道:“我说了什么吗?”
  扶道山人鼓着眼睛,跟上她脚步:“你说怎么没噎死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诶,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又没想吃你的鸡腿。”
  见愁方才只是好奇,正正经经地想跟扶道山人说话,没想到两人对话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所以才出了那一句“恶言”。
  “我只是问您,您为什么没噎死。”
  这语气可不对!
  扶道山人越发气愤,跺脚不停:“山人我修行通天,怎么可能被个小小的鸡腿给噎死?都说了我是山人了,你怎么会问这么弱智的问题?”
  见愁已经走上了斜坡,瞧着有一些陡峭。
  她必须很小心地才能走上去,不摔下来,这一会儿,实在是没心思应付扶道山人了,顾不上说话,只咬着牙攀上去。
  扶道山人可不像她这样狼狈,走在斜坡上,那叫一个如履平地。
  他一面使劲用破竹竿戳着满坡的杂草,一面愤愤不平地指责见愁。
  “你知道我救你的时候花了多大的力气吗?修士的法力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救了那么多人,像你这么忘恩负义的还是第三百六十七次见!”
  见愁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来,回头认真地问他:“山人,您救过多少次人?”
  “这个么……等我数数……”扶道山人连忙掐着手指头连点,最后道,“算上你一共三百六十八次了。”
  “哦,那有多少个忘恩负义的来着?”
  “三百六十七。”扶道山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言的悲愤。
  “哦……”
  见愁恍然大悟。
  “说到底不忘恩负义的也就一个呀?那真好,我会是第二个。”
  “恩?”
  扶道山人诧异地看着她。
  第二个不忘恩负义的人。
  见愁没有解释,方才苍白的脸色,已经因为爬坡过于吃力,而染上一层病态的晕红,她只是勉强笑了一笑,便转身过去继续。
  眼前的杂草丛不浅,从里面走过的时候,偶尔会割伤手上的皮肤。
  见愁的眉头渐渐皱起来。
  扶道山人就在旁边跟着走,仔细打量见愁,一直异常聒噪的他,这会儿也不知为什么没了声音。
  见愁倒没注意,只想这一段斜坡不很长。。
  她最后一步爬上来,果然看见眼前一片开阔。
  草丛如地毯一般平铺而去,远处树木葱郁,一条大道向着林中延伸,又朝着远处的山峦蜿蜒盘旋而去。
  天近傍晚,已经开始逐渐变暗,山坳之中的小村庄,似有袅袅的炊烟飘起。
  见愁想,她这是从地府爬上来,又回人间了。
  在断崖下,她觉得景物都陌生,可上来一看,便立刻知道不远处那小村庄便是她家所在的位置。
  之前没想起来的一串疑惑,陡然都浮上了见愁心头。
  谢不臣还在吗?
  埋了她之后,他去了哪儿?
  村里的乡亲们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他们又怎么样?
  家里,还是原来模样吗?
04、第004章 夜归人
  “你真要回去吗?”
  自开始上斜坡就没怎么说话的扶道山人,眼见着见愁满脸的怅惘,忍不住开口问道。
  还没等见愁回答,他又补道:“你都下葬过了,说不定你们村里人都知道你死了,现在你回去,肯定吓死一堆人。死而复生,在凡人看来可都是可怕的事情,你当心被人抓起来,回头绑到柱子上用火烧喽!”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见愁回头看一眼扶道山人,道:“山人是怕我被烧死吗?”
  “瞎说!你们女人,就爱自作多情!”扶道山人冷哼一声,“山人不过是怕自己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功德就这样没掉罢了,你要是被烧死,我不是白救你了吗?”
  “那还是怕我被烧死了?”
  见愁禁不住笑起来。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再次噎了个半死。
  “本山人懒得跟你们这**凡夫俗子计较!就你还说不忘恩负义呢?欺负本山人来这里没几百年是不是?”
  “几百年?”见愁惊诧。
  扶道山人赶蚊子一样摆摆手,像是要赶开见愁:“大人的事,小丫头片子少管。”
  “几百年”这一词,说得有些意思。
  见愁心里虽好奇,却也没真的追问下去。
  扶道山人这人吧,嘴巴碎,人又脏,还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猥琐气,可偏偏好像心地还不错。
  见愁并不讨厌他。
  重新迈步出发,见愁朝着外面那一条道上走去。
  扶道山人又碎碎地絮叨起来:“唉,真是劝也劝不住,回去能有什么好下场啊。万一还有别人在怎么办?万一你家的房子都没了怎么办?万一你夫君还在怎么办?再万一,你瞧见他跟另一个女人搂搂抱抱怎么办?”
  “……”
  脚步骤然停下,见愁沉默片刻,接着抬眼看扶道山人。
  “若如此,我便杀了他。”
  杀了?
  真是干脆利落的一句话!
  扶道山人真没想到,这话竟然能从见愁的嘴里说出来。
  这不过就是柔柔弱弱一女子,哪里能跟大男人相比?
  可……
  为什么听上去这么爽快呢?
  这时候,见愁已经重新朝着外面走。
  盯着见愁清瘦的背影,扶道山人的眼睛,不由有些发亮,方才就已经在他脑海里晃荡的那个念头,又开始隐隐冒了出来。
  其实,扶道山人是个很讲求缘法的人。
  遇到见愁,何尝不是一种缘法?
  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早已经没了见愁人影。
  “人呢?”
  他一愣,接着朝四面一望,只看见见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了老远。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啊?才活过来就蹦跶,你也不怕再死过去?真是气煞山人,气煞山人了!哎,你等等我啊!”
  一路高喊着,可扶道山人的脚步却没见快,一步跨出,下一刻就直接到了见愁的身边。
  “真是,不懂体恤老人家!”
  对于这一位山人的手段,见愁已经有所见识,可这骤然瞧见他竟一步到了自己身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扶道山人得意地一扬眉:“见识了吧?这叫缩地成寸!”
  约莫是个术法的名字?
  这就是谢不臣要求的仙吗?
  见愁压下心头的惊讶,或者说惊艳,终是道一声:“好像很厉害。”
  “那是!”扶道山人立刻翘起了尾巴。
  见愁笑笑,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去。
  前面就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小村庄的轮廓了。
  他们站在山上,俯视着山坳。
  傍晚的夜色,渐趋迷离,缓缓笼罩下来。
  小村庄里,有一星又一星的灯火亮起来,照在家家户户的窗户上。瞧得仔细了,还能看见窗上闪过的人影。风里隐约飘来几丝烟火气息。
  扶道山人鼻子一动,使劲嗅了嗅:“哎哟,有哪家在烤乳猪!还有野鸡!好香,好香好香!”
  近乡情更怯。
  可就在站在这高处,看见村庄的一刹那,却有一种情绪在见愁的胸膛里激荡。
  那个受过剑伤的位置,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
  见愁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看看,那里,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一路顺着山道而下。
  看似近,可等见愁到村口的时候,已经是夜色深深,斜月高挂。
  扶道山人照旧轻松地跟在见愁身边,四下里张望,仿佛在找什么好吃的。
  她的家,在村东头,几乎要穿过整个村落,才能到达。
  或是狭窄,或是宽敞的村道边上,堆放着村民们煮饭做菜需要的柴禾;村子最中央,有一棵大大老树,夏日里,正是它枝叶繁密的时候,抬起头来,能瞧见上面垂下的一根根许愿的红绸;越往村东头,人家越是稀少,排布在黑夜里的,只有零星的灯火。
  见愁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虽轻,却也惊动了某些人家养的狗。
  “汪汪……”
  一声犬吠在夜里响起。
  接着是一阵杂乱的声音,仿佛有人起来,开口问:“谁呀?”
  见愁脚步停下,侧头望去。
  “吱呀”一声,旁边那一户人家的柴门开了,一个圆脸的农妇从门里探出头来,一眼就看见了走在路上的见愁,有些惊讶:“是谢家娘子呀,你怎么回来了?前儿谢秀才不是带你去城里享福去了吗?”
  去城里享福?
  前天?
  见愁一怔,转眼就明白了过来。
  看来,村里人还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死过了一次,想是谢不臣对人说,他带着她进城了。
  莫名地一笑,见愁和善地对那农妇道:“劳张家大姐记挂了,有些东西没拿,所以回来找找。”
  “原来这样啊。”
  张家大姐倒没怎么怀疑,知道这一对儿小夫妻是伉俪情深,身份更是不一般,那谢不臣以后是要做官老爷的。
  她笑得淳朴又热情,道:“你们去了城里,也多回来转转,若有什么好吃的,可千万别忘记咱们啊。”
  “哎。”
  见愁应了一声,却发现张家大姐的目光从始至终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根本看不见旁边的扶道山人一样。
  她奇怪。
  扶道山人却得意地挑了挑眉,也不说话。
  张家大姐浑然没发现半点异常,夜里也看不清见愁衣服上的血迹,只催她道:“拿东西就赶紧去吧,这大晚上的我还当是谁呢。记得多回来看看啊!”
  “好。”
  见愁依旧这么答。
  张家大姐这才重新将身子缩了回去,返身关上门。
  狗也没叫了,夜里再次陷入安静。
  见愁站了好久,才继续向前走。
  前面就是她家了,一间小院,一片漆黑,半点灯火也瞧不见。
  扶道山人的竹竿在地上点着,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看来大家都以为你没死啊。这就是你家吧?”
  见愁点点头,停下了脚步。
  她面前,是一农家小院,用木栅栏围起来,当中朝南开了一道门,也都是用树木拼起来的,顶上撒着茅草遮雨。
  此刻,那两扇门上,竟然还有一把黄铜小锁。
  门锁着。
  无边的回忆,再次从见愁脑海之中划过。
  她走上前去,站到门前,轻轻地踮起脚尖,伸手朝着门框里面一摸。
  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见愁将之取出,摊开放在手里,果然是一把钥匙。
  谢不臣即便是撒了谎离开,钥匙也还像以前一样放着……
  见愁眨了眨眼,直觉心底一股悲凉涌上,险些抑制不住,就要哭出来。
  在看到门锁着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谢不臣不在。
  在翻出钥匙的时候,她却能肯定,当年的那些情义都绝非作伪。
  “今生我负你。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见愁倒想找他索命。
  一面这样想着,她一面将泪意压回眼眶,用钥匙开了锁,将门一推。
  “吱呀……”
  细细的,悠长的一声响。
  门开了。
  干干净净的院落,几乎看不到什么杂草,靠西的墙边围着篱笆,里面原本的一**大白鹅,不知为何,只剩下了最后一只,正缩在角落睡着。正面则有三间屋子,门没锁,看得出只是虚掩着,门轴旁还立着那一日谢不臣撑回来的青色油纸伞。
  见愁走了进去。
  扶道山人探头探脑,跟在她身后,瞧见这环堵萧然模样,忍不住啧啧叹气。
  “你家也真是够破败的,这还有什么回来的意思?反正山人我也救了你一命,哎,我说,不如你顺便直接拜我为师算了,山人带你走遍天涯海角,说不定你以后还能在六道十九洲遇到他?怎么样?只要你肯……”
  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说完,扶道山人的脚步就停下了。
  在经过养鹅的篱笆时,他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那一只大白鹅,肥肥的,正缩在那边睡觉。
  他两眼陡然亮起来。
  多好的鹅啊!
  羽毛油亮,膘肥体壮,若能扒了毛下锅,不多不少,正好一锅啊!
  扶道山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走到了篱笆旁,直接一抬腿,翻了过去。
  同时,他没忘对见愁来一句:“那什么,只要你让这大白鹅跟山人我走,什么拜师的束脩都给你免了!”
  见愁一直往前走,来到了门口,没搭理他。
  扶道山人也没在意,此时此刻,眼底只有那只大白鹅。
  他走到了它旁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着大白鹅的头,像是在摸着一个好孩子。
  “好肥的鹅啊……”
  这时候,见愁已经走到了房门前,倒没注意背后扶道山人在做什么。
  又推开门,入目所见乃是一片的漆黑。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从窗台上摸到了火折子,轻轻一吹,微弱的火光亮起来,照亮了屋内熟悉的简单摆设。
  三只凳子,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盏没点的油灯,放着叠好的衣服,还没做完的针线活儿……
  见愁只觉得两脚都跟灌了铅一样,有些走不动。
  她来到桌前,将火折子靠在油灯边,点着了,便把火折子灭了。
  一星弱火升腾起来,见愁的脸在晕黄的灯光里,有几分明灭不定的阴影。
  她坐在凳子上,看着这空寂的屋子,对面墙上已经空荡荡一片。
  那一把剑不见了。
  见愁的心里也空荡荡地。
  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衣物,每一件都是谢不臣的,每件衣服上的针脚都异常细密。针线篓子里,斜斜靠着一把剪子,是平日用来剪碎布的。
  见愁伸手就想拿过来。
  然而,在她握紧了剪子,将它拿开之后,针线篓子下面,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拨浪鼓,旁边盘着一根红绳,系着一个小小的银锁,上头刻了个“谢”字。
  那一瞬间,见愁的手一下颤抖了起来。
  拨浪鼓,是在得知有孕后,她从货郎的手里买来的;银锁是谢不臣小时候用的,说等他们有了孩子,便将这一把小小的银锁传给孩子。所以她那天找了一根红绳,给穿了起来。
  如今再见到这一切……
  缠着红布的剪子,从见愁的手中滑回了针线篓中。
  一时之间,她只觉心痛如绞。
  缓缓收回手来,见愁下意识地抚向了自己平坦的腹部。
  她豁然回头,看向黑漆漆的门外,大声一喊:“山人!山人!”
  院子里,扶道山人已经两手搂住了大白鹅的脖子。
  大白鹅惊觉有敌人来袭,死命地叫唤起来,更把一对肉肉的翅膀使劲儿扑腾,顿时只见鹅毛乱飞,泥水四溅,搅得扶道山人满身都是狼藉。
  这死蠢的大白鹅,竟然敢这样扑腾!
  扶道山人心里发了狠,眼馋地吞了吞口水,就要对着一只大白鹅行什么不轨之事,冷不丁听见里面谢馥在喊,吓得一个激灵,一下就缩回手,两手高举,朝着屋内见愁道:“我没偷鹅!”
  见愁已经起身,脚步踉踉跄跄,背后一盏油灯的光照不亮她的身影。
  扶道山人更看不清她的表情。
  “山人,我、我其实有身孕。可否……请您为我诊个脉?”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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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第005章 丧子之痛
  见愁的声音,在夜里,被夜风吹着,仿佛深秋树梢上挂着的树叶一样,飘零又颤抖。
  见惯了人世的悲欢离合,看多了修士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再看见这样的见愁,扶道山人忽然有些不忍。
  他自然不是那些赤脚大夫,需要通过把脉,才能判断一个人的情况。
  这一双眼睛,只消一看,便什么都知道了。
  “山人?”
  见愁又问了一声,满含着希冀。
  或恐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只因初初得知有孕,竟毫无自觉。到了如今,才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即将为人母!
  掰着手指头算算,也就那么几个时辰而已。
  扶道山人两只手慢慢放下来,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道:“把脉?山人怎么可能会这种凡人才干的事?我说丫头啊,你问错人了。”
  “……”
  见愁一下变得颓然起来,扶在门框上的手,也顺着滑了下来。
  她清亮的目光,落在扶道山人的身上,像是在衡量他言语的真假。
  “山人神通广大,即便不会诊脉,别的法子也总能……”
  “我哪里会?”
  扶道山人连忙摇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一会儿看看檐角的青瓦,一会儿看看院子外面黑沉沉的夜幕,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哎呀,山人我夜观天象,星月齐出,乃是这世上要出一个有大造化之人啊!丫头,说不定就是你了!”
  “……山人,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见愁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扶道山人一下就僵硬了。
  他慢慢回转头来,看着见愁。
  见愁神色之中有颇多凄惶,在看见扶道山人的反应之后,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从棺材里出来的时候,那一滩血色,忽然浮现在了见愁的脑海里。
  扶道山人身负神奇之术,看来也没能保住她的孩子吧?
  才不到两个月的婴孩,就这样离她而去了?
  的确,是只有几个时辰啊。
  她甚至都不曾有一个即将为人母的自觉……
  短得像是一场梦。
  见愁陡然觉得浑身无力,喉咙里像是卡着千万把尖锐的刀片。
  她僵硬地转过了身子去,嘴里喃喃:“我知道了……”
  一步一步走回桌旁,见愁重又坐了下来。
  放在针线篓里的那一把剪刀,尖得像是能扎破她的眼,更不用说下面映光闪烁的那一把银锁了。
  她呆呆坐着,仿佛要坐到天荒地老。
  院子里的扶道山人见状,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重新将目光放回了大白鹅的身上。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背后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压抑而隐忍的抽泣声。
  那哭声的主人,仿佛在百般控制自己内心的悲痛,可终究控制不住。
  洪水于是霎时决堤,席卷一切。
  原本隐秘的抽泣,一下变为了悲恸的大哭,她像是要把自己一切一切的委屈和无助都宣泄出来。
  她经历的是丈夫的背叛,是丧子的苦痛,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不过来的……
  扶道山人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翻过了篱笆,把满地乱跑的大白鹅往怀里一抱,不顾大白鹅拼死的挣扎,幽幽开口道:“鹅啊鹅,这会儿山人心情不大好,你可千万别扑腾……不然啊,山人只好生啃了你。”
  大白鹅浑身一抖,修长的脖颈顿时垂了下去,仿佛听懂了扶道山人的话一样,再也不敢动了。
  扶道山人这才满意地摸着大白鹅的羽毛。
  “好鹅,好鹅啊。生作畜生多好,这些人的悲欢离合,你都能不懂……”
  他摸一下,大白鹅就颤抖一下,险些被折腾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星月都慢慢地移了位置。
  屋子里的哭声,也渐渐止了。
  扶道山人抬起头去,看向屋门口。
  见愁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抬首望着那一片夜空,过了好久,才开口问:“山人,你刚才说要收我为徒,这话可当真?”
  扶道山人心里猜想她应该好不少了,不过说收徒之事,却不能这般贸然。
  他道:“方才我问你,你半句话不答,可见你一点也不想拜我为师。可如今你却改了主意,那山人便问你一句:你拜我为师,要干什么?”
  “求仙问道。”
  见愁笃定地回答。
  扶道山人一笑,半点不相信:“是求仙问道,还是去报仇?”
  见愁不说话了。
  哭过了一场,她眼圈红红的,月亮的光,霜白一片,照进她波光潋滟的眼底,一时竟有几分难言的美。
  “也不是我不想收你为徒。只是若你入我门,修我道,只是为了复仇,不说在修道路上无寸功之进,即便有所建树,他日也会因今日之遭遇,而成无上心障。心障一起,寻仙问道,不过是个笑话。”
  扶道山人这一番话,难得地正经和严肃。
  修士之路,往往充满了艰辛和险阻。
  世上之人千千万万,大半都是凡夫俗子,能有大智慧大成就者得无二三,一万个炼气期的修士之中,兴许能有十个筑基期,十个筑基期的修士里,却不一定能有一个修炼到金丹期。
  修行,本就是万中无一的事情,出不得半点差池,对天赋和心性的要求,高得离谱。
  以见愁此刻的心性,着实不适合这一条路。
  此前扶道山人会开口询问见愁,只因为其诚心所感,又与见愁有一点缘法在,所以想要收徒。
  心性能决定一个人的成败。
  见愁遭逢大变,仍能偶有欢颜,甚至说出“我会是第二个”这样的话来,扶道山人并非已通达天意、全无人情之人,自然也能感觉到,见愁心地如何。
  至于“若如此,我便杀了他”一句,又偏偏有修行之人独有的一分强硬冷漠,近乎天道。
  若无心障,他收她为徒,未必不能有大作为。
  可惜了……
  扶道山人就要将收见愁为徒这个念头,彻底抛开。
  然而下一刻……
  “大白鹅跟你一起走,你收我为徒。”
  见愁从屋檐下走出来,站到扶道山人的面前,声音镇定而冷静。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他们身处于这山坳之中的小村庄,如果不是周围的一切太过破败,如果不是因为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只一身荆钗布裙!
  扶道山人简直以为她说的是“万世仙皇的剑冢给你,你收我为徒”了!
  开什么玩笑?
  区区一只大白鹅!
  扶道山人低头看着还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大白鹅,一脸的愤懑。
  “山人在你眼底便是这般俗不可耐吗?我像是那么贪小便宜的人吗?修道可是大事!山人我当年一根竹竿挑遍了六道十九洲,人人见了我都要磕头叫一声爷爷,我这么厉害的人,你拜我为师竟然只给一只大白鹅?!实在是欺人太甚!”
  两只鼻孔里仿佛都要喷出气体来,扶道山人瞪着见愁的眼睛都要红了。
  “难道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就被一只大白鹅收买吗?!”
  说完,他的愤怒似乎已经到达了顶点,只把怀里大白鹅往地上一摔。
  “至少也要两只吧?!”
  “……”
  见愁定定地看着扶道山人,目光里尽是一种一言难尽的鄙夷。
  这人真的是……
  让人有种翻白眼的冲动啊。
  见愁也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她沉默了很久,才从那种诡异的情绪之中逃出来,道:“眼下我家的鹅都跑了,没有第二只。不过找鹅是简单的事,他日见愁愿再给您寻一只来。”
  “这还差不多。”
  扶道山人哼一声,算是满意了。
  他看见方才摔在地上的鹅,那鹅现下已被摔蒙了,像是完全没明白自己之前那般“得宠”,现在怎么就被打入“冷宫”了。
  连忙一弯腰,扶道山人又把地上那只大白鹅抱起来。
  刚才因为气势需要,一把把大白鹅扔了,随做了点手脚保护,必定不会出事,可千万别受惊了。  
  他头都没抬一下,只对见愁道:“那我们就这样成交了,你行个拜师礼吧。”
  “拜师礼?”
  见愁只在路上见识了他一些神奇手段,知道这位不普通。可到底应该怎样行拜师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礼节,却是一概不清楚了。
  她不耻下问:“还请山人指点。”
  大白鹅在扶道山人的怀里,简直被吓坏了,变成了一只呆头鹅,没什么反应。
  扶道山人忧心不已,叹了一口气对见愁道:“你家的大白鹅都比你有灵性,拜师礼有什么可指点的?磕三个响头就是。”
  说着,他表情却忽然一肃。
  另一只空着的手握着竹竿,往地上一敲。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便有一道深蓝的光圈以竹竿与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去,水波一样,最终泛到了一丈三尺六的位置定住。
  光圈定住之后,只维持了三息,便渐渐隐没下去,像是藏在了泥土之中。
  见愁与扶道山人,呃……还有一只大白鹅,都在这圈子里。
  这般神奇的手段,见愁还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脸上仿佛也笼罩了一层光环,道:“拜吧。”
  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尊师重道的道理,见愁比谁都明白。
  可这种感觉也挺奇怪,自己竟然也要有师父了,而且也是要踏上仙道?
  将身前的粗布裙摆提起,见愁跪在了地上,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向下,贴到额头的位置,而后俯身而拜。
  月斜风清。
  树影摇摇。
  随着见愁下拜,向下的掌心,自然地贴在了院子里润湿的泥土上。
  冰冷的泥土,像是她此刻波澜不动的心。
  若说六亲灭绝是尘缘尽斩,那么此刻的自己,约莫也算是斩尽尘缘了。
  她无父无母,不知自己从何处来,更不知今后要往何处去,夫君已背她而去,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儿已再无叫她娘亲的机会。
  天地虽大,竟再无一人一物一事,能叫她牵肠挂肚。
  这感觉,空落落,寂寥寥。
  一拜一叩首,再拜再叩首,三拜三叩首。
  在拜师礼成的那一刹那,一阵濛濛的微光忽然亮起,以见愁所在之地为中心,朝着周围幅散开去。
  那光芒很淡,有一种灰扑扑的混沌感,暗暗地,并不很分明。
  可在这样的夜里,已经足够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八角图形,上面有四个方向交错纵横的线条,将整个八角划分成了无数的小格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八角棋盘。
  随着见愁起身,这八角棋盘的图案又渐渐隐去,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刚才这是……”
  见愁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奇景,好像这图案是因拜师礼成才出现的。
  她望向扶道山人,却见他一脸的呆滞。
  这时候,扶道山人已经有点做梦的感觉了。
  后知后觉的大白鹅终于反应了过来,从他怀里跳了出去,他竟然也没回头多看一眼:“一丈……一丈的万象斗盘……”
  万象斗盘?
  “那是什么?”见愁好奇起来。  
06、第006章 修行路
  “万象斗盘,是世间万物修行的基础,如同千丈高台,必有层石垒土。寻常言,一个人在初初踏入修行之路,完成拜师礼后,便能在天地契约之力的引动下,激发斗盘。斗盘越大,则此人的天赋便可能越高。”
  扶道山人渐渐恢复了神智,看着见愁的目光,也渐渐发亮起来。
  那一瞬间,见愁险些以为自己就要变成一个鸡腿,一只大白鹅。
  她强忍着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问:“您的意思是,我的天赋不错?”
  “……算不错吧。”扶道山人点了点头。
  见愁明白了,那就是已经非常好了的意思。
  她一想,又不禁好奇:“斗盘是每个人修行都会有的吗?那您的斗盘一开始多大?三丈吗?”
  “……”
  面上的表情一下僵硬起来,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四处乱看:“呃……好像,一丈零一寸吧!”
  一丈……
  零一寸?
  见愁怀疑地看着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你不信是不是?”
  “徒儿不敢。”见愁心里已经明白了,老老实实道,“您说是多少就是多少。徒儿虽比不上师父,可看师父的斗盘还能变大,想来此刻斗盘的大小也不决定一切。”
  好吧,这话勉强还算动听。
  扶道山人巴不得把天赋斗盘大小这事儿赶快揭过去,连忙道:“那是当然了,一般而言,万象斗盘会在踏入修行之中变大,至于变大多少,就看个人能力。所以如今的天赋,也不过是暂时的而已。修行之路,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多少天才夭折在了道上?反而是当初那些天赋一般的,更能有所作为。等你正式踏入修行之路,就会知道,能点亮斗盘的才是真天才。”
  如今的一切概念,于见愁而言,都很新鲜。
  外头夜风吹着,她困意全无,续问道:“点亮斗盘又是怎么回事?”
  “哎呀呀呀你好烦啊!怎么一直问一直问?”
  扶道山人抱着大白鹅,有种晕厥过去的冲动,带个徒弟怎么这么麻烦?太久没带徒弟,他都快忘记自己当初带徒弟是多艰难的一件事了。
  现在一听见见愁开始问问题,往昔的记忆就直接冲破了大堤,朝着扶道山人狂奔而来。
  见愁默默道:“圣人说,不耻下问……”
  “那叫个屁的圣人!”
  凡人的圣人,扶道山人有不是没听过,当即翻了个更大的白眼。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了。这是你今天最后一个问题了啊,我回答完这个,你不许再问。”
  “……好。”
  他不回答,自己也拿他没办法。
  见愁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点了点头。
  于是,扶道山人轻轻摸了摸大白鹅的头,靸着破草鞋的一只右脚伸出来,在湿润的泥地上轻轻一点。
  刷拉——
  那一瞬间,整个院落都被奇异的光彩照亮了。
  一个巨大的三丈方圆的八角斗盘出现在扶道山人脚下!
  那庞大的斗盘,甚至蔓延到了见愁的脚下,也蔓延到了屋檐下,微微闪烁的光影一下衬得这农家小院有种梦幻之感。
  与见愁方才那个暗淡的混沌的斗盘不同,扶道山人的斗盘颜色要亮得多,尤其是上面交错纵横的经纬线,竟然呈现出一种亮眼的雪白。
  在这斗盘之上,竟然还密密麻麻地落有不少黑色的“棋子”。这些“棋子”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三五个成一组,在雪白经纬线的勾勒之下,竟然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印符。
  “看到这八个方向的光线了吗?” 扶道山人手里的破竹竿,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轻轻点在了斗盘的其中一根线条上,“六道十九洲,统称它为坤线。坤为地,这坤线长在斗盘上,贴地而生,乃是修行的根基。”
  坤线。
  见愁仔细地辨认了那四根八个朝向的线条,牢牢地记下了它的名字。
  扶道山人破竹竿收回,重新一点。
  这一次,是斗盘上的“棋子”。
  “黑色的这些,看着像是棋子,我们称它们为道子。天行有常,星汉灿烂,有道生焉。这道子,便是一名修士修行的法门,乃是‘术’。不同的道子排列,会形成不同的术法。”
  道子。
  又是一个新的词。
  见愁默默地点着头,认真听着。
  原本扶道山人觉得,一个对修行毫不了解的人,没必要知道这么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就在他正要收回破竹竿的时候,抬头一看,见愁脸上一片的认真,眉眼低低,注视着他踩在脚下的斗盘。
  也不知为什么,方才举起的破竹竿,鬼使神差地又落了下去,在一组非常靠近的七枚棋子周围一划。
  “你可以看到,整个斗盘上的道子排布,都有其规律,有时候有些地方会没有道子,把坤线组成的格子空出来。这七枚,是山人我修行的一个法术,在斗盘上,它们被称为道印。”
  道印。
  瞧着那排布玄奥的几枚道子,见愁想,这个也能明白。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问道:“师父救我时候用的也是这斗盘上的术法吗?”
  扶道山人眉毛一扬,听见见愁提起自己救人的事情,得意之情顿时涌上心头,立刻开口道:“那是当……啊呸!”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立刻截住了。
  抬眼,怒瞪见愁,扶道山人咋咋呼呼:“都说了刚才就是你最后一个问题了!你这徒弟怎么这么不自觉不省心?实在是太坏了!”
  “我——”
  见愁有些傻眼,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
  扶道山人一摆手:“不许说话!”
  见愁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只好生生吞了回去,把嘴巴闭得紧紧地。
  “看你还不老实。”
  这一下,扶道山人才算是满意了,优哉游哉地把竹竿往肩膀上一扛,道:“万象斗盘,坤线,道子,道印,你都该明白了。现在,不必我解释,你也该明白斗盘为何名之为‘斗盘’了。刚才你问的是,点亮斗盘,其实就是点亮这些坤线。斗盘本身混沌,人力有修为积累,于是自天元而起……呃,天元?”
  好像忘了说这个挺关键的东西。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脑门,有些尴尬地呵呵了两声,将自己的一只脚抬起来,露出之前一直被踩在他脚底下的那一团光。
  原来,在整个斗盘的最中间,竟然还有一颗最大的“棋子”,约莫有拳头大小。
  这一颗的颜色,与整个斗盘原本的颜色很接近,只是要亮得多,仿佛拿一束光对准了弥漫的雾气,萤火样的光斑不断在“棋子”内闪烁。
  不用扶道山人说,见愁都知道,这一颗就是“天元”了。
  “哈哈,天元,天元在这里。”
  干笑两声,扶道山人觉得自己有些丢脸。
  竟然连最关键的东西都忘了。
  “天元乃是一名修士刚刚踏入修行的关键,吸收天地灵气之后,便要渐渐填满天元,天元发亮,其后才能点亮原本灰暗的坤线。你看这些坤线,都是发亮的,有的却是不亮的。理论上讲,斗盘上的每条坤线都能点亮,只是人力有时而尽,天赋与努力限制,很多人无法将之全盘点亮,便开始筑基。”
  也就是说,修行的话,是要先点亮斗盘上的天元,其后再以天元为中心,将尽可能多的坤线点亮。
  见愁理解起来也不困难,一面听,一面点头。
  扶道山人续道:“筑基只是修行之中的一个境界,在此之前乃是炼气期。练气,即炼精化气,便能逐渐点亮斗盘。点亮斗盘之后可以封存斗盘,冲击筑基,成功筑基后再开始修炼灵宝法术,正式踏上修行之路。现在懂了吧?”
  “谢师父赐教,弟子明白了。”
  见愁总算是牢牢记住了这几个概念,同时也在心里猜测:每个人最开始出现的天赋万象斗盘,可能大小不一,而自己的这一块斗盘,并不算小。
  也就是说,她并非毫无潜质。
  只是不知道,谢不臣的斗盘如何?
  不知不觉地又想到这个人,见愁恍惚了一下。
  扶道山人没察觉,心想徒弟也收了,大白鹅也收了,真是两全其美。
  他心里也美滋滋地,抬头来便道:“那你收拾收拾跟山人走吧,既然要踏入修道之路,这地方也没什么待头了,师父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要走么?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乍然提起来,见愁也有些惶惑。
  沉默片刻,见愁望了望这农家小院,道:“如此,还请师父宽容一会儿,容见愁处理些事情,再收拾收拾东西。”
  扶道山人眼睛一亮:“难道你家还藏着许多只大肥鹅?”
07、第007章 师徒
  为什么她的师父满脑子都是大白鹅?
  见愁实在有些无法理解,有一瞬间想要剖开扶道山人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飞着一千只大白鹅。
  她愣了半天,僵硬地回答道:“不是。”
  扶道山人顿时面露失望之色,顿足道:“师父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倒霉徒弟!连鹅都不知道多养几只,真是罪孽,罪孽啊……我的绿叶老祖诶,怎么叫我遇到了你?”
  这惨呼声,那叫一个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可见愁只注意到一个词:“绿叶老祖是谁?”
  扶道山人白了她一眼:“一个很厉害的老妖婆,不许你提她!”
  “明明是师父您先提的。”见愁小声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看着扶道山人这么凶,见愁也知道这一位“绿叶老祖”约莫是不能提了,赶紧闭嘴。
  “我回屋收拾去。”
  她转过身,赶紧进了屋去。
  这时候天还很黑,夜还很深。
  屋子里那一盏油灯,依旧静静地燃烧着,不时晃动的火焰,让整个屋子里的光线,都有些闪烁不定,在明灭之间。
  见愁掀开了里屋的帘子,一阵灰尘飘起,里屋内的摆设也与往日一样。
  她想起与谢不臣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曾受过许多人的恩惠,既然自己要走了,总要还上这些人情的。
  普通的双鱼柜子上摆着一面铜镜,昏昏地映出见愁的影子。
  她看到桌上还有零散的胭脂水粉,俱是自己往日用的。她记得不远处刘家的大妞挺喜欢这些东西,兴许可以留给她……
  见愁这样想着,就坐到了妆镜前。
  伸手将高高绾成髻的发放下来,一时之间,只见黑瀑洒下。
  顺滑的头发贴在见愁的脸颊边,她慢慢用梳子将头发梳好,重新绾了一个简单的髻。
  衣箱里还有着干净的衣物,见愁也翻了出来,将那一身沾有血迹的衣裙换下。
  一身浅青色的衣裙,裙裾翩翩,随着见愁的走动而摇摆。
  她重新望着镜中的自己,恍惚回忆起来:那代表已嫁为人妇的发髻,她竟只盘了三个月。
  伸出手,见愁慢慢将铜镜翻了过去,轻轻盖在了桌上,只露出铜镜的背面花纹。
  不再多看一眼,见愁转身去收拾屋里的东西。
  谢不臣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
  甚至,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见愁发现了,却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能毫无意义地一勾唇。
  她去找了一张不小的青色粗布,铺在外面的桌上,又将收拾好的东西都放到粗布上。
  不一会儿,上头就铺满了零零碎碎的东西,甚至还有一把小斧头。
  必须的换洗衣物被她放到了另一个小包袱里,另有一些散碎的银钱,则放入了钱袋,系在腰上。
  站在外间的桌前,油灯的光已经暗了不少。
  灯盏里的灯油,已经渐渐要见底。
  见愁并未为它续上油,只是转眸瞧向桌面。
  针线篓,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把穿了红绳的银锁。
  外面,扶道山人嚎了半天,也没见见愁搭理自己,只好悻悻地停了,等她收拾完了出来。
  可等了好半天,只听见叮叮咚咚各式各样的响声。
  他一时纳闷儿:有那么多东西要收拾吗?
  实在等得不耐烦,扶道山人直接迈步走了进来,便瞧见见愁站在桌旁,桌上则放着零零碎碎一大堆的东西!
  “我的绿叶老祖诶,你这是出行呢,还是搬家呢?你都是修行中的人了,还带这么多干什么?”
  赶紧掏个鸡腿出来吃,压压惊!
  扶道山人真是没想到,看见愁是个挺聪明的丫头,怎么要出门了居然这么麻烦?
  见愁摇摇头:“不都是要带走的。”
  她声音平缓,有一种难言的惆怅。
  伸手过去,终于还是拿起了针线篓子里,那一把用红绳穿着的银锁。
  温热的手指指腹,抚摸着冰冷的花纹,见愁却觉得心里烙得慌。
  她眨了眨眼,将泪意逼回去,才将银锁也收了起来,道:“我好了,师父,我们走吧。”
  说完,她将那个装着衣物的小包袱背在了肩上,另一只手却拎起了另一个较大的包袱,甚至还有那一柄斧头。
  扶道山人嘴角抽搐个不停:“拿包袱也就算了,你拿斧头到底是想干什么?!”
  见愁淡淡道:“总比你抱一只鹅来得好些。”
  “……”
  呜呜呜,这个徒弟的嘴好毒的样子!
  扶道山人觉得自己受伤了,再也不想说话了。
  见愁轻轻吹灭了油灯,一缕青烟在黑暗里袅袅升起。
  只有屋外,还有霜白的月光。
  一地碎银。
  见愁出了门,将门掩上,经过养鹅的篱笆,终于站到了门口。
  回望一眼,眼前的庭院简单极了。
  周遭静寂,偶尔有虫鸣之声响起。  
  她之前的二十三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了过去,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
  这农家小院,便是她这二十三年的终点。
  而在今夜之后,她将踏上一条未知的路。
  以后会怎样?
  她不知道。
  转身的那一瞬间,见愁似乎将从前的那些都放下了。
  她走出大门,见扶道真人抱着大白鹅也跟了出来,便一笑。
  “吱呀。”
  门被她重新拉上。
  “哗。”
  铜锁往门上一挂,轻轻一按,便锁住了。
  见愁照旧把钥匙放到门框边,像是她只是出一趟远门,以后还会回来一样。
  扶道山人望着这一幕,一手抱着大白鹅,一手拿着破竹竿,腰上挂个酒葫芦,脸上则露出一种很莫名的笑容。
  “嘿嘿,心境很复杂吧?”
  “也不算。”
  有一点罢了。
  见愁缓缓呼出一口气,便转过身,踏上了她回来时的道。
  扶道山人指着另一头:“你家在村庄最东头,我们直接继续往东走不就出村了吗?你怎么还往那边走?”
  见愁没答。
  她一路往前走。
  这时候,村里的人早已经歇了,四处都是一片的黑暗,只有满天的星斗,显得格外明亮。
  距离见愁家最近的一户人家,姓徐。
  她与谢不臣刚搬来的时候,曾蒙这家人帮忙,前段时间谢不臣还借了他们家的斧头要做一张凳子。
  见愁弯下腰,将手里那一把小斧头靠在了徐家紧闭的门口。
  接着,是李家,张家……
  夜里,见愁的身影在一扇又一扇门前停留。
  胭脂水粉也被她带了出来,用一个小匣子装了起来,放在了刘家的门口。  
  也许,明天早上太阳从山谷里爬出来,照亮整个村落,刘家大妞醒来,将门打开,就会露出惊喜的表情吧?
  想着,见愁轻轻一笑,在放下了匣子之后,拍拍手,直起了腰。
  这时候,她带出来的那个大包袱已经不见了,只有简单的一个小小包袱。
  整个过程中,扶道山人一开始像是看怪物一样看她,到后来已经只有满心的赞赏。
  见愁返回来,与扶道山人一起朝着外面走,笑着道:“师父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不奇怪。”扶道山人脚步很轻,悠闲得很,“有恩当报,有情当还,是至情至性,山人喜欢。”
  至情至性?
  见愁倒不知这一句是不是真的能安在自己身上。
  她想,既然师父都这样说了,她就受着吧。
  两人一路前行,很快到了村子最中间那一棵老树旁。
  见愁看了一眼,扶道山人却停下了脚步,看着上面飘来飘去的许愿红绸布。
  他道:“把你那一把银锁挂上去吧。”
  “师父?”
  见愁诧异地抬起头来。
  “为什么?”
  “终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得放下。”扶道山人这般道。
  见愁下意识地皱眉,摇头,表示自己不愿,苦涩一笑:“我未出世的孩子,只给我留下这么一个小小的念想,这都不容我带走么?”  
  扶道山人望着她许久,最终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罢了,走吧。”
  兴许,以后她会明白的。
  见愁回望了老树一眼,月光洒满枝桠,红绸迎风摆动,有新有旧,像是无数的人,无数的心愿。
  她默默思索着扶道山人让自己这样做的含义,却最终不愿放下那一把银锁,只将这无数的念头抛开,一路出去。
  “师父,我们去哪儿?”
  “呃……”
  扶道山人挠了挠头,抱着大白鹅,思索着。
  “你知道十九洲吗?”
  “不知道。”
  见愁老实回答。
  扶道山人道:“修行者能力通达,强者更有毁天灭地之人,所以一直不与凡人在一处。如今你所处之世,乃为大夏朝,乃是一块不小的陆地,四面都是海,我们称之为‘人间孤岛’。海外则向来有仙山,渡海而去,便是十九洲,修者云集,大能遍地。我们,便是要去那边。”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拍脑门,道:“也不对,我在这边还有一件事没办,得办了再走。所以,我们往南面走吧。师父一路教你修炼,然后等办完那件事,就带你去十九洲!”
  “人间孤岛,这名字也是够奇怪的……”  
  见愁背着包袱,走在山道上,背后的小村庄已经离她很远。
  天边的星子,依旧闪闪发亮。
  她瞥一眼扶道山人抱着的大白鹅,忍不住提醒道:“师父,你抱着它不累吗?放它自己下来走吧。”
  “什么?”
  扶道山人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顺着见愁目光一看,他才知道,原来说的是大白鹅。
  这一下,扶道山人想起来了,干脆地往地上一坐,嘿嘿笑起来:“你不提我都忘了,现在这只鹅是我的了,山人决定,吃了它再走!”
  “吃了它?”
  见愁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她养了许久的一只鹅,多少有些感情,再说了……
  “这鹅什么时候归你了?”
  “啊?”扶道山人有些蒙,“你要我收你为徒的时候,不是说大白鹅跟我一起走吗……”
  “哦……”
  见愁似乎恍然,然后面色一淡。
  “对啊,大白鹅跟你一起走,你倒是放它下来走啊。”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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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第008章 姓甚名谁
  知了声声,夏日炎炎。
  长长的蜿蜒山道上,一素衣女子与一老头儿并肩走来。
  那素衣女子身上背了个小包袱,发乌如墨。
  虽是夏日炎炎,可她手里举着一片绿莹莹的荷叶遮挡,真像是炎日里走来了一阵凉风,更兼肤白眼大,实在养眼至极。
  可另一老头便不然了,虽无满头大汗,却见满脸悲愤,一身破衣烂衫,腰上挂个黄黄的酒葫芦,一手持着破竹竿,另一手却牵着一根麻绳。
  麻绳后面,拖着一个小小的安了滚轮的板车;板车上站着一只气定神闲的大白鹅。
  没错,这老头正是仙风道骨、自称威震六道十九洲的扶道山人,旁边的素衣女子,自然是见愁无疑。
  这已经是他们离开小山村的第十日。
  出了小山村之后,他们便一路往南行去。
  只是可怜了扶道山人,这一路来竟然要带着一只大白鹅。原以为收了个徒弟,就算是没有这样那样的束脩,至少也能得两只大白鹅,最近他真是有些馋了。
  可没想到,原来前面还有个大坑等着自己。
  那一日他说想要吃大白鹅,见愁这才道破真相,气得扶道山人哇哇大叫。
  那时,见愁见他恼怒,倒是笑了一下。扶道山人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不生气了。
  这是见愁丫头那几日唯一一次发自真心的笑意。
  他这徒儿,受难颇多,却还强颜欢笑,着实让人心疼。
  扶道山人想想,直接就带着这大白鹅上路。
  然后,事实证明一时心软要不得!
  他们走,大白鹅也走,可偏偏扶道山人还要赶路,时间一长,大白鹅哪里能跟得上人的脚程?扶道山人又实在舍不得这一只鹅。
  见愁看着扶道山人那拿不起放不下的样子,只劝扶道山人放了那一只鹅,叫它自生自灭去,或者干脆杀了。
  没想到,扶道山人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坚决不肯,最后想出了个馊主意,竟然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辆小小的板车,把大白鹅放了进去。
  从此以后,扶道山人走到哪里都拖着这一只鹅。
  见愁彻底无话可说,为扶道山人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所折服——
  见过牛车,马车,可这辈子还真没见过人车!
  车后面载的还是只鹅!
  眼下,扶道山人在前面吭哧吭哧地走着,大白鹅在后面“嗷嗷呜呜”地怪叫着。
  见愁听着这聒噪的声音,望了望前面的道路,无奈极了。
  “师父,我们还要走多久?”
  传说中的仙人不都是会飞的吗?
  怎么扶道山人带只鹅都要拖着走?
  见愁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扶道山人听着,站住了脚,擦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汗,望她一眼,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鸡腿来啃。
  “山人不急徒弟急,你属太监的啊?”
  “……”
  见愁幽幽地盯着他,真的想说,她就这么一问,没急。
  扶道山人一副早就看透她的样子,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来拜师学艺的,可我还没教你任何东西,是师父不对,可是师父一路上要吃鸡腿,要抱鹅,还要给你指路,很忙的好么?你也不要急,沉得下心来也是一种修行……”
  不,我不急……
  不对!
  有时间吃鸡腿,抱大白鹅,给她指路……
  还很忙?!
  见愁听着,忽然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忍不住瞪他:“你不说不教我修行是为了让我沉下心来,磨练心境吗?”
  “咦,我有说过?”
  哎呀,露馅儿了。
  喉咙里的鸡腿肉也不知怎么就哽了一下,扶道山人左右看看天,:“咳咳……那什么,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是忙着赶路吗?而且,我们至少要找一个灵气充足的地方,才能开始修炼。师父这不是没找到地方吗?”
  见愁捏着包袱带的那只手,渐渐握紧,脸上的笑意深了一分。
  “哦?师父的意思是,并不是因为懒得教?”
  “对对对。”
  扶道山人点头如捣蒜。
  “你放心,师父已经为你画好了一条通天坦途!再走上半天,我们就会到你们大夏很出名的青峰庵,就在东海岸上的黛城。师父、师父在那边有一位故人,想要去见见,正好那个地方在海边,灵气充溢,且性极温和,适合毫无基础的凡人修炼。到那儿,师父去办事,你就修炼。”
  见愁打量着他,没说话。
  扶道山人凑上前来,带着几分讨好:“好啦,师父绝对不是那种满口胡言靠不住的人!师父怎么可能让你落于人后?到时候,你一定是整个十九洲最新一代最厉害的那一个!再走半天就好。”
  见愁下意识地望了望天。
  天上并没有牛在飞。
  虽然不觉得扶道山人有多靠谱,可瞧他那一脸信誓旦旦小心翼翼模样,见愁心里其实半点火气都没有。
  “师父,我真不急。我只是觉得……”
  觉得你满嘴胡说八道的毛病该改改了。
  “算了。”
  “嘿嘿,放心放心,绝对只有半天!”
  扶道山人连忙保证。
  于是,两人这才继续往前。
  可走了没两个时辰,见愁就知道,这一位果然不靠谱。
  山道往前一转,终于平缓了起来。
  站在半山腰上往下一看,连绵的**山,自北向南渐渐低矮,终于将自己起伏的脉络,藏入一望无际的浩淼平原。
  平原之上,繁华的城镇错落分布,已然一派人间烟火气。
  青峰庵在东海岸附近的黛城,东海岸!
  他们从小山村出来,乃是一路向南!
  也就是说,现在扶道山人还要带着见愁一路向东!
  在看见前面平原的那一瞬间,见愁终于知道自己迟早被扶道山人坑死。
  “这就是师父说的半天?”
  “那什么,脚程快点还是可以的。”
  “……大白鹅还我!”
  见愁忽然不想跟扶道山人讲道理了,她看出来了,这师父没点压力会这么一直不靠谱下去!
  “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提鹅啊!”
  扶道山人看着前面的平原,其实自己心里也有点懵。
  不对啊,这跟自己想的方向不一样啊。
  他还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听见了见愁冷血无情不讲理的话。
  扶道山人登时就炸了毛,一把弯腰过去把大白鹅抱了起来,戒备地看向了见愁。
  见愁微笑:“那师父你能给个话,真的是半天?”
  “你你你你你急什么!我说半天就半天,半天是六个时辰,这才过去了……一二……两个半时辰!还有三个时辰呢,一定可以到!”
  扶道山人信誓旦旦。
  怀疑的目光从扶道山人的头发丝刷到了破草鞋,见愁手一指远方无尽的平原,只看得到一片渺渺的云气。
  “你说还有三个半时辰我们能过平原?”
  “我说能过就能过。”扶道山人眼睛一瞪,“哼,非得让你看看山人的看家本事了——剑!”
  见愁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扶道山人口中一声断喝!
  咔嚓咔嚓一阵脆响!
  见愁惊讶地看过去,只见方才地上的那一个木板拼的小板车,竟然迅速地合拢!
  刷地一道璀璨蓝光过去,原本的小板车竟然就变成了一把木剑,缓缓悬浮在了离地一尺高的地方。
  扶道山人死死搂着的大白鹅立刻死命地扑腾翅膀,像是在喊:我的车,我的车,我的剑,我的剑!
  见状,扶道山人毫不犹豫地给了大白鹅一爪子。
  “老实点!”
  大白鹅立时委顿下去,垂下了鹅颈,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一把木剑。
  木剑形制古拙,乃是一柄大剑,宽有两掌并排,长则有四尺。钝而无锋,颜色有些沉暗,某些地方还有深深的玄黑色。
  靠近了一看,那些玄黑色的痕迹,竟然都是一个一个小蝌蚪的图案,像是某种神秘的印记。
  整把剑,看上去实在不美观。
  可在它出现的那一刹那,见愁却感觉出了一种融于天地的朴实与自然。
  扶道山人眼瞧着见愁的惊讶,总算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此剑名‘无’,你闭上眼睛就看不到它了。”
  “……还有剑闭上眼睛能看到的吗?”
  修界果真无奇不有。
  见愁嘴角抽搐了一下。
  “没见识,没见识!真是,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赶紧上车……哦不,上剑!”
  扶道山人自己当先一脚踩了上去,站在剑尖一尺处,那木剑竟纹丝不动,依旧浮在地面上。
  见愁迟疑了片刻,约莫明白过来:这是要飞了。
  她走上来,小心地踩在后头靠近剑柄的位置,因为怕摔倒,所以伸手拉住了扶道山人的胳膊:“师父,这不会摔下去吧?”
  “你站稳了就不摔下去了。”扶道山人嘿嘿一笑,却摸了摸自己怀里大白鹅的头,道,“好鹅,好鹅,这就带你乘风御剑去也!无剑,起!”
  乘风御剑去也!
  迎面一阵狂风吹来,扶道山人枯瘦的身躯在乱颤的衣襟里,似乎不堪一击,可他的眼神,却霎时炽热而明亮起来,有一种莹然饱满的光彩蕴蓄在他身体之中。
  他稳稳地站在剑尖,手诀一掐,便见一道蓝色的毫光自木剑剑身溢出。
  原本漂浮在地面上的木剑,竟然陡然拔起,自这山道上一飞冲天!
  道旁高大的树木,原本遮天蔽日,此刻却在见愁的视野之中飞快退出。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斜斜往上的剑,将她带得更高。
  蓝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越高,颜色越是纯粹。
  只是片刻,他们已经离开了原本所在的**山万壑,向着广阔平原而去。
  浮云飞快地从脚下飘过,繁华的城镇都被那一层淡淡的浮云笼罩,只看得见一点模糊的影子。
  见愁站在这层云之上,一时之间,也心神摇荡起来。
  秀丽的**山,像是一尊尊亘古的雕像,伫立在平原的边缘,像是大地起伏突出的脉搏。
  广阔山河,都在脚下。
  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见愁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想说什么,只近乎着迷地看着这一切。
  仿佛能明白此刻见愁的心境,扶道山人也少见地没有多话。
  脚下的广阔平原,在御剑的急速之下,早已经不是长途跋涉才能跨越。
  木剑无,化作一道雪蓝的毫光,自天际飞掠而去。
  茫茫东海,已近在眼前。
  深蓝的海水自天边而来,翻出滚滚的波涛,泛起雪白的浪花。
  海岸一片平坦,只在于平原交接的地方,有一些低矮的山脉,当中最高的那一座,名为黛山,上有青峰庵,正是扶道山人要去的地方。
  远远地,扶道山人就瞧见了黛山后山那一道绝壁,只控制着木剑,朝那边而去。
  “落!”
  手诀再掐,木剑剑尖向下。
  见愁险些有站立不稳的感觉,可脚却牢牢固定在剑上,想来是有什么防护。
  她心里忽然有些感动,师父嘴上嫌弃自己,御剑时却想着她。
  说着,她朝前面看去。只见扶道山人搂着那只大白鹅,像是搂着亲儿子一样!
  到底谁才你徒弟啊!
  方才升起来的感动,霎时化为乌有。
  见愁心里梗了一下,说不出的感觉……
  “呼!”
  落了地,扶道山人长舒了一口气。
  见愁也从剑上下来,放眼朝四面打量。
  东海岸的物候与她昔日所处的小山村截然不同,树木越发高大茂密,叶片油亮,脚下的山崖石质灰白,有一层碎末,像是被经年累月的风给吹成这般。
  这是一道高高的绝崖,崖壁上斜着几棵没长几片叶子的老树。
  阵阵的罡风从崖底吹来,刮面生疼。
  扶道山人却凛然不惧,在风吹来的那一刹那, 陡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见愁以为有哪里不对劲。
  扶道山人摇头道:“无事,只是有人给山人送信?”
  “人在哪里?”
  见愁四处看了看,也没瞧见有人来。
  她回过头去,只见扶道山人站在悬崖边,破衣烂衫随风飘摆。他伸出手,五指张开,像是感受着风的轨迹,而后微微眯眼,眉头皱起,手指在风中轻轻搅动。
  接着,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食指中指一并,竟在风的轨迹之中一夹!
  一道银亮的毫光被他从虚空之中夹出。
  “没人,信在这里。”
  银色的毫光就在扶道山人手里,见愁看着奇怪。
  “这就是信?”
  点了点头,扶道山人算是给了见愁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眉头皱起,只用拇指与食指指腹轻轻一碾,那一道银光就炸裂开来,散成一片银雾,漂在了空中,而后一凝,成为一行行的文字。
  这是?
  见愁看了过去,却发现那字迹在自己看来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楚。
  扶道山人却聚精会神地看过去。
  “扶道山人敬启,昆吾山横虚拜上。”
  “诚依天道之常,曾以大术测算百年,昆吾百年内有大劫将至。有一子惊才绝艳,将于六月廿二横出于世,取吾而代之,救昆吾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
  “仆托昆吾而生,亦必以身献昆吾,遂于十日前西取大夏,收此子于门下。”
  “此子心性绝佳,尘缘尽斩,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尽通百家。虽左手持道,然天赋卓绝,十日筑基,实乃吾生平仅见。”
  “山人与吾相交多年,今有喜事,诚请山人同喜之。”
  “另附,望山人早归十九洲,有大事相商。”
  一字,一句。
  扶道山人看完,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两排牙齿磨得山响。
  “横虚老怪物!不就是刚收了个徒弟吗?什么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修行又不看脸!还左手持道,左撇子就左撇子,说那么文雅干屁!装,装,装!十日筑基有什么了不起?徒儿,徒——”
  他大声喊着,看向了见愁,声音却一下卡住了。
  一身素衣的见愁,身无半点修为,疑惑地看着他。
  扶道山人想起信中所言的“十日筑基”,一时之间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头,险些就要吐出来。
  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再看看自己这徒弟……
  一时之间,扶道山人已是满脸的沧桑。
  见愁方才听扶道山人大喊大叫,倒是听明白意思了,好像是什么人收了徒弟?
  只是……
  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十日筑基……
  还有——
  左撇子。
  见愁怔怔地抬起头来:“师父,你说的这个横虚老怪物收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09、第009章 璀璨之心
  “我怎么知道这人姓甚名谁?信上没说啊。”
  扶道山人一指已经开始渐渐消散的银光,翻了个白眼。
  他又开始叹气:“徒儿啊徒儿,这横虚老怪物,乃是师父自踏足修路之后,遇到的毕生仇敌!此人奸诈狡猾,无恶不作,为非作歹,哄骗少女……”
  说到这里,他一下顿住。
  好像说错了……
  “咳咳。”咳嗽了一声,扶道山人面皮都没见红一下,正色道,“总而言之,这就是整个十九洲如今最大的毒瘤,偏偏还占据着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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