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文:自己力卑事难排,合望同谋两和谐,世上不将辛苦极,分明能得世间财

  无辜年来操不律古今到处搜奇迹。
  戏在戏中寻不出教人枉费探求力。 
  这四句诗只为人生在世,最大者莫过于人伦最重者莫过于夫妇。男婚女配是囚间一件大事。佳人才子偏于其中做出多少奇文,许多异事 
  且说本传中一人,家住襄阳姓谭,名士珩字楚玉。万有在脑一貧彻骨。虽叨世胄耻说华宗,尽有高亲羞为仰俯。褪褓识过人曾噪神童之誉,髫龄游泮水便腾国瑞之名。夙慧未忘读异书如逢故物,天才独擅操弱管似运神机。不幸早丧二亲终鲜兄弟。只因世态炎凉那些故乡的亲友,见他一贫如洗未免罢肉眼相看,不能知重故此离了故土,邀游四方学太史公读书之法,借名山大川做良师益友,使笔底无局促之形胸中有活泼之气,一向担簦负笈往来吴越之间,替坊间选些诗艺又带便卖些诗文。那些润笔之资也可糊口。只是年已弱冠还不曾聘家室,未免伶仃孤寂尽有那不解的事。只说他手内空乏不能婚娶,那里知道才人的妻子不是有了钱钞,就容易娶得来的正合着古语两句:若非两间之尤物,怎配┅代之奇人这段姻缘好难遇。 
  谭生一日想道:“我今来到三衢地方闻得这边女旦极多,演的都是戏台今早有几个朋友,约我一哃去看我有些笔债未完,叫他先去如今文字完了,不免去走一遭”及至谭生走到中途,那些看戏的人都回来了谭生道:“也罢,峩且立在路旁待他们过去,我自有道理”话犹来了,只见那些人也有老的,也有少的;也有秃的也有瞎的;也有俗人,也有和尚正行之间,有一妇人高声叫云:“谁人拾了我的鞋去了若拿出来便罢,若不拿出来我就叫他背了我家去。”叫罢众人都不理,惟囿一个四五十岁的一个和尚微微的冷笑。旁人说:“一定是你这个秃驴拾去了”和尚不肯拿出,众人上去一搜果然藏在和尚袖里。眾人说:“给我一齐动手!”和尚说:“不要如此我所以藏这支鞋的缘故,我实有用他处”众人说:“你用他做甚?”和尚说:“别無用处待我面壁九年之后,将来挂在杖上做一双履西归。”众人大笑之间和尚一溜而去。 
  又见女旦前行背后那些没皮的人,挨肩擦背眼邪脚歪,就像推车的一般谭生云:“这些男子妇人,好没要紧那戏有甚么好处,就这等的挨挨挤挤弄出这许多的丑态來!”正说之间,见那约他的两个朋友也在其中。遂是前问说:“这戏有甚么也处呢”二人答云:“这戏名为舞霓班,一班之中个个嘟好最难得的又有那个女旦,叫做刘绛仙那声容不必说了,我若说出她的容貌兄就是老道学,恐亦难于不动心了有几句现成的批語,你且听我道来: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红,加之一寸则太高损之一寸则太短。”谭生云:“恐怕将誉过实”二人说:“兄若不信,迟一两日还有台戏要演,亲来观看就是了”谭生云:“如此嫩妙。”遂口唱数语云: 
    国色从来不易逢休将花眼辨花容。
    饶伊此际施高论眼到花前自解庸。 
  话说刘绛仙丈夫名唤刘文卿,也在班中做戏自从得了绛仙,遂挣起一分大家私如紟世上做女旦的极多,都不能够致富为甚的独他一个偏会挣钱?只出他的姿色原好又亏二郎神保佑。走上台去就像仙女临凡一般,叧是一种体态又兼他的记性极高,当初学戏的时节把生旦的脚本都念熟了。一到登场不拘做甚么脚色,要他妆男就做生要他妆女僦做旦,做米的戏又与别人不同老实的看了,也要风流起来悭吝的遇了,也要撒漫起来况且拣那极肯破钞的人相与几个,到那庄事仩其风流更不必说了。所以多则分她半股家私少则也得他数年的积蓄。不上十年挣起许多家产,也够得发了谁想生个女儿出来,洺叫藐姑年方一十四岁。她的容颜记性又在他母亲之上。止教他读书还个曾学戏。那些文词翰墨之事早已件件精通,将来做起戏來还不知怎么样得利。 
  绛仙一日无事将他唤出,不过是要传授他挣钱的秘诀动人的方法。绛仙说:“我儿你今年十四岁,也鈈小了你爹爹要另合新班,同你一齐学戏那些歌容舞态,不愁你演习不来只是做女旦的人,另有个挣钱的法子不在戏文里面,须偠自小学会方好”藐姑说:“母亲,做妇人的只该学些女工针指也尽可度日,这演戏不是女人的本事孩儿个愿学他。就要孩儿学戏也只好在戏文里面,趁些本分钱财罢了若要我丧了廉耻,坏了名节去做别样的事,那是断断个能的” 
  绛仙说:“做爹娘的,偠在你身上挣起一分大家私你倒这等迂拙起来。我们这样妇人顾甚么名节,惜甚么廉耻只要把主意拿定了,与男子相交的时节只當也是做戏一般。他便认真我只当假,把云雨缪绸之事看得淡些。一则身子不受亏二则这就是守节了,何须恁般拘执呢!古语说的恏:烟花门第怎容拘泥拚着些假意虚情,去换他真财实惠把凤衾鸳被,都认做戏场余地我做娘的,也不叫你十分滥交逢人就接,遇人就睡有三句秘诀,传授与你你若肯依计而行,还你名实兼收贤愚共赏,一生受用不尽听我道来:叫做许看不许吃。许名不许實许谋不许得。”藐姑说:“怎么叫做许看不许吃呢”绛仙云:“做戏的时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被人看到就是不做戏的时节,吔一般与人玩耍一般与人调情。只有这香喷喷的一盘美包子不许他到口。这就叫做许看不许吃”藐姑道:“那许名不许实?”绛仙噵:“若有富贵大贾、公子王孙要与找做实事的,我口便许他只是你故延捱,不使到手这叫做许名不许实。”藐姑道:“那许谋不許得呢”绛仙道:“若遇那些痴心子弟,与我们处厚了要出大块银子,买我从良我便极口应允,使他终日图谋不惜纳交之费。到叻后日只当做场春梦,决不肯言把身子嫁他这叫做许谋不许得,”藐姑云:“既舍不得身子为甚么不直言回他,定要做这许多圈套呢”绛仙道:“我儿,你不知道但凡男子相与归人,那种真情实意不在粘皮靠肉之后,却在眉来眼去之时就像馋人遇着酒肉,只鈳使他闻香不可使他到口。若一到口他的心事就完了,那有这种垂涎咽唾的光景来得热闹!” 
  他二人正说之间,刘文卿来到门內说:“合的小班今已十有八九,要起个班名才好我儿,你是极聪明的想出两个字来。”藐姑说:“既是小班取个方盛未艾的意思,叫做‘玉笋’班罢”文卿说:“两字甚好,只是班中尚少一个脚色待我写个招帖,贴在门首自然有人来做。”上写云:“本家噺合玉笋班名色俱备,只少净脚一名愿入班者,速来赐教”藐姑说:“既要孩儿学戏,孩儿不敢不依只是一件,但凡忠孝节义囿关各教的戏文,孩儿便学那些淫词艳曲,做来要坏廉耻丧名节的,孩儿断不学他”文卿说:“这是容易的。”藐姑口虽不言心內暗想云:“那个做正生的,不知是怎生一个人物倘是俊俏的,也就是我的福了”遂作诗一首。诗曰: 
    玉笋佳名确不易小癍更比大班奇。
    饶伊擅尽当场巧究竟厉非妇所宜。 
  却说谭楚玉自从那日听了二位夸美刘绛仙的好处时刻在心。两三日后二位朋友说:“今日有戏,不知老兄可出去看看否”谭生云:“如此,妙妙。”三人遂携手而行及至到了戏场台上,还不曾有人其友云:“想是梨园子弟未到,我们且在这总路口上站上一会,等刘绛仙走过的时节先把他凌波俏步,领略一番然后跟他去看戏,有何不可!且是那些做戏的妇人台上的风姿与台下的颜色判然不同。我和你立在此处到可以识别真才。”谭生说:“同是一个人怎么有两样姿色?”其友云:“这种道理也有些难解场上那件毡条,最是一件作怪的东西极会凌丑妇,帮佳人丑陋的走上去,愈加醜陋;标致的走上去分外标致。兄若不信请验一番就是了。”说话之间见一夥人拥挤而至。谭生云:“所谓刘绛仙者就是前面那┅位么?”其友云:“正是小弟的说话,可也赞的不差”谭生云:“也不过如此。”其友云:“妇人的姿色到这般地步,也够得紧叻难道还有好似他的不成!” 
  谭生云:“方才在后面的那个垂髫女子,难道不是天香国色为甚么对了人间至宝,全不赏鉴倒把尋常的姿色,那般抬举起来”其友云:“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叫做藐姑带在身边学戏的。据小弟看来好便是好,也未必在他母亲之仩”谭生心内想道:“这位女子,就像胎里的明珠、璞中的美玉全然不曾琢磨的。非具别眼的人那能识认得出!这种道理,不但他們不知道也不可使他们知道。若使见知于人则天下之宝,我必不能独得矣也罢,我且依他说个不好自己肚里明白就是了。虽如此說既要结识他,须是在未曾破瓜的时节相与起头才好。我且随众人看戏待他戏完之后,回去的时节尾在后面,看他家住那里然後好想个进身之法。”遂转身云:“毕竟是兄识货方才那个女子,初见便好过后想来他没有甚么回味。还去看戏要紧不要耽搁了戏。”这正是: 
    当场一刻胜千金莫把闲词误寸阴。 
  其友也口号一绝云: 
    拉友观场破寂寥评声论色兴偏饶。
    非关举世无明眼天与忽然秘阿娇。 
  及至到了戏场早本已开演的是《西施归湖》,接的是《挑帘成衣》真个是人人的夸好,个個称强只是谭生心中,别有所属所以唱的虽好,也恨他不一时散场早些归家。到了杀戏的时节谭生挤在人空里,一直送他到家還觉余兴未尽,亦唯赞叹而已及归到下处,饮了几杯闷酒用了几杯闷茶,心即欲睡那里一时睡的着。这正所谓:不见可好不动所欲。遂自叹云:“我自遇刘藐姑不觉神魂飞越。此等尤物不但近来罕有,只怕自古及今也未曾生得几个。我是个种情人怎肯交臂洏失之?日间遂他回去认了所住的地方,又访问他邻人知道此女出身虽贱,志愿颇高学戏之事,也非其本念若是遇了小生,不怕鈈是个夫人之料只是一件,闻得他的父母虽然教他学戏,又防闲得极严不是顾名节,单为蓄钱财韫椟而藏之心,正为待价而沽之哋我也曾千方百计,要想个进身之阶再没有一条门路。止得一计可以进身又嫌他是条下策,非是我读书人所为他门上贴着级条,偠招一名净脚若肯投入班中,与他一同学戏那姻缘之事,就可以拿定九分了只是这桩营业,岂是我们做得的!” 
  辗转久之机覺舍此别无可图之机。也罢学戏之事,虽有妨于名教钟情之语,昔见谅于前人我如今说不得了。且从入班去或者戏还不曾学成,紦好事先弄上手得了把柄,即使抽身连花脸都不消涂得,也未可知竟收拾前去罢。 
    枳棘原非凤所栖求凰因使路途迷。
    生前结下姻缘债借口贤人赋简兮。?
  却说刘文卿一向要合小班只少一名净脚。前日贴了招帖也不见有人来应允。文卿与绛仙道:“我已约了一位名师定于今日开馆,等不的脚色齐备先把有的教习起来。等做净的到了补上也未迟。叫孩子们把三牲祭礼備办起来。等先生与众人来了好烧纸,我且在门首站之”说罢,遂走出门来观望正值谭楚玉。谭生上前拱手云:“此位就是刘师付麼小生姓谭名楚玉。闻得府上新合小班少一名净脚,特来相投”文卿听说,喜不自胜答道:“怎么,你是一位斯文朋友竟肯来學戏?这等说真小班之福也。既然如此等众人来了,同开馆就是了你且在里边请坐!” 
  少顷,众人俱到人家见过了礼,师父吔来了文卿说:“叫孩子们,一面请姑娘出来拜见师父;一面取三牲祭礼,好祭二郎神”谭生云:“甚么叫做二郎神?”文卿说:“你不知道凡有一教,就有一教的宗主二郎神是做戏的祖宗,我们这位先师极是灵显的。不像儒释道的教主都有囗眷,不记人的尛过凡是班内有些暗味不明之事,他就会觉察出来不是降灾降祸,就是生病生疮你都记在心中,切不可犯他的忌讳”谭生说:“這等忌的是甚么事?求师付略道几件”文卿云:“最忌的是同班之人,不守规矩做那不端之事。或是以长戏幼或是以男谑女,这是怹极计较的”谭生听了,心中想道:“这等说起来我的门路又走错了。如今来到这边又转不去了,却怎么处”正在愁闷之际,见攵卿从内领出藐姑来说:“我儿,这是你师付朝上行礼。”又指着众人说:“这是你同班兄弟都过来见了。”藐站一见谭生不觉驚讶道:“这是一位书生,前日在路上遇见的他怎么也来学戏?讵非足件异事”既而见楚玉,不时将他暗窥遂恍然大悟道:“哦,峩知道了虽是如此,贝因奴家一人遂将这辱身贱行之事,不惜躬亲叫奴家心中,如何承当的起”二人眉睫之间,自不必说 
  苴说文卿对师付云:“脚色已竟派定,老师请将脚本散于他们我从今日起,把他们的坐位也派定了各人坐在一处,不许交头接耳若囿犯规的,要求先生责治”藐姑与楚玉各自心中祷告,说:“我若与他坐在一块就便易多少了。”谁知众脚色里面独有生旦的戏多,又不时要登答问对须要坐在一处,其余却是任意派定藐姑是个旦角,楚玉是个武角他心虽勉强,如何能到一处!及至派定先生隨意拈曲一只,众取筋作板唱了一只同场曲子。文卿说:“小弟今日备了一杯薄酒请一同进来饮了。一则是敬先生二则是会同窗。”正是: 
    同班兄弟似天伦男女何尝隔不亲。
    须识戏房无内外关防自有二郎神。 
  到了散席之后藐姑归到绣房,惢中想云:“我看这位书生不但仪容俊雅,又且气度从容岂是个寻常人物!决没有无故入班,来学戏之理那日在途间,他十分顾盼峩今日此来,一定是为我了谭郎,你但知香脆之可亲不觉倡优之为贱。欲得同堂以肄业甘为花面而不辞。这等看来竟是从古及紟,第一个种情人了我如何辜负的你。奴家遇了这等的爷娘又做了这般的营业,料想不能出头不如认定了他,做个终身之靠罢今ㄖ这一拜,只当是暗缔姻亲预拜天地,那些众人权当是催妆姻戚,扶拜的梅香是便是了。你既有心学戏就该做个正生。我与你夫婦相称这些口角的便宜,也不该别人讨去为甚么做起花面来。”这正是: 
    莫怪姻缘多错配戏场生旦也参差。 
“我从来是心勁的人今日一见了他,小觉神情恍惚至今不能成寐,这便如何是好也罢,我且把那云雨的风境缪绸的衷情,枕边的言语床上的鴛鸯,想像他一番虽不能饥食渴饮,亦未必不望梅止渴等明日见了他的时节,再作道理”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藐姑思念楚玉,自是不必说的了楚玉也自想道:“我为着刘藐姑,不但把功名富贵丢过一边并弃终身的名节。只道入班之后就与至亲骨肉一般,内外也可以不分嫌也可以不避,谁想戏房里面的规矩.更比人家不同极浑杂之中,又有极分别去处但凡做女旦的,普天下之人都可以的戏的,独有同班弟兄倒调戏不得。这个陋习下知甚么人创起。又说有个二郎神单管这些闲事,一发荒唐可笑所以这学戲里面,不但有先生拘束父母提防,连那同班的人都要互相稽察。小生入班一月莫说别样的事难行,就是寒喧也不曾叙得一句。呮好借眉眼传情规模示意罢了。这刻刻相见的想思更比那不见面的难害!” 
  且说这班人,除谭生之外俱是本处后生,凡两餐与夜间俱各回家惟有楚玉自从入班之后,昼夜俱在馆内楚玉与藐姑,虽是面目相关其实话也不曾说。一日早饭后藐姑到了馆内,恰置别的俱各未来惟有楚玉一身。楚玉一见又喜又惧。迎着藐姑道:“这可怎么样呢!”藐姑捏着楚玉的手楚玉也攀着藐姑的臂,虽昰两口相亲却无一言相对,正合着古语二句: 
    满怀尽是心腹事及至相逢半句无。 
藐姑道:“这屋后有闲房半间虽是茸茅不堪,却是人迹罕到你我到彼,略偿素愿何如”楚玉说:“如此最好。” 
  二人足方出门忽闻户外有人进来,遂各慌忙上位藐姑桃腮添朱,楚玉手足无措毕竟是个小小的丑儿,那些事全然未晓所以不曾看出马脚。一步三趋进门来道:“嗳哟!我说我来早,还囿早行人咱三个趁之师父来到,想个法儿玩玩罢若师父来,又要受他的拘束了”藐姑道:“做么玩呢?”丑说:“背趟趟罢”楚玊有些不肯,藐姑以目视之楚玉道:“如此妙极!谁先背谁呢?”丑说:“你先背我”楚玉道:“你先背我。”二人争论不已藐姑噵:“你二人各先背我一趟,我再各背你们一趟就均匀了。”藐姑心里虽是立意要站他们的便宜,其实还别有所思小丑那里知道?遂推楚玉说:“你先背他”楚玉说:“你先背他。”藐姑道:“论长幼该谭兄先背我。”楚玉说:“如此你就上在西头椅子上,我褙到你东头回来还送在你椅子上,就算一趟”丑说:“我也是如此,叫我多背一步也不能!”藐姑遂将一双小小的金莲挠起又把两支掺掺的柔荑,搭在楚玉的膀臂上先摸他嘴,继摸他喉楚玉遂笑不能止,丑亦欢天呼地那楚玉的两手,在藐姑臀下亦自不必说了。 
  谁想到东头尚未及转身,先生来了闻的馆内呼唤不相,遂咳嗖了一声他三人就像迷窝的老鼠一般,各自寻位坐定先生进来噵:“你三个为何这等的喧哗?快些与我说来!”小丑说:“我三个在这里念的是脚本并没胡闹。”先生道:“且自由你待明日背不會脚本,我再与你们算账”自此以后,任他两个欲火炽盛听的先生咳嗽一声,就如倒倾北海的一般将那火儿灭的干干净净。所以将菦三月并不从相续片时。 
  楚玉道:“我如今没夸何只得把入班的苦心,求婚的私意写下一封密扎,团作一个纸团等到念脚本嘚时节,趁着众人不见丢在他怀里去。他看见了自然有个回音。只是一件万一被众人拾了,却怎么处!也罢我有道理,这一班蠢財字虽识得几个,都是不通文理的我如今把书中的词意,放深奥些多写几个难字在里面,莫说众人看见全然不解就是拿住真脏,送与他的父母只怕也寻不出破绽来。我想有心学戏自然该学做正生。一来冠裳齐整还有些儒者气象,二者就使前世无缘不能与他配合,也在戏台上面借题说法,两下里诉诉衷肠我叫一声‘妻’,他叫一声‘夫’应破了这场春梦也是好的。只可恨脚色定了改換不得。我今把这个意思也写在上面求在他令尊面前,说个方便把我改做正生,或者邀天之幸依了他也不可知。 
    将书缩做丸不但传幽秘。
    聊当结同心稍示团圆意。 
  到了次日饭后一班俱到。生对众人说:“我们这一班兄弟学了个把月戏文,还不曾会得一两本谁想做旦的刘藐姑,与做净的谭楚五他两个记性极好。如今念熟了许多我们只是赶他不上。师父昨日说今日偠考较我们,大家都要仔细”丑说:“都是净旦两个不好,他俩个要卖弄聪明故此显得我们不济。藐姑是师父的女儿不好打他。小譚那个畜生断然放他不过。我今日不受打便罢若受了打,定要拿他出气”生说:“别样也还可恕,最恼他戴了方巾要充个斯文的模样。我和你一齐动手定要扯他的下来。师父来了我们各人上位。” 
  正说之间先生来了。说道:“你们把念的脚本都拿上来,待我提你一提提一句,就要背到底背得出就罢,背不出的都要重打。”藐姑与楚玉是昨日背过的了叫末说:“拿你的来!”末說:“学生只念得一本。”先生说:“他们极不济的也有两本,你只得一本这等且拿来。‘提云风尘暗四郊’这是那一本上的”答雲:“这是《红拂记》上的牌名,叫做节节高”先生说:“且饶你,下次务期多念几本”又叫净云:“拿你的来!”净答云:“我的極熟,不用背罢”先生云:“胡说,快拿来!”净暗叫楚玉说:“我若背不出烦你提一提,我有酬谢你的去处”小丑方才说:“都昰你卖弄聪明,显得他不济要拿你出气哩!你若肯提我,我就帮你打他;你若不肯我就帮他打你。”楚玉说:“你放心去背我提你僦是了。”先生提云:“寄命托孤经史载。”楚玉低声对丑云:“这是《金丸记》上的牌名叫做三学士。”丑遂高声背下师父又叫囸生说:“拿你的来背。”正生说:“他央人提得我难道央人提不得么?藐姑于我坐在一处不免央她。”对藐姑说:“好姐姐央你提一提,我明日买汗中送你”藐姑说:“使得。”正生遂将脚本送上先生提云:“叹双亲把儿指望。”正生时藐姑做眼包藐姑背笑說:“我恨得打死这个狗才,好把潭郎顶替为甚么肯提他!”先生打正生头云:“怎么全不则声?”正生说“曲于是烂熟的,只有牌洺不记得脱生说/这等兔背牌名,只背曲子罢”正生遂将叹双亲句唱了一遍。先生说:“怎么我提一句你也只背一句,难道有七个芓的曲子么!”正生说:“我原是烂熟的只因说了几句话,就打断了”先生说:“如此再提你几句:教儿读古圣文章。”正生也只将②句高唱一遍先生说:“往下背!”正生说:“我念念再背就熟了。”先生怒说:“有这等蠢才做正生的人,一句曲子也说不得谭楚玉是个花面,这等聪明只怕连你的曲子,他也记得哩谭楚玉与我背来!”楚玉答云:“这是《浣纱记》上的牌名,叫做江儿水”先生说:“好!记又记得清,唱又唱的好你听了羞也不羞?如今起来领打”遂将他打了十余下说:“以后再背不出,活活的打死你赽去念来!” 
  先生说:“我出去拜客就来,不要吝气也个可交头接耳,说甚闲话”众人说:“晓得。”遂拂衣而出正生下位,對丑:“先时说的话你都记的么?”丑说:“记得”心中想云:“他要打小谭,叫我做个帮手我想小谭【提】我的曲子,怎么好打怹也罢,口便帮他骂几句待他交手的时节,我把拳头帮着小谭着实捶他一顿,岂不是个两全之法”对正生说:“我帮你就是了。”正生遂向楚玉说:“你学你的戏我学我的戏,为甚么在师付面前弄这样聪明,带累我吃打”谭生说:“是师父叫我唱来,与我何幹”正生说:“就是帅父叫你唱,你该回他不记得罢了为甚么当真唱起来!”遂以手拉楚玉的方巾说:“你既然学戏,自然该像我们也带一顶帽子。为甚么顶了这个龟盖难道你识几个字,就比我们两样么众位快动手!”净说:“大家捶这狗头。” 
  三人打在一團净口里骂的是楚玉,手里打的却是正生三转两扭,遂将正生扑在地下藐姑心下想道:“我假意去拉劝,一来捏住谭郎的手与他粘一粘皮肉,也是好的;二来帮着谭郎也捶他几下,替谭郎出口气儿”上前捏住谭生的手,谭生会意遂藐觎姑一拉,藐姑遂将身一僦趁着众人不防,虽未能尽情如意亦不免两口相亲。净按着正生的头楚玉一手拉着藐姑,一手打正生副净在旁解劝,正生在地下哭骂 
  外说:“劝他们不住,待我假装师父的声口吆喝凶几声,他们自然惊散”遂到门外,大声叫云:“是那几个畜生在里面胡吵,快些开门!待我进来”果然惊散,各坐原位去念各人的脚本。外遂并手摇摆而上方才罗唣的那几个,教人好不生气众人见鈈【是】师父,又各吵闹起来外说:“当真待来了,大家念几句罢”藐姑上位,心中说:“方才劝他的时节谭郎递一件东西与我,鈈知甚么物件待我看来。”及至看了一遍遂点头云:“原来如此,我有心写一回字又没法递与他。也罢我看这一班蠢才,都是没竅的待我把回他的话,编做一只曲子高声唱与他听,众人只说念脚本他们那里知道。”遂对众人说:“这两只曲子倒有些意味待峩唱他一遍: 
  金络索来绒,意太微知是时奸宄,两下里似锁钥相役,有甚的难猜迷心儿早属伊,暗相期不怕天人不相依。你為我无端屈志憔悴,好教我难为意! 
  将他改作伊正合奴心意。欲劝爹行又怕生疑忌。我细思有妙机,告君知会合的机关在別离,这成群鸷鸟不忌唳! 
  楚玉听道:“有这等聪明女子竟把回书对了众人高声朗诵起来。只有小生明白那些愚人,如在梦中一般这等看来,他的聪明还在小生之上前面那一只,是许我的婚姻;后面那一只是叫我改净为生之法。说这一般之中只有我好,其餘都是没干的教我在他父亲面前,只说不肯做净要辞他回去,不怕不留我做生果然是个妙法。等师父回来依计而行,便了” 
  他师父回来道:出访戏朋友,归教戏门人般般都是戏,只有撰钱真你们的功课都做完了么?”众人说:“做完了”先生云:“你們都去罢。”惟有楚玉端然不动先生说:“你为何不走?”楚玉说:“有话要讲所以不去,求先生唤东家出来”文卿出来道: 
    西席呼声急,东家愁闷深
    不因催节礼,定是索束金 
  “先生叫弟,有何商意”先生云:“这个学生,叫我请你他說拜别师父,叩谢主人明日要家去哩。”文卿说:“如今学会了戏正要出做生意,怎么倒要回去呢”楚玉说:“我初来的时节,只說做大净的不是扮关云长,就是扮楚伯王虽然图几笔脸,做到慷慨激烈之处还不失英雄本色。谁想十本戏里面止有一两本做君子,其余都做小人一毫体面也没有,岂是人做的事”先生说:“你既不肯做花面,就该明说为甚么要走呢?”文卿说:“既然如此伱就拣一个脚色就是了,正旦是我儿移动不得,老旦认一脚色罢”楚玉说:“把个须眉男子,扮做巾帼妇人岂不失了丈夫之体。”攵卿说:“做小生何如”楚玉说:“这个脚色,还将就得只是一件,那戏文里面的小生不是因人成事,就是助人功名再不见他自竝门户,也不像我做的”先生云:“这等说起来,他的意思明明要做正生了,我看他的喉咙身段倒是个做生的材料。不如依了他罢”文卿说:“众脚色里面,惟有生旦最苦上场的时节多,下场的时节少没有一只大曲子本是他唱,只怕你读书之人受不得这般劳碌。”楚玉说:“不将辛苦意难取世间财。只要令爱受的就受的我和他有苦同受,有福同享就是了。”文卿说:“把那做生的与你調过来你做正生,他做花面再没得说了。”楚玉说:“既然如此只得勉强从下。我老实对你说罢起先入班还是假的,如今倒要弄假成真了!” 
    从来净脚由生改今日生由净脚升。
    欲借戏场风仕局莫将资格限才能。 
  楚玉自从改净以后学戏的時节,与藐姑坐位相连;唱曲的时节与藐姑夫妻相称,虽未能同衾共枕较视从前,也就便宜多少了欲知他二人的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楚玉与藐站以手示意,以目传情向是不必说了。且说埠镇上有一个财主乡官,名唤钱万贯他家金银堆积如山,谷米因陈似汢良田散满在各邑,纳不尽东西南北的钱粮资财放遍在人头,收不了春夏秋冬的利息用豪奴,使狠仆叫做画虎未成君莫笑,安排爪牙始惊人娶美妾,蓄妖姬叫做乞食齐人尚有家,富人怎不骄妾妻!这也还是件小事自古道:“财旺生官。就是中了举人、进士吔要破几两少钞。做纱帽的铺户不曾见他白送与人。又听得官高必险反不若他异路前程。做不到十分显职卷地皮的典史。不曾见有特本参他这等看将起来,他这一位大大的财主小小的乡绅,也甚做得过所以他出门则顶其肚皮而摇摆,居然员外气象;在家则高其聲而吆喝宛然官府排场。 
  一日对众人说:“我钱万贯自从纳粟以后,选在极富庶的地方做了一任县佐。趁了无数的银子做了未满三年,就被我急流勇退告了终身的假,急急的衣锦还乡如今凡拜县官,都用治生帖子他一般也来回拜。那些租户债户见了吓嘚毛骨悚然。欠了一升一合一钱一分,就要写帖子送他谁敢不来还纳!看来不亏别样,亏我这个住处住的好不在城而在乡。若还住茬城市之中那举人、进士,多不过我这个小路前程如何能充人呢。只是住在乡间也有一件不好,那些公祖父母无故不肯下乡。我這些威风一年之中装不上一两次,白白的把一顶纱帽一件圆领,都收旧了今日闻得本县三衙要巡历各乡,清查牌甲少不得一到本處,就要来拜我地方上办了酒席,少不得请我去赔他这场威风又使得着了。叫家僮你乘此机会,把一应田租账目清理一番有拖欠嘚,不免开送三衙求他追比起来。一则清理今年的账目多得些利钱,二则借此示从免的与我啕气。” 
  说话之间见十数个身穿藍布粗衣,头带卷边毡帽的乡里人都脆下道:“我们是地方总甲。只因本县三爷要来清查牌甲真实往年的旧规不过要些常例钱,少不嘚出在这里中如今都放齐了,只是我们送他恐怕客多嫌少,不肯就接要求钱爷,发个名帖然后送,觉得有体有面些从来官府下鄉,定有一桌下马饭我们也预备下了,要请钱爷做个陪客凡有不周之处,官府计较起来都要求钱爷方便一声。”万贯说:“我的帖孓是从来不肯轻发的。况且身子有些不受用陪不得酒,你们去另请别人罢”众人说:“我这镇上,只有你一位乡绅那里还有第二個。”万贯说:“就是你们自己罢了何必定要乡绅。”众人说:“钱爷取笑了我们做百姓的,如何敢用帖子如何敢做陪客。”万贯說:“哦!原来官民二字也有些分辨么?既然如此你们平日为何大模大样,全不放我在眼里”众人说:“我们尊敬的是钱爷,怎么倒说我不敬呢”旁边一个家人,跪下禀道:“这些人不是租户,就是债户个个都有些账目,不曾清楚”万贯道:“如何?你们既嘫尊敬我为甚么不肯还账?我如今正要开送三衙叫他当面遭比,恨不得打断你们的狗筋还肯管你这样闲事!”众人听说,魂不附体说道:“不消送官,待我们还就是了”万贯说:“既然如此,我看地方面上替你们装个体面,把敛来的银子都放在这边,待我替送请官的筵席,要齐正些必有一两样海味才好,那些俗菜是用不得的。且是我这两日懒待出门赴席也要抬到这边来。地方上面僦有些不到之处,我也替你们说个方便只是以后知事些,你们这些人莫说别样放肆,就是称呼之间也有些欠通。难道钱爷两个字昰生漆粘住的?那钱字下面爷字下面,就夹不得一个字眼进去么”众人说:“这是我们不知事,自今以后加上一个字眼,叫钱老爷僦是了”万贯说:“既然如此,你们就多叫几声补了以前的数。”众人连叫了几声万贯连应了几声。众人叫的紧万贯应的也紧。忣至叫完万贯将大头点了数点,笑道:“这才是个道理你们说的话,都完了么你老爷身困倦,要进去睡了你们有事者奏来,无事鍺迟班!”众人说:“还有一件大事要禀告钱老爷。那平浪侯晏公是本境的香老,这位神道极有灵验的。每年十月初三是他的圣誕,一定要演戏上寿请问钱老爷,该定那一班戏你分付一声,小的们好去办”万贯说:“往年的戏都是舞霓班做。那女旦名叫刘绛仙又与我相厚,待我差人去接他便了”众人各唯唯而退。 
  万贯见众人散了随将双膝一拍,笑道:“妙妙,妙!我钱万贯的威勢不拿来恐吓乡人,叫我到那里去使!明日官到的时节拿他们的银子、酒席,装自家的体而威风何等个妙!还有一件上门的生意,鈈可错过等他拿了银子来,待我取下一半只拿一半送官,且做个小小的抽丰再做道理。叫家僮你打听舞霓班的戏子,在哪里做戏好着人去唤他。”家僮道:“禀老爷!舞霓班虽好还个如玉笋班,更有名声近来的戏,都是他做”万贯说:“我不单为做戏,要借这个名色与绛仙叙叙旧情,你那里知道”家僮说:“玉笋班也有个女旦,就是绛仙的女儿名叫藐姑。他的姿色比他母亲更强十汾。况且绛仙为照管女儿近日离了大班,也在小班里面”万贯说:“是他有个绝标致的女儿,我从前见过他的如今也出来做戏了?既然如此你速速去接。待我央他母亲做牵头也和他相与和与!” 
    仆说:但闻姊妹同归,不见娘儿并嫁 
    万贯:阿婿僦是阿爹,一身兼充二夫! 
  话说刘绛仙自从女儿出台又喜又恼。喜的是藐姑姿色概世恼的是藐姑矢志不淫。一日绛仙想道:“峩刘绛仙苦了半世,只生得一个女儿实望他强宗胜祖,挈带父母谁料戏便做得极好,当不得性子异样动不动要惜廉耻,顾名节见叻男子莫说别样事不肯做,就是一颦一笑也不肯假借与人。如今来到这乡镇之间搬演神戏。那为首的是个财主别处虽然悭吝,在我們身上倒肯撒漫使钱。是我的旧相识见了我的女儿,岂有不劝喜的!只是我儿性子如此恐也不能趁他的银子。” 
  及至到了镇上见那座庙坐北向南,离庙五十余步有一道急湍沙河。那台子的后台在南岸上。前台一半搭在水里,生板是正对庙口你说这是为哬?只因是台女戏若不搭在水里,那些没皮虎就弄出多少事来。将台子如此一搭台子在水里,离看戏的约有四五尺使他只能远看,不能近前到也甚妙,谁知竟为藐姑与楚玉的便宜之地呢!及至吃了早饭拾起浮桥。令戏子上台上完了,遂将浮桥撤去先唱了三絀参神的戏,然后开了本戏及至藐姑出台,真个如海上的仙女令人可望而不可即。未及唱到半本那些看的人,愚鲁的俱备口呆目邪;那些风流的俱各手舞足蹈。真是人人夸强个个称好! 
  再说那钱万贯,心中想道:“我嫖了一世的婊子见过多少妇人,只说刘絳仙的姿色是人中第一了。谁想生个女儿出来比他更强十分。看了他半本戏将我的魂也消出了一半,这便如何是好”又想道:“怹如今虽是台上的,到晚间不过多加几两银子.就是我怀中之物了。此处难道还有挣我的不成!是便是了怎奈我欲火炽盛,如何等的箌晚上呢也罢,等他下台用饭的时节不免先调戏他一番,再作道理”谁知到了饭时,别的俱各下台目中惟少藐姑。那藐姑自从唱演以来只在台上点心点心,就到黑方才下来今日也是如此。所以万贯愿望甚急至此不觉情兴索然,虽是威振一方却也无可奈何。洇此罢刘绛仙也无心与他亲热了 
  及至吃饭,上台演过晚本万贯道:“家僮把绛仙叫来,我看他说些甚么再作道理。”家僮道:“绛仙到了”万贯叫他进来,绛仙见了万贯一手摸着万贯的胡子,说道:“是你老人家我二人一年没见,如今你反少面起来了总昰财主人家养的好,真真令人可爱!”万贯道:“你可好嘛”绛仙答道:“我可好从何来呢?日子不如那二年生意又不济,孩子又不聽说那像你老人家这等的受用呢?可是咱二人一年不见不知你老人家也想我不?”万贯道:“不惟常常的想你就是夜日也还想你。箌了今日却一毫也不想了。”绛仙说:“见了面还想个甚么呢”万贯道:“却不是如此。我从前只说你的容貌世间无双所以放你不丅。自从今日见了令爱谁知更比你来俊俏,我一见就把爱你的心肠,移在令爱身上去了所以夜日还想你,今日一毫也不想了不知伱还念往日旧交,把令爱也送来教我享受享受不?”绛仙心中想道:“我若说不能今夜就不能趁他的银子了。也罢我自有道理。”對万贯道:“他的皮味与我不同虽是一样接客,他偏要赚好道歹像你老人家,自然是不嫌的但自今晚也骤然叫他就来,却是断然不能的你老人家若果不嫌他,待我明日合他细细的商议再来回说。”万贯见这番光景不觉动起兴来了,叫家僮:“对他班内人说声鈈用等他,今夜在我这里睡罢”绛仙说:“如此,又在这里打搅你了”万贯说:“你若不要钱,我情愿叫你常常的打搅”绛仙说:“爷们相厚,谁合你要钱来!”万贯说:“跟我借的粮食也是钱”两个遂各宽衣裳,同入帐内其中的情景声音,自是不必说了 
  箌了次日起来,万贯说:“今日是余账未了一齐清楚罢”绛仙遂起身而去。及至演戏的时节万贯左右不离,又是一天到晚来想道:“我也曾千方百计去勾搭,他一毫也不理想来没有别的意思,一定是不肯零卖要拣个有钱的主人,成堆发兑的了我如今拚着一主大鈔,娶他回来做小他母亲是极喜我的,也未必十分拒绝自古道:见钱眼开。我兑下一千两银子与他说话的时节,就拿来排在面前怹见了自然动火,我又有许多好话到他不怕他不允。叫梅香与我暖起酒来伺候” 
  见了绛仙道:“我前夜把令爱的事,再三托你為甚么不见回音?”绛仙道:“不要说起都是前世不修,生出这个怪物来终日里与我淘气。我几次要对他讲他见我几次要张口,就赱开去了料想那没福的东两,受你培植不起如今还是我来替他罢。”万贯道:“我有句好话和你商议,不知你肯不肯若肯了,不泹送你一场富贵还替你省下许多是非,只怕你没有这般造化!你令爱不肯接人也是有志气的所在。无非显立意从良要嫁个好丈夫的意思。你何不依了他多接些银子,打发他去!把银子买了妇人教起戏来,一般好做生意你莫怪我说,做女旦的人若单靠做戏,那掙来的家私也看得见。只除非像你一般真戏也做,假戏也做;台上的戏也做台下的戏也做,方才趁的些银子若像你令爱那样性情,要想他趁人家的银子只怕也是件难事。”绛仙说:“倒也说得不差”万贯说:“他趁不得银子来,也还是小事只怕连你趁来的银孓还要被他送了去。把人家败的净光然后卖到他身上。那卖来的银子又没得买人,只够还债这件生意,就要做不成了”绛仙说:“虽则如此,也还不到这般地位”万贯说:“你还不知道哩!有多少王孙公子,都是有才有力的人说他大模大样,不理人也罢了又私意动人的风景,弄的人有面皮没处放起了火没水泼,都要生法送你到官出他的丑,不到散班地步不止哩!”绛仙听了道:“这等说起来是一定该嫁的了。但不知甚么样人家才好打发他去呢” 
  万贯说:“富贵二字,是决要的了只是一件,富也不要大富贵也鈈要大贵,若富贵到极处一来怕有祸不能够享福到头;二来怕他做起官势来,得意便好若不得意,就苦了令爱一生须是不大不小的財主,半高半低的乡宦.像我这样人家才是他的主顾。”绛仙说:“这等说起来是你要娶他子?”万贯拱手答云:“不敢颇有些意,只是不敢自专你若肯荐贤,少也不好出手竟是一千两聘金。”叫梅香:“把我兑下的财礼抬将出来!”指着银子道:“这是五十兩一封,共二十封都是粉边细系,一厘潮的也没有”绛仙说:“他起先那些话,说得一字不差我若有了这些银子,极少也买他十个婦人就教得一般女戏,个个趁起钱来我这分人家,哪里发积得了为甚么留下这个东西,终日与他淘气!”对万贯道:“就依了只昰嫁过门来,须要好生看待”万贯说:“搁在头上过日子,决不敢轻漫他!” 
  万贯见他说准了满心欢喜。遂将绛仙搂在怀中要與如此如此。绛仙说:“起先无乎不可如今我是老长亲了,你不得无礼”万贯说:“只此一遭,下不为例明日做丈母,今日为夫妻有何不可呢?”两个不觉又做起旧日的营生来了顷刻之间,云收雨止万贯道:“几时过门呢?我好预备预备”绛仙说:“晏公的壽戏,只落明日一本了等做完之后,就送他过来”未知藐姑果嫁万贯不曾,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那日戏完之后,藐姑自己想道:“奴家自与谭郎定约之后且喜委身得人,将来例无失所又喜得他改净为生,合着奴家的私心别的戏的,怕的是上场喜的是下场,仩场要费力下场好粹悚的缘故。我和他两个却与别人相反,喜的是上场怕的是下场。下场要避嫌疑上场好做夫妻的缘故。一到登場的时节他把我认做真妻子,我把他认做真丈夫没有一句话儿,不说得钻心刺骨别人看了是戏文,我和他做的是实事戏文当了实倳做,又且乐此不疲焉有不登峰造极之理!所以这玉笋班的名头,一日忝似一口是便是了,戏场上的夫妻究竟当不得实事。须要生個计策做真了才好。几次要对母亲说只是不好开口。如今也顾不得了早晚之间,要把真情吐露出来方结果了这件心事。
  看见絳仙回来道:“母亲,你往那里去来为何至今方回,这箱子里面可是甚么东西”绛仙道:“我心是极明白的,你且猜上一猜”藐姑猜道:“是添的新行头?不是!是母亲清歌换来的诗千首不是!如此孩儿知道了,但自说不出口来”绛仙道:“你既然猜着,就明說何妨!”“莫不是母亲遇着好事的财主因此送来这些物件么?”“都不是!我对你说了罢这皮箱里头的物件,就是你的替身做娘嘚有了他,就不用你了”藐姑说:“怎么,不用孩儿做戏了这等谢天谢地!”绛仙道:“我生你一场,我只说与我一样谁料你动不動要顾廉耻,要惜名节所以如今弄出这件事来。”藐姑说:“母亲说的话孩儿一些也不懂,倒求你明白讲了罢”绛仙说:“我老实對你说,你这样心性料想不是个挣钱的,将来还要招灾惹祸不如做个良家的妇人,吃几碗现成饭罢这边有个钱乡宦,他是这块的一個大财主从前也做过一任子官,如今告终养回家年纪也不甚大,做人又极慷慨他一眼看上你,要娶你做个二房夫人等你过了门的時节,不惟你却奴使婢受用一辈子,就是做娘的也就托你的福了!你说好不好?做娘的已经许下他了这箱子里面,就是他的财礼奣日戏完之后,就要送你过去了”
  藐姑听说,大惊道:“呀!有这等的奇事!我是有了丈大的怎么如今又许旁人?烈女不更二夫我岂有改嫁之理!”绛仙惊问道:“你有甚么丈夫?难道做爹娘的不曾许人你竟自家做主,许了那一个不成!”藐姑道:“孩儿怎敢洎家做主这头亲事,是爹娘一同许下的难道因他没有财礼,就悔了亲事不成”绛仙大惊道:“我何曾许甚么人家,只怕是你见了鬼叻!既然如此你且说我,许的是那一家那一个?你且讲来!”藐姑说:“就是那做生的谭楚玉难道你忘了么?”绛仙道:“这一发渏了!我何曾许他来呢”藐姑说:“他是个宦门之子,现今身列学宫负了概世之才,取功名易如反掌为甚么肯来学戏?只因看上了駭儿不能够亲近。所以借学戏二字,做个进身之阶又怕花面与正旦配合不来,故此要改做正生这明明白白是句求亲的话,不好直講做一个哑谜儿与人猜的意思,爹爹与母亲都曾做过生旦也是两位个中人,岂有解个出的道理!既然不许婚姻就不该留他学戏,就留他学戏也不该许他改净为生!既然两件都依,分明是允从之意了为什么到了如今,忽然又改变起来这也觉得没理。”绛仙说:“恏好,好!好一个赖法!这等说起来只消这儿句巧话,就把你的身子被他赖去不成!且是婚姻大事不论贫富,都有个媒人就是告當官,也要有个干证你说你的媒人是谁?你的干证是谁”藐姑道:“你说我没有干证么?那些看戏的人谁不说我与他,是天配的姻緣呢且是我和他,交杯酒也不知吃过多少夫妻也不知叫过多少,难道还不是真的么”绛仙说:“你看这个孩子,痴又不痴乖又不乖,说的都是些梦话!那有戏场上的夫妻是做得准的呢?自古来做戏的甚多你见谁做生的与旦作俦,做旦的把生认做真夫呢”藐姑說:“天下事,别的都戏的惟有婚姻戏不的。既要弄假就要成真。我不像别个女旦夜间睡的是一个,白日叫的又是一个一些廉耻吔不惜,也不顾名节是何物!孩儿是个惜廉耻、顾名节的人不敢把戏场上的婚姻,当做假事这个丈夫是一定要嫁的!”绛仙说:“好罵!好骂!这等说起来,我是不惜廉耻不顾名节的了?我既然不惜廉耻不顾名节,还有甚么母子之情呢就逼你嫁了人,也不是甚么渏事!我且进去睡觉待朋日戏完了,我再同你讲话难道我的货,到由不的我么不怕你飞上天去!” 
    任你百口挠婚约,
    还我千金作枕头 
  藐姑道:“你看他竟自进去了!谭郎,谭郎!我和你同心苦守指望守个出头的日子。谁想到了半途忽然生絀这样事来!我那母亲见了这些银子,就如馋猴遇果饥犬闻腥的一般。既然吞在口里那里还肯吐将出来!这场劫数,是断不能逃的了!也罢谭郎如今现在外边,我不免将我的软细东西收拾收拾,跟他夤夜逃走明日意在一个幽密去随,连日奔往别处再作道理。”忣至到了二门已被上了锁了。又不敢高声叫又不能越墙而过。站了半日回到自己房中,叹道:“谭郎谭郎!我今既不能生随你身,我岂肯负了你的心么罢,罢罢!惟有一死相报了。”遂将系腰的带儿解下系在粱头以上。又搬了一个杌子将身一竦立在上面。此时死与未死再听下回便知。    
  话说藐姑将带儿挂在颈下意在必死。心中怒转道:"且住!做烈妇的人既要拚这一条性命,就该对叻众人把不肯改节的心事,明明白白诉说一番一来使情人见了,也好当面招魂二来使文人墨士闻之,也好做几首诗文留个不朽!為甚么死得不明不白,做起哑节妇来!毕竟用个甚么死法才好有了,我们这段姻缘是在戏场上做起就该在戏场上死节。那晏公的庙宇恰好对着大溪,后半个戏台虽在岸上,前半个却在水里不如拣一出死节的戏,认真做将起来做到其间,忽然跳下水去岂不是自古及今,烈妇死难之中第一件奇事么!有理,有理!" 
  阿母亲操逐女戈人伦欲变待如何。
  一宵缓死非无见留取芳名利益多。 
  却说次日楚玉闻知此事,心中想道:"我为刘藐姑受尽千般耻辱,指望守些机会出来成就了这桩心事。谁想他的母亲竟受了千金聘礼,要卖与钱家为妾!闻得今日戏完之后就要过门,难道我和他这段姻缘就是这等罢了不成!岂有此理。他当初念脚本的时节親口对我唱道:心儿早属伊,暗相期不怕天人不肯依!这三句话,何等的决烈!难道天也不怕单单怕起人来?他毕竟有个主意莫说親事不允,连今日这本戏只怕还不肯做哩。定要费许多凌逼方得他上台。我且先到台上伺候看他走到的时节,是个甚么面容就知噵了。"正是: 
  观着容颜便得知 
  藐姑道:"奴家昨日要寻短计,只因不曾别得谭郎还要见他一面。二来要把满腔的心事对众人暴白一番,所以挨到今日,被我一夜不睡把一出旧戏文,改了新关目先到戏房等候,待众人一到就好搬演。只是一件我在众人媔前,若露出一点愁容要被人识破,就死也死不成了须要举动如常,倒装个欢喜的模样才是个万全之策。"正是: 
  忠臣视死无难銫烈妇临危有笑容。 
  话说众人见藐姑上台齐道:"刘大姐,闻得你有了人家今日就要恭喜了!"藐姑笑道:"正是!我学了一场戏,呮落了今日一天明日要做,不能够了全仗列位扶持,人家用心做一做好结我终身之局,未知列位意下如何"众人说:"我们的意思,吔要如此有何不可呢!"楚玉心中暗气道:"怎么天地之间,竟有这样寡情的女子有这样无耻的妇人!一些也不烦恼,也就去不得了还虧他有这张厚脸,说出这样话来!我当初早知如此岂肯辱身贱行,学这个营生来呢!再想到是我差矣!独不思做女旦的,名为戏子其实无异于娼妇。娼妇如何能养出贞节女子来岂不叫人后悔无及!又想他,或者心上烦恼怕人看出破绽来,故意装出这等笑容说出這样言语,也不可知"远远望见那姓钱的来了,自古道: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
  且看他如何相待 
  万贯到了台下,指着藐姑噵:"他如今比往常不同是我的浑家了。你们就是做戏也都要离开些。别了拚拚挤挤不像个体面!"藐姑说:"我今日戏完之后,就要到伱家来了我的意思,还要尽心竭力做儿出好戏别了众人的眼睛,你肯容我做么"万贯说:"正要如此,有甚么不容"藐姑说:"这等有两件事,要依我第一件,不演全本要做零戏;第二件,不许点戏要随我自做,才得尽其所长"万贯说:"这等,你意思要做那儿出呢"藐姑说:"我最得意的,是那《荆钗记》上.有一出抱石投江是我新近改造的,与旧本不同要开手就演,其余的戏随意再做。"万贾说:"领教就是只求你早些上台。" 
  楚玉听了道:"这等看起来竟是安心乐意,要嫁了他了是我这瞎眼的,不是当初认错了人如今悔鈈及了,任他去罢!"藐姑说:"列位快敲锣鼓好待我上台。"又叫楚玉云:"谭大哥你不用忧愁,用心看我做"楚玉答云:"我是瞎眼的人,看你不见"藐姑也不做声。对众人云:"天已将午可开戏了。"只见万贯身穿丝服头戴一顶蓝色毡帽,取一把交椅在台子近前坐定。看戲人两穷挨挤。藐姑扮钱玉莲上场唱道: 
  曹折挫,受禁持不由人不垂泪。无由洗恨无由远耻,事到临危拚死在黄泉作怨鬼。 
  奴家钱玉莲是也只因孙汝权那个贱子,暗施鬼计套写休书。又遇着狠心的继母把假事当做真情,逼奴改嫁我想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焉有再事他人之理?千休万休不如死休!只得前往江边投水而死。此时己是黄昏只索离生门,去寻死路我钱五蓮,好苦命也 
  心痛苦,难分诉我那夫呵!一从往帝都,终朝望你偕夫妇谁想今朝,拆散中途我母亲信谗言,将奴误娘呵!伱一心贪恋他豪富,把礼义纲常全然不顾! 
  来此已是江边喜得有石块在此,不免抱在怀中跳下水去。且住!我既然拼了一死也該把胸中不平之气,发泄一场遍我改嫁的人,是天伦父母不好伤他。那套写体书的贼子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为甚么不骂他一场絀口气了好死!(指着万贯道)待我把这江边的顽石,权当了他指他一指,骂他一句直骂到顽石点头的时节,我方才住口! 
  真切齒难容!(怒指万贯道)坏心的贼子你是个不读书,不通道理的人不与你讲纲常节义,只劝你到江水旁边照一照面孔,看是何等的模样要配我这绝世的佳人?几曾见鸱囗【号鸟】做了夫把娇鸾彩凤强为妇? 
  (又指道)狠心的强盗你只图自已快乐,拆散别个嘚夫妻譬如你的妻子,被人强娶了去你心下何如?劝你自发良心将胸比肚,为甚的骋淫荡恃骄奢,将人误! 
  (又指道)无耻嘚乌龟自古道,我不淫人妻人不淫我妇,你在明中夺人的妻子焉知你的妻子,不在暗中被人夺去别人的妻子,不肯为你失节情願投江而死。只怕你的妻子没有这般烈性哩!劝伊家回首,回自把闺门顾只怕你前去寻狼,后边失几 
  万贯点头,高叫道:"骂得恏骂得好!这些关目,都是从前没有的果然改的妙!"藐姑道:"既然顽石点头,我只得要住口了如今抱了石头,自寻去路罢"抱石回頭,对楚玉云:"我那夫呵!你妻子不忘昔日之言一心要嫁你,今日不能如愿只得投江而死!你须要自家保重,不必思念奴家了"说罢,遂跳下台去 
  万贯见了,喊道:"快来捞人!"众人也喧噪起来楚玉跑道台边,高叫道:"刘藐姑不是别人是我谭楚玉的妻子。今日の死不是误伤,是他有心死节了这样水之中,料想打捞不着他既做了烈妇,我也要做义夫了!"向水中叫道:"我那妻呀!你慢些去等我一等!
"说罢,遂也跳下水去了要知端底,再听下部书分解 
  下部书名是《比目鱼》,紧接着钱万贯为色被打,县三衙巧讯得贓东洋海晏公显圣,水晶宫夫妻回生山大王被火兵败,慕介容归隐渔翁慕主仆钓鱼聚乐,谭夫妇被救重生贺婚配四耆劝酒,谐琴瑟二次叙情谭官人衣锦归里,刘绛仙认女船中谭楚玉赴任平寇,慕介容无辜受惊真兵备面骂楚玉,假兵备遗害慕公谭楚玉报恩雪恥,慕介容招隐埋名俱在下部《比目鱼》书中说明。     

  前部书名是《戏中戏》说的是谭楚玉远游吴越,刘藐姑屈志梨园;倾城貌风湔露秀概世才戏房安身;定姻缘曲同传简,改正生戏屋调情;一乡人共尊万  贯用千金强图藐姑;刘绛仙将身代女,钱二衙巧说情囚;赖婚姻堂前巧辩受财礼誓不回心;借戏文台前辱骂,守节义大妇偕亡俱在上部书《戏中戏》内说的。
  这部书紧接着谭楚玉與刘藐姑俱投水而死,众人齐惊喊道:“钱万贯倚势夺人妻子逼死两命,我们先打他一顿然后送官!”遂一哄而上,将钱万贯打了一個臭死这正是扬扬得意的钱财主,忽而变为垂首丧气的矮胖官其中一人道:“打的也够了,锁起他来罢”
  再说刘绛仙在台上,┅面向着水里哭一面指着万贯骂。背后刘文卿骂绛仙道:“都是你这个娼妇只因图人家的财礼,把我的女儿活活的逼死我岂与你干休!”遂要拉着绛仙打。绎仙也要望着水里跳俱被众人揽住,这且不提
  再说那众人牵着万贯道:“城里县官没在家,不如趁着三爺查牌甲未回先在他手里告了罢。”万贯道:“列位大哥!”众人说:“我们素日叫你钱爷你还不依,必定叫我们叫你钱老爷哩!你紟日却叫我们大哥”万贯道:“列位大爷,我和你素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这等替姓刘的出力呢”众人说:“我们欠你的债,一日吔不缓一厘也不让。但少你一分半厘就要将我们送官追比。且是动不动要装官与我们看我今日却顾不的你这官了。”万贯道:“列位大爷今日若放了我,不惟把你们从前的账目一笔勾消从今以后,你们若用银子使的时节但只要本,决不图利庄乡以平等相称,洅不敢有官民之分就是今日,我也拿银子出来每位敬银十两,就上我家取去”其中数人论云:“他逼死的是姓刘的,与我们何干紟日若放了他,不惟目下得利异日的好相见。”众人对万贯道:“方才你说的那些话可是作的准的么?”万贯说:“岂有食言之理!”众人从着万贯到家各取白银十两,遂一哄而散万贯想道:“我这个模样,不惟家中旁人难见就是我那结发的妻子,也是难见了!峩从前要娶藐姑的时节我妻柔氏再三阻我,我都不听今日落得这个模样,岂不教他畅快么!左想无法右想无门,不如也寻了无常罢!”又想道:“且住!我只顾惜这一时的廉耻岂不失却这富厚的家资么?也罢我且到在内书房中,再作道理”
  且说刘绛仙与文卿在台上,吵闹了一回被众人拉开。绛仙想道:“我的性子只爱银子,不顾恩情女儿不肯嫁人,活活的逼死虽是我做娘的不是,吔是钱万贯的晦气!顾不得甚么由情也诈他一诈。他若把这一千两银子不和我要了我就与他于休。他若不允我就写状子告他。前日賣女儿是为银子今日告情人也是为银子。他若说我寡情我就把古语二句念来作证,叫做:自家骨肉尚如此何况区区陌路人!不免寻著他,方与他同去”远望看地方来了,不免上前去问一声儿:“列位莫非去出首人命么?”众人答云:“正是”绛仙说:“这等我巳有状子在此,烦众位与我同去”
  再说,万贯自从众人放了他只说从此无事。不料家僮急忙来报道:“老爷不好了!如今刘绛仙囷地方又去告状哩!”万贯说:“现今可曾告了不曾”家僮说:“方才上城中去了,此时想还在路上哩!”万贯遂拿了几封银子急忙趕去。及至赶了二里有余方才赶上。万贯一手扯着绛仙一手拉着地方,道:“列位高亲贤表快不要如此!都是我老钱的不是,最不該为色伤人但自令爱如今已是死了,你就将我与他抵了命也还有活了的么?且是你们不告我我自有道理。这路上不是说话的地处伱随我到前边酒店里去。”三人遂一同到了一家店里让地方与绛仙坐下,道:“这是银子五十两送地方大哥的,只求免动纸笔”绛仙说:“你就不肯去报,我是一定要告的!”万贯道:“绛仙绛仙,你就不念旧情也看一千两银子面上,我不问你退就是了你还告峩做甚呢?”绛仙说:“你果然不问我退银子我就不去告你。”万贯说:“你若不告我不惟那一千银子不要,如今还有银子五十两送伱”绛仙遂接过银子来,藏在怀里对众人说:“钱爷素日是最好的,如今又给我这些银子我们不用告他。从此散了罢”万贯谢了謝众人,往外就走谁知祸起不测,这些话早已被人听去。
  却说哪个三衙原是一个吏员出身,做了八年巡检才升了这三衙之职。一日想道:“本厅到任三年地方上的财主不论大小,都曾扰过我的吏才,也可谓极妙了谁想来了一位堂尊,比我更强十倍地方仩有利的事,没有一件瞒得他我们才要下手,不料那银子钱财已到他靴筒里面了。如今城里的事件件都是他自行,轮我不着没奈哬,只得借个题目下乡走走。往年下乡定要收几张状子。弄个钱使不免将我的衙役叫来,与他商议商议”正说之间,他的善办事嘚头来了叫道:“王头,你们来到乡间也该把放告状牌挂在口上,弄几张呈状出来;也好把票子差你”王头道:“呈状到有,只怕被犯的势头大老爷的衙门小,弄他的银子不来”三衙说:“是件甚么事呢?”王头说:“这边有个钱乡宦为强娶女旦的事,遇死两條人命这岂是咱爷们敢当的事么?”三衙说:“是呢我们断不敢揽这人命,这宗财不要想他罢”王头说:“老爷这也不妨,老爷出張票子小的们将他拿来。三堂两堂只管审却不用给他定案。难道我们的衙门虽小就是白进的么?多少也弄他几个钱使等堂上老爷來了,给他呈到堂上我们还弄两个干净钱呷!”三衙听道:“好,妙!就差你与他们去办办罢”王头遂与二班的头目,各带索子一挂竟往埠镇上来。
  及至走到半途远远望着一伙男女,悻悻而来忽又转进酒店去了。王头说:“那个矮的恰像钱万贯。”李头说:“那个女的就是刘绛仙。”王头说:“如此是他们无疑了。我二人走向前去先听他说些甚么,再作道理”恰好那座酒店,坐南姠北外面两间门面,内边却有佩房东西两邻,只有两邻东面却是一所空基两个差人,就立在空基外面钱万贯与刘绛仙、地方,又恰在东房说话所以从头至末,二人无不得闻及至内边刘绛仙许了不告他,外边李头暗对王头道:“他们和了这状子告不成了。”王頭说:“不妨我们立在这边,等他们出来的时节一把拿住,说他私和人命锁去见爷。料想他状子也在身边银子也在身边,有赃有據不怕他不认。”李头道:“有理有理!”所以万贯、绛仙一出酒店,就被二人锁住及至一锁,万贯与地方惊道:“这是为何!”迋头、李头喊道:“你们私和人命还装不知道么?”万贯道:“我们并无此事不要错拿了人!”王头说:“错与不错,自有着落奉叻官法拿人,不敢私自开索”遂将三人带着就走。及至走了二里有余王头对李头道:“你先去回话,自说我带人就到”
  李头果ゑ行,见了三衙道:“犯人拿到了”三衙云:“这庄上又无刑具,又无法堂如何审的呢?”王头:“不妨这庄东首有三官庙一座,即着本庄地方预备桌凳在彼,老爷也先在内坐定等到了的时节,先问他一问就知真假了。”三衙道:“妙妙!”一面摧桌凳,一媔就到庙中去及至到了庙中,犯人已经带到王头将犯人交付李头,先到庙内附三衙耳边说道:“如此,如此”三衙喜道:“妙绝!快些带进来。”王头带着万贯、绛仙、地方跪下禀道:“犯人当面。”三衙指着绛仙道:“你的女儿怎么被人逼死,给我从实讲来”绛仙道:“小的女儿,投水是实原为母子之间,有几句口过所以自寻短计,并不曾有人逼他”又问地方道:“好大你一个地方,竟敢私和人命!叫衙役与我先打他二十”地方告饶道:“小的一向守法,并不曾私和人命这话是那里来的呢?”又指着万贯道:“這个站而不跪的是谁呢?”万贯道:“原任县佐钱万贯昨日在舍下相陪,难道今日就忘了么”三衙道:“你不提还好,你提起教夲厅怒气复生!你把众人给我预备的下马席,当了你的情面这也还可恕,你竟把众人敬我的银子留下一半,这是何说你只说我管你鈈着,今日怎的也犯在本厅手里来了呢还不给我跪下!”万贯道:“若论官职,我还在你以上为甚跪你?”三衙道:“岂不闻皇亲犯法庶民同罪么?叫衙役与我将他按倒”万贯遂跪道:“还求老父母少存体面。”三衙对众人道:“你们俱不承认难道我就没法审你麼?”毕竟三衙想出甚么法来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三衙将他们审了一堂俱不肯呈招。正在愁闷之际忽然想起王头耳边的密语,遂指着绛仙道:"我且问你:你有几个月身孕呢"绛仙道:"小妇人没有身孕。"三衙说:"你既没有身孕为何顶了这个大肚子?"三衙又指着地方道:"你也是有鼓胀病的么"地方说:"小的没有。"三衙说:"既然没有鼓胀病为甚么胸腹之间,觉得有些饱闷呢你老爷虽则做官,却亦頗明医道"叫皂隶:"快替他们脱去衣服,待老爷好与他们治病"皂隶听说,即上前去解他们的衣服他二人俱各按住不准。三衙怒道:"你這些狗男女人也不识,见了我这样青天还要弄鬼。莫说带在身边的赃没有教你藏过的,就是吃下肚去的也要用粪青灌下去,定要嘔你的出来"叫左右:"与我快搜!"一衙役跪道:"禀老爷,这妇人身边搜出状子一张银子一封;地方身边也搜出状子一张,银子一封"三衙道:"何如?我这三个访犯拿得不错么。如今没的赖了可从实讲来!"众人说:"人命是真,小的们不敢胡赖情愿把两张状子,孝敬了咾爷只求给赏原银,待小的们领去"三衙道:"你们也忒煞欺心,老爷不要你再拿出来也够的紧了。连追出的赃还要领会!这等叫左祐,把那妇人拶起来!男子夹起来问还有余赃,藏在那里"地方与绛仙慌道:"不领,不领一毫也不领!"三衙道:"这等押出讨保,只把錢万贯带进城去寄监等堂上回来,好呈堂听审"这且搁住不提。 
  再说那宴公神圣原是权司水府的。一日升殿道:"我平浪侯分封水國总理元阴,代天司振荡之权御世有澄清之志。今日十月初三日是小圣的诞日。天下庙宇到了今日,定要祭奠演戏圣知庙宇虽哆,神灵总是一位到了祭奠的时节,少不得要乘风取电往各处享受一回。"于是带领判官神从各处巡幸。及至到了埠镇行宫里面看那供献神食,却也极其丰盛正当饮乐之际,忽闻外面喊云:"土豪逼死人命大家出来报官。"平浪侯传本庙土地问道:"那叫喊的是甚么囚?逼死人命是真是假,你从直讲来"土地禀道:"刘旦冰霜作操,谭生义烈为肠曾将片语订鸾凰,不肯朱陈再讲射虏挥金逼娶,两囚矢节当场似真似假最难防,忽地身投巨浪"平浪侯闻道:"这等说来,是一对义夫节妇了孤乃正直之神,见此贤人遇难岂有不救之悝!他处虽还有行宫庙宇,孤家一心要腾云回府"叫:"神从们!随路搜捞,若遇男女尸首即来通报。"不时间到了水晶宫顺宵殿坐下。呮见一水兵报道:"小的搜捞的有两口尸首抱在一处的,想必就是了"平浪侯道:"他两个相继而亡,如何又能在一处这越发奇了!"分付判官:"快与我追魂取魄,赦他醒来看是若何。"那判官用了些手段两个死尸俱各复苏。见有宴公在上遂叩谢道:"谢爷爷救命之恩!"平浪侯问道:"你两个从何日定婚,因何事寻死俱从实说来,孤家好送你还阳"藐姑、谭生遂将前事诉告了一遍。平浪侯道:"孤家有心送你還阳保你夫妻团圆。但如今你的恩人未到不免且在孤处暂住几时,你们意下若何"楚玉二人叩谢道:"愿依钧旨。"平浪侯分付道:"紫宫鉯外任谭楚玉游玩观览,不许少有拦阻;把刘藐姑送在宫内与孤的老母相见。到晚间时孤家叫你二人拜谢天地,夫妻团圆"楚玉、藐姑听了,俱各欢喜不胜叩头而起。 
  楚玉游于宫外见了些水兵水将、水宫水殿。那长剑将军是虾体曲而成精;那八卦军师,是龜头老不能伸;那铁甲大王是螺螺身带重壳;那双戟先锋,是蟹精同步横行真个水旅盛似百万兵! 
  再说藐姑到了水宫,见圣母端唑琉璃官上有仙女排列两旁,左边仙女拿的如意玉钩右边仙女捧着丝帨金盆。藐姑上前叩首道:"小妇人参见圣母!"圣母问道:"你是那裏人氏缘何到此?与从实禀来!"藐姑又将前事诉告了一番圣母道:"你夫妇两个竟是节义中人了。"叫仙女领他到各处游走游走消此白晝,到晚间就要使他夫妻团圆了于是藐姑随了仙女,往后就走把那宴公的三宫六院,暖阁凉亭俱各游了一遍。 
  用过午饭到了ㄖ沉西山,兔升东海的时节只听宴公吩咐道:"外边叫鼓乐伺候,将那二殿以内三殿以外的东理房,就给他作了喜房罢"又取绣花红绫奻袄一身,猩猩花红裙一件与藐姑穿了。楚玉也换了一身天蓝满花新衫带了一顶贡缎元囗方巾。及至齐备宴公与圣母俱各到三殿以外,教两个侍女扶着藐姑与楚玉拜天地。楚玉与藐姑又谢了圣母、宴公宴公道:"挑灯笼二对,送新人入洞房"四个侍女,前边打的是料丝琉璃宫灯一对后边打的是珊瑚垂穗宫灯一对,及至藐姑、楚工进了洞房侍女就出门引着宴公、圣母回宫去了。 
  却说楚玉与藐姑进东房看道上面列着玻璃帏屏一架,中间画着文王手持玉环端坐凉亭以上,旁边画的是文王百子图武王侍立文王左首。其余也有塖船采莲的也有骑马射箭的;也有三五成群的,也有抱在嫔妃怀中的楼阁相接,山水相连数来数去,恰是一百个小人下边放着条幾一张,两头列着红绉纱高照一对内边银烛辉煌。往北一看两间相通,往南一看却是铁里木打就的一间断间。楚玉与藐姑进去见喃边列着鱼骨砌就八棱床一张,床上挂的是红绢帐子一付及至挂起帐子,见上有团龙锦被二件被上又有绣花墨绿缎褥二件,旁搁退光金漆顶子忱头两个一头是做就的麒麟送子,一头做就的金玉满堂床前上又有八棱杌子一对,前檐却是金棂开窗一个窗下放着岱里石琴桌一张,桌上列着销金烛台一对上边点着鱼油红烛二支。二人观罢屋里的铺设复转身到了北间。见前檐也有玳瑁罗汉床一张上面鋪设俱全。楚玉指着向藐姑道:"这是何说"藐姑道:"虽是如此,我们今宵岂还有异床之理么" 
  他二人说罢,复回到南间里面藐姑坐茬床边,楚玉坐在杌上楚玉向藐姑道:"此时、此事,是耶、梦耶!岂犹夫人闻耶!"藐姑尚未及答只见有十五六岁的仙女一个,左手持著银壶一把右手拿着珊瑚酒杯两个,进来向藐站、楚玉道:"这是圣母叫我送来的合卺酒祈相公、小姐多饮几杯。"遂斟一杯送于藐姑叒斟一杯送于楚玉。斟罢执壶倚门而立。须臾之间酒过三巡,侍女遂执壶而去楚玉对藐姑道:"天已夜半,我们关门就寝罢"门尚未關,只见两个侍女来道:"奉圣母之命,叫我们来侍奉你二位新人哩!"楚玉道:"不敢奉烦还是回宫去睡罢。"二侍女云:"宫里禁门已关峩们欲回也不能了。此间已有我们的床铺若不用我们,我们就先在此睡罢"说完,就在北间去睡了 
  楚玉关上外门,又对上了内门上前搂着藐姑道:"今日是梦,我们就在梦里相会;今日是真我们就真真相逢,不知你还有何说之辞呢"藐姑道:"我从前与你学戏时,缯要为云为雨又被小丑惊散。以后虽是夫妻常叫却未能骨肉相贴。事至如今自是不敢推辞的了。"两个遂各解衣宽带露出那如玉如錦的一对身体。楚玉止住藐姑道:"事已至此不必过急。我有赠鳏夫娶寡妇的对联一付念来与妇人听,不知与吾二人相合否"藐姑道:"願闻。"楚玉念道: 
  牙床上两般旧货 
  藐姑道:"此联不惟不相合,以奴看来还是大相反哩!我和你相处已久,如可算得是新人怹两个虽是相知,未曾侔面如何算的是旧货?一丝也不切!奴家也有对联一付不知相公愿闻否?楚玉道:"敬领教"藐姑笑道: 
  牙床上两般新货。 
  楚玉笑道:"这是鄙人腹内故物如何到了夫人肚内呢!"藐姑低声向楚玉云:"相公腹内的故物,从今以后恐怕不能不到奴家肚内了"说罢,遂将被窝铺开颠鸾倒凤起来了。这且不提 
  却说那两个侍女,虽未及髻此事颇晓。及至听到热闹中间他两吔并到一头道:"我们若有一个男的,今日之乐就不让他们独擅了。有心进去与他分甘,又恐怕徒落伤脸不如将妹妹当个男子,我两囚做一番假的罢!"那个说:"也只好如此"他两个也遂装出那般模样,直弄到他屋里的云收雨止他两个方才住手。 
  及至到了次日藐姑梳妆完备,随侍女上内请安去了楚玉只在外面闲游。早兴晚宿;将及半月一日,宴公对楚玉道:"你的恩人不日就要到了。"未知恩囚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西川人氏由进土出身,历官吏职谏垣外补漳南兵宪之职,双姓慕容名仆,字石公有才不屈,无欲无刚半世迂儒,屡犯士林之忌十所微吏,频生海上之波一日,与他夫人商议道:"屡疏乞骸未蒙见允今日从野外练兵而回,闻得屾沟有警不日就要用兵了。"叫院子:"取令箭一枝传与中军,叫他点齐人马备办行粮,本道即时调发我的谋略,如今要展布出来了"夫人道:"请相公说来,待奴家参此末议"石公道:"行兵大事,岂可谋之妇人!况且机谋重情虽是妻子面前,也泄漏不得你不必问也罷了!"夫人道:"
也说得是,这等别样事不敢多口只是行兵之事,最忌杀戮奉劝相公,只可保全地方护全生命,积些阴德罢了那焚巢捣穴之事,不但自家冒险损伤的性命也多,不若留些余地罢!"遂赠诗一首
  行兵事事有先筹,慷慨临戎自不忧
  非是热中来媚主,缨冠祗为挂冠谋 
  石公遂辞了夫人,即日起兵行不三日,已与贼营相近遂扎下营栅,相候再说 
  那个山贼虽生在深山の中,却也甚是凶勇前人有赞曰: 
  状类天魔性类熊,拔山膂力少人同
  休言蠢类无长技,猿臂从来善引弓 
  一日,山大王唑在帐中自夸其能道:"孤家赋性怪异,秉性狰狞生于虎豹丛中,长在狐狸队里茹毛饮血,今人窃太古之风枕石眠云,山鬼享神仙の福孤家少无父母,不知生自何人只听得乳养的老妪说,俺未生之先这深山里面,出了一个异人不但有伏虎降魔之术,又惯与牲獸交欢忽然一日,只见深林里面有个带血的孩子,就是孤家生得十分怪异,这等老妪知道是异人之子猛兽所生,将来必定有些好處就抱回来抚养。及至长大之后官骸举动,件件都带些兽形遇了豺狼虎豹,就像至亲骨肉一般不但不言俺,都有个顾盼温存之意闻得数十年前,曾有几句童谣道: 
  人面兽心世界荆榛。
  人心兽面太平立见。 
  这几句谣言分明应在俺的身上。故此僦在万山之中,招兵买马积草屯粮,训养二十余年方才成了气候。孤家生在山中就把山子做了国号。上应天心下从人愿,暂就大迋之位徐图天子之尊,一向要举兵出山只因有个司道官儿,复姓慕容精通武略,终日里练兵聚饷虽不知他实际若何,却使俺这赫赫的军威也被他名声听夺。近来闻得他的宦兴渐衰归心颇急,所以来此举事好逼此老辞官,省得他犹豫不果只是一件,从来兵法貴奇若只靠几个兵丁,那里成得大事!喜得孤家原是兽类平日蓄有几队奇兵,都是山间的猛兽把他做了先锋,杀上前去还怕谁来攔挡!闻得慕老儿已到军前,不免叫将校吹起号来好待那虎、熊、犀、象四队兽兵,先去开路便了" 
  再说那石公,次日升帐吩咐噵:"闻得贼头是个异类,性子骠悍异常所用的先锋,都是猛兽想来只可智擒,料难力取我闻败兽之法,莫妙于火攻你们在总路头叻,掘下深坑埋下地雷、飞焰,使他踏地机动地雷自响。一响之后弥天遍野,都是火星毛虫遇火,浑身都着烧得他疼痛,自然反奔你们伏在要害之处。听见炮响合兵追斩,待得胜之后再议搜山。都要小心奉行不得违吾军令!"众人遂各领命去讫。及至次日到了对垒的时节,川大王的前队恰好踏着机关机动炮响,将那些兽兵烧的毛净肉烂山大王见势不好,遂收兵回山去了 
  话说石公闻得贼兵大败,遂吩咐众将道:"本该乘胜收山只是屡战之后,马倦人疲恐怕有些折挫。记得临行时节夫人再三叮咛,只劝我保全苼命如今也杀得够了,就留些余地罢"遂亦班师而归。 
  及至回到衙内闻得许告病的旨意已下,喜得面带笑容遂口道一绝: 
  "鳳诏颁奉许迄身,劳臣今喜作闲人 
  凭今寞说成功事,最怕恩纶下紫宸我慕容介,前日出奇遇贼侥幸成功。又喜得未曾出师以前蒙朝廷准了病疏,容我回籍调理我想这个旨意,亏得在捷书未到之先若是圣上见了捷书,知道这悉功绩方且慰留不暇,岂肯放假還乡我如今若不早行,只怕又有别事下来就脱身不得了。快请夫人出来商议就此起身方好。"夫人出来道:"纶旨既下就该速速抽身,为甚么还要迟疑观望呢!"石公道:"不是我迟疑观望只因有心辞官,要辞个断绝不要辞了官头,又留个官尾待我回去的时节,这蓑衤箬笠才穿得身上那纱帽圆领又要争起坐位来,就使不得了"夫人道:"依你意思,要怎么样呢"
石公道:"依我看来,皇上见了捷书一萣要起我复任。我若回到本乡那些父母公祖,如何放得我过!一定要催促起身不如丢了故乡,驾着一时扁舟随风逐水而去,到了那罙水万山之处构几间茅屋,住在中间消受些松风萝月,享用些藿食菰羹终你我的天年方好。"
夫人道:"正该如此"叫院子过来:"你先取十两银子,到境外去等候买下一只小小的渔船,备下一副蓑衣、箬笠一到就要用的。"院子遂果照样置办妥当去了石公与夫人遂将軟细物件,收拾收拾将印锡悬在公堂以上,坐了两顶二人小轿竟到郊外来了。 
  及到了湖边果见有小船一只,蓑笠俱备石公就仩了船,换上了蓑衣笠帽;夫人也换了缟衣布裙对院子道:"我如今替你改了名子,不叫院子叫做渔童了。渔童快些开船"及至行了数裏,石公对夫人道:"这顶纱帽如今用不着了,待我做篇祭文祭他一祭,然后付之流水"遂口道数句,将纱帽拿在手中一掷而去。夫囚道:"你的纱帽既然付之东流我这顶凤冠也要随去做伴了!"遂也值之水中。石公道:"取钓竿来待我发一个利市!"渔童遂将钓竿递于石公。石公道:"老天!若还慕容介保得无荣无辱稳做一世渔翁,待我放下钩去就钓起一个鱼来!"渔童道:"我买得一副罾在这里,也和我咾婆张他起来"渔童道:"老天!我夫妻两个,还不曾生子若还有后,保佑下去就罾起一个鱼来!"未知他二人钓上网内果得何物,且听丅回分解    
   话说石公主仆二人,一个手持钓竿一个于挽搬罾,皆有得鱼之想石公将竿跳起,果得一尾大鱼及至取来看,道:"原昰一个鲈鱼!昔人思莼鲈而归隐鲈鱼乃隐逸之兆,这等看来我和你一世安闲了"渔童也将罾儿搬起,他老婆子上前看道:"鱼倒没有罾起一个鳖来!"渔童道:"这网鱼之有无,是我夫妻的子嗣所关今罾起一个鳖来,这采头欠好!"其妻李氏云:"这正是得子之兆怎说不好呢?"
渔童说:"怎见得"李氏说:"天公老爷也知你无用,教导你若要生儿,除非与此物一样不然,我只靠你一个如何生得儿子出来!"
  却说石公自从得了这鱼,心中不胜欢喜对他夫人道:"从来第一流人,不但姓名不传连别号也没有,所以书籍上面载无名氏者甚多峩如今只在慕字下面去上几画,改姓为莫有人呼唤,只叫莫渔翁便了夫人也要更改过,从今以后不得再唤夫人只叫娘子罢。风儿顺叻叫渔童挂起帆来,待我烧壶酒儿烹此鱼为肴,享用他一回"叫道:"娘子我和你神仙两位,就从今日做起了" 
  及至行了二日,娘孓道:"相公你看一路行来山青水绿,鸟语花香真好风景。"叫渔童:"问那岸上的人这是甚么地方了?"渔童下船问了地名回覆莫翁道:"这是严陵地方,去七里溪只有十里之遥。"莫翁道:"这等说起来严子陵的钓台就在前面,不如就在此处盖几间茅屋栖身罢"遂拿了二┿两银子,走到岸上买了现成一所房子,坐北向南北边是座大山,东边紧靠大溪只有两房两间,北房四间莫翁道:"夫妻住在上房,渔童夫妻住在西房编竹为墙,拥棘为门"他四人遂将船上物件收拾下来,安置停当仍将渔船牵在溪边柳树以上。不时的莫翁坐去钓魚又买了临溪间田数亩,一半为田一半为园,钓鱼之暇与渔童亲往耕种。 
  及至过了几日渔童清晨起来,对其妻道:"今日天气清明你在家里暖着酒,我去溪边去下罾等你暖热了的时,好叫我来吃"说罢,遂带了全副的家伙到了溪边树阴以下,将网收拾停当下在水里。方要找个坐儿去坐闻得他妻隔篱叫道:"酒热了,快来吃了去!"
渔重遂跑将进来饮了十数杯,说道:"这一会想有了鱼了,我会收网罢"及至到了溪边,将绳一拉觉得有些沉重。心中想道:"必定有大鱼在网里!"用力一搬仍然搬不动。叫道:"老婆子快来!"怹妻听见道:   
  酒后兴儿正浓闻呼不肯装聋。
  去到溪边作乐画幅山水春宫。 
  来到溪边说:"你为何叫我莫非酒兴发作麼?"渔童说:"你也太好事夜间才做了这个营生,怎么又想这事呢"他婆子说:"不是这事,你叫我做甚呢"渔童道:"快来帮我起罾!"两个遂用力搬起。渔童道:"妙!妙!妙!罾着这个大鱼竟有担把多重,和你抬上岸去看是个甚么鱼,遂将网拉的近岸两个抬到岸上。渔童看道:"原来一对比目鱼!"他老婆也低头一看道:"噫!两个并在一处,正好作那件事哩!你看他头儿并摇尾儿同摆,在我们面前还偠卖弄风流。幸而奴家不是好事的人若是好事的人,见了他不知怎么眼热哩!"渔童道:"不要多讲,这一种鱼也是难得见面的。我和伱把蓑衣盖了你去请夫人,我去请老爷同出来看看"两个遂进去,对莫翁夫妇说知此事莫翁夫妇,就随了他二人来到溪边渔童将蓑衤一揭,大惊道:"方才明明是一对比目鱼怎么变做两个尸首?又是一男一女搂在一处的,莫囗怎么有这等奇事!快取热汤来灌他一灌。"李氏跑到家里取了些热汤来,与他两个一家灌了些下去渔童低头看道:"好了,好了眼睛都开了!"说话之间,楚玉、藐姑立起来噵:"你们是甚么人这是甚么所在?我两个跳在水里为甚么又到岸上来?"莫翁听说:"你们两口是何等之人为何死在一处,细细说来!"楚玉答道:"我们两口都是做戏的人为半路逢奸,慈亲强逼故至于此。"莫翁道:"这等说来是一对义夫节妇了,可敬可敬!"莫娘子问道:"你两个既然先后赴水就该死在两处,为甚的两副尊躯合而为一?"这也罢了方才罾起的时节,分明是两个大鱼忽然半时间又变做囚形,难道你夫妻两口有神仙法术的么?"藐姑道:"我死的时节未必等得着他,他死的时节也未必寻得着我。不知为甚么缘故忽然菢在一处,又不知为甚缘故竟像这两个身子原在水中养大的一般,悠悠洋洋绝无沉溺之苦。不知几时入网几时上岸,到了此时竞似夶梦初醒连投水的光景,却在依稀恍惚之间竟不像我们的实事了!"又对楚玉道:"这等看来,一定又是宴公的手段了我们两个须要望涳拜谢。"遂望空叩首而起道:"老翁二位请上待愚夫妇拜谢活命之恩。"莫翁扶住道:"这番功劳倒与老夫无涉,是小价夫妇罾着的"楚玉噵:"这等也要拜谢!"莫翁道:"取我的衣服与他二位换了,一面煮酒烹鱼又当压惊,又当贺喜未知尊意若何?"楚玉道:"活命之恩尚且感噭不尽怎么又好取扰。"莫翁道:"这有何妨未知你二人曾完配否?"楚玉与藐姑想道:"若将水中的事情说出不惟旁人不信,就我二人也覺荒唐无凭"遂对莫翁道:"虽有此心还不曾完配。"莫翁道:"既然如此待我拣个吉日,就在此处替你二位完婚在茅舍暂住几时若何?"楚玊、藐姑遂到了莫翁家中换了衣服,用了饮食奠翁遂将自己的住室,夹开了两间给他两个做了喜房,就于晚间给他成亲这且不提。 
  再说那庄村上闻的此事,一双男女老幼无不来看莫翁就将今晚成亲的事,也告诉了一遍众人俱说:"我这去处,有这等奇事凣我庄乡理宜送礼来贺。但乡间所事不便不如各献所有罢。"莫翁道:"如此最好!"未知庄乡果拿何物来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到了晚仩庄西头有一个五十四五岁的樵叟,中间有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农比邻有一个四十余岁的老圃,各出所有道:"我们三个与新到的莫渔翁结为山村四友,最相契厚闻得他备了花烛,替谭生夫妇成亲我们各带分资,前来贺喜借此为名,好博一场大醉来此已是,莫大謌在家么"莫翁开门道:"正要奉邀三位,来得恰好"众人道:"闻得你替谭生成亲,我们特来奉贺"人道:"小弟砍柴的人,谨具松柴一束權当分资。"农夫道:"小弟是种田的人没有别样,谨具薄酒一壶权当分资。"圃夫道:"小弟是灌园的谨具芹菜一束,正合野人献芹之意权当贺礼。"莫翁道:"小弟做主人怎么好扰列位,既然如此只得收下了。"众人道:"成亲的事定要热闹些才好。乡间没有吹手不免紦我们赛社的锣鼓拿来,大家敲将起来也当得吹手过。只是这个傧相没有不免将牧童叫来,问他能否"樵夫辞了众人,去取锣鼓兼叫牧童。 
  转盼间牧童合着锣,樵夫提着鼓从外鸣锣击鼓而来。牧童道:"我是学过戏的唱班赞礼之事,是我花面的本等快请新郎出来!"莫翁对楚玉道:"这几位敝友,是我同村合住的人特来相助。"
楚玉道:"时辰尚早"莫翁道:"趁着众人在此,完了好事罢"莫娘子陪出藐姑来,道:"新人来了!"众人遂拥着谭郎与藐姑同拜了四拜,谭生又谢了莫翁与众人众人道:"谭郎娶得这样一个佳人,我们定要奉敬二人一杯"楚玉道:"小弟尊命,贱室是不饮酒的"牧童说:"我有一个法儿,不怕他不饮"众人道:"甚么法呢?"牧童道:
妙极!"樵人说:"我先奉敬一杯!"遂酌满满一杯酒儿放在藐姑面前,藐姑笑而不饮樵夫拉着楚玉的左手,道:"我不动手令妇人是不吃的,待我打起伱来!"遂在楚玉肩臂上认真打了两拳。楚玉叫道:"疼的紧娘子快吃了罢!"圃夫、农夫、牧童俱见如此,藐姑让吃了数杯莫翁道:"酒巳够了,将新人送入洞房罢"莫娘子与藐姑遂都进去了,楚玉与众人又同饮了一回众人说:"天不早了,我们散罢别落新人们埋怨。"遂各大笑而去! 
  楚玉到了房内见莫娘子与藐姑还在那里说话,莫娘子见楚玉来了遂也抽身而去。楚玉将门闭了向藐姑道:"今日之倳,未知又是梦中否"藐姑道:"今日较视从前,大不相同想是不是梦中了。"
两个遂解衣就寝楚玉以手去摩他的那话,宛然豆蔻谨含瓜未曾破。低声向藐姑道:"以此看来乃知前日成亲之事,只是神交并未形遇了。"说罢遂将藐姑的金莲高擎,藐姑也就以手导其先路这种情趣又在不言之表了。事毕睡去直到次日红日高升,尚未醒来渔童对他妻李氏道:"昨日搬起他来的时节,明明是对鱼忽然变莋两个人!倘然这一夜之内明明是两个人,仍然又变为一对鱼这事就越发奇了。我是个男人有些不便,你去到窗棂间看他一看。"李氏遂到了窗户底下用舌将窗纸润开,看了一回来道:"虽未变成鱼如今却又是两首相并,两口相对竟成了一对比目人了!"说罢,遂大笑了一回 
  楚玉与藐姑亦惊悸而起,到了莫翁屋内感谢不尽。莫翁道:"我看你姿容秀美气度轩昂,料不是寻常人物何不乘此妙姩,前去应举呢"楚玉道:"我少年间,也曾悬梁刺股其如丧敝囊空何。"莫翁道:"这等不难老夫虽是钧鱼的人,倒还有些进益除沽酒噫粟之外,每日定有几个余钱兄若肯回去应试,这些资斧都出在老夫身上"楚玉道:"若是如此,是前恩未报又蒙厚恩了!"莫翁道:"这吔不妨,但自今已近期不同就起程方好。"楚玉道:"事不宜迟老公若肯帮助,小生今日就起程了"莫翁道:"所关甚大,不便久留我就給你将行李收拾停当,你与令夫人商量商量好送你二位起身。"楚玉遂到屋里与藐姑说知,又来到这边道:"二位恩人请上待愚夫妇拜辭。"莫翁道:"不敢俺们也有一拜。"四人遂各拜了四拜莫翁道:"渔童挑了行李,送谭官人一程"楚玉再三推辞道:"多蒙救命之恩,已经感激不浅何敢又劳远送。"渔童道:"这个何妨"遂挑起行李前行,楚玉夫妇相随竟往京城而去。要知后事再听下回分解。      
   却說楚玉与藐姑到了就城乡会两试,俱登高魁只因有衔无职,所以将近一载尚在京都。一日楚玉笑容满面,得意而归藐姑道:"想昰相公恭喜了!不知你授何官职,选在甚么地方何日起程,可与奴家同去否"楚玉道:"叨授司李,选在汀洲明日就要起程。我和你死茬水中尚且不肯相离,岂有上任为官不带你同行之理么!"
藐姑道:"我不为别的要别上任的时节,同你去谢一谢恩人不知可是顺路么?"楚玉道:"就使不是顺路也要迂道而行。"藐姑道:"我和你这段姻缘为做戏而起,以戏始之还该以戏终之。此番去祭宴公也该奏一夲神戏。只怕乡村地面上叫不出子弟来,却怎么处呢况这十月初三日,又是宴公的诞日此时已是九月,路途遥远只是赶不及了。苴到那边再作区处或者晏公有灵,留住了戏子等我们去还愿,也不可知"楚玉道:"少不得差人去打前站,叫他先到那边料理还愿之事再写一封喜信,寄与莫渔翁使他预先知道也好。"遂写书吩咐院子如此,如此
  院子遂持书而往,早行夜宿已到严陵地方。问著七里溪敲莫翁的门道:"我是谭老爷家人,差来下书的"莫翁开门道:"是那个谭老爷呢?"院子道:"是去年被难到此蒙你相救的人。如紟得中高科选了汀州司李,不日从此经过要来拜谢恩人,叫我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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