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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思念?
万物是你,无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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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180716 鹿晗转发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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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旧春光》作者:则慕(出书版完结)
我年纪也不小了,快三十。
用我的命,换曲魅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的命,倒也值得。
然而我始终想不通。
我和钟尘相爱十多年,抵的上曲魅的岁数了。
我陪着他打天下,看着他坐上这皇位。
说放就放,他怎么舍得呢。
不敢想,又难忘,空念昨日旧春光。
那啥,不是重生文,都【旧】春光了,还重生啥- -,也不是渣男贱女,我保证 - -
出版名是不负,已经上市 0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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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她本是药人,是塞外山野间恣意的野草,却一见钟尘误终身,成为三千宠爱集于一身的皇后娘娘。
  当那段血淋淋的历史被揭穿,她从万千宠爱跌落云间,从此笑已是奢侈,恨成为她生活的必需品。算计,利用,装傻,谋划于朝廷内外,步步紧逼。
  她把自己的命当做筹码 “我以血换血救你三次,你可愿意还我一次?”
  他却苦涩的笑道:“我本是孤零零一人,遇到了你,才有了家人,如要拿去,有何不可?”
  可最终却是人算天算却算不到自己的心,她终是输了自己最后的筹码。
  “有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不知道我和钟尘曾修了多少年。但我祈求,恒古流长的时光里。我与钟尘的缘分,这一生,永永远远的耗尽吧。
& & 从此以后,无论是千山崩塌,或是江海枯涸,沧海桑田,我与他,再也不要相遇。”
【编辑推荐】
  我爱你,却要杀你;你爱我,却要害我
  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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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是毒,恨也是毒,除尽情毒,原来只是念念不忘,生死亦哀
【媒体评论】
我原以为则妈是轻松欢快挂的,你欺骗了我!欺骗了广大读者啊!为什么这么虐?你怎么可以写的这么虐?!拿命做赌注的女主,拿情做赌注的男主,你们是要闹哪般啊!相亲相爱不好吗?
——维和粽子《与君绝》《公子无耻》
“多好啊,那时候他喊我“我的阿昭”,现在他喊我“朕的皇后””彻底戳中了我的泪点!曾经的美好,到后来的漠然,原来简单的一个称呼就可以将一段感情表达的如此痛彻心扉!
——苏非影《两世花开香满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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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则慕,90后在校大学生,风格多变,文笔生动,能用最简单的文字写出最动人的故事,
已出版《思慕无期》《吾是公主,不是郎》《天下掉下个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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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完结文:《你是我的幸福吗/爱杀了我们》《谁是你妈》《公主贵性》《时差》《古代生存手册/秋江花月夜》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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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也知道我活不长了。  
  指甲原本应该是粉红色的,但它最近慢慢变成了白色,应该是我身体里的独活在发挥作用。  
  我倒是无所谓,但怕钟尘看到了会起疑心,只好给指甲上抹了浓浓的丹蔻,火红火红地,像指尖开出了血色的牡丹。  
  其实远没有这么浪漫,但我到底是闲着没事,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都能晒出诸多感慨。  
  坠儿端了补汤上来,搁在桌子旁边,说:“皇后娘娘,您最近身子虚,要多补点才好。”  
  顿了顿,她说:“这是皇上派人准备的。”  
  坠儿跟我也不过三四年,大概觉得我会因为这件事而欢欣鼓舞,但她实在不了解钟尘。  
  台面上的事,钟尘从来都做的很体贴,他从小就生活在刀光剑影波涛暗涌的环境里,所做的事,和所想的事,从来不是一样的。  
  外面很有些吵闹,笑声很响,我问坠儿是怎么回事,她担惊受怕地说:“是……是……是梅妃的生辰,皇上请了梅妃家乡的戏班子,在御花园里搭台子唱戏。”  
  “哦。”我应了一声。
  梅妃。  
  曲魅被封为梅妃,因为她名字里的魅和梅相近,也因为她喜欢梅花。  
  皇上曾赞她如梅花般高洁,凌寒独自开。  
  然而钟尘忘记了他当初说过什么。  
  我也喜欢梅花。  
  还没进宫的时候,我和他在塞外,塞外一年四季寒冷,只有梅花独绽,但数量也极少。有一回是我生辰,他不声不响地踏遍了每一寸雪,收集了一大捧梅花送给我。第二天就发起高烧。  
  我又心疼又感动,把那些梅花好好养起。  
  后来入宫,要给我封号,我说我喜欢梅花,不如就叫梅妃,钟尘失笑,说:“你是皇后。”  
  “那怎么办?”我那时候也小的很,恃宠而骄,故作生气地看着他。  
  钟尘却笑着拥住我,说:“皇后也是你,梅妃也是你,嗯,贵人还是你,后宫三千,你想要什么名头,随便就是。反正都是虚的--人,只有你一个。”  
  而如今,真正的梅妃正在后花园里,依偎在钟尘怀里,听着钟尘特意请人为她唱的戏。  
  这些年来,除却那捧我十六岁收到的梅花,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坠儿说完之后便很忐忑,她一边轻轻地替我揉着肩膀,一边说:“皇后娘娘您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我的家乡里有个说法,过生日的人……”  
  我打断她:“昨天。”  
  “啊?”  
  我微微抬眼,见坠儿错愕的脸庞,忽然觉得很疲倦,说:“我的生日是昨天。”  
  已经过去了。  
  坠儿噤声不再说话。  
  昨天,我这凤栖宫里,一个人也没来。  
  钟尘没来,曲魅也没有来,那些往年热情的妃嫔们更加没有来。  
  他们大概是不记得了,又或者记得,但只能怪我运气不好,生辰和曲魅的太过接近,那些人忙着替曲魅张罗准备礼物,哪个还顾得上我。  
  厚重的云层逐渐盖住阳光,我在院子里越发觉得寒冷。  
  半明半寐间,有一双温柔的手握住我冰凉的手,这触感如此熟悉,我在瞌睡中就忍不住迷迷糊糊地反握住,然而接下来对方的话却让我入置冰窖:“一把年纪了,手还涂的这样红。”  
  我猛地睁开眼睛,果然是钟尘,他倚坐在床边,面容一如十多年前英俊,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与沉着,还有我所陌生的冷酷。  
  他依然是钟尘,然而更加是当今的皇帝,他是我的丈夫,同时也是别人的丈夫。  
  我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他却不容反抗地更用力握住我的手,说:“躲什么?”  
  “还没给皇上行礼。”我找了个最可以当借口的借口。  
  钟尘似是不屑一笑:“不必了。”  
  我忍不住看了眼窗户,天似乎还是灰蒙蒙的,他在曲魅那里过夜之后,现在居然早早起床,到我这里来,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  
  “我忽然想到前日是你的生日,所以才来的。”钟尘似乎看出我的想法,笑了笑,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这可真是难住了我。
  我是个将死之人,所有的东西,死后都不能带走,我要来又有什么用呢?  
  但我不能这么说。  
  钟尘不知道我要死了,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若说什么都不要,只会让他觉得我是在耍小性子。  
  我说:“听说长安郊外百花盛开,我想出去看一看。”  
  钟尘皱了皱眉头:“你前几日才替曲魅换血救命,身子还很虚,不宜出门。”  
  顿了顿,他似是回忆般地说:“我记得那时候你替我换血,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原来他还记得。  
  我很早就开始想,爱情这个东西,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所给的小恩小惠和几句甜言蜜语,我以为我可以再不放在心上,然而我还是错了。  
  他给我送补汤,我不在乎,他清晨来看我,我不在乎,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我更加不在乎。  
  然而他只是说了一句“我记得那时候……”,我就还是被打动了。  
  是啊,那时候。  
  我们刚来宫里,一切危机四伏,他还年轻,皇位还没坐稳,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随时可能伸出手把他推翻。  
  那时我与他来宫中时间已经不短,也正发生了一件我和他初次有间隙之事的时候,我常常往外跑,最后更找了个借口去了郊外,但那时他正在想办法铲除各地藩王,其他的倒是还好,只是其中有个硬骨头宁王,怎么啃也啃不动,后来钟尘终于想到办法,谁料却让宁王大怒。
  之后,宁王孤注一掷,派了刺客来,十多个死士不顾一切涌上去,他中了一剑,剑上有剧毒,我得到消息之后,立马跑了回去,我那时医术已很是高超,但对于那毒束手无策。  
  那大概是我见过的钟尘最虚弱的一次,他脸色苍白,没有一丝活气,在病榻之上偶尔醒来,叫的都是我的名字,吩咐我在他死后如何全身而退。  
  我怎么能让那样的钟尘死去呢。  
  事实上,我是师父从毒谷中救出的,在遇上师父之前,我一直被当做药人养,这个事情钟尘不知道,我也没多大把握,我趁着半夜无人,偷偷和他换血,钟尘毫无知觉,我就着月光看他苍白的脸,心里泛起怜惜和痛苦。  
  然而一切都是值得的,第二日他便醒来,所有的人尤其是御医们都惊呼钟尘果然是龙子,可钟尘晓得,他抓着我的手问我做了什么,我想隐瞒,却还是挨不住昏了过去,这一躺就是一个月。  
  我身体里的药叫独活,可以以换血救人之命,然而换血后,人会极其虚弱,身体冰凉宛如死人。  
  他大概是怕我真的死去,每晚拥着我睡觉,我半夜醒来,他居然都没睡着,一双如不见底深渊的眸子牢牢地看着我,见我身体冰凉,又紧紧抱着我,我贪恋那样的温暖,没给自己开补身体的药,让它慢慢恢复,故而躺了那么久。
  可这次不同。  
  我换完药的当下,钟尘便急不可耐地冲了进来,抱住曲魅查看她的状况,甚至看也没有看我一眼。  
  没人搀扶,我只能不晕倒,摇摇晃晃地走到室外,坠儿担忧地扶住我,我昏睡了半日,醒来之时浑身冰冷更甚上回,我自己开了药,让坠儿去抓,如此没多久便可以下地活动,其间钟尘忙着照顾曲魅,又要为曲魅的生辰准备,对我唯一的关怀,便是那些连一点心思都没花的补汤补药。
  没有人爱,就更要爱自己。  
  这句话是师父一直告诫我的,我如今终于体会到。  
  我看着钟尘,无奈地说:“那便不出去吧。”  
  钟尘有些不耐烦地皱紧眉头,道:“你如果真的很想出去,我也可以安排,每次都这样要死不活的口气又有什么意思?!”  
  要死不活……他倒是说中了。  
  我不想理他,没有说话。  
  钟尘反而放软了口气,道:“我想到要送你什么了。”  
  他今天心情不错,不然以往他早就干脆甩袖出门了。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会提出什么意见。  
  但他只是笑,眉宇间依稀是多年前小男生的样子:“梅妃怀孕了。”  
  我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低头:“恭喜皇上。”  
  他“哼”了一声,大概是对我不冷不热的反应甚为不满,但我想的是,难怪他会清晨就来这里,难怪他会提起我的生日,难怪他这么开心。
  一切都说得通了。  
  钟尘接着又高兴地说:“我知道,你肯定也想要有个孩子。”  
  我和钟尘在一起十多年,一直没有孩子,这是我和钟尘最大的遗憾——当然,是我们感情还很好的时候。  
  钟尘一直希望我能生下他的孩子,然而我却迟迟没有怀孕,他急的要命,甚至想找御医替我们把脉开药,研究一番。
  我哭笑不得,告诉他我自己就是医师,有问题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后来拗不过他,还是和他都喝了一些药,然而却毫无进展,久而久之,他也放弃了,这成为大臣们逼他娶其他女子的借口之一。  
  他第一次纳妃,还想偷偷瞒着我。对方是边关元帅之女,边关元帅远离京师,手握重权,天高皇帝远,钟尘娶他的女儿,其含义不言而喻,我怎么可能被轻易瞒住,很快便知道这个消息,但我没有任何举动。  
  我不想看见钟尘为难的表情,也知道他的不容易。
  身为皇帝,怎么可能如他所言,真的只有我一个呢?  
  但他除了新婚当晚,其余时间再也没去过那个妃子那里,我自然是开心的。  
  我不闹不吵,但并不代表我不介意,钟尘主动对我专一,我更是感动非常,后来他陆陆续续纳了几个妃子,皆是这般的待遇,但到底是有人怀孕了,钟尘难掩开心,有时在我身边都心神不宁,似乎惦念着那个孩子。  
  他要当父亲了,这是第一次,我没法指责他,只能故意说自己不舒服,让他不要来找我,钟尘如蒙大赦,一直陪着那个妃子直到她生下小公主。  
  那时候钟尘居然还跑来对我说,还好是个女孩子,他希望第一个皇子是由我诞下的。  
  大概是他真的这么想,后来几个妃子生的都是公主,如今后宫之中有四位小公主,却没一个皇子,钟尘越来越不开心,他已经不指望我生孩子,更不再对我提起皇子的事情。  
  他不指望我,我也不指望他,我们两个对彼此都毫无指望,这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如今曲魅怀孕了,这真是件天大的喜事,大概是钟尘太过开心,居然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也想要个孩子?  
  这是当然的。  
  我已经快三十了,在我人生的前半段里,有师父照顾,中间的那段时间里,有体贴的钟尘,按理来说,完满的人生里,只差一个可以膝下承欢的孩子。  
  但我不可能有孩子的。  
  我看着钟尘,说:“皇上怎么忽然这么说。”  
  钟尘道:“你是皇后,没有子嗣已成为那些大臣对你提出异议的借口,如果你有子嗣,自然再好不过。”  
  “他们说了这么多年,无所谓了。”我摇了摇头。  
  钟尘却笑了:“话怎么能这么说,既然是可以做到的事情,何不努力一次?我最近一直在陪梅妃,倒是冷落了你。”   
  我没有说话。  
  钟尘握着我的手松开,缓缓摸上我的面颊,一边道:“皇后也快三十了吧?却是看不出来,只是到底不及真正的二八少女。”  
  他摸了摸我眼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还是有纹路的。”  
  我道:“皇上,臣妾很累,您的心意我感激不尽,但我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钟尘收回手,冷着脸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拒绝我?”  
  “臣妾真的很累。”我只能重复这句话。
  “累了就更该修养。”钟尘忽然靠近,捏着我的下巴硬是逼着我抬起头直视他,我又累又无力,居然抬不起手来打掉他的手,钟尘的嘴唇几乎贴着我,他的吐息轻轻拂过我的脸,而后一个轻轻的吻落了上来。  
  他的手拉开我的衣领,轻啃我的锁骨。  
  我闭上眼睛,心里一阵无力。  
  钟尘将我推倒,吻的力度逐渐加大,从嘴唇蔓延至耳朵、脖颈,我终于还是没忍住,说:“皇上,臣妾是不可能有身孕的。”  
  钟尘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微微抬起身子,冷冷地看着我。  
  “那次为皇上换血之后,臣妾就再也不可能怀孕了。”我直视钟尘,想看他的表情,我猜他也许至少会有哪怕一点的羞愧,然而钟尘的表情是那么冷静甚至冷漠。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钟尘这个事情,虽然我觉得很可惜,但也没办法,比起那些可能会出生的孩子来说,钟尘更加重要,而我不告诉钟尘,只是因为觉得如果他知道,必然会又失望又自责。
  太医的药没有用,我自己也不开药方,因为我用我未来孩子的命,换了钟尘的命,而我甚至舍不得让钟尘知道。  
  我原以为我可以瞒他一辈子。  
  但如今,居然要以此作为一种筹码,以免他在我虚弱不堪的时候,再给予重创。  
  床笫之欢,从来是我和钟尘你情我愿,两人恋到深处,总难免缱绻缠绵,然而现在被他当做恩赐,在我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时候赠与我,我实在是消受不起。
  钟尘坐直身体,静静地看着我:“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朕。”  
  “是臣妾的错。”  
  钟尘忽然露出一抹笑意:“错?你有什么错?挑战宁王的人是我,被刺客刺中的人也是我,让你以血换命的人,亦是我。”  
  他忽然没有说“朕”,而是用我,如以前一样。  
  称呼回到从前,可惜距离还是一样的远。  
  钟尘继续道:“如果是以前,我会感动的不知所措。”  
  他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温柔的像十七岁那年第一次亲我的脸颊,然而语调却冰的像十七岁那年塞外的飞雪:“可惜现在,不同了。”  
  “好好休息吧,朕的皇后。”他意味不明地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一碰即离,转身便大步踏出。  
  我忍不住开口:“皇上。”  
  钟尘的脚步骤然停住,他并未回头,只道:“嗯?”  
  “您还记得那年您刚准备回宫,我们险些分开吗?”我轻轻地说。  
  钟尘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可惜他终究说:“不大记得了。”  
  我没再说话,钟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我再无反应,还是推门离去,我只瞥见他衣袂纷飞如掠过空中的大雁。  
  他到底是不记得了。  
  那年钟尘准备回宫登基,我却不愿意回去,师父也不肯让我去,说是庙堂之中太过复杂,不适合我,我哭哭啼啼的,钟尘也难得的红了眼眶。  
  那时候我也才十九岁,眼睛通红,在屋外坐了一个晚上,师父来劝我,说这不算什么,我根本不信他,说:“怎么可能不算什么,生离死别,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但师父只是笑。  
  我那时年幼,却自以为勘破了世间最悲哀的事情,一个生离死别,足以让人肝肠寸断,然而如今我才明白,生离死别的确不算什么。
  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不是生离死别,而是相爱的人啊,于那么多波折后依然在一起,可是爱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耗尽了。&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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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魅的存在并不让我意外,不是曲魅也总有别人,宇国这么大,美女这么多,我不可能永远是十六岁的样貌,但总会有十六岁的女子出现。
  然而曲魅的出现却让我有点意外。
  那段时间我和钟尘的矛盾已然出现,以往他微服私访一定会带上我,然而那次没有。
  我也没多想便随他去了,当时我也心情抑郁,没想到他这一去,就带回一个女子。
  那女子名唤曲魅,到底是哪来的却没人知道,只是谁都知道,钟尘日日待在她房中,我的凤栖宫连一次也没来过,甚至一向勤于朝政的钟尘居然有一次没有早朝。
  后宫之中传言纷纷,都在猜测那位连脸没露过的曲魅是什么人,长的什么样,多大年纪,家在何方,更有许多人在来同我请安的时候,旁敲侧击看我的意思。
  我是皇后,在后位上一待就是这么多年,没有子嗣,也不够好看,更没有魅惑人心的手段,她们表面是在关心我,实际却是想看我沮丧的面容,并揣测我是否伤心欲绝。
  但我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等。
  等来的,是半个月后钟尘来我的凤栖宫,说,他要将曲魅册封为梅妃。
  而他特意告诉我的原因,只是因为曲魅生性害羞,不善言辞,所以不能来向身为皇后的我请安。
  我还是皇后,这点让许多人大失所望。
  然而只有我知道,曲魅被封为梅妃,就代表钟尘已经不再在意我们过去的事情了。
  她来不来向我请安,我哪里会在意,她已经出现了,钟尘对她好一点,或者坏一点,都已经毫无差别。
  与此同时,为曲魅而造的倚梅宫开始建造,在原来清远宫的基础上修葺扩建,并换一个名字。清远宫,那是当年钟尘母亲的宫殿。
  册封曲魅的那日,按照礼数,我也在场,钟尘戴着通天冠,着绛纱袍,一如当年封后典礼上的他,岁月流逝,他的面容不减英俊,倒多了两分沉稳。
  我还记得封后典礼前一日,我和他本该是不能见面的,但我和钟尘都不信这些,两人想念对方想的紧,忍不住偷偷见面,他看着我,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他握着我的手,对我说:“阿昭,明天你就要当我的妻子了。”
  我说:“你不应该说我,你应该说‘朕’。”
  那时候我根本不懂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傻乎乎地纠正他对我的称呼。
  “在阿昭面前说‘我’就行。”他露出一个笑容,那时候他也不大爱笑,但面对我的时候总是牵着嘴角,似乎总有什么让他开心的事情。
  我不允许,硬是让他说“朕”,怕他被人捡了话柄,说不够庄重。
  钟尘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喊我却一直是阿昭。
  册后典礼上,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的阿昭。”
  多好啊,那时候他喊我“我的阿昭”,现在他喊我“朕的皇后”。  
  年少时总觉得很多事情是理所当然,当它悄然改变后,才知道什么叫珍贵。
  我远远地看着这个我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看着他穿和当年一样的衣服,站在和当年一样的地方,可是再看那戴着红色盖头的人却不是我。曲魅亭亭玉立身姿曼妙,似朵绽放的梅花,我就忽然又觉得释怀了。
  梅妃这个称呼,的确很适合她,而我,只能是皇后。
  后宫三千人,各有各的名分,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后。
  那一刻我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心甘情愿承认她是梅妃。
  最后我看着曲魅和钟尘离开,看着众人纷纷打量我的神态,我想,我还爱钟尘吗?如果爱,那又还能爱多久呢?
  很多时候,爱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情,我哪里能想到,有一天,爱会变得这么折磨。  
  从曲魅入宫到如今已有一年多,除了曲魅的册封仪式,我从未见过她,是以居然一直不知道她长相如何,坠儿跟在我身边,也没有见曲魅的机会。凤栖宫人迹罕至,往来的妃嫔越来越少,而曲魅是新欢,倚梅宫里人来人往,我们似乎是两个极端,她是当年的我,而我不知道会不会是未来的她。
  至少此刻她是幸福的。
  我对曲魅的了解,从来只有听说,但钟尘太爱曲魅,那些人也不敢擅自评论,我更是无从得知她的消息--也懒得去探听,只是有件事怎么也瞒不住,那就是曲魅竟然是个哑巴。
  曲魅不会说话,只能以手语和钟尘还有其他人对话,没人见她张过嘴,只知道她手指很漂亮,修长洁白像玉石雕成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高兴的时候手指飞舞表达自己的心情,难过的时候就什么也不做,低着头垂头丧气,两手紧握。
  我只知道这些,但已经足够了。
  光是这些,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的形象便跃然于眼前,我想我能够明白为什么即便她不能说话,钟尘却还是喜欢她。
  不会说话,那就不会话多,不像我,以前总是叨叨絮絮像个老妈子,安静的女生,没有人会讨厌。
  喜欢笑,更不像我,虽然年轻的时候我也爱笑,但大多笑的很没有水准,什么“淡淡的微笑”根本不可能,况且以前我没事就板着脸吓唬钟尘,现在更是逐年丧失了笑的力量,扯一扯嘴角都很困难。
  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会觉得有些丧气。
  我一点点失去了最基本的能力。
  笑容,眼泪,喜怒哀乐……最终失去的,将是呼吸。
  同曲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原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除非哪天曲魅也被钟尘给嫌弃了,哭哭啼啼跑来我这里寻求安慰。
  但看钟尘对她一时无双的宠爱程度,那一天未免太过遥远。
  可惜到底我是和曲魅扯上关系,且原因极其的匪夷所思。
& & 那日我在看京师地图,想知道出宫后走哪条路到城外最近,外边就忽然传来太监慌慌张张的声音:“皇上驾到!”
& & 我一愣,不知道钟尘怎么想到来我这里。
& & 他三两步走到我身边,面色阴沉,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他毫不客气地说:“梅妃中毒了。”
& & “啊?”我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皇上是要我去替梅妃解毒吗?”
& & 钟尘脸色更黑,他冷冷道:“解毒?许碧昭啊许碧昭,朕今日才知道你演技这么好!下毒之人,竟妄说什么‘解毒’? !”
& & “下毒之人?”
& & 我愣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钟尘的意思。
& & 我淡淡地看着他,说:“我没有下毒。如果皇上不信我,那就去找御医吧。”
& & “你以为朕没找过吗!”他大概是真的急了,怒道,“那毒没人见过,御医想解也无从下手!许碧昭,你怎么可以下这么狠的手?梅妃从未招惹你,你却想要她的命!”
& & 梅妃没有招惹我,没错。
& & 但我又招惹谁了呢。
& & 我说:“皇上,梅妃中毒至今多少日了?”
& & “五日,怎么了?”钟尘皱着眉头看我。
& & 我忍不住笑起来:“皇上真是太健忘了,我的能力皇上还不清楚吗?如果是我下的手,梅妃根本活不过当下。”
& & 钟尘亦是不怒反笑:“这五日来梅妃没有一刻清醒,每日呕血,浑身如蚀骨般疼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岂不是比立马死去更痛苦万倍?朕不是忘记你的能力,而是知道你心越来越狠!”
& & 越来越狠的人,究竟是谁哪。
& & 我那时也来了脾气,咬着牙说:“对,没错,就是我下的毒,那又怎样?我就是要航样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痛苦难耐,怎么样?”
& & 敢在钟尘因为梅妃而气成那样的状况下出此言语,想来我那时候也还很有点没有弄清楚自己的位置。
& & 我大概在心里隐隐觉得,钟尘到底是忍让我的,他会我梅妃来质问我,只是一时怒火,到底他还是更偏向我。
& & 可我错得太过彻底。
& & 让我清楚知道这件事的,是钟尘毫不留情的一个巴掌。
& & 我被打得眼前发黑,头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所有的光影似乎都被揉搓成一团在我面前扭曲地晃荡。
& & 我看不清钟尘的面容和表情,但我听见他的声音:“阿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 & 阿昭。
& & 此情此景,他居然叫我阿昭。
& & 我以为那是我们仅存的回忆啊,我以为如果哪天他叫我阿昭,就是我傻乎乎的钟尘又回来了。
& & 可他那痛心疾首又愤怒的语气里,我找不出一丝能与过往重叠的气息。
& & 我到底还是示弱了。
& & 我问:“我都没和梅妃见过面,怎么能下毒?”
& & 本来我想,我跟以前,倔到底,他终究会发现自己对我的误解,并且因此痛恨自己,跑来安慰我,千百倍地对我好。
& & 但这次我没有勇气去赌,也没有力气了。
& & 我到底是示弱了。
& & 钟尘冷冷地说:“你当然没见过她,如果你见过她,就不会下这样重的手。”
& & 我呆呆地抬起头,看着钟尘陌生冷淡的面容,不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 & 然而当我看到曲魅的那一刻,我明白了。
& & 她眼睛、鼻子、嘴唇、脸形,甚至是右边眉角一颗小小浅浅的痣。
& & 都和我一模一样。
& & 然而她更年轻,即便在我面前的梅妃,已因被下毒而被病痛折磨了五日,可她到底是年轻的,就像十六岁的我。
& & 我的十六岁,塞外雪花纷飞似江南的柳絮,师父教我医术,告诉我古老的故事,远在他乡的师兄一月寄来一封给我的信,附着一些江南的小玩意儿,钟尘在我身边,把我宠到了天上去。
& & 我年轻、天真、糊涂却快乐。
& & 那一刻,我忽然就不恨了。
& & 我也终于明白,我忘不了放不下的,不是当年的钟尘,而是当年的自己。
& & 钟尘大概一直以为我只需要休养就会没事,但他不知道我这一辈子也只能替两个人换血,换完之后就得死。
& & 只是这死的时间可长可短,而我没有刻意调养,算一算日子实在不长了。
& & 我越来越容易困乏,有时候倚在贵妃椅上就能昏昏沉沉睡一下午,坠儿忍不住想让我喊太医来,看看是否是因为有喜脉,我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充满期待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 这是一个生命即将逝去的象征,而它竟和一个生命即将来临的象征如此相似。
& & 天还是冷的,且绵绵地不断下了好几日的雨,我好多日没晒过太阳,越发寒冷,地龙和火炉堆了整个宫殿,我蜷缩在被子里,却还是冷得要命。
& & 自上回见钟尘已足足过去小半个月,我不问外边的事情,活像生活在寺庙里,沉沉浮浮的,竟没想过与他有关的事情。
& & 其实这也是独活的原因。
& & 独活会让人记性越变越差,我有时看着坠儿,竟然想不起她叫什么,而其他的宫女太监,早就不记得姓名与长相。
& & 我想如果一直这样,到了死的时候,我大概可以忘记钟尘。
& & 忘记他是谁,长什么样子,与我有什么关系,又对我做过什么。
& & 如果真能这样,倒也是一种幸运。
& & 可惜钟尘从来不让我如愿,他在某个黄昏掀开我的床帏,坐在我的床边。
& & 外边还在下雨,他身上一股湿潮的气息,肩头上隐约有点雨迹,我奋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皇上?”
& & 我想起身行礼,但人就是这样,越睡越没力气,连他脸的轮廓都如此模糊。
& & 钟尘却和颜悦色:“不用行礼了。”
& & 我于是没有动作。
& & 钟尘伸手,探了探我的脉搏,而后皱眉:“脉搏怎么这么虚弱?都这么久了。”
& & 我简略地说:“天气太冷。”
& & 钟尘住西周看了一圈,说:“这么多暖炉,地龙也开着,还冷?”
& & “嗯。”
& & 钟尘意有所指:“你这么虚弱,那这些天岂不是从没出过门?”
& & 我点点头:“是。”
& & 钟尘收回自己的手,若有所思地说:“龙将军被人下毒了。”
& & “龙将军?”我很茫然。
& & 钟尘眯了眯眼:“你不记得他了?”
& & “最近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摇了摇头。
& & 钟尘说:“他镇守边关多年,平西北,灭绛穆,战功煊赫,已经七十多,这一段时间才回京,但回京后没多久,就开始生重病,每日呕血,身体发烫,碰他一下,便会让他有蚀骨之痛。朕派了御医去,发现是中毒。”
& & 我隐隐觉得熟悉,说:“又是中毒?”
& & “对,和梅妃的毒一样。”钟尘耐心地说,“两种毒同样无药可解。”
& & 我瞬间便清醒过来,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皇上是怀疑又是臣妾下的毒吗?又要臣妾去替龙将军换血吗?”
& & 难怪他和颜悦色。
& & 曲魅才十来岁,一命抵命也就算了,然而龙将军都七十多了。
& & 荒唐,真的太过荒唐了。
& & 钟尘一直没有说话。
& & 我叹了口气,说:“好把,皇上带我去就是。”
& & 其实现在换了也没用。
& & 我挣扎着想起身,钟尘却伸手轻轻地按住我:“朕没有那个意思。”
& & 他摸着我的脸,轻轻的,柔柔的,像抚摸着什么珍宝。
& & “朕只是来看看你,跟你叙叙旧。”钟尘语音里竟不知不觉带上回忆,“那年我们刚回来,朕说要立你为后,很多人都不同意。但龙将军从边关来了一封信,说朕受苦这么久,和你相濡以沫相互扶持,若是我没让你当皇后,反而证明我无德无义,不能让百姓信服。也是这封信,扭转了当时的局势,让你成为皇后,你还记得吗?后来朕被宁王威胁,也是他毫不犹豫来帮朕,你记得吗?”
& & 他忽然说起这个,我一时有些晃神。
& & 隐隐约约,我想起来了。是啊,那时候龙将军的一封信简直是雪中送炭,他地位极高,又是武将,朝中那些嚷嚷着我和钟尘“门不当户不对”的文臣不敢太过得罪他,何况他言之有理,钟尘总算以此找到突破口,让朝中那些老古董闭上了嘴,心甘情愿喊我皇后。
& & 而对付宁王的时候,钟尘手中兵力其实不多,龙将军毫不犹豫写了暗信给自己的儿子,让他将龙家兵力全数交给钟尘,助他渡过难关。所以宁王才会被逼急之下派出刺客。
& & 我说:“记得。°
& & 钟尘一笑:“原来你还记得……”
& & 他手上忽然使力,我的脸有些生痛,钟尘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记得……我真想看看,你是不是被人换了张脸?现在的阿昭,和当初的阿昭,未免也相差太多!”
& & 我勉强偏过头,说:“皇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 “何况……”我静静地说,“皇上问我还是不是当初的阿昭,那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皇上。”
& & 钟尘,你还是当年的钟尘吗?
& & 钟尘猛然收回手,说:“你上次接触过梅妃,应该对那毒有些了解,你可知道那毒有什么解救的方法吗?”
& & 我顿了一儿,摇摇头。
& & 钟尘似乎忍着怒气,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可知道那毒有什么解救的方法吗?”
& & 我还是摇头。
& & “好……好!”钟尘危险地眯了眯眼,忽然喊道,“来人!”
& & 有几个宫女太监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跪在地上,抬都不敢抬眼。
& & 钟尘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将这些暖炉全部搬走。”
& & 坠儿也在,惊呼道:“皇上!”
& & 钟尘理都没理她,继续吩咐道:“全部搬至倚梅殿,梅妃这几日想看梅花开,将暖炉放在附近,催梅花快盛开。”
& & 我毫无反应地躺在床上。
& & 坠儿跪着哭道:“皇上!皇后娘娘她最近身子总是发冷,没有暖炉真的不行!”
& & 钟尘冷笑道:“皇后的心都是石头做的,还会怕冷?”
& & 他只说完这句话,就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那些太监宫女唯唯诺诺,最终还是按照钟尘的吩咐一点点搬走那些暖炉。
& & 坠儿哭得成了个花猫,跪在我床边看着我,道:“皇后娘娘,您等一会儿,我再去拿些被子来,替您盖着。”
& & 暖炉纷纷撤走,偌大一个凤栖宫中,冷得让我心里发憷,坠儿的眼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让我从迷茫中惊醒,我颤抖着开口:“别哭……我没事。”
& & 坠儿却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像一颗颗的铁豆子,打在我的手上,有些发痛。
& & 那眼泪让我觉得痛,看来我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我暗暗地掐了自己一下,力气小的很,却让我自己痛到眼前发昏。
& & 我说:“去拿被子吧,别哭了。”
& & 坠儿抹着泪应了,没一会儿抱了几床被子来,压在我身上,我又觉得重得喘不过气,皱着眉头让她撤了。
& & 坠儿又拿了几个香炉过来,说是好歹有点温度。
& & 她尽心尽力,然而现在我这样,恐怕谁也帮不了。
& & 我说:“算了,你退下吧,我又累了……睡着了就没事。”
& & 坠儿看着我,好半天才点点头,退了出去。
& & 凤栖殿里空荡荡的,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周围香炉里烟雾袅袅,香气扑鼻,我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 &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有人静静地站在我的床边。
& & 不是钟尘,但感觉却如此熟悉。
& & 见我醒来,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和钟尘一样,轻轻的,但和钟尘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
& & 他轻轻地开口:“阿昭。”
& & 我几乎要流下泪来。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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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如今,我也不欠你什么了
& & 月光柔柔地倾泻进凤栖宫,像薄薄的轻纱笼罩在我身边的男子身上。
& & 我使劲眨了眨眼,才忍住没落泪。我低低地喊他:“师兄。”
& & 来人正是我的师兄庭柯。
& & 自从我被师父捡回去之后,庭柯就成了我的师兄,我第一次见他,他正专心致志地凿药,我却生生地说:“师兄好。”
& & 他理都没理我,眼睛都不曾看我一下。
& & 我差点没哭,以为他讨厌我,师父却笑着说:“庭柯,你再害羞也得跟小师妹打声招呼啊。”
& & 害羞?
& & 我有些惊诧地看着眼前那个明明眼睛和我差不多大,却板着脸面无表情像个小大人的师兄。
& & 他凿药的手蓦地停住抿了抿嘴,说:“师……师妹……”
& & 我:“?”
& & 他瞥我一眼,飞快地说:“师妹好!”然后扭过头继续凿药,然而红晕却从脖颈一路蔓延到了耳根。
& & 居然真的是害羞啊。
& & 我叹为观止,心里对师兄的印象从“冷冰冰不好接近”变成了“好容易害羞哦”。
& & 师父在旁边捏着长长的胡子笑了起来:“阿昭,你师兄人很好,就是不习惯和女孩子说话,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对他说,哪怕他没回答你,也一定会做到的。”
& & “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对他说,哪怕他没回答你,也一定会做到的”这句话,在我到如今的生命中,始终成立。
& & 那一年我几乎什么也不懂,在江南小镇里跟着师兄采药,师兄帮着我,一边采药一边生硬地告诉我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
& & 可惜他高估了我的记忆力,我总是记住这个,忘了那个,因此很是沮丧,又不敢告诉他怕他嫌弃我,只好每次采药回去凭着记忆画下然后标注,为此我那段时间每日都很晚睡,第二天又要早起,采草药的时侯,一个没留神握住了野草,锋利的边缘将我的手给割破,鲜血直流。
& & 我自己愣了半天,倒是不感觉痛,只是有点被血给吓到,然而师兄脸顿时白了,他急忙从药篓子里拿出一种草药,嚼烂之后敷在我的伤口上,血没一会儿就止住了。
& & 我愣愣地说:“谢谢师兄。”
& & 师兄却猛然放开了我的手,红着脸低头继续采药。
& & “你……不要采药。”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我来就好。”
& & 我应了声,说:“师兄,你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哎。”
& & 然而他却没再理我了。
& & 第二天清晨我睡眼曚昽地起床,发现桌子上自己那本画着草药写着标注的本子被人翻动过,而打开一看,里面所有的错误都被改正,后面则多出了几十页画得很详细地药物。
& & 我激动又感动地跑出去,师兄已经准备好要出门了,他如常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话没说,放缓脚步往山的方向走去。
& & 然而我忍不住笑着道:“师兄,你这样好像熊猫哦!”
& & 师兄:“——”
& & “你知道熊猫吗?就是蜀地有的,白白的,但眼睛周围是黑色的……”
& & “快去采药!”
& & 我大笑着跟在师兄身后,觉得一切都那么让人开心。
& & 眼下他正坐在我身边,眉眼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稚嫩的模样,他这样随意地摸着我的脑袋,也不见一丝尴尬,更别说什么脸红了。
& & 但那种小心翼翼的怜惜,却是二十年来一点未变。
& & 我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但想不到那些小小的往事,我还记得这么清楚。
& & “阿昭。”他的手往下,握住我的手腕,替我把脉,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似是叹息,“阿昭,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 & 我有很多话想说,然而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 “如果师父看到,会心疼死的。”他捏了捏我的手腕,“瘦成这样。”
& & 我说:“还好师父看不到了。”
& & 师兄点了点头,又叹道:“但是师兄看到了。”
& & 我一时无言以对,他没再多说,只是从随身的药囊里掏出一枚丹丸:“先吃下这个吧,你身子太虚,手都冰成这样。”
& & 我依言吞了丹丸,逐渐觉得身体里暖暖的,不知不觉,眼泪便掉下来。
& & 这真是要命。
& & 之前我没人安慰没人照顾,反而咬咬牙什么都挨得过去,但现在因为师兄的暖言暖语,却瞬间让我落了泪。
& & 没有人爱的时候,只能独自逞强,可一旦有人关心,就还是忍不往露岀脆弱的一面。
& & 说到底,这么多年,我也没多大长进。
& & 一定要说的话,也就是在钟尘面前我能坚持着装没事罢了。
& & 师兄伸手轻轻地揩拭掉我的眼泪,声音里隐隐地带了笑意:“怎么哭了。”
& & 我说:“我心里难受。”
& & 师兄没有说话,将我轻轻扶起,抱在怀里。他的胸膛又宽阔又暖和,比什么暖炉被子有用一百倍,我靠在他怀里,他一下一下地轻抚我的背。
& & “师兄心里也难受。”
& & 他说这句话,语调近似叹息。
& & 我道:“师父现在在哪里?”
& & “就葬在岩溪镇。”师兄道,“师父说,人是哪里来的,就该回哪里去。”
& & 我有些难受地道:“师兄,等我死了之后,你也把我葬去岩溪镇吧。”
& & 岩溪镇就是我们当初待的那个江南小镇,我想不会比那里更美的地方了,春天的时候柳芽冒头迎春摇曳,夏日百花齐放红莲独艳,秋天落叶纷飞天高气爽,冬日也不冷,偶尔飘些小小的雪絮。
& & 我曾经以为我会在那里待一辈子。
& & 生于斯,长于斯,歌哭于斯。
& & 也必死于斯。
& & 师兄并不答话,而是说:“你未必会在师兄之前死。”
& & 我道:“师兄,你都替我把过脉了……你医术那么好,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我没几天了。”
& & “师兄在。”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 & 他语气势云淡风轻的,然而我知道,就算师兄医术高明,也不可能能救回我,独活是从身体内部开始的腐烂和侵蚀,其实这名字就清清楚楚了——独活,只能一个人活着。
& & 师兄想了想,道:“你在这里待得这样不痛快,师兄带你走吧。”
& & 他看着我,面目柔和甚至是慈悲的,我险些一个心动就要答应。
& & 可最后我只能摇摇头:“师兄,你知道我不可能走。”
& & 师兄从来不勉强我,这次亦然,他点头道:“好。”
& & 接着又说:“我也会在皇宫里待下来。”
& & 我有些惊诧:“你不用在‘那边’守着了?”
& & 他道:“我来之前已经打点好一切,你不必担心。”
& & 我说:“师兄做事我当然放心,只是这里我可以应付得过来……不必师兄特意跑来。”
& & 师兄皱着眉,不认同地道:“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也叫应付得来?”
& & “曲魅……是意料之外的人物。”我的解释似乎有些苍白无力。
& & 果然,师兄根本不理我的辩解,道:“乖,我留在这里。”
& & 我闷闷地说:“我不想师兄看到我这副样子。”
& & 我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像个可怜可悲的弃妇。
& & 师兄说:“没事。”
& & 我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 & 师兄继续说:“你什么样子,师兄都不嫌弃。”
& & 这个倒是真的。
& & 我只好答应下来:“好吧。”
& & 师兄说了句“乖”,摸摸我的脑袋,扶着我躺下去,盖好被子,留了几颗药丸给我,就转身如魅般消失在凤栖宫之中。
& & 月光还是如开始一般静静地照在凤栖宫中,一切都那么安静,若非我床头的几颗药丸,我甚至会怀疑,师兄只是我臆想出来的幻象。
& & 好在他不是。
& & 我醒过来的时候,身子感觉舒服多了,坠儿看着我,有些惊喜地说:“皇后娘娘,您的气色好了很多!”
& & “嗯。”我点点头,觉得身子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便道,“替我更衣梳洗吧,我想出去走走。”
& & 坠儿连连点头,替我更衣,还特意替我梳了个很精神的发型。我见她那么开心,便也由得她去,打点好一切吃了朝食,便让她扶着我走去御花园。
& & 昨晚月光那么好,今日便难得放晴,阳光洒落一地,地上有些积水未干,反射出亮眼的色彩,我看着更觉心情不错,露出个淡淡的微笑:“终于是放晴了。”
& & 坠儿在我身后跟着,听我这么说,一愣,随即点头:“是呀,这些天连连阴雨,太冷了。”
& & 可惜大概是我心情太好,老天都看不下去,我没走几步,一抬眼就看见了曲魅。
& & 她穿着一袭湖蓝色衣衫,外面松垮垮地系着个黑色披风,这么寒冷的天里,她也不怕冻着,反观我穿得好似一只圆滚滚的粽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 & 坠儿也看见了曲魅,她惊呼一声,小声地说:“那是谁?皇后娘娘,她和您好像!”
& & 坠儿没见过曲魅。
& & 而别人也知道她是我贴身侍女,大概从未告诉过她——何况,就算我和曲魅如此相似,别人只怕也不敢那么说。
& & 一个是正得宠的梅妃,一个是已经过气了的皇后,说两人相似,无疑是极其不理智的行为。
& & 我低声道:“别咋咋呼呼的……她是梅妃。”
& & 坠儿一脸受惊的表情,但还是赶紧低下头。
看见了曲魅,我便也再没什么心情散步。
& & “我们回去吧,或者换个地方。”
& & 我对坠儿道,转身便打算离开。
& & 可惟曲魅也看见了我,她冲我挥了挥手,有些髙兴地向我打招呼。我懒得理她。
& & 然而曲魅却很坚持,她见我要走,急急忙忙地朝我跑来,手拎着裙摆,睑上一派焦急。她真的是年纪小,什么事都显现在脸上,然而那张睑与我实在太像,自上次后再看到她,我就会想,她的脸和我一样,命也是以我的命换的,她简直是要代替我活下去了。
& & 就连钟尘的爱,也可以取代掉我。
& & 对这样一个人,我虽然不恨,却也实在无法面对。
& & 可下一刻,曲魅在一个小台阶上忽然脚下踩空,整个人趴了下来,她身后的宫女一片惊叫,纷纷喊着“梅妃娘娘”。
& & 而曲魅痛苦地蜷缩起来,半边身子都沾上了泥泞。
& & 我看见有血迹在她脚下悄悄蔓延。
& & 我这才想起来,她是有身孕的。
& & 我坐在凤栖殿里,周围冷冰冰的,坠儿被我赶去外面,这个宫殿里只有我一人。
& & 此刻在远处的倚梅殿里,我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番光景,曲魅摔倒,血流了一地,她痛苦地躺在鹅卵石铺成的台阶上,发出不成调的呻吟——她的嗓子似乎是后天才哑的,并不是完全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些不似人声的音节。她浑身沾染了乌黑的泥泞,那张和我极其相似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 &而我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冷眼相看,甚至没有走近一步。
& &她的那些下人忙成一团,喊太医的喊太医,扶她的扶她,还有人直接跪在她脚边替她擦拭血迹。
& & 坠儿站在我身旁整个儿吓傻了,看着我,嗫嚅着说:“皇后娘嬝,这……”
& & 我看了—眼曲魅,说:“我们走吧。”
& & 说罢,便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 & 坠儿赶紧跟上,小声地说:“可是娘娘,您毕竟会医术……”
& & 我说:“那又如何?”
& & 坠儿便不再说话。
& & 然而我能感觉到她的意思——既然你会医术,为什么这个时候,在太医还没来的时候,搭把手?
& & 连坠儿都会这么想,何况钟尘。
& & 我能想象到这是一场怎样的无妄之灾。
& & 只是因为天气不错,出门散心,就碰上了这等事,我想我寘的和曲魅八字相冲。
& & 而钟尘来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
& & 我也做好准备,他会抓着我吼,或者痛心疾首。
& & 但出乎我意料,钟尘来的时候分外平静。
& & 他在我床边坐下,我躺在被子里,冷淡地看着他。
& & 钟尘不以为意,道:“今早,你也在御花园里?”
& & 我说:“嗯。”
& & 他又道:“梅妃才摔倒,你便转身就离开了?”
& & “我只是会医术,不会巫术。“我疲惫地说,”皇上要冤枉我下毒,我也没办法,但这回我和梅妃相距那么远,是她自已摔倒,与我无关。”
& & 钟尘只是笑:“我并没有说和你有关系,你不必急着撇清。”& & “可是,见她跌倒,你并没有出手相助,不是吗?”他语调还是那么平和,话语却冷得让我心寒。
& & 我到底是太了解他了。
& & 他没有如我所想的对我发脾气,但他的确是觉得我做错了,只因为我没有在梅妃跌倒的时候帮她—把。
& & 可我,我哪里来的义务,去救一个梅妃?
& & 我已经救过她一次,还是用我的命换的。
& & 但我不想解释,对钟尘解释也毫无必要,于他看来,我的解释大概也都不过是无力的辩白。
& & 钟尘见我不说话,自己先开口:“阿昭,龙将军死了。”
& & 他说的居然是这样毫不相干的话题,我一时有些错愕。
& & 而他继续说:“江丞相,也中毒了。”
& & 我不解地看着他。
& & 钟尘看着我,忽然一笑:“阿昭,你知道吗,其实朕欠你两条命。”
& &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
& & 他说:“一次是宁王行刺,你替我换血;还有一次是在塞外,你求你师父。”
& & 哦,我想起来了。
& & 那时候离我第一次看见钟尘,没有多久。
& &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雁门关之外,那年我十四岁,与师傅四处游医,直至边塞。
& & 那是八月。
& & 若如往年一样我在江南,所看见的必然是最美好的光景,接天莲叶,映日荷花,还有温柔缱绻的江南小调和划着船的采莲船女。可边塞八月已经飞雪漫天,我和师父俱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尤其师父年事已高,两人便不打算再往前。
& & 一个雪夜,我已准备人睡,师父在隔壁,早就打出震天的呼声,师兄则在另一边的隔壁,灯都熄了,大概也已入睡。
& & 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我心神不宁地穿好衣服披上大氅,推开门便见一匹骏马上驮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身形较小,另一个则是彪形大汉,他们一瞬间便驱着马到了我跟前,两人浑身都是血,那彪大汉脍上还有着许多伤痕,倒是他怀中的小男孩,被裹得严严实实,但似乎没什么大碍。
& & “你们是谁?”年幼的我只能磕磕巴巴地询问,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 & 谁料对方一个抱拳,朗声道:“姑娘不可能一人在此,只求姑娘能大发慈悲,让长辈一起,收养这个孩子,保他平平安安!”
& & 那话语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受了重伤的人的语调,然而说完这话他就倒了下去,从此再也没起来过。
& & 小男孩则木然地看着那男人的尸体,手中紧紧拽着一个令牌。
& & 那是我与钟尘第一次相见,我十四,他十六,我与师父从不知晓庙堂之上的事情,因此也是那之后,才知道宫廷发生政变,圣上垂危,而御林军统领之妹惠妃逼宫,妄图将自己的儿子带上皇位,原本的太子钟尘则被舅舅远征大将军给带着逃了出来。
& & 我于雪夜推门,竟捡到一个太子,这真是太过奇妙。
& & 当时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那小男孩面容沉静,身边的大汉靠着他就那样死了,他连眼泪都没掉一滴,我又是佩服又是觉得可怕,瞧他的模样,当下就知道我们两人遭遇和经历是何等的不同。
& & 师兄也醒了,推开门便见钟尘和那已死的大汉,他眉头禁皱,说:“这是怎么回事?”
& & “我……我也不知道……”我勉强稳住心神,蹲在钟尘身边,问他,“你没事吧?”
& & 钟尘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半晌才道:“无碍。”
& & 我那时候心想,这个人怎么回事呀,说个话都文绉绉的。但看他的装束,又联想刚刚的事情,大致猜出又是一段豪门曲折的恩怨。
& & 钟尘忽然道:“可否……借我一把铲子?”& & 师兄皱着眉头看他,最后去房里拿了把小药铲给他——我们也只有那个了。
& & 钟尘便这样一言不发地拖着那大汉的身子往远处走,留下一地血痕,我有些不放心,远远地跟在后面,师兄大概也不放心我,一并跟了上来。我们俩站在远处,只见钟尘寻了一棵树,将那大汉的尸体给
摆碰在树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而后埋头便开始挖坑。
& & “他这是想徒手挖出一个坑给那汉子?”我有些惊讶,此地冰雪凝结,冰封三尺,湿土凝了寒气,冻得好似石头,他这样用小药铲挖,不知道要挖到何年何月。师兄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 & 我看着有些于心不忍,跑去把自己的小药铲给拿了过来,又到钟尘身边去,和他一起挖。钟尘的身形似乎是顿了顿,好半天才响起细细一声“多谢姑娘”,那声音也很快被寒风给卷走了,只剩一地的沉静。
& & 师兄倒是没来干涉,只默不作声地给我系了个厚厚的围脖。我们两个忙活了一整晚,才将那大汉安然下葬,我直起身的时侯,觉得眼前都在发花,而钟尘一站起来,却是狠狠地吐了口血,笔直地躺了下去。
& & 这真是吓我一跳。
& & 正好师傅起来,我们将钟尘给抬了回去。 师父替他诊脉,连连摇头:“长年累月的慢性毒药……这么小的孩子,谁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 & 那药原本很难根治,但好在钟尘幸运,碰上了我师父。我师父将他收留下来,让他和庭柯一道住,每日替他熬药。
& & 钟尘的身子时好时坏,他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比师兄的话还少,可师兄都逐渐越来越不害羞,他却依然沉默如初,我和他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加在一起都能数清,其中还包括那句“多谢姑娘”。
& & 每日我和师兄一同背书采药,他便坐在屋里,不知道涂涂改改写着什么,有时候信使经过,他便把一大堆的信交给别人让别人帮忙带上,目的地似乎都是京城,这让我们更加确定钟尘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儿子,这样过去了几个月,钟尘的病越发稳定,同时也快到了我的生日,可在我生日的前五天,我师父忽然拉钟尘去他房间小谈了一会儿,出来便宣布,他不要再救治钟尘。
& & 而钟尘着眉头,似乎有些疑惑,却并没有恳求师父。
& & 虽然师父没有继续医治他,却也没有赶他走。钟尘的病情再次恶化,有一回大漠难得出了星星,证明第二日会放晴,我兴高采烈地上了屋顶看星星,却见钟尘缩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呕血,红色的一片在白雪地上各位晃眼。
& & 他才十六岁,比我大两岁,跟师兄同年,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要被从繁华的京师带来荒凉的漠北,锦衣玉食化为粗茶淡饭,而身边唯一守护他的人,也死在那个飘雪的夜晚。
& & 这些日子以来,大漠里雪下了又融化,融化了又下,当天夜里大汉留在门口的血迹早已随着淡薄的日光蒸发殆尽,他的坟墓也笼罩在飞雪之中,若非那棵柳树,估计也是找也找不到。
& & 我看着孤零零一人呕血,又默不做声将血迹擦干净的钟尘,心里难过得不得了,于是生日当天,师父问我想要什么,我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师父将钟尘医治好。
& & 师父一脸错愕,好半响才说:“只有这个不行。”
& & 我说:“为什么?”
& & 师父无奈地摇头:“为什么要救他?”
& &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不是师父你教我的吗。医者父母心,为什么不能救他?他才十六岁,再不医治他会死的呀。”我难过地说,“何况你看,他似乎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还有那个为他而死的大汉——不知道在京师里,有多少人为了保护他而死呢,如样因为师父你的不救治而死亡,也太可惜了。”
& & 师傅说:“我这是为你好。”
& & 我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 ”
& & 师傅说:“你决意要救他?”
& & “嗯!”
& & “好,我答应你,”师父摸了摸我的脑袋,“你十五了,是大姑娘了,师傅都依你,但……师傅愿你将来不要后悔。”
& & 我疑惑说:“后悔?为什么我会后悔?”
& & 师傅没有再回答我。
& & 后来钟尘被师父救好,我高兴得不得了,只在钟尘面前夸师父是妙手仁心。钟尘没说过什么,却原来他知道,师父后来改变主意,是因为我求师父。
& & 钟尘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人替我算命,说我这一辈子有三个 坎。第一次十六岁,第二次是二十五岁。”
& & “第一次是因为你而化解,第二次也是因为你而化解。”
& & “阿昭,我真的很感谢你。”
& & 他这话说得千转百回,真心实意。
& & 但我却觉得很是可悲。
& & 我以为不知道,却原来他都知道。
& & 可既然他都知道,又怎么会这样对我?
& & 钟尘继续缓缓地说:“但如今,朕都还给你了。从此,朕再也不欠你什么。”
第四章 我本想装作无知无觉地过完一生
& & 钟尘走了以后,坠儿偷偷跑了进来,缩在柱子后面偷看我,她大概是见我有没有又被钟尘伤害。
& & 这担心是多余的,我现在既不会让钟尘打我,他的语言也没法伤害我。
& & 哀莫大于心死,而对我来说,哀莫大于心不死。
& & 如果我还不死心,那才真叫人绝望。
& & 把坠儿支出去以后没多久,师兄便来了,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贴了胡子,佝偻着背,假意来替我看病,一进宫殿,又直起身子,瞬间便如以往—般挺拔。
& & 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脸,我说:“你就一直戴着这个?”
& & 师兄点了点头。
& & “曲魅的事情,是你弄的吧?”我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笑意,曲魅故意要在我面前跌倒,肯定存的就是弄掉孩子的心,但结局居然没事,师兄必然功不可没。
& & 然而师兄点点头,又摇头。
& & 他道:“曲魅,根本没有怀孕。”
& & 我一愣,道:“没有怀孕?”
& & “嗯,但我刚给她诊治的时候,偷偷给她下了药,她这几日脉象 会好似喜脉一般。但……之前她并无身孕。”师兄皱着眉头。
& & 我很是惊讶:“这种事,怎么可能瞒过钟尘?”
& & 师兄赞同地点头:“所以,只可能是曲魅串通了钟尘。
& & 我更加觉得奇怪,然而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推测道:“那他这么做的理由……”
& & 师兄一笑:“你说呢?龙将军死了,江丞相也快活不长了,这两个人对他而言都恩重如山,而你对他们下了手,他又恨你,又不想挑明,只能以曲魅和曲魅的孩子为由为难你了。”
& & “以后还有好些人。”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难不成次次要曲魅假装怀孕?”
& & 师兄又是一笑,摸了摸我的脑袋。
& & “其实这事,你原可以不参与。事到如今,他都没有和你说明,明里暗里折磨你,无非希望你坦白”
& & “事到如今,我已经无路可退了,”我看着师兄,又是难过,又是决然。
& & 师点点头,没再说仕么。
& & 过了儿,他道:“我该走了。”
& & “嗯。”
& & “你自已小心些……阿昭,有的事情并非真的毫无退路。师兄别的不管,只希望你快活。”师兄怜惜地看着我,透过人皮面具,眼眸露出爱怜的目光。
& & 我没有回答,只是目送他离开。等他走了之后,我翻出床边的传奇剧本,那是吴姨当初给我的。
& & 那时我还在犹豫,心里痛苦万分,不知道如何抉择。
& & 吴姨偷偷托人送我一本书,某页折了角。
& & 我按着翻开,看见一句话:
& & 你看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它不断吗!
& & 割不断吗?
& & 是,我割不断。
& & 直到今日,我也没割断。
& & 钟尘亦然。
& & 然而割不断,也要割断。
& & 曲魅原本没怀孕,现在却被査出怀了孩子,钟尘和曲魅想来都会非常诧异,我拿不准,钟尘会是不悦还是欣喜。
& & 但眼下,不太重要了。
& & 坠儿端了补药给我,近日吃了师兄给的丹丸,我身子已好了不少,但补药还是时有送来,但送补药的人,并非是钟尘。
& & 我接过瓷碗,一并接过瓷碗下的字条,等周围没人后,我展开看,上面是苍劲的字体,只告诉我龙将军已死,兵权更迭,龙家人争得头破血流,要我自己小心。
& & 小心?
& & 我忽然又想到钟尘的那句话——皇后的心都是石头做的,还会怕冷?
& & 我将字条随手烧了,把灰—起丢进一旁的花盆中,坐在窗边闲闲地看着外边的景致。正如当日,我在如意楼上,悠然地看着窗外景色。
& & 皇官之外,京城之内,长安道上,有个不起眼的酒楼,唤作如意楼。
& & 自我第一次出宫起,就爱极了如意楼的风光,每每出宫必然要去如意楼待一会儿。
& & 然而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遇上吴姨,第一次知道我的身份,第一次知道,我最爱的钟尘,应该是我最大的仇人。
& & 当时我坐在如意楼上看风景,周围是几个装作寻常百姓的侍卫,钟尘平日只要有空,便会和我一起出来,然而那段时间,边关战事频繁,他忙于政事,我便偷偷一人出来喘口气——一旦打仗,宫中的氛围便沉寂到可怕,不知为何,我总是十分害怕这样的气氛的。
& & 虽边关战事不断,然而如意楼中却依然和平日一样,懒散的掌柜、微笑着的小二,还有或是埋头喝酒,或是和我一样于三楼眺望的客人。
& & 我一人坐着,实在有些无趣,忍不住便点了一小壶酒水,身边的侍卫似是想阻拦,我拉长了脸,他们便也没一人敢开口。
& & 送酒的人却不是小二,而是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中年妇女,她小心翼翼地端着酒递到我面前,然而还没摆上,就一个趔趄,一壶酒都洒在了我袖子上。
& & 身边的侍卫站起来了几个,警惕地盯着那妇女。那妇女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连连道歉,替我将袖子挽起来拧干。我有些尴尬,她只是无心之过,那几个侍卫未免也太夸张了……
& & “不碍事。”我推了推她一直替我拧袖子的手,拿出酒钱放在桌上,道,“酒钱照付,但你不用再上酒了,我……先回去换衣服。”
& & “姑娘,真的对不住你啊。”她看起来还是十分抱歉。
& & 我摇摇头,起身离开,然而走到门口,那妇女却追上来,递给我一壶酒,一边道:“姑娘心地好不怪我,但我却不能如此,这壶酒赔给姑娘,希望你不要嫌弃。”
& & 人家都这么说,我当然也不必百般推拒,然而接过酒。我便分明感觉到酒底下有一张纸片。我有些惊疑地看向妇人,她却朝我深深鞠躬,道:“姑娘,再见。”
& & 后来我时常想,若我当初没有接下那坛酒。事情是不是会有很多不同。
& & 我将字条留住,酒给侍卫拿着,坐进轿中,轿中只有我一人,我忍不住展开那张轻飘飄的字条——姑娘,你手上的疤痕因何而来?您身世为何?若您不知,请于明日来如意楼,愿为您解惑。愿姑娘只身而来,我绝无恶意,实乃此事坎坷。
& & 我疑惑地掀开自己左手的袖子,那上面的确有疤痕,是朵小花的形状。这疤痕自我懂事以来便存在,然而看其模样,绝非先天便有,然而是谁要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就刻上这样的纹路?我曾问过师父,师父却也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猜测约莫是毒谷里的人都会给药人刻上这样的标志,只是观其他药人,却并无疤痕,很是奇怪。
& & 而现在这个女子,却说知道我手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甚至知道我的身世?
& & 我成为药人后,整个人浑浑噩噩,对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被师父救走后,在毒谷中的日子太过痛苦,也因此逐渐下意识遗忘。之后那么多年,我虽然有师父,有师兄,从小无忧无虑,然而总是希望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人,如今在哪里,当初又为何抛弃我,将年幼的我丢在毒谷里过着非人的生活。
& & 无论如何,我想知道。
& & 而这件事……应该是要告钟尘。
& & 回到宫中,钟尘竟然在房中而不是在书房,我见他眉宇间尽是疲惫,便暂时先将自己的事情搁置,坐到他对面,伸手替他揉肩。
& & 钟尘亲了亲我额头,道:“出去散心?
& & “嗯,去了如意楼,原本想喝酒,却没喝成。”
& & 虽然那些侍卫肯定会向他禀报,但我也很享受与钟尘一起分享我今天做了什么。
& & 钟尘勾了勾嘴角:“那更好,你一喝起酒来就没停,喝多了倒是伤身。”
& & 我撇了撇嘴,却无法反驳,只好扯开话题:“战事如何了?”
& & 钟尘道:“还行。”
& & 刚说完,就微微打了个哈欠。
& & 我本还想跟他说今日在如意楼中碰到女子的事情,但见他如此,知道他大概是一整天都没休息好。何况那女子让我明日想办法一人去见她……若是跟钟尘说,他想必一定不会答应。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又替钟尘揉了揉肩膀,对他说:“你先休息吧。”
& & 钟尘大概也是累极,点点头便解衣去休息。我坐在他身边,托着下巴看他睡着的模样,心里又是为他忧心,又是觉得甜蜜,他即便这么忙碌,也一定要回房来睡,全是为了见见我,亲亲我,好叫我不要担心。
& & 哪怕到了今日,我也能记得当时的心境。
& & 如果在当时怀着感情的我能预知之后发生的事情,大概绝不会在第二日,又溜出宫去如意楼。
& & 钟尘自然不会阻拦我,但侍卫依然是跟着的,我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个法子可以单独和那女子谈话——到了如意楼后,我见到她,微微朝她使了个眼色,做了个“茅厕”的口型,果然见她眼神一亮,很快往茅厕的方向走去。
& & 我在如意楼中坐了一会儿,也佯称自己要如厕,那些侍卫自然是不敢太靠近,便远远地见我进了茅房。
& & 好在如意楼茅厕打扫得干干净净,一间间小厢房,墙角还燃着檀香,并无异味,那女子已在其中等了一会儿,瞧见我之后,竟然笔直地跪下。
& & 我顿时傻了眼。
& & 而之后,吴姨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最尖锐的刺,狠狠地刺入我的心。
& & 我无法形容我的感受,就像是寒冬腊月被人丢进冰冷的湖水中,从身上到内心都泛着刺痛,彻骨的冰冷让我瑟瑟发抖。
& & 吴姨见我如此,大抵也有些不忍,她没再多说什么,只让我好好想一想,若是有了决定……便来如意楼找她。
& & 那一刻,我茫然无措,内心像是被挖空,却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见见钟尘。
& & 我要见见他,要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躺在他的怀里。
& & 我没有去如意楼,更没有遇见吴姨,也没有,知道那些,我-点也不想知道的事情。
& & 天色渐暗,黑阴阴的云层压下来,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 & 我嗅到细细的血腥味随着风传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恰巧有人在门口通报, 说是皇上让我去他书房一趟。
& & 钟尘?
& & 我用手帕捂住鼻子,皱着眉头拉开门——周围静悄悄的,连个开门的下人也没有。
& & 一开门,刺眼的光芒一晃,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把锋利的剑便携着空气中风声向我凛冽地袭来。我低头弯腰,险险躲过,眼角瞥到门口的侍卫都已被割了喉咙,瘫倒在地上。血腥味便是由此而来。
& & 独活终究对我影响还是很大,这么近的尸体,我却只能嗅到一丝清浅的血腥味。& & 我不会武功,身上也没什么力气,那人穿着太监服却人高马大。压低了帽檐,手法灵活,一把剑直逼我眼前。我后退两三步,联想到刚刚那张字条,心中有些好笑。
& & 我当然不会有事。
& & 那剑快劈到我面前之时,我伸出左手去挡,左手裂出一道深深的纹路,鲜血顺着手腕淌下,与此同时屋檐下飞速地蹿出一名黑衣人,三两下就将刺客手里的剑给打飞,而后制住他。
& & 那黑衣人制住他后,朝我恭敬地道:“卑职来迟,望皇后娘娘恕罪。
& & “我冷眼看了他一会儿,道:“既然不想救我,就干脆不要出来便是。然不;81要救我,下回就不要等我受伤了再出来。”
& & 甩了里左手,鲜血流得更加厉害,我皱了皱眉头,说:“我受伤,只会让钟尘花更多时间我身上。”
& & 那黑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像个聋子般跪在地上,但那刺客却激动地抬起头来:“你这个**!妖女!”
& & “我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和我所料没多大差别,来人是龙将军的孙子,龙辰。
& & 龙辰此人是两年前的武状元,身形魁梧,力大如牛,却生了个白嫩的脸,我只在他琼林宴上见过他一次,那时我夸他武功好本领高,还让他好生得意了一番,今日却是拔刀相见,恶语不断。
& &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发生了,却也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 & 黑衣人压着他,依然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本身就体虚,流了这么多血,隐隐有些站不住,我并不去包扎,只随便找了长椅子坐下。
& & 道,“妖女?我做什么了?”
& & 刺客怒道:“我爷爷当年有恩于你,你却痛下杀手,你于心何忍?他已经七十多了!是个老人家啊!”
& & “你爷爷? ”我露出惊讶表情,“你爷爷是谁?”
& & 龙辰一滞,随即道:“不要装傻!我爷爷便是西北大将军龙征!”
& & 我点点头:“龙将军?我知道,前几日死了,是吗?我也很难受,但你……怎么会认为是我下的手? ”
& & 我看了眼自己的左手,疲惫得不得了:“你看,我都这副模样,哪儿来的力气去害你爷爷?自身难保,我还想着去害人?龙公子,太看得起我了。”
& & 龙辰又是一愣。
& & “明明就是你……”他还想说,但声音似乎弱了许多。
& & “皇上驾到!”通报声在不远处响起,我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没一会儿便见钟尘带着一队侍卫,脸色极其难看地走了进来。
& & 满地狼藉,我手上身上沾染满了血迹,钟尘看也没看跪着的两人,径自走到我身边,声音有些压抑:“你怎么样?”
& & “不碍事。”我站起来,虚弱地说,“参见皇上。”
& & 话还没说完,我就软软地晕过去了。
& & 这晕倒倒不是做戏。
& & 只是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 & 当时因是龙将军的帮助,而感恩戴德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几年之后,他的命,会断送在我的手下。
& & 就像我当初怎么也想不到,吴姨的话,能对我的人生,造成如此之大的改变。我能想象,原本我该是怎样的。快快乐乐地当着皇后,和钟尘相爱,偶尔与师兄师父相见……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我不能生育,因此只能看着钟尘和别人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
& & 然而,任何事情,都有发生改变的一天,何况是人的心意。
& & 那时从如意楼回来后,钟尘忙于边疆之事,没有太多时间陪我, 我也稍稍松了口气,那时候,我实在无法面对钟尘。
& & 然而我一个人在凤栖宫时,常常会做同一个梦。
& & 梦中是猩红的色调,尖叫和哀号为背景。我看见无教的人被杀害,他们试图反抗,却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奇袭,连武器也不在手上,就生生被泛着银光的武器捅入肚子里甚至从头劈成两半。
& & 有小孩子的哭声,有女人尖叫怒骂声,有男人痛吼的声音,那片原本是青草满目的土地,被层层覆上了鲜血,连天空的色调都变得可怕,我知道这是梦,甚至能惑觉到,我努力想要从这样恐怖的梦中脱身,却仿佛置身梦境无法抽离。我看见一个和我长得像的女人,她浑身是血。身边躺着早已失去气息的男子。她朝我伸手,似乎想在最后摸一摸我,然而手还没碰到我,便颓然地垂下。
& & 像一朵枯萎落下的花朵。
& & 那一刻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我未曾有过这样的感受,仿佛心生生被人挖开,然后插入锐不可当的尖刺。
& & 接着有人拖我离开,还在我手上刺下了什么,我的手臂很疼。哭得更厉害,哆嗦地喊着“吴姨”。
& & 我被送上马车,最后回望一眼,那个原本生机勃勃的草原,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空中的血腥味浓厚得怎么散也散不开。
& & 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 & 直到一次,钟尘竟然回来了,他将我叫醒,—脸担忧地看着我:“阿昭?做了什么噩梦,怎么哭成这样?”
& & 听到他的声音,我简直觉得恍如隔世,我抽抽搭搭地往他怀里撞。钟尘搂住我,柔声安慰道:“没事了,只是个梦而已。”
& & 我只能哭。
& & 我无法告诉他——
& & 钟尘,你不知道,那不止是个梦。
& & 我心绪紊乱,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钟尘有直陪着我,让我心安不少。
& & 然而吴姨的话一遍一遍在耳边响起,梦里的场景也一遍遍放映。
& & 我忍不住问钟尘:“阿尘,我问你……如果,其实你因为一些事情,让我对你有些隔阂,我……我应不应该告诉你?”
& & 钟尘看着我,道:“当然。”
& &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他,但是实在开不了口。
& & 有的事情,不说是个结,说了却是个疤,我宁愿我心中千千结,不愿和他之间留下一块疤。
& & 钟尘没有催,只是安静地等着,过了半响,他缓缓道:“阿昭,你有心事,我不逼你说,无论什么事锖,我永远陪着你,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惹你不开心,我会努力改正,我知道最近大臣催得紧,希望我扩充后宫,也知道这几日没陪你,但这都是暂时的,阿昭,我爱你,也会努力让你一直爱我。”
& & 我原本眼泪就没止住,这下更是干脆决堤,哭得稀里哗啦。我紧紧抱住钟尘,说:“你不用努力,我就很爱你了。刚刚的话只是随口说说——扩充后宫是必然的,你是皇帝,我不想让你因此落下昏君的名称,你这几日没陪我,更是不得已,我怎么会因为这两件事怪你。只是有些事有时候我自己一时想不通罢了……”
& & 钟尘轻轻替我擦拭眼泪,眼中一篇温柔,我见过他各种的模样,但知道,他这温柔的样子,只对我一人。
& & 我抽噎地看着他:“我也爱你,非常爱你。”
& & 钟尘轻轻吻住我,一如当年我们第一次接吻, 那时他是青涩的少年,我是懵懂的女孩,到如今始终不变的,是我们一直如此相爱。
& & 那一刻,我只想这样没出息不争气甚至丢脸地只陪着钟尘,装作无知无觉地过完一生。
& & 然而,终不似当年。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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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三年前,在我的嘴唇边那个比飘香还轻柔的吻
& & 我与钟尘第一次亲吻,远没有后来那么缠绵。 那是我知道钟尘的真实身份——那也是太久太久之前。 钟尘的身子那时已经好了许多,当时他已筹备许久,我常常看见有人不远千里从京师来雁门关找他,而他一直待在我和师父的屋子 里,脸皮很厚,从来没有显露出过要走的意思。
& & 他不走,我和师父也不好催促。师兄受别人邀请要去东边行医, 他想带上我,我却很是犹豫不决。
& & 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六,是第一次遇见钟尘时钟尘的年纪。
& & 两年的时间里,钟尘飞速地成长,身材越发挺拔,我要仰起头才能看他,他已不如初时那么沉默,却还是不爱说话,看起来沉沉稳稳,已然是个大人。
& & 我的人生里,阅历少得可怜,长期相处国的男性,更是原本只有师父和师兄。
& & 师父如我父亲,师兄如我兄长,而钟尘,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定位。
& & 有时侯我会借着替他诊脉防止旧病复发的原因跑去他的房间,我自小生活的无拘无束,毫无规矩可言,钟尘也从不阻止,让我待在他的房间里看书。
& & 我们两个就在小小的屋子里,他坐在案前,我坐在小椅子上,两人中间隔着两个火炉的距离。窗外是积年的皑皑白雪,屋内是橘色温暖的火光跳跃,我看着书,不知为何总忍不住想去看钟尘。
& & 我想看他是不是又忍不住习惯性地皱起眉头,想看他是不是一脸严肃地翻阅着别人带来的信件,想看他……是不是也在看我。
& & 那时候的我实在是什么都不懂。我想,钟尘长得这么好看,且他不是我的师父,也不是我的师兄,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那么我想看他,大概就像想欣赏一幅画那样简单。
& & 这样想通之后,我便肄无忌惮起来,有时侯干脆放下书,托着下巴盯着钟尘看。
& & 钟尘起初装作不知道,后来有一日终于说:“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 & 我大剌剌地说:“你长得好看呀。”
& & 钟尘一副无言的表情,好半天,又微微地笑了:“谢谢。”
& & 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当即十分受用,连忙夸他:“你笑起来更好看!”
& & 钟尘笑意更甚,却没再说话。
& & 起初那些人从京师里来,只是带着信件和其他东西,神神秘秘的,后来,居然会带来京城里才有的稀奇玩意儿,借由钟尘之手送我。
& & 我知道肯定是钟尘他吩咐他们带给我的,心里十分感激,也想送他些什么作为回报,但我那时才十六岁,除了年轻,我什么也没有。
& & 我为此去问师父,师父却露出惊讶又伤心的表情:“阿昭,你和钟尘,走得太近了。”
& & “太近了?”我不解地说,“会吗?”
& & 师父只是摇头叹息:“你要离他远一些才好。再这样,我要赶他走了。”
& & 我还是很不解,一如当初师傅想要不再医治他。
& & “为什么?钟尘人很好的!”我着急地替钟尘辩解。
& & “是,他现在是很好。”师父还是叹息, “可以后……可将来……总之,你和他不能走得太近。”
& & 师父怜惜地看着我:“有很多事情,师父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接触到,就这样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可如果你要和钟尘走得太近,那么,那些事情就无法避免……阿昭,你这么傻,师父不放心你。”
& & 我听着师父的话,觉得很难过,但嘴上却说:“我才不傻!再说了,安安生生地过,那是一辈子,惊心动魄地过,那也是一辈子。我想活得恣意一些,又有什么不对呢?”
& & 师父并没有反驳我的话,他不是我,没有那种一定要说赢对方的小性子。
& & 他只是说:“师父永远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决意如此,师父不阻挠。只愿你开开心心的,有些事情,永远不要碰上才好。”
& & 师父那时候就知道了一切,在他看来,那时候的我该是多么无知又可悲啊。可他到底没有阻碍我,我感激他,又有些责怪他,更多的,是恨当年的自己。
& & 而那时候的我,并没有因为这席话和钟尘走远,相反,我们越走越近,直到师兄要动身离开了,我必须要做个决定。
& & 我一直是个倔性子的人,凡事都爱自已决定,好比和师父说话,师父循循善诱,我都不肯听,认定了一件事,就得那么一直那么做下去。
& & 可那一次,那样重大的事情,我却不想做决定,我想把那个决定的权利,交给钟尘。
& & 我心隐隐有些明白那代表什么了,却又不敢想得太分明。
& & 我跑去问钟尘:“钟尘,你希望我留下来,还是希望我和师兄一起离开?”
& & 钟尘看着我,眼里一片清明:“我希望你不后悔。”
& & 我看着他,看着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神情,那样的钟尘。
& & 心里便下了一个决定。
& & 我跟师兄说,对不起,我要留在这里。
& & 师兄正在收拾行李,闻言动作一顿,而后他回头,依然是一个温和的笑容:“嗯。”
& & 他只说了一个“嗯”字,没有再劝我,也没有问为什么。
& & 如今想来,我十六岁时真是太幸福了,身边三个男人都那么尊重我的选择,他们都不强求我,只希望我不后悔。
& & 但我最终还是后悔了,在很久以后的今天。
& & 我想起师兄走的那一天,他穿着黑色的衣服,骑着一匹红黑色骏马,风雪里他跃马扬鞭,那抹黑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我站在小屋前,发现快要看不见他,连忙喊了一句:“师兄!”
& & 那么大的风声,他居然还是听见了。他停住,而后掉了个头,我听见清脆的铜铃声作响,逆着风冲进我的耳里。
& & ——你听见铜铃声,就要知道,师兄永远跟着你,守着你。
& & 他摇完了铃,收好来,不再止步,不再回头,去了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
& & 我站在风雪里,还是哭了。
& & 有人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我回头,发现居然是钟尘。他握着我的手,眼睛却看着师兄离开的方向,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才看向我,温热地抚上我的脸颊。
& & “不要哭,如果这个决定会让你哭,那就不要留下来。”钟尘的声音在风声里听起来闷闷的。
& & 我抹了把眼泪,说:“我做决定了,就不会后悔,但伤心总是难免的嘛。”
& & 钟尘似乎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脸,他的肤色雪白,在冰雪中显得宛如玉石,我看着他,觉得有些东西不再一样了,而显然他也这么想的,因为下一刻, 他的嘴唇就贴在了我的嘴上。
& & 那是我第一次和人接吻,在一个伤心的清晨,周围是呼啸的冰雪和一个小小的木屋。
& & 而对象,是钟尘。
& & 我想我到底是爱着钟尘的,不然那样的岁月,那样平淡无奇的经历,为什么在过了这么久,在我已经中了独活之后,还是可以记得这么清晰呢。
& & 我始终记得十三年前,那个十八岁的男孩,在我的嘴唇边,落下比飘雪还轻柔的吻。
& & 那一吻,让我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心中满是甜蜜。
& & 而回忆越是甜蜜深刻,现实的惨烈便越让人痛心疾首。
& & 梦里,我还是十六岁,钟尘还是十八岁,我们手挽着手,进了小屋,坐在火炉边,互相看着,连一刻也舍不得挪开视线,仿佛对方就是雪花,只一个不小心,就会消融不见。
& & 若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可惜如今梦醒,一切都已截然不同。
& & 而这一切的不同,源于我当初的那个决定。而那个决定,却是因为师父的死。
& & 和钟尘谈心后,我暗下决定,便决定去见吴姨最后一次。
& & 我已逐渐有了一些模糊的记忆,小小的我窝成一团睡着吴姨怀里,她给我低声唱着不知名的歌,因此我的这个决定,我觉得最对不起的,还是吴姨,毕竟……我也只对她有些印象了。
& & 吴姨果然还在如意楼中做事,见我来了,眼跟中露出光彩,这让我很是愧疚,因为我到来的意图,显然与她原本的期盼不符。
& & 吴姨熟门熟路地往茅厕走去,我坐了一会儿,也进了茅厕,这场景实在很有些好笑,但我真是笑不出来。
& & “公主。”吴姨没像上次那样行跪礼,而是做了个奇怪的姿势,大抵是绛穆的行礼方式。
& & 是,我是公主,而且是十多年前,被宇国灭族的绛穆的公主。
& & 那日如意楼中,吴姨双目含泪,告诉我一切。
& & 我是绛穆的公主。手臂上的疤痕,则是吴姨剌上去的。那时情况紧急,绛穆的王和王后皆已身死,而吴姨身受重伤,只得逃亡保命, 然而吴姨是被宇国通缉的犯人,如果带着我一起,一定会连累我。
& & 当时吴姨身后大军在追,她只好将我托付给一户人家,怕以后找不到我,就用簪子在我手上刻下印记……然而等一年后吴姨再回到那里,那户人家却已经不见踪影……
& & 吴姨也才惊讶地知道,那人家并非良民,而是毒谷之人。而年幼的我,也因此被拿去炼做药人……吴姨自觉害死了我,心灰意冷,如此十余年过去……却竟然在如意楼,又看见了我。
& & 吴姨告诉我,我很小的时候,因为父母十分忙碌,我总是由她照顾。
& & 那时候我乖巧而懂事,围在她的身边,喊她吴姨,然而经年过去,我甚至根本已经不认得了她。可最让吴姨痛苦的并非是这一点, 而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昔日的绛穆的公主,竟成为今日的宇国皇后……而那个皇帝,还是当初主张要灭绛穆族的人。
& & 当年宇国先皇让自己两个儿子到跟前,说认为对绛穆,是该劝降还是攻打,当初的福王说,应该劝降、而钟尘……却说,该直接灭族。更和龙训、江腾、李牧等臣子一同进攻绛穆……整个绛穆被灭族,一夕之间,活着的人寥寥无几……
& & 可以说,钟尘时害死绛穆的间接和直接的凶手。
& & 吴姨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可谓情真意切。我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仿佛被人用锤子狠狠地敲击了脑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语言,有些无力地说:“但……但他那么说,也只是为了保卫宇国……”
& & 吴姨严厉道:“公主,您以为绛穆是那种屡犯宇国的民族吗?我们的人,打猎放牧,悠然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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