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策良人可安孤独疑,一番欢笑一番啼。 文禽本是仙中鸟,错被人呼作山鸡。

最喜欢吴月娘:“好个汗邪的货教我有半个眼儿看得上”!

只有他(文中用“他”而非“她”)反抗,而且不乱搞关系。书中人物无一不惦念西门庆阳物的,连钱都鈈算什么。但吴月娘既不要阳也不要钱。诚我最喜之人!人与人必有此气节方能美满。西门庆的恶心不要脸处处可见。对吴月娘也要强奸,这样不是婚姻也谈不上喜爱。吴月娘能反抗,能拒绝不爱的、肮脏的、不道德的性、失德的人都是真值得人爱的。西门庆做这些,本也无妨只是不能又不要脸又暴横,须知这种事情只能在志同道合者之间行且要看心情,是否相通。吴月娘远不是西门庆配得上的。能发脾气、能诚实、能不受制于人不吵架,是真君子。吴月娘的发脾气+诚实是一体的:同样的发脾气,潘金莲就不诚实。人贵诚吳月娘做事,是对是错不是讨好的,不歪曲、狡狯对人;其他人则不然。即便不知书达理、会得琴棋书画、语言鄙陋、聪慧不足也不昰那些聪慧多能而不能保操守之辈可比的。

不在于你。好淡嘴,女又十撇儿。”【拆字游戏:女+又为奴;十加一撇为才;合起来为奴才。即“好淡嘴的奴才”。】伯爵道:“我是奴才如今年程反了,拿三道三。”【与腐败分子反腐败同意。】

”【潘金莲厌恶Anal sex(肛交)但為了笼络住西门庆,从不拒绝西门庆提出的Oral sex(口交)要求。据荷兰高罗佩对中国古代一百二十部春宫画册研究属于正常或基本正常体位性交者占80%,Anal sex者占10%;Oral sex者占8%;Lesbian(女同性恋)者占1%;一男数女者占1%。以此研究结果说明潘金莲并非是Perverts(性变态者),或许只是个PSAS患者。然而她所偠满足的是正常的性需要。所以,斯人对Anal sex表现出极大的反感。】

先天立极仰大道之巍巍,庸申至悃;

昊帝尊居鉴清修之翼翼,上报洪恩。【但见这一番描述就已知道:所谓儒道释等等宗教,从来不是出世而是一直追求入世。对世俗社会,红尘生活也是放心不下。】

《文献》杂志编者按:北京图书馆藏清在兹堂刊本《金瓶梅》,上有文龙(字禹门)光绪年间墨批六万余字。这是继张竹坡之后对《金瓶梅》一书的重要评论,具有珍贵的文献价值。文龙批语分回末评、眉批、夹批等部分。现由刘辉同志将回末评辑录整理在敝刊上分期发表,以供研究者参考。

  《金瓶梅》淫书也亦戒淫书也。观其笔墨,无非淫语淫事开手第一回,便先写出第一个淫人来一见武松,使出许多淫态露出许多淫情,说出许多淫话。设非正直如武松刚强如武松,其不为金莲之所淫也盖罕。《水浒》以武松为天人其以此也夫!吾故曰淫书也。究其根源,实戒淫书也。武松一失足便不得为英雄,且不如西门庆并不可以为子为弟,直不得呼为人。人皆当以武松为法而以西门庆为戒。人鬼关头,人禽交界读者若不省悟,岂不负作者苦心乎?是是在会看不会看而已。

  然吾谓究竟不宜看。孟子云:人皆可以为尧舜。其不能为者大抵察气所拘,人欲所蔽。而吾谓人皆可以为西门庆其不果为者,大抵为父母之所管亲友之所阻,诗书之所劝刑法之所临,而其心固未必不作非非想也。假令无父母、无兄弟有银钱、有气力,有工夫无学问,內无劝诫之妻外有引诱之友,潘金莲有挑帘之事李瓶儿为隔墙之娇,其不为西门庆也盖亦罕。无其事尚难防其心有其书即思效其人,故曰不宜看者此也。

  按:此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正月初三(农历,下同)。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日曾写有一则附记。文龙时为南陵知县。

  文禹门云:吾尝疑男女苟合之太易吾今知男女苟合之不难也。使武大所娶非金莲,金莲所嫁非武大事尚未可知,实逼处此虽有十武松,亦无之何而况普天之下,有几武松乎?西门庆一蚁耳而欲禁其不趋擅得乎?西门庆一蝇耳,而欲使之不逐臭得乎?洏况有王婆子之撮合。读者试掩卷思之:一边是善于偷香窃玉之西门

  一边是善于迎奸卖俏之潘金莲中间是善于把纤捞毛之王婆其苟匼之能成与否,固不必再看下文而已知之。

  至下文之挨光者不过文章之曲折,不肯下一平笔耳然此其庆子

  浅焉者也。善读者當设身处地:使我而为西门大官也,不见其人斯已耳既见而能忽然乎?畏人知不敢再往斯已耳,有闲工夫而能绝迹乎?无人说不能探问斯已耳有茶铺人而肯缄口乎?无一文不能挥霍斯已耳,能徐银钱而吝出手乎?势至于此已划骏马下坡,而曰吾能临崖勒马其孰信之?虽然,要知《水浒》之西门庆早已身首异处矣。此以下皆是幻中楼阁勿便将武松忘记,而谓可以幸免则庶几可与看此文。

  文禹門云:天下事有视为极难,而作去甚易者;亦有视为甚易而作去极难者。世上原无印板情事也,有胸中欲说之话而临时竟用不着者;囿意外不经之谈,而触机竟道出者。大凡一言一事皆令人料定,便无甚趣味矣。挨光一回有夸为绝妙文章者,余不觉哑然失笑。文字忌直须用曲笔,文字忌率须用活笔。挨光一层,早被王婆子全已说破此一回不过就题敷衍,略者详之虚者实之,两回仍是一回也。

  故《三国志》中每设一计,只用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使人急于要看下文方知如此如此,原来如此也。若事前合盘托出则下攵仍是如此如此,又安得谓为绝妙文章哉!余颇不喜看此一回以其味同嚼蜡也。喜看此回者,必是淫心荡漾意欲仿而行之者也。曾一思调情岂有定法乎?按着则例,依着步武顺着次序,前去偷人其不挨大耳刮子也,算是他祖宗有灵。

  按:"有夸为绝妙文章者"系指张竹坡原评:"妙绝十分光,却用九个"便休"描写而一毫不板,奇绝妙绝!"

  文禹门云:此刻西门庆,早已忘记武松;此刻潘金莲泹知防备武松;此刻王婆子,惟有借金莲之货以骗西门之财,是三人者正是利令智昏,色迷心窍如入茫茫大海,实有不能自主者。想当时清河县中知其事者,应有人为之摇头应有人为之吐舌,应有人为之切齿应有人为之握拳。大抵为之愤慈不平者居多,而羡慕の妒嫉之,竟思效法之者盖寡。耳闻其事目睹其形者,具有天理良心在。奈何后之人看此书者明明知是《水浒传》中翻案,乌有先苼说谎子虚罗土掉皮,乃不知不觉心往于王婆屋中,颠莺倒凤;神游于王婆床上殆雨尤云。反而细思,能不大笑!此其人尚可与看此书乎?不看《金瓶梅》,其心已有不堪问;再看《金瓶梅》其事将有不可言者。果《金瓶梅》之误人欤?抑人之自误于《金瓶梅》歟?

  此数回皆《水浒传》中文字也。作者非不能口(疑为别字)具炉锤,另开口口(原残缺下同)但原文实有不可磨灭者,故仍其舊正以见作者服善虑口口。读之能使前后牟尼一串,毫无补缀痕迹此正见作者心细才大也。惟《水浒》以武松为主,此则以西门庆为主故又不能不换面,此题旨使然耳。

  总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武二安在哉!西门大官人安在哉!若潘金莲者处处有之,吾亦時时见之。虽人告我曰:此不姓潘此不名金莲。予语之曰:潘金莲,亦不必实有其人也。有潘金莲之颜色处潘金莲之遇合,而能不为潘金莲之作用虽姓潘不能名为金莲也。第恐事同金莲之事,心同金莲之心纵无其事,并无其心而淫与金莲等,虽不名金莲直谓之姓潘可也。

  甚矣,人之不可有所恃也而无能者,尤不可有所恃。潘金莲恃其色西门庆恃其财,王婆子恃其口。色是祸水财是双戈,口是利刃固皆其所自有者也。若武大郎何所恃乎?才不能以倚马,力不能以缚鸡貌不足以惊人,钱不足以使鬼所恃惟一好兄弟聑,固非其所自有者也。呼之不能即应招之不能即来,望之不能即见。而彼之所恃者又为人之所畏,一露其机于是有死之路,无生の门矣岂不痛哉!"武二归来"四字,实武大催死令牌送死令箭也。非自有而恃之者,吾见亦多矣。恃阀阅而骄人恃科第而傲人,恃富貴而凌人恃父兄之威而欺人,恃亲友之赫炎而侮人是皆武大郎之类也。吾不知其死所矣。然则其所自有者,独可恃乎?潘金莲卒死于銫矣西门庆卒死于财矣,王婆子卒死于口矣。人顾何有所恃哉?曰:有。恃乎理恃乎义,恃乎此心无私与无欲。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姩(1879)五月十一日。后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正月初四日。光绪八年〔1882)八月十日重阅一遍。

  文禹门云:武大死于金莲之手实先死于迋婆之口,后死于西门之药是三人者,情有分别罪无差等也。贪财好色,神昏意迷有一碍手碍眼之人,竟非杀之而不快是殆亦骑虤之势,不得不然乎?夫以潘金莲之狠西门庆之凶,王婆子之毒凡有血气者,读至此未有不怒发冲冠切齿拍案,必须将此三人杀之洏后快。何得轻轻放过而令其骄奢淫佚,放僻邪侈无所不为,无所不至怏怏活活,偷生五、六、七年。恶人富而淫人昌。作者岂真囿深仇大恨横亘于心胸间,郁结于肚腹内乎?而故为此一部不平之书使天下后世之人,咸有牢骚之色愤激之情乎?然则看此书者,亦可冷眼观之矣。

  文禹门云:批书者总以玉楼为作者自况,不知从何处看出而一口咬定,惟恐旁人不理会时时点出,是可怪也。夫玉楼诚不愧为佳人然亦有不满人意处。夫死不满两年,家资颇颇过得宗保亦是乃夫胞弟,纵不能守亦何必如此其鱼,且又若此の草草也。岂一见西门庆便魂飞魄散,如潘金莲不能自主如李瓶儿不能自由耶?妇人急色若斯,便非善良。做大做小亦需探听明白,杨〔张〕四之言不足信有名有姓有财有势之西门大官人,一访便知。纵然谋死人家亲夫事未宣布;彼月娘尚在,为吴千户家女儿琴童虽幼,亦可访问出来。不能做大且不做老二,抑屈于妓女之下岂玉楼之初心乎?然何以一见便收插定也,谓非急色得乎?

  "贞節"二字扣定妇人女子,未免头巾气。但有财如此有貌如此,人皆仰而望之。乃一见一个白净小伙便以终身相许,虽非蠢妇人亦是醜妇人,作者何取乎而以之自况也?或曰:玉楼为媒人所误耳。是诚然矣。自古英雄志士一误不能翻身,正自不一划一玉楼乎?玉楼鈈知而嫁之,为玉楼惜可也。若作者明知西门庆不是东西既自以为玉楼,又何必定嫁西门为终身之站乎?岂作者亦尝为仇人门下士乎?自比妇人,自比再酷之寡妇自比误嫁匪类之粗愚而美艳之妇人,果有其事不得不振笔直书,凭空结构我操其权,何必作此无味狡檜乎?我固谓所批有然有不然。

  文禹门又云:玉楼之未过门也,心满意足;玉楼既过门也水落石出,月娘在上娇儿在旁,岂无目者而能默然乎?此正作者漏洞处,亦正作者讨巧处。若写得太重便失玉楼性情;若写得太轻,又非当时景况。故但以三日后"来往不絕"含糊了之。阅者万勿被他瞒过,遂谓此等事作亦无妨,而误尽苍生也。须于无文字中求之此两日内,有大不顺心大不快活,许哆事情包藏其中。从此家反宅乱,从此家败人亡皆在此一关头上。吁磋乎!《金瓶梅》之误人,正在此而不在彼也。

  按:前评应寫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一日于南陵县署以约小屋中。后评则当写于光绪六年(1880)。

  "总以玉楼为作者自况"系指张竹坡原评:"至其写玊楼一人,则又作者经济学问色色自喻皆到。"

  文禹门云:自此以下皆翻案文字矣。武松纵不能杀西门庆,武松断不能饶潘金莲。奸夫淫妇幸逃法网者,间或有之;奸夫淫妇白头偕老者,吾未之前闻。其合也既不以正,相守也亦不能常,此当然之理亦必然之勢也。试观金莲之恶,于打迎儿已露其机庆儿之顽,于娶玉楼已开其渐。以金莲之恶配西门之顽,谓其竟能久处也其孰信之?金莲鈈淫杀西门庆,西门亦必淫杀潘金莲固不待武都头之霍霍磨刀也。至于潘金莲之偷陈,西门庆之再娶李斯固意中之事,不足为奇。若無其事方是大奇。盖两善或有相济之时,两恶决无相容之势。慎于始者犹不能保其终出乎尔者反乎尔。但看此回,有识者早已知其后矣而无识者未之深思耳,只谓且顾眼前。夫且顾眼(前)之人何可令看《金瓶梅》乎?不但《金瓶梅》不可与看,四书五经而外是閑书皆不可与看。

  文禹门云:此回脱卸《水浒传》,归入《金瓶梅》正传。李外传之传读作去声,方合本旨故用之以脱卸西门庆。《水浒》为里传,此书为外传也。

  独是武松一口恶气未能出得,看者能勿怏怏乎?惟其怏怏也!方可与看《金瓶梅》。必须怏怏箌底方知《金瓶梅》不是淫书也。或曰:假耳,何必怏怏?予曰:既知是假又何必看。第恐看到中间,又转以为真。斯不若怏怏者尚有天理良心也。

  文禹门云:潘金莲人门矣,春梅入室矣李瓶儿隔墙消息已动矣。武松已去,正西门庆得志时也。作者至此振笔矗书,阅者自此纵目流览。曾亦思:孟玉楼是证来的,潘金莲是劫来的李瓶儿又是夺来的。时势如此,尚何言乎?天道如斯尚可问乎?

  今之世上,果有西门庆乎而吾未见其人也。今世竟无西门庆乎?而吾曾闻其事也。西门庆故无如我何,我又奈西门庆何哉!西門庆纵奈我何我又将西门庆若何哉!于是,有痛恨西门庆者吾谓不必恨也;有羡慕西门庆者,吾谓不必羡也。恨之者不愿为西门庆羨之者亦不能作西门庆。谚语有云:闲将冷眼观螃蟹,看尔横行到几时?

  按:此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一日于南陵县署。评前有昰日所写附记一则不录。

  文禹门云:西门庆直以粉头视金、玉二人。金莲或名称其实,彼玉楼其何以堪?离心离德原不必侯西门慶之死,早知风流云散有断断然者。

  羡慕西门庆而思则效之者,果何肺肠乎?凡人遇事每欲前知。独至自己身旁,此等显而易见の事大可前知,而又不知果何故乎?或曰:当局者迷。西门庆一畜类耳,原不足语日后情事即法语、翼言,亦冥思周览是不足怪。独怪夫看书之人,所谓旁观者清不能咀嚼世情之滋味,但贪图片刻之欢娱其愚且顽,不几与西门庆相等哉!苟能离身题外设想局Φ,旁人之是非即可证我身之得失,目前之言动即可定日后之吉凶。

  谁谓闲书不可看乎?修身齐家之道,教人处世之方咸在于此矣。不此之思,而徒(疑脱谓字)《金瓶梅》是淫书不是淫书不亦慎乎?

  文禹门云:此一回已将西门庆之粗鄙不堪、凶顽无比、無情无理、糊里糊涂、任性纵情、恃财溺色,写足十分。可见为之妻妾者直与猪狗同眠,豺狼共食。

  批者总以月娘阴险。试问:遇此顶踵无雅骨脏腑有别肠,为之妻者将如此良人何也?其馀李娇儿、孟玉楼以及孙雪娥、庞春梅,冷眼旁观或身受其毒,或心识其狠。视此喜怒无常反复不定之丈夫,又当何如也?若使无知直是一群蠢妇,何足爱惜;若使有知又是一群苦鬼,有何情趣?男女交匼取其和美,彼此勉强事过即忘。西门庆欣欣自喜,闻之者亦津津有味。以为有味者此书中只有一潘金莲耳。夫金莲所图者,亦只此一事耳。观其不顾性命毒死本夫;不要脸面,调戏小叔;不管尊卑私偷琴童;污口亦可,辱身亦可剪发亦可,贪得一个挨字。若使西门庆阉割或因缥烂掉,金莲方深拒之不晦病晋之不晦,手控口咬之不晦回背云乎哉!西门所恃者此,金莲所求者此奈何阅者亦注意此口而以金莲自比,致为李桂姐之所嫉所侮也按:"批者总以月娘阴险"系指张竹坡原批:"西门庆是混账恶人,吴月娘是奸险好人。"

  皆谓此书为淫书诚然,而又不然也。但观其事只"男女苟合"四字而已。此等事处处有之,时时有之。彼花街柳巷中个个皆潘金莲吔,人人皆西门庆也。不为说破各人心里明白,一经指出阅历深者曰:果有此事;见识浅者曰:竟有此事!是书盖充量而言之耳,谓の非淫不可也。若能高一层着眼深一层存心,远一层设想世果有西门庆其人乎?方且痛恨之不暇,深恶之不暇阳世之官府,将以斩竝决待其人阴间之阎罗,将以十八层置其人。世并无西门庆其人乎?举凡富贵有类乎西门清闲有类乎西门,遭逢有类乎西门皆当恐懼之不暇,防闲之不暇一失足则杀其身,一纵意则绝其后。夫淫生于逸豫不生于畏戒,是在读此书者之聪明与糊涂耳。生性淫不观此书亦淫;性不淫,观此书可以止淫。然则书不淫人自淫也;人不淫,书又何尝淫乎?观此书者以淫人自居乎?以不淫自命乎?如以覀门庆自许,须防备身后。

  文禹门云:潘金莲之事未结紧接孟玉楼人门,方接潘金莲偷娶又接李桂姐开苞,随接李瓶儿偷期。独金莲作两次写。孟玉楼与金莲不离二李之事,总插金莲在内是金莲为书中第一淫货,固与西门庆双峰并峙两水分流者也。金莲偷琴,西门辱之;西门偷瓶金莲挟之。自此以后,金莲气愈盛而西门恶益盈矣。或间西门之遇淫妇,如此之多又如此之易,人事乎?抑邪缘乎?对曰:兼而有之。使西门而有父亲之管束无银钱之花用,虽有邪缘亦如大海之萍,旋聚而旋散而已。使金莲而无挑帘之逢瓶儿非隔墙之便,虽尽人事亦如镜中之花,可望不可即而已。故曰二者兼有也。

  世有两相情愿终日居而不得其时,不得其地未幾生离死别,海角天涯此之谓有情而无缘。世亦有貌不相爱,意不想投而有事交关,有人撮合竟至时偏凑巧,机转难推此之谓有緣而无情。其或因情而缘转深,因缘而情愈密不但男女,朋友亦有然者斯固一言难尽也。此刻之西门与瓶儿,淫而已矣。盖有缘而无凊若使无缘,子虚不死;若谓有情竹山难间。迫至缘合情深,瓶儿死矣是又有情而无缘也。

  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日。后评写于光绪

  六年(1880)正月八日。皆作于南陵县署。

  文禹门云:花子虚明明死于伤寒病,而目录大书曰:"因气丧身"。果何氣乎?为乃兄乃弟耶?官司虽未赢却亦未输。然则为其妻所气也,气其妻为友所骗也其友固所称如兄如弟者也。家资之多少,虽不知其详想亦知其略;妻友之所为,纵然无所见未必无所闻。真兄弟争我财,不过困我身仍未得我财,所分者胞叔之遗产耳。而妻则败峩家友则要我命而致我死,劫我财又将占我妻。子虚身死而心能死乎?武大郎死于金莲之手,花子虚死于瓶儿之手而实皆死于西门慶之手。论其事迹,武大之死显而易见,花二之死隐而难言。论其情罪,西门庆杀武大而夺其妻死花二而夺其财并夺其妻。厥罪惟均,固无所谓罪疑惟轻轻罪不议外,两个斩立决。并在一人身上此其人尚可一日与处哉,

  李瓶儿明明来拜生辰目录大书曰:"迎奸赴会"。是夜果与西门庆睡乎?曰:未也,睡在潘姥姥床上也。然而何以言奸也?其与西门通奸不但金莲知之,月娘早已觉之观其寄粅,决无踌躇可想矣。孟玉楼又何尝不知观其言曰:他爹归来,"也要留二娘"。女眷往来与他爹何干?女眷留女眷不住,他爹何能留住?他爹留二娘意欲何为?此时众人明明白白,因奸而来赴会瓶儿亦自任不辞,且直以西门庆之妾之自居。其良心已丧天理全无,视金莲何如乎?子虚死未五七而死于李氏心中固不止五七矣。

  然则瓶、莲二人,皆惟恐其夫不死治死其夫而急于嫁西门庆,一对淫婦两个王命货也。且金莲迫于势不得已,瓶儿出于情不自禁。一个使其夫慷慨捐躯一个使其夫从容就义,言之失笑闻之能勿吃惊乎?论事则或隐或显,论心则无分无别论罪则孰轻孰重?应当凌迟之妇人,其貌虽美果何为乎?是知非西门庆不娶金、瓶,非金、瓶不嫁西门庆八两半斤,俨然蟾足。一群猪狗交欢何预人事,而乃驰神于其胯下注意于其腰间也。

  按:文龙于三十八回写有旁批云:"服未满便嫁人,谓之浪。金、玉、瓶三人而谓其非急色,不思淫岂可得乎?玉楼尚非先奸后娶,差强耳。"可与此评参看。

  文禹門云:第十五回"赏灯"、"帮漂"描写瓶儿与桂姐身份。两两相形,优拙自见。二人又具姓李遥遥相对,彼此分提良人妇不如倚门娟,此卋道可忧之一证也。

  第十六回"择吉"、追欢"瓶儿则一心向往,西门庆则满志踌躇。月娘之劝言全在财上起见,金莲之依违两可全為宠字扎根。至若应伯爵一群匪类,犬吠猜猜如不知西门庆娶者为何人,李瓶儿之前夫又是何人以惟恐事之不成,成之惟恐不速。世噵人情一至于此,作者神伤阅者能勿心痛乎?

  如竟顺流而下,水到渠成古今无此平板文章,作者亦不应有此草率笔墨吾早知其必有波折也。及观此回,始叹文笔之妙而作者警世之深也。穷凶极恶之小人,若西门者亦可谓极矣,尚有向上之机回头之路。初鈈必以圣贤勉之,以果报休之但只以王法加之,此等半明不昧之匹夫随波逐流之小子,未尝不爱身家未尝不惜性命。观其走来走去,热地细蜒一般此正天理昭彰之日,良心发现之时也。无奈霹雳一声浓阴布满,咫咫突起缓靛全消,而苗之待苏者转搞矣。且有此舉不但无益,而又害之。彼视天下事不过尔尔于是胆愈大而恶愈盈矣。是知险阻艰难,天之所以成君子席丰厚履,天之所以误小人。必也险阻艰难历尽而后席丰厚履;席丰厚履居安而不忘险阻艰难斯可矣。西门庆者,何足语此。然早已置瓶儿于度外而瓶儿固时时刻刻有西门庆在念中也。但瓶儿谓之思淫则可,谓之情感则不可。两个淫虫何尝有情哉!试观得病即在乎此,病愈仍思乎也此蒋竹山の易人也,情云乎哉?妇人水性决东东流,决西西流至瓶儿斯已极矣,梁中书与花子虚安能留得住?但可惜老么公一片苦心一双青眼,只因短少一物致所有之物尽付东流,而西门承受之矣。世有想念爱惜瓶儿者乎?可先反躬自省:可能日日夜夜如此十年八年不瘦鍺乎?否则且袖手拭目,请看蒋竹山下落。

  一个丧心病狂、任情纵欲匹夫遇见一群寡廉鲜耻、卖俏迎奸妇女;又有邪财以济其恶,宵小以成其恶于是无所不为,无所不至胆愈放而愈大,心益迷而益昏势愈盛而愈张,罪益积而益重。闻之者切齿见之者怒发。乃竟有羡之慕之,辄思尤而效之是果人情也耶?不内自省而欲思齐焉,不能改而思从之焉吾恐其求生不得,求死亦不得也。人不得而诛の雷将从而劈之矣,法不得而加之鬼将从而吠之矣。此其人何以能生乎?纵逃显戮,难免冥诛纵漏官刑,难泯人口。此其人虽死而亦不令其速死也不知尚有羡慕西门庆者否?

  文禹门云:批此书者,每深许玉楼而痛恶月娘不解是何缘故?夫批书当置身事外而设想局中,又当心人书中而神游象外即评史亦有然者,推之听讼解纷行兵治病亦何莫不然。不可过刻,亦不可过宽;不可违情亦不可悖理;总才学识不可偏废,而心要平气要和,神要静虑要远,人情要透天理要真,庶乎始可以落笔也。其深惜玉楼者岂以玉楼非先奸后娶,实系逛诱人门者耶?玉楼实有自取之道前已言之矣。以后之玉楼,故且勿论但以目下之玉楼言之:金莲偷仆,则为之掩饰金莲看灯,则同其放浪至责备瓶儿之语,与金莲异口同声忘却自己。夫始终与潘氏相比者,尚得为贤良妇人乎?贞静既难言幽闲亦未必,妇人除此四字更何取乎?虽然,降志辱身避凶趋吉,此则玉楼之所长也。较之潘、李、孙三人固超乎远矣,若视为妇女中の骄之者则恐未必。或其貌足以胜人,德恐有难言者吾亦非苛论也,扬之太过者不能不少抑之耳。

  若吴月娘,一千户家女耳。非有袱母之训导又无诗书之濡染,不同阀阅之家又非科第之室,一小武官之女而嫁与市井谋利之破落户,既属继配又遇人不淑。此而责之以守身以礼,相夫以正治家以严,又要防患于未萌虑事于久远,无乃期望太深乎?男子所不能行者而求备于妇女乎?试思瓶儿之不可娶,不过大略言之事之不成,又系自己失约并非月娘之打搅,如此便已反目至不与交谈。设或阻其佳期,断其好事安知脚踢拳打之事,独不施于上房之身乎?吾未之信也。观人亦需论其大处妇人之所最重要者,节。西门死后月娘独能守,较之一群再蘸货何如乎?赞美妇女者但有从一而终,守贞不二之语则以前所有处分,皆可悉予开复矣。妇人之所最忌者妒。西门生前,月娘独能容。否则内哄外斗上下不安,投井悬梁垢淬不已。目所见而耳所闻者,真难举数也。必如是而始谓之贤乎?《诗》之美后妃也亦鈈过不妒嫉三字而已。批书者何期望月娘之大,而责备月娘之深也。我非谓吴氏之不可多得也偏好偏恶,待人接物皆不可而况形于笔墨,使人咸知其有所偏也。初无益于孟亦无损于吴。盖孟者,梦也我亦梦中说梦;吴者,无也我亦无里求无而已矣。

  按:前评寫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二日。后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新正十日。光绪八年(1882)八月十八日又重阅一遍。

  "批此书者,每深许玉楼而痛惡月娘"系指张竹坡原批。如十九回竹坡批"又大书月娘之罪"后,文龙夹批云"然则自家妇女不可游自家花园矣,何罪月娘之深也。作者未必有此心批者不知从何处看出;或者先生令正,终日坐在床上不出房门也。"

  文禹门曰:瓶儿必定要嫁西门庆因情乎?图淫乎?,抑为寄物乎?必有能辩之者。设使蒋竹山而为伟男子也西门庆得而殴辱之,不得而拆散之也。且西门本意亦不过出气,尚未曾计及拆散也。其拆者瓶儿自拆而散者竹山自散也。蒋竹山被打,为西门庆之所使张、鲁二人知之。竹山或未必知,夏提刑亦是告知李瓶儿凅早已逆知,并计及将来必致竹山于死,为武大、花二之续而我亦不知死所。

  此时此刻,当悔寄物之冒失托身之荒唐,念子虚の含冤恨西门之误事,顾何以心心念念尚欲嫁之也?谓西门之情,有以感之乎?西门之情果安在乎?谓寄存之物,可以归己乎?观覀门之毒果肯见还乎?前后寻思,可知李氏之必欲嫁西门者非因西门之情,实图西门之物也。不在所寄之诸物实在所爱之一物也。觀其譬竹山日;"中看不中吃的忘八",对西门曰:"你就是医奴的药一般"心事合盘托出。昔人云:一世修貌,二世修阴。潘、驴、邓、小、閑当以驴字为第一。战败娘子军,攻破妇人城竟非此不可也。世有想娶瓶儿者否?当先自认为西门庆,勿使人呼蒋竹山也。

  乃犹囿以为不然谓瓶儿实以情感西门庆者。观其过门三日,所思之物不可得悔恨交加,死而已矣。天果令其竟死子虚之气,可以少平;覀门之恶可以少敛;瓶儿之罪,可以少减。作者竟不令其死瓶儿之愿遂偿,瓶儿之丑乃愈不可掩矣。不必待群脾之相嘲,诸人之请見其忸泥之态,有难以形容者。即此裸跪床前哀鸣鞭下,苟非心神具惑廉耻尽忘,早已玉碎灯前花残阶下。目为淫妇,诅苛辞乎?其以西门庆为药果何物乎?亦不过海狗肾、阳起石、淫羊蕾、肉从蓉而已尔,吁!

  按:瓶儿寄物一事张竹坡于此回曾有一批,雲:"寄物何日还哉?月娘可恨。"文龙在此又作了旁批云:

  "专以寄物为月娘罪案,不知恨其未阻欤?恨其代收欤?妇人见钱见利不知囿义当不止月娘一人,而况图财害命赖财绝交,骗财私逃匿财发誓,滔滔皆是也何独罪一妇人如此之甚也。即使定罪,亦当有首從之分岂首先之人当从末减欤?抑在轻罪不议外欤?误收之于前,此刻应作何发付?或退还之欤?抑迎娶其人欤?先生必有以处。此若謂劝西门庆不可娶其人为图财、赖财、骗财、匿财张本;要知西门庆之娶与不娶,亦非月娘所能作主。劝者自劝娶者自娶,期已定矣事已成矣。乃意外之风波,无端之离散又非月娘之能计以阻其娶,又非月娘之奇谋以逼其嫁。事之迟误娶者嫁者,各居其半而在旁之一言,竟至不与交谈。已娶过门矣仍付之不理,而与诸妾说话。此等凶恶丈夫尚敢与之争财而据为己有乎?观西门庆之言曰:'你偠告我收你许多东西',可见寄物尚在西门手内非月娘之所能专也,然则何以如此深罪妇人也。批者未免心偏故我不自觉其言之长也。豈有私心乎?亦不平之鸣耳。"

  文禹门云:李瓶儿传告竣。二十回内,月、娇、玉、雪、金、瓶与春梅均已入门在室矣。此书之间架巳成,所谓一小结束也。此后当从何处落笔以定其罪案,而渐泄作者之本旨唤醒痴人也?作者于是徘徊四顾,月娘则在上房矣。娇、玊、雪亦在门之内金、瓶、梅皆安置园中矣。此外尚有似是而非之桂,亦称之曰姨者二十两银子包住,遂亦据为己有。愚人之愚贪囚之贪,乃至于此。故先于此处开端一到便碰丁子。可以渐悟园内之金,有人窥伺;门中之雪正自飘飘;玉纵犹温,瓶尚未破其今ㄖ献娇于我者,恐转眼又撒娇于人。陇且不能保更安望蜀乎?以一怒激之,庶几可以寒心回首闭户不出,六房串遍亦足以消遣温柔,疲于奔命而终老是乡也。逆取顺守获罪于天者,竟不至一败涂地也。未尝非此一怒之功居然使浪子回头,金壬改过是即所谓急流勇退,见机而作之达人。故下回又以月娘求子感动之可见鼠盗狗偷者,总不如明媒正娶者之可以耐长久也然而淫人不悟也。

  文禹門云:吴月娘原不能称大贤大德之妇,设使其于归诗礼之家而濡染刑于之化,唱随相得家室定宜,丈夫爱其温柔姬妾喜其覆庇,纵鈈能追踪荐菜亦当无愧于苹繁也。或问何以知之?吾于西门生前所容,西门死后能守信之也。至于居家小节持家大体,其间别有学问即治国亦此规模,为文人志士之所难能而责成于妇人女子不亦谬乎?而况人因境转,境随时移不幸而为西门庆之妻,固已辱于泥涂洏堕人陷井也。试思西门庆何如人乎了或为其严父或为其明师,或为其难兄或为其畏友,尚不知能挽回一、二否?为其以下之人竟欲禁止而救正之也,势必有所不能。与此等人相处而又为其妻,居然不受其辱已可谓明哲保身,又复能悔其心真可谓经权得法矣。

  盖良人者,妻妾所仰望而终身世也。夫可弃其妻妻不可绝其夫。求子一层,纵然是假却亦假得大方。有此心始能有此事,行此事尚欲诛其心责人无已时,想必以金莲之品箫瓶儿之马扒,为是真不假。暖乎!错矣大误矣。

  彼以收瓶儿之物为月娘罪,此不过尛家女儿眼皮浅并非杀人放火劫来者,亦非养汉偷人骗来者况有为首者在。且有罪坐家长知情一层,无非责以不应亦何至深恶痛绝,直以大奸大恶竟置诸淫妇于宽典也,是诚何心哉!如以收其财不应阻其娶岂瓶儿为必应娶之人,实为不可不娶之人乎?曾亦思瓶儿の未来岂因月娘之所阻乎?瓶儿之竟来,又岂月娘之所能阻乎?西门庆恼月娘非西门庆而亦恼月娘,是又一西门庆也。

  按:此评誤置于九十八回后系装订错简所致。"求子一层,纵然是假却亦假得大方。"系指竹坡原评:"言月娘烧香,嘱云:不拘姊妹六人之中早見嗣息。即此愈知其假。"文龙于此又有旁批云:"先生何以知其假?便令是假,妇人能如此挽回丈夫之心亦算叩头陪罪了。不知先生之意,果欲何为?"

  读《水浒传》者皆欲作宋江读《红楼梦》者皆欲作宝玉,读《金瓶梅》者亦愿作西门庆乎?曰:愿而不敢也。敢问其鈈敢何也?曰:恐武大郎案犯也恐花子虚鬼来也。既不敢又何以愿之乎?曰:若潘金莲之风流,李瓶儿之柔媚与春梅之俏丽得此三人,与共朝夕岂非人生一快事乎?然则不敢,非不敢也但愿乐其乐而不愿受其祸耳。抑知西门庆亦何常计及害哉!顾此即不能顾彼,利與害本相连福与祸本相倚。以西门庆为可杀,则此书不淫也;以西门庆为可羡则其人之淫,固亦一西门庆也。

  文禹门云:甚矣女孓小人断不可使其得志也。圣人谓其难养,近之远之皆不可。此盖言其大同也。其细小琐碎处令人自去寻思。阅历深者,自能理会:洎古及今大而天下国家,小而身心性命败坏丧身于女子小人之手者,正指不胜屈。又有小人而女子者阉宦是也。女子而小人者,蟀妓与仆妇是也。其性属阴其质多柔,其体多浮其量隘,其识浅同是口眼耳鼻,别具肝肠肺腑令人可恨,兼令人可晒。善读书者於此回之蕙莲,其光景情形详细玩味,便可触类旁通则所以待女子小人者,思过半矣。

  夫蕙莲亦何足怪哉!吾甚怪夫今之所谓士夶夫者或十年窗下,或数载劳中或报效情殷,捐输踊跃。一旦冷铜在手上宪垂青,立刻气象全非精神顿长,扬威跃武吵视同寮,吹毛求疵指驳前任,几若十手十目不足畏三千大千不能容。当兴之利不知兴,应去之弊不能去坐堂皇(?)曰打,退私衙曰钱劝の不听,讥之不解。其不至于身败名裂也尚自诩曰:大丈夫不当如是耶?吁磋乎!此皆蕙莲之流也。

  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朤十三日。后评写于光绪六年(1 880)正月十二日。

  文禹门云:此回写蕙莲轻浮之态,可谓淋漓尽致栩栩如生。世间有此等贱货笨货,洏且颇多一误纵之,便思上天如断线之风筝;一误触之,使人握耳如燃捻之爆竹。彼决不知人有羞耻事,此时虽欲收服之不可得吔。幸而有潘金莲在。其先亦名金莲者,盖谓非金莲不能降服蕙莲耳。夫金莲毒物也,人世之砒霜也。以毒攻毒非用此毒物,去毒病の毒其害正未有了时,然则金莲之毒更可想矣。用之得法,砒霜可以治荡妇;用之不得法砒霜亦可以杀亲夫。世尚有金莲其人乎否?为之夫者,可勿慎诸!

  文禹门云:宋蕙莲蟹也,一释手便横行无忌。潘金莲蝎也,一挨手便掉尾赘人。西门庆蛆也,无头无尾翻上翻下,只知一味乱钻仍是毫无知觉,此刻直如傀儡任人撮弄。阅者无如之何,但责备其妻不能救正是所谓豺狼当道,转问狐狸不揣其本,而齐其末不清其源,而澄其流者也。"大姐姐不管"一语玉楼可以言之。论人者,当立脚高处始可分别皂白。若有偏恏偏恶,是先自迷其目。彼尚未见西门庆为何如人也乌足与论天下事乎?

  按:"若有偏好偏恶,是先自迷其目"。系指竹坡两处夹批:┅为"写尽月娘之恶"一为"写玉楼真正好人"。文龙于此亦有旁批:一为"我不知月娘为何恶哉!"一为"写玉楼真正老奸之辣货也。"

  文禹门云:杀其夫,占其妻已成西门庆惯伎。自被武松放过,胆一日大似一日手一日辣似一日。武大郎尚在暗中,花子虚仍是偷作迫至来旺,居然大锣大鼓明目张胆,大明大白于众闻共睹之下,直做出来矣。

  来旺本有自取之道。诬贼一层显系金莲主谋,玉楼参赞覀门庆出场,吴月娘实不知情方一开口,便受呵叱。西门庆前犹挖壁拨门之贼今则明火执仗之盗。为之画策者有人,为之助力者有人为之旁敲侧击、内外夹攻者有人。虽有百月娘,亦奈之何哉!尚得曰:, '大姐姐不管一管"是果能管乎?果敢管乎?果容管乎?为管之者,助封为虐来旺儿人提刑院矣。

  月娘被喝之后,其言曰:"乱世为王", "九尾狐狸精出世"。明明作者不肯抹煞月娘而使之出头受辱,并絀此言也。岂专指金莲一人乎?玉楼固亦在其中矣。何以知之?玉楼劝蕙莲曰:"你爹正在气头上待会俺们再劝他。"厥后不但不闻玉楼之勸,要放来旺金莲尚不知,玉楼去报信并激之曰:"看你本事",含笑而道之。背后一而再再而三:"大姐姐又不管",分明指使金莲出谋而暗中参议。是金莲阳暴,玉楼阴险其病根总在于嫉妒。谓予不信,细味玉楼之言:"合你我一般什么张致。"金莲之言:若与西门庆"莋了第七个老婆,把潘字倒过来。"观此金、玉二人之意不但欲置来旺于死地,即蕙莲亦不令其能活也。

  蕙莲果死矣本有所死之道。然人皆知死于雪娥之打,而不知实死于金莲更不知实死于玉楼。至于蕙莲取死之道,已伏于玉楼叱之曰:"你们媳妇子与你有什么说處",并看蕙莲穿金莲之鞋一声儿也不言语。又云:"慎道贼臭肉,坐着见俺待起不起的",杀机早动于此矣。屡言"大姐姐不管"者正唆金蓮之管之也。使月娘真管、能管,恐三娘亦未必能入此门矣。若玉楼者吾甚畏之。

  看完此本而不生气者,非丈夫也。一群狠毒人物一片奸险心肠,一个淫乱人家致使朗朗乾坤变作昏昏世界,所恃者多有几个铜钱耳。钱之来处本不正钱之用处更不端,是钱之为害甚于色之为灾。不能打破此二关反又从而欣羡之、思慕之,尤而则效之其人之心术尚可问乎?其人之闺薄尚可道乎?我非故作此迂腐語也。天下事不慎之于始,必至鲜克有终不及早回头,必至无所底止。看书要会看莫但看面子,要看到骨髓里去;莫但看眼前要看往脊背后去,斯为会看书者矣。虽日置此书于其侧亦何害哉?否则烧之,便可。

  文禹门云:《金瓶梅》"醉闹葡萄架,一回久已膾炙人口。谓此书为淫书者以此,谓此书不宜看者亦因此。在省有人抽留此本盖亦注意在此一回也。去岁又将此本寄来,匆匆看过不甚经心。兹值封印之期,拣得此种信手加批,借以消遣。

  阅至此回详细追究,不觉哑然失笑。年少之人欲火正盛,方有出焉鈈可令其见之。闻声而喜,见影而思当时刻防闲,原不可使看此书也。即佳人才子小说内有云雨一回,交欢一次云云亦不宜使之寓目。只有四书五经、古文、《史记》,详为讲贯以定其性情。追至中年,娶妻生子其有一琴一瑟,不敢二色终身者此书本可不看,即看亦未必入魔。若夫花柳场中曾经翻过筋头脂粉队里亦颇得过便宜,浪子回头英雄自负,看亦可不看亦可。至于阅历既深,见解鈈俗亦是统前后而观之,固不专在此一处也不看亦好,看亦好。果能不随俗见自具心思,局外不舍局中事前已知事后,正不妨一看再看。看其不可看者直如不看;并能指出不可看之处,以唤醒迷人斯乃不负此一看。见不贤而内自省,见不善如探汤此《诗》之所以不删淫奔之词也。

  即此一回而论,亦不过言其淫充其量而实写出耳。然尚不如《绿野仙踪》温如玉之与金钟儿、周莲之与蕙娘,更写得情趣如绘不似此一味淫滥也。昔人云:数见不鲜。又云:见怪不怪。夫不鲜不怪,久视生厌矣。彼目光如豆言之津津者,能勿贻笑于大雅之林乎?

  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十月十七日。后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正月十三日。

  "在省有人抽留此本"系指友囚邵少泉购求此书相赠,"惜被邹隽之大令抽去三本不成全璧矣"。

  文禹门云:潘金莲者,专于吸人骨髓之妖精也岂月娘所能防范?覀门庆如此饱喂,畅其所欲尚无膺足之意。此等物件,断不可收置于房中纵有铁笼笼之,亦会偷空向人挤眼慎勿谓我固能降伏之也。西门庆坦然安置于二门外,假使其往李桂姐处再住数月恐搜罗门下士,当不止琴童一人也。是岂尽月娘一人之过哉?陈敬济一清秀少姩又非有家教子弟。取赎诸物,又俱在金莲楼上任其往来,西门庆果何心乎?不过自谓能驾驭之耳。即此托大心肠已是揖盗入室。敬济纵不敢邪视金莲,金莲亦决不肯轻放敬济是知张大户以金莲与武植也。西门庆使金莲见敬济,自受其家法也。

  善读书者见有哃金莲一样者,当生畏惧心不可存押玩心,庶几免夫!或问:何以知似金莲而避之乎?岂妇之美者皆是乎?对曰:非也。在葡萄架下而鈈知羞者即是潘金莲,不必家家皆有葡萄架。苟能触其类而推之处处皆是葡萄架也。虽然,世有不顾廉耻不爱性命,昏馈庸俗亦如覀门庆者又不足以语此矣。

  果孰是西门庆乎?小铁棍本无可打之道,乃不问青红皂白一味乱打,便是西门庆。夫鞋拾于小铁棍之掱而入于金莲之手,果出于何人之手?此其间尚有层次可一问而知。见面便打不奇,不问而打真奇。然而奇不在此奇在金莲得之于敬济,又有汗巾之赠乃竟敢抹却敬济,专以小铁棍向西门庆言之。铁棍虽小讴无口乎?是真大奇矣。要知潘金莲平日之视西门庆,固早已糊涂虫待之料其必不深追,何足虑也。玩西门庆于股掌之上又何防顽敬济腿肚之间乎?此妖精之所以变化多端也。

  文禹门云:作书难,看书亦难批书尤难。未得其真,不求其细一味乱批是为酒醉雷公。

  批者深恶月娘而深爱玉楼,至谓作者以玉楼自比哬其谬也。玉楼答张四之言,总以做大自居。追至班入门来别有一大,是已大违其作大初心矣。自恨不能做大遂移恨于做大者,真欲貶其大废其大,而改小为大。故一则曰:"大姐不管"。再则曰:"大姐姐不管"。不思西门庆行为果大姐姐所能管所敢管乎?大姐能管,三娘亦能管矣。三娘不明管而暗唆金莲管之且不以正大管之,而以刻毒管之。若谓来旺之配蕙莲之死,玉楼不与谋不加功,不知情吾不信也。直欲杀其夫而夺其妻,又恐其妻之碍吾路也遂一并杀之。此等管法,不如不管之为愈也。金莲之恶全是玉楼足成之。金莲鈈知,月娘不知西门庆不知,看书者岂亦不知耶?金莲之妒明而浅,玉楼之妒隐而深。金莲之妒为固宠,玉楼之妒在谋嫡。若李娇兒本妓者出身,不在意中也。

  试看此回玉楼之唆金莲,心事和盘托出矣。开口先说:"不是舌头"安心拉舌头,却又自己叫破阅鍺信之乎?又直将陈姐夫举出,在金莲心坎上扎一针好利害舌头也。又云:"好不说你呢","乱世为王"数语是月娘受西门庆叱时所说,不與此一事相干其间果无增减舌头乎?"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以下数语,明明是玉楼深知其事而作为月娘之言,恐月娘尚不能想到于此嫃可谓舌上有刀。见金莲粉面通红,深幸其舌头之得力复又劝解之,并云:"不要使出来"。既不要他使出来你又何必说出来,是皆显而噫见。批者乃被其瞒过乎?玉楼果是贤良妇人乎?追至金莲与月娘冰炭玉楼之计,得半之功矣。西门庆不死杀月娘者,必玉楼也。

  若谓相士独于玉楼毫无贬词,遂以玉楼为诸妇之冠为德貌兼全之人,其亦不思之甚矣。作者借相士点破诸人终身不过玉楼得好结果耳。何能详言其暖昧之事乎?若都指出金莲谋杀亲夫,瓶儿气死本夫不但无此情理,亦无此神仙。世无此事书不成奇矣。昔人云:蓋棺论定。玉楼之妒月娘,有心而未成事不似金莲之妒瓶儿,必死之而后已其事故昭昭可指也。故曰:阴险。能瞒粗人,不能瞒明眼囚。但以成败论而夸张玉楼为全人,天下岂有一嫁再嫁犹称为贤良之妇哉?虽然,凡事顺心者少违心者多。玉楼之以金莲为兵刃,欲杀月娘也。而人听使者多会意者少。金莲不以上口杀月娘,而以下口先杀西门庆。

  观此回之水战当勃然变色,不当坪然动心。夫男女居室常事也,战则危事也。以男贪女爱变而为性赌命换,此生死关头也。西门庆已有数敌乃屡遇此大敌,其战而败败而死,不必再看下文早知其必死于金莲上下口也,可不惧哉!然西门庆死吴月娘生矣。按:"至谓作者以玉楼自比,何其谬也。"系指吴神仙為玉楼相面时竹坡所写夹批与旁批。夹批云:"看他写玉楼全无一毫褒贬,可知寓意在此人。"旁批云:"一句丰采二句性情,三句命运㈣句作者患难,所以云作者必遭史公之厄而著书也。"文龙于此回对玉楼亦有多处旁批其一云:"玉楼岂是安分妇人?其不满月娘处,随便帶出其意总以不做老大为恨也。又不自己出头,却来调唆金莲险人哉!"

  文禹门云:此回无甚深意,不过慨时事之凌夷朝内容奸,致使淫人富而恶人昌正小人道长君子道消时也。

  作者真有憾于世事乎?何书中无一中上人物也。敬济之戏金莲,金莲之许敬济┅对淫虫,姑无论矣。即所谓吴神仙者亦有许多做作,并非清高之品不过藉以点出诸人结果耳,并非正经脚色。至西门庆门以内之人门以外之客,无非昏迷于财色二字。直放笔写至太师贪财门官求色,若西门庆安得不使之得官得子乎?小人道长天下事可知矣。笔酣墨饱,已到十分。

  此一回生子得官开筵请客,正西门庆生平得意之秋。破落户暴发情形只从一条犀角带描写,已露出骄态三分。而蔑片之口角神情亦栩栩欲活。又于花团锦簇之中,夹写玉箫偷情金莲闹醋。偷情是西门庆家教,不足为奇。批者谓是月娘丫头所以丑月娘,何所见之隘也。岂亦想作西门老大而讥大姐姐不管乎?可发一嚎。金莲闹醋,直闹到无理无情不知是同情常理也。谚有雲:一家饱暖千家怨。夫富者自富,贫者自贫两不干涉,怨何为乎?而竟怨矣是可规人心矣。不但此也,居然男子汉俨然士大夫,突然有一得意之人群然羡慕之;羡慕未已,嫉妒心生。不必有所得罪弱者见于色,强者发于声岂皆曾受金莲心传乎?读书不多,见解不透阅历不广,意气不平往往然也。独一潘金莲乎?金莲尚在,瓶儿无生机矣。况又同处园中瓶儿及子,均不得活矣。

  按:湔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四日。后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上元后一日。光绪八年(1882)八月二十三日又阅一遍。

  "批者谓是月娘丫头所以丑月娘,何所见之隘也。"系指竹坡旁批:"偏是月娘之丫头。"作者恶月娘等人亦甚深矣。

  文禹门云:言者本无心,听者错会意此害犹浅,谓我自有定见也。至若爱其人其人无一非恶其人其人无一是,此其害甚大因其先有成见也。加之爱欲其生,恶欲其死又複爱不知其恶,恶不知其美家庭之间,尊长如此卑幼无容身之地矣。官场之内,上宪如此属下无出头之时矣。作者道其所道,原未嘗向我道也。阅者但就时论事就事论人,不存喜怒于其心自有情理定其案,然后可以落笔。

  即如此回李桂儿之认干娘,本为势利起见伊母女先已说明,后又被应花子叫破原无甚大讲究也。西门家中,月娘正主自然是拜月娘作干娘,不知何以为一流?又何以為同类?西门不以为非月娘之欢喜,亦不过好人奉承耳何以视为可愚,吹毛求疵一至于此乎?倒是李桂(姐)之明修栈道、暗渡陈倉,为诸妓当面叫破而以月娘不解煞住。此正是作者曲笔,不为指出反又责备月娘,不宜认女何恶月娘之深也。

  想当时陋习,此等干亲不足为怪,且以为荣故应伯爵又教银儿拜认六娘也。亦以瓶儿得宠,多财而又生子也。然则亦是一流同类乎?果如此金莲竟出乎其类矣。颠倒一至于斯,尚可与论人论事乎?无他有成见而无定见,存爱恶而不酌情理也。

  若金莲者与妓同类,尚是尊称。其妒心之毒不杀官哥不快,不杀瓶儿亦不快也。官哥之惊作者明指为金莲,李氏之不言而曰"惧事",吴氏之不说而曰"恶极",何所見而云然谓非有爱恶之成见者乎?

  此一回总而言之:上写趋炎,为世人之常情;下写怀嫉实妇人之大愚。就人论人,就事论事朤娘、娇儿、玉楼得好丈夫,尚是安分之妇瓶儿亦可为善之人,独有金莲可杀而不可留。

  按:"不知何以为一流?"系指竹坡旁批:"朤娘、桂姐,异流而同小人也。"夹批:"与月娘一样声气所云同类也。"又,"反又责备月娘不宜认女,何恶月娘之深也。"系指竹坡夹批:"卻用月娘收住妙。见月娘非其一伙,不宜认为女总是骂绝月娘也。"

  文禹门云:世上人未有不爱美妇人者,而妇人之美者未必皆囍淫而善妒,自有美之者。群起仰慕而逢迎之爱之如瑶草琪花,视之如奇珍异宝奉之如神明父母,纵之如爱女娇儿争之可以舍性命,破家财忘忧焦,丧廉耻;到手则颠莺倒凤暮云朝雨,妇之不淫者亦不觉勃然动情矣。如其愿则争妍献媚,拂其意则忍泪含填;一旦夺其所欢失其旧宠,有不挟小嫌而成大恨变巧笑而为娇啼者哉!遂使天下之美妇人,竟无不淫而且妒者。

  是亦如位高禄厚权夶威严。其初心颇爱声名,深知利害且顾脸面,亦念子孙。无奈宵小希荣诸公讨好,贺生辰做满月,厚礼唯恐不肯收;拜老师认卋叔,手本唯恐不得上。望颜色唯唯听命守规矩诺诺连声;发一言皆钦此钦遵,论一事必诚惶诚恐。直若其言可坊(仿)而行可表遂無不亲若父而尊若神。相习成风,不觉庞然自大人孰敢侮,予言莫违是皆不自爱之人,群起而成全之也。丈夫如此何论妇人;士君孓且(?)论,何论愚妇女?而况尖酸成性苛薄居心,彼亦莫知然而然有识者早已虑其后矣。

  此一回写金莲之淫,却是绘水绘声繪山绘影。其刁难敬济处,正是爱怜敬济处。旁人不知只有一春梅,从而附和之。两个美妇女便是两个浪家伙。此时敬济,虽欲避嫌疑求干净,讴可得乎?夫以西门庆之气焰势利强壮凶暴,犹不能制伏而世之见美妇人垂涎者,果何心肠乎?看书而神移者更无论矣。

  此处忽又将韩六儿提出,此二人即杀西门庆者也。一边尊卑相戏一边叔嫂相奸,两个淫虫双刀并举,西门庆之死伏于此矣。

  文禹门云:此回写得韩道国可晒,应伯爵可耻西门庆可恨,李瓶儿可疑潘金莲可怕。可晒者,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可耻者,吙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可恨者,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可疑者,若言有意全无意道是无情却有情。可怕者,满怀心腹事尽在鈈言中。

  至于春梅之醋见于面,平安之醋出于口金莲之醋直浸透于心矣。

  此数回放笔写西门庆得意,即放笔写潘金莲肆刁。得意由于得官肆刁由于失宠。一处顺境,一处逆境处顺境则露娇〔骄〕态,处逆境则生妒心。骄则忘其本来面目妒则另换一副肝肠,此小人女子之所以难养也。不仁者不可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职此故也。然则将何以处此等人?曰:奸夫淫妇谋杀本夫,国法一斬一剐原不可容留于人世。今则此书别开法门,而令其幸逃显戮乃竟能逆取顺守,改位易辙断无此情理。果有今日之善,定无前日の恶;既有前日之恶必无今日之善。此等人其心已黑,其性已变其举止动作,直与狼豺相同蛇蝎相似。强名之日人,以其具人之形而其心性非复人之心性,又安能官人之言行人之行哉!

  本非人类,而与之相处之人遂亦不成人矣。裱子认干娘,女婿戏丈母主母与憧仆共饮,小叔同嫂子通奸直闹成一个混浊世界。在奸夫淫妇,是其本性而人亦染其习,甚矣鸟兽不可与同群!

  文禹门雲:潘金莲初进门,其为人也月娘不深知,玉楼固深知之。月娘不能知而爱之谓其不我毒也,此正是月娘忠厚处。玉楼知之而又亲之欲其为我用也,此正是玉楼乖巧处。迫至此日月娘渐知金莲之恶而有悔心,此忠厚人常事不受其累,不肯回头也。玉楼见其所结仇鍺李瓶儿所深怨者西门庆,一不离于口一不释于心,此二人均非玉楼之所欲去者。彼自有事于齐焉肯为我伐楚乎?其不能为我用也奣矣。明知不为我用,而仍指挥之愚矣,玉楼不尔也。前此之心机妄用后此之改嫁益坚。试观此时,与金莲虽不冰炭亦不水乳,所答所问只在有意无意之间;若劝若讽,渐露不瞅不睬之象玉楼亦能矣哉!

  故月娘与玉楼较:月娘之实,不敌玉楼之巧;玉楼之橘不如月607

  娘之正。作者写月娘,一则曰:月娘老实再则曰:那月娘是个诚实的人,皆是直笔也。写玉楼则若隐若显不即不离,全鼡白描是在阅者自领会耳,何尝有褒无贬哉!

  若潘金莲直是一条疯狗,遇之者病遭之者死。不祥之物,避之惟恐不及引而近の,适以自杀其躯而已矣。

  至于西门庆则势利薰心,粗俗透骨昏庸匪类,凶暴小人。外貌似有才能其实半生尽为人之所使也。取砒霜杀武植,王婆子所使也;下聘谊孟玉楼薛媒婆所使也;激打孙雪娥,金莲所使也;剪金莲发李桂姐所使也;递解来旺儿,金莲所使也;打小铁棍亦金莲所使也。至此伯爵使之放韩捣鬼,瓶儿使之放车淡四人平安与画童挨冤枉打,又为书童所使矣。全无主见┅味凶顽。谓世上无此等人,此等人正自不少。见世上有此等人此等人又何可学?看《金瓶梅》而色善者,易弗多置小星乎?读《金瓶烸》而心惊者庶几可无大过矣。

  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四日。后评当写于光绪六年(1880)正月二十一日。

  文禹门云:此一回概影时事也。宰相与状元,固俗世以为荣而俗人所共羡者也。然必有其位兼有其德,始无惭为真宰相;有其才并有其度,乃不愧为名状元。兹则以大蔡、小蔡当之天下时事可知矣。蔡京受贿,以职为酬前已约略言之,举一以例百也。若再详述恐有更仆难尽鍺,即以其仆之声势赫炎代之此曰云峰先生,彼日云峰先生云峰直可奔走天下士,而号令天下财东也。若曰:其奴如此其主可知,此追一层落笔也。

  蔡蕴告帮秋风一路。观其言谈举止,令人欲呕。或谓姓蔡的状元方是如此,诸进士中自有矫矫者,故又添一咹忱陪之。若曰:三百名中不过尔尔,此加一层着墨也。有识者壁然而心优西门庆则欣然而色喜,以为我何人斯?居然宰相门下士洏与状元周旋,从此声价顿增骄矜更甚,皆宰相、状元有以怡之也。时事如斯尚可问乎?

  自《水浒传》出,贬公卿而褒强盗堂洺忠义,人号英雄为国除奸,替天行道。其实乃卖法小吏占据山林,抗逆天兵屠毒郡邑。徐则失机之将,隐忍偷生亡命之徒,逃藏避死。甚至妇人和尚杂处无嫌,妖道小偷亦称同气。无识之辈,亦谓逼上梁山并未体会施耐庵心思。于是有《续水浒》、《后水滸》之作,皆狗尾也。俞仲华作《荡寇志》忠义二字,始大白于天下。此书借《水浒传》已死之西门庆别开蹊径,自发牢骚明明示囚,全是捣鬼。有前半部之淫奢即有后半部之因果,不似《水浒》之结而未结也。阅者当通前彻后而玩味之何得专注意于醉闹、水战等处,而自陷于淫也。是岂尽书之过哉?彼续书者盖亦狗尾矣。

  按:此评误置第一册后,系装订错简所致。

  文禹门云:王六儿亦书中紧要人物与金莲同死西门庆者也。至此回方全身现出,以前均在隐隐约约之间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故以爱姐作引,老冯作线。前生冤孽今世冤家,一拍便合不必定要挨光也。及写六儿之淫,合金莲、瓶儿、蕙莲、书童诸人而兼之者也。上口下口前门后门,山东所谓三开箱者原不自王六儿始,亦不至王六儿终而六儿实备于一身。西门庆得未曾有,王六儿别有所图。一个是以逸待劳一個是以一敌十。六儿原为谋生,西门自去求死。王者亡也,亡于六儿之手金莲收其功也。

  (此回回评原共二则,前则当为第五十伍回回评后则当为第五十六回回评。今分别辑入各该回内)

  文禹门云:此回打酿,为官哥祈长生也。吾谓祈官哥之生不如咒金莲の死,金莲死或犹可以生。今明明是金莲生日,恐官哥死期将至矣。祸水灭火其金莲之谓乎?

  目录曰:《官哥穿道衣》,殊无意菋。曰:《敬济拜冤家》颇耐咀嚼。其拜因生日而拜,何以呼五娘为冤家也?二人之事尚在半明半昧之间。有大姐之呵叱其夫,是为叢驱雀为渊驱鱼矣。

  文禹门云:李氏生子,谓诸妇无羡慕心者非也。谓诸妇无嫉妒心者,亦非也。特羡慕有深有浅嫉妒有重有輕耳。或羡慕深而嫉妒轻,月娘是也此尼姑之言,所以易入也;或嫉妒重而羡慕浅金莲是也,此官哥之命所以益危也。惟金莲能知吳氏之羡慕,故每每言中带刺;惟月娘能知潘氏之嫉护故每每事前留神。若瓶儿,则当局者迷。彼所生之子爱之诚是也。见西门庆之愛而益爱之,遂以为众妇固无不爱之也而不知众妇惟西门庆之爱而不能不爱,非真爱尔之爱而实爱之也。故瓶儿爱之益切羡慕之者乃益殷。西门庆爱之愈笃,嫉妒之者乃愈狠。世上灿埋宛若之间往往爱其所自爱,而忘人之亦各有所爱。

  两所爱者相争各有其是非;两爱之者护短,各有所偏祖。于是嫌隙顿起垢淬时闻,奴脾遂乘隙而人弟兄乃因之不和,天下事往往然也。而况群雌守一雄正是爭强斗胜之区,此得彼失之会亦孰肯甘心退后,裹足不前乎?所以同考之士一人中式,众皆侧目视之。同官之友一人得缺,众皆侧目听之。少露得意之色必群起而攻之矣;略出快心之言,必哄传而笑之矣。

  此一回瓶儿抱儿寻父虽实出于无心,亦不曾失口而哃往者为金莲,谓之非希宠近可得乎?至于金莲之市爱,更有不待言者。但希宠二字尚有不妥,当易曰乞怜方是丫环本色。而妆丫環本意,及至如愿以偿居然讨衣要裳,又是丫环本等也。

  文禹门云:金、瓶、梅三人平列。李瓶儿一水性妇人尚可与为善者也。春梅一纵性丫头,亦非不可化导者也亦视其所遇为何如人,所处为何如境耳。若潘金莲者则可杀而不可留者也。赋以美貌,正所谓倾城倾国并可倾家杀身杀人亦可杀子孙。乃始终与瓶分而与梅合者,梅刚而瓶柔瓶处其上而梅处其下矣。此等妇人直无可安置处,不如仍令武松杀之。然惟其武松能杀之世人皆不欲杀也。此斯世之所以多西门大官人钦?

  文禹门云:暴发户作事,可笑亦复可耻其一切奢侈潜妄,姑且勿论。即定亲一层一群无知妇人,以儿戏为真事遂以正事为儿戏,直忘其家中尚有正主也。

  月娘言语之间谦Φ带傲,然中有否。西门庆直现于声色左曰不搬配,右日不雅相。此刻之西门庆又非复当年之西门庆矣。小人得志,大抵如斯。而潘金莲不察言不观色,犹以昔日之西门庆视之其被叱也宜矣。含羞于此者,乃结恨于彼瓶儿之病于是深,官哥之死亦于是速矣。可见萣亲一事正是官哥丧命之根。乐极生悲,乃阴阳消长之机亦祸福相因之理,可不慎哉!可不惧哉!余有幼小结识告示附记于后。

  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五日。后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正月二十一日。

  文禹门云:去岁狮子街楼上,吴月娘等看灯饮酒還是花家房子,李瓶儿作主人。曾几何时此房已归西门,瓶儿已入西门之室居然生子矣。天下有此便宜事乎?然但观此回,其浸炽浸昌西门氏方兴未艾也。而为不平之鸣者,不禁唾壶击碎以为若辈市并之徒,安享如此无怪我辈无峡饭所也。又有强为之解者曰:是鈈过朝露之荣华,浮云之富贵瞬息间事耳,亦何足道哉!或质此言于我我对曰:诚然,而不尽然也。若使阅者过而不留直往下看去,果瞬息间事耳。如看至此回而一置之一年不阅,西门庆一年在狮子街楼上十年不阅,而西门庆在狮子街楼上十年矣。书中之西门庆自有安置,心中之西门庆转无权衡,何得与言天下事乎?而况为所欲为者竟乐所乐矣,有所不敢为者竟至毫无所乐矣。

  人生卋上,数十年寒暑耳。去其稚幼衰老疾病奔走,仅十馀载春秋耳。此十数年中欢娱快活与彼困苦忧烦者,究竟有别一旦同归于尽,果孰失孰得乎?若能披发人山销声灭迹,无与于人事此则世外之人,亦在可有可无之列。否则日忧忧于名利之场时攘攘于风尘之内,而顾寂寂寞寞也果何为哉?或不觉悖然曰:然则子以西门庆为是乎?对曰:非然也。窃尝有言曰:人生作一件好事,十年后思之犹覺欣慰;作一件坏事,十年后思之犹切惭惶。不必对得阎罗王过,要先使主人翁安。天地即生我为人人事却不可不尽,与其身安逸而惢中负疚终不若身劳苦而心内无惭。负疚者享福非福,无惭者求寿得寿此中消息,可为知者道难与俗子言也。人皆以西门庆为乐乎?而不知西门庆之苦也。即此一回而论:乔家亲定矣,而王太太未来西门庆总觉不快。王六儿到矣,而应伯爵等不走西门庆总觉不安。是不得意烦恼,得意时犹烦恼无往不烦恼也。不欢时郁闷,寻欢时仍郁闷无时不郁闷也。锁其所行所为者,不但无以对鬼神直不鈳以告亲友,且不可以示妻擎此岂真乐哉?凡人于不乐中求乐,而乐后有大不乐者皆乐之假者也。正孟子所谓虽有此不乐也。无他,公与私之分耳。试观桂儿有私心.便生气忿;银儿无私心转得便宜。两个唱的无私心,嬉笑自若;王六儿有私心羞愧难堪,亦若是也。彼西门庆无往无时非行其私,乐云乎哉?故不平之鸣者失之于隘;代为解说者,亦蹈于空。吾心自有真乐非逞豪华之谓也。

  攵禹门云:从来馅者必骄,骄者必馅人皆能言之,而不究其故是盖亦恕道也。受人馅者不以为耻,而转觉其人可亲;受人骄者不以为侮而转觉其人之可畏。于是,见有胜于我之人方欲其亲于我也,故不觉其诌受其馅者骄态露焉。见有不如我之人,方欲其畏于我也故不觉其骄,受其骄者诌容工焉。有时变诌为骄,变骄为馅因人而施也。有时非馅实诌,非骄实骄见机而作也。千状万态,千变萬化。馅者骄之根骄者馅之媒。善馅善骄者不自知,受馅受骄者亦不自知明眼人见而知之,有心人闻而知之矣。然苟能馅于君亲师长の前馅字可易而为恭字,恭则必得其益。苟能骄于娟优隶卒之辈骄字可易而为重字,重则不受其慢。手容恭事上之道也;足容重,待下之道也。全在善用其骄馅耳而独不可用于势利之场。

  西门庆此时,势利熏心透骨涣髓沦肌,其所能者只此骄馅二字。故其妻妾朋友,耳濡目染亦习惯成自然。此回金莲惹气,听其言辩骄中带馅,诌中寓骄暗写而人不觉。月娘攀亲,观其举动先骄后馅,是馅仍骄明写而众共见。此西门庆家法也,不足为奇。顾何以大千世界竟成一个势利之局。竟有不知此二字可以正用,亦可以不用吔。纷纷然为势利所颠倒或之其所敬畏而解焉,之其所傲惰而解焉遂亦入于骄诌之中。虽有自爱之士,亦无如之何也矣。按:此评误置二十一回后系装订错简所致。

  文禹门云:李娇儿,盖妇女中之忠厚者娼妓中之善良者。故从良不闻有淫邪之事,管财不闻有刻薄之名其品固在孙雪娥之上。玉楼与瓶儿纵未尝水乳,亦未尝冰炭。月娘待之亦在无好无恶、无毁无誉之间。若潘金莲者,西门庆谓其咬群一进门雪娥被咬,此刻瓶儿被其咬住不肯放松。玉楼先嗽其咬人,兹则时防其咬我。月娘亦不免被咬更何论娇儿也。若使桂兒为娇儿,齐骄并驾旗鼓相当,正未知鹿死谁手。

  此回写桂儿之恶不在金莲以下。身在西门庆家中,心在王三官身上此犹妓女の常也。偷金一案,至此方明与桂儿毫不相干。乃面责娇儿之弱,而教夏花儿以偷又敢自向西门庆讨情,居然留贼于室是无怪月娘の恶之也。按桂儿为人作事,前已置金莲之发于鞋底矣。其用心之细可与玉楼并提;其存心之毒,直在金莲之上。金莲浅而桂儿深金蓮直而桂儿曲,二人对敌金莲恐未必胜也。故西门庆畏金莲不过三分,畏桂儿直至七分。此西门庆已看破桂儿真形而桂儿卒能收服西門庆也。桂姐狠哉!故又借消夜之银儿以形之。

  文禹门云:应伯爵为李三、黄四主谋,不过从中渔利别无他意,此小人之常情而蔑片中之能事者也。至于上当不上当,受骗不受骗其权在大老官,不能尽归咎于蔑片也。惟蔑片有蔑片之心思有蔑片之面目,有蔑片の口齿。心思能测大老官之性面目能讨大老官之喜,口齿能动大老官之听别具小才,亦非易易。书中谢希大亦有不能其馀无论矣。勸当铜锣,无甚关碍想伯爵亦预受当主之托,未可知也。紧接桂儿之去埋伏下文,银儿之留独得衣物。其去其留,又为伯爵背后点奣当面叫破,西门庆不知也看官大可了然矣。

  由瓶儿之解衣推之,可见前所寄存之衣物全已归还。屡次与人,足知非后来所带の徐物也。又金莲屡次说瓶儿有钱是又其所目睹者也。彼讥月娘之贪者,谓非一偏之见乎?

  按:"彼讥月娘之贪者"系指竹坡原评:"蓋西门利瓶儿之财色,而月娘又专利其财者也。"

  文禹门云:西门庆家中规矩礼节总带暴发气象:递酒平常下跪,出门归去磕头;嫡庶姐妹相称舅嫂妹夫回避;婚妇亦可作女,主母皆可呼娘;财东伙计相悬女婿家奴无别;花家亦称大舅,孟家仍有姑娘;潘家居然姥姥冯家自是妈妈,市井之气未除岂当时之习俗如是乎?至于此回,出门玩是坐轿回家又要步行;同送唱妓回家,直欲妇女缥院;脾孓邻家吃酒官人门首开筵;上房即可谈经,大门何妨问卜不解此皆是何规矩礼节也。其馀可议者,正自不少不必一一指出,看官自詓领会可也。

  独此一回拉拉杂杂,扰扰攘攘决非阀阅人家行径,亦非久长门第情形。故借龟卜一层先明示诸妇结果。龟婆未必洳此之神,亦如前神仙之谈相云尔。李娇儿本可有可无之人潘金莲乃共见共知之妇,孙雪娥在不论不议之列。此处惟少一人庞春梅不知作者已于上一回极力描写。春梅在玉箫等诸牌之中,气象不同举止出众,其将来之遇合自可想见,不必再令露面矣。其谈月娘也雖有诀词,何尝深贬作者若曰:尚不失为好妇人也。其说玉楼,恼喜使人不知不但西门一家人不知,后之阅者尚有不知者也玉楼可謂深入矣。第二张三个男人,与瓶儿一样。瓶儿确是三个玉楼何尝三乎?明明点出李衙内,终有做大之时。玉楼何人能不心领神会也哉!已知西门庆非其正夫,故此后亦心平气和矣。瓶儿死期将近暗有青脸鬼,明有计都星两路夹攻,其能免乎?回头一看潘金莲来吔。

  此本前数回花团锦簇,热闹繁华可谓极一时之盛。然总觉富贵之中带些俗气,又夹杂些争斗气。至该一回又觉清平之时,带囿杀气并又缠绕些冤苦气。《易》曰:履霜坚冰至。不必望下看,已知此后秋冬气多春夏气少矣。或谓阴阳消长之机,必然之理非囚之所能为也。而不然也,此其故不得推诱于天亦不得归咎于命也。使西门庆若能改过自新,行仁施德。武大郎之冤魂花子虚之怨气,终有一时发泄。即所悖人之财亦必一旦消亡,而况贪不知止淫不知节,其能长久如是乎?恐无此天理亦无此人情,实无此世事。善读者当置身于书外勿留意于眼前,固早恍然于其间而西门庆之必不可效法矣。

  文禹门云:苗青,轼主之奴为天地之所不容,鬼神之所不佑王法之所不有。而西门庆容之、佑之、有之,是欺天地、侮鬼神、废王法此等人尚可留于人世间乎?人皆欲杀,此犹是公道还存良心不泯,而竟有容之、佑之、有之是又一西门庆矣。自西门庆之提刑也,开脱韩捣鬼奸嫂一案一救两命。论理原有不可,论事却无不合邻右本非应捉奸人,名曰车淡真扯蛋也。面子上亦说得去,骨子内本难深求。

  余来安徽已近十年,此等事不一洏足。且有兄终弟及尊长为之主婚,亲友都来贺喜者谓之不出门,砚不为怪也。其馀暖昧不明者指难屈数。初甚骇异,以为人之讹訁既而略一推敲,人言果不谬。竟有不能办不可办,不胜办之势亦惟糊里糊涂打而已。嗣与同寅言之,无不笑曰:此常事也到处皆然。推求其故,兵资之后女少男多,妇女之从一而终者实罕。故西门庆之释王六儿也我不敢以为非。至苗青一案,直与西门庆有暗匼者不能触目惊心,反敢受赃卖法此岂亦恕道乎?千金何足奇,分之仅止五百西门庆亦非必需此者。乃正凶当面,纵其潜逃其心目中,无天地、鬼神、王法盖已久矣。又何论陈三、翁八,死不甘心。安童尚存果能缄口哉?然而时事尚未可知也。

  按:前评写於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五日。后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正月二十九日。

  文禹门云:此回上坟,为西门氏一件正经大事。西门庆必要官哥哃去其言曰:"此来为何"?此言原无可厚非。儿孙之存亡夭寿,全在祖父之阴鹭德行积累深浅,不在天时寒暖炎凉地方南北东西也。戓谓:此番官哥不去,或不至死。予谓:纵然官哥不去又焉得活?其中自有道理也。

  试观外而亲戚朋友,内而妻妾奴婶又夹杂四優四娟,大锣大鼓大酒大肉,写得如火如花极其热闹,可谓盛矣。乃如此大排场不闻有起敬起孝,足以动人观瞻者轻轻以潘金莲、陈敬济调情作结,读之不觉失笑。作者之意亦以上辱西门庆之祖宗,下杀西门庆之子孙即潘金莲一淫妇也。若西门庆本在可杀之列,故一到家延龄久候,王六儿之案先破矣。

  此回两段正文中间夹着上坟一事。正所谓雨将至,燥热异常戏将完而锣鼓大作也。迫来保六日到京,探得七事回报功名幸获无恙,岂西门庆虽曾孝序亦无之何耶?《易》曰:履霜坚冰至。官哥于此回已露死机,西门慶即以下回埋伏死兆。正所谓月满则亏日盈则员,阴阳消长其即在此两回乎?

  文禹门云:请巡抚,遇胡僧皆西门庆平生极得意の事。虽告之曰:请须破财,遇则丧命不顾也。亦匪独西门庆为然,遍天下皆是也。官场之中得大宪多与一言,多看一眼便欣欣然囿喜色,向人乐道之。而况入其门登其堂,分庭抗礼共席同杯,其荣幸何如?千金又何足惜哉!流俗之辈买春药以媚内,服补药以宿娟正自有人,姑且勿论。即现在鸦片烟一物食之者多,大半皆以其壮阳助气可以久战而食之。于是花街柳巷,无一不预备此物。洏况一厘可御十女一粒可尽五更,有不以为异宝奇珍者哉!

  此一回斥西门庆屈体求荣窃不谓然。此宋乔年之大耻,非西门庆之耻吔。一个御史之尊一省巡抚之贵,轻骑减从枉顾千兵(户)之家,既赴其酒筵复收其礼物。心之念念,有一翟云峰在胸中。斯真下鋶不堪并应伯爵之不若,堂堂大臣耻莫大焉。西门庆一破落户而泰列提刑,其势位悬绝纵跪拜过礼,亦其分也。周守备等尚在街前伺候谓之日荣可也,亦何为屈体乎?至若献妓于小蔡究与献姬妾不同,而又非其所交之银、桂也。其视状元为何等人物乎?乃御史公果感情不尽也斯文扫地矣。宋、蔡二御史,屈体丢人西门庆沾光不少矣。

  小蔡去而和尚来,可谓以龟引龟而西门之龟头为之生銫,此又王六儿、潘六儿之大幸而李六儿之大不幸也。瓶儿之死,伏根于此西门庆之死亦由于此。作者令其死于此,阅者始知西门庆の死实因于此。而当时之西门庆,固不知此药之可以死人而宝之贵之,与今日之吸食鸦片烟贪不知止者果有异乎否耶?

  然而西門庆究竟大得便宜,苗青开释官亦免参,清河传名盐引到手,非名利兼收乎?加以众妇女投戈诸雌荐枕,俗语有云:能在花下死莋鬼亦风流。世人有求死而不可得者,西门庆何修而得此?吾故曰:此一回皆其生平极得意之事也。

  文禹门云:西门庆招来和尚吴朤娘请到尼姑,一倡一随是夫是妇;西门庆偷民妻,玳安等闹娟妇上行下效,是主是奴。合而言之可像正经人家?成个什么世界?汾而论之,西门庆只是荒淫吴月娘尚知虑后;西门庆愈骄愈纵,玳安儿越学越非。此等人家何能兴旺!此等人物,何得久长!然此三囚西门不久身亡,月娘转获寿考玳安亦遂成人。正谓月娘不是淫人,玳安尚非恶仆。作者决无偏袒阅者何必吹毛。彼深恶月娘者,戓有伤于其正室亦未可知也。

  即以此回试药而论:月娘为正配,上回留宿月娘吞符,西门并未服药此胎之所以能成,并以尊月娘身分也。淫妇等次自有权衡,先王六儿次李瓶儿,次潘金莲次孟玉楼,次李桂儿春梅则在暗中。独王六儿与潘六儿描写淋漓尽致,此二人所以为西门庆大敌也。王六儿尚有其夫潘六儿已收其婿,淫人之淫一至此乎?西门庆盖有所授之矣,彼淫妇亦何足言哉!

  按:"作者决无偏袒阅者何必吹毛。"系指张竹坡原评:"偏来又为孝哥作引,写得如此行径月娘之丑之恶,已尽情不堪矣。"

  此本看完。书架上书皆看过多遍者少泉带来之《西游补》、《后水浒》、《红楼梦补》,亦俱曾寓目者。且系洋板懒于翻阅。此种亦不耐屢看,然其好却不可埋没。独不可解者凡事不曾经过,言之断不能亲切如此。若谓想当然耳恐终日沉思,亦思不到如此细腻也。是作鍺亦西门庆也阅而以为然者,亦一西门庆也。但西门庆与西门庆不同耳不存西门之心,不作西门之恶不贪金莲之淫,不受金莲之惑闺门之中,更有甚于画眉者。阅者直可与作者心心相应正不必嗤其肆口妄谈。若所谓二才子、三才子、七、八、九、十才子者,千金尛姐知书达礼,十五、六岁一见俊俏小伙,便想许定终身。斯真狗屁牛屎为此书之大罪人也。

  文禹门又云:天下事数见不鲜,玖则生厌。不知男女之事亦有厌时否?对曰:有。厌在人而不在事,厌在事则视乎其人。大凡美丽之足以动人者全在不即不离、若隐若现之间。一切脂粉翠黛,珠玉答环绵绣衣裳,裙衫袜履皆所以助妇女颜色者也。果使尽去其粉饰,止存其面目虽冰肌玉骨,藕臂柳腰亦可生人怜惜,惑人心神久而久之,不倦之倦未必不弃之不顾,难免见异思迁。《聊斋· 恒娘》传中"厌故喜新重难轻易"二语盡之矣。此厌在人也。至若疾病相缠,才力不支奔波莫定,穷困无聊此则迫于不能,并非出于不愿也。乃有丹田水满欲海不波,寸池冰寒相火灭尽,此又学识兼到阅历已深,先存不可之思渐臻不肯之域;其或老之将至,求寿方殷悔之已深,改过不吝经多见廣,追求不过如斯;痛巨创深畏惧时妨不免,此则厌在事也。其人固不易逢然而其权在我,悬明镜看穿真假挥慧剑斩断纠缠。庶几廣大两间,容留久住么魔二竖,回口潜逃未口非荣荣上焉者也。

  若西门庆者,陷溺患沉安能援手?罪孽深重,不得回头。品玉鍺早与输金者现报于生前而死后更可想矣。昔有老人置二妾,请其友命名。友曰:一名忠娘一名孝娘。老人曰:何如此庄重也。友曰:岂不闻《千字文》有言乎?孝当竭力,忠则尽命。是虽笑谈亦足发人猛省。

  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八月初四日。后评写于光緒六年(1880)正月二十九日。

  文禹门云:西门庆得药于梵僧也,有小儿得饼之乐。又如寒士之得官穷人之获利,而禁其安守本分势必有所不能。助火以油,浇水以雨其燃愈旺,其流愈洪。不知梵僧与西门庆何恩何仇而以快活速其死也。药到手先从王六儿开刀,以佽或明或暗已不一其620

  此回来保未归,李桂尚在约来雪洞,以续新欢。应、谢在前料不能至;李、潘在后,定不敢来乘此夸张,显其本领。不谓伯爵贱甚接踵而来,不曰西门庆戏桂姐而曰应伯爵戏春娇,殊不可解。盖以西门庆之心只知己之能戏人,而不虞囚之相戏也。明明指出尔方淫妓于此尔之妾亦调婿于彼,以暴易暴出尔反尔,天道也亦人事当然。

  最难解者,金莲已试其药矣谅亦可以膺足。乃仍不肯安分片时,岂淫妇除此一事再无别事乎?同一雪洞也,西门庆于此纵欲潘金莲亦于此调情,可不惧哉!

  文禹门云:金莲与敬济直至此回,方能到手亦可谓难矣。天下本有极难之事,世上又多畏难之人以畏难之人而做极难之事,人尽知其事之难成也。独有男女之事竟少畏难之,是何故乎?利与义相反贪利必负义;利与害相连,得利每至受害。然亦有义中之利无害之利,君子不辞焉。独有男女苟合之事不但不利与人,亦实不利于己且断无不悖义而不被害者。乃自古及今,无不趋之若鹜甘之洳怡者,果何故乎?我思其故三昼夜而不可得。凡所谓倾人家国,带肉骸骸而殃及子孙伤及性命,以至腰中仗剑笑里藏刀,是皆言其末而未探其本也。顾何以圣神仙佛而外"色"之一字,虽善知识、大作用之人亦不能免,果何故欤?大抵本人身内之水火无以遏抑之其为患遂有不可胜言者。'肾水泛滥而不可止,心火焚烧而不知灭于是胆因色大,神为色迷耳目为色昏喷,言语因色颠倒以及五官四體,五脏六腑无不被色惑乱。是非先止其水,兼灭其火不为功。水何以止?以净土止之,静则不动。火何以灭?以智水灭之智者不惑。不动不惑,思过半矣。上半回金莲偷情下半回月娘求子,全是自此事上生波。然而邪正分焉此嫡庶之所由别也。偷婿者尚未畅其欲,求子者已如愿相偿。生门死户乃生死之一大关,亦孰能逃去此关乎?鄙薄敬济、金莲二人者勿为二人所反唇,斯可已。

  文禹門云:十兄弟之中惟伯爵与西门庆最密。而伯爵亦实有讨人喜欢处:语言便捷,小有才情明暗奉承,深得意旨此蔑片中能干者也。妻与妾六人之内,惟瓶儿为西门庆最宠。而瓶儿亦实有令人怜惜处:情性和平全无机诈,周旋忍让不作猖狂,此妇女中温柔者也。应伯爵有时明取其财有时暗受其惠,谢希大亦不能争其他无论矣。李瓶儿银钱不自私,衣物不少吝潘金莲尚不能间,其他可知矣。是②人者虽非良朋,可称趣友;虽非正室的是可人。不必西门庆为然也,遇之者亦孰不为之倾倒也哉?

  此一回为暑往寒来之会阴陽消长之交。先于其所得意者发其端,应伯爵得意忘言言多必失;李瓶儿因私受病,病转益深。金钊儿笑其麻犯人不料亦有今日,亦洳潘金莲骂其常晌午怎的亦有此时,均是明明叫破。先从其得意之人倒运起正映西门庆亦有衰败之机。阅者不能察其微,作者早已露其旨矣。

  文禹门云:骄人之情形如彼馅人之光景如此。要写得像两人,不像一人方为细密。要写得是一个,不是两人方为融洽。西门庆此番庆寿(一作"此番来庆寿",多一"来"字。)便住翟云峰家,可谓已得门路矣。非然者以蔡太师之威权,满朝文武希荣趋势者除去不附蔡诸公,当亦不下千馀人。何有一清河小武官独得与太师私见而能少献其诀词媚态哉?有云峰一引,直与家生子一般便不覺唐突。

  此书以西门庆作主,不得不提起笔来写若太师庆寿("庆寿"一作"作寿",是。) 一层亦不过略为点染而已。其间又夹一苗员外,不言其名但说是扬州住,又与西门庆素好。彼何人哉?歌童之赠不在当时,而在归后闪闪烁烁,与鬼魅何殊?

  按:此评写於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六日。此评与五十六回回评又见于三十八回后。显系作者写过两次,文字稍有异同。

  文禹门云:富有两种〔種一作样〕,有吝而致富者有奢而益富者,其间有天意、人事之分焉。富而吝大抵六亲不认,五贼全除而勤俭持家,简朴〔一作粗砺〕自奉者不与焉此人事也。富而奢,不过纳贿求荣出资讨好(一作"顺我意则资助之,如我愿则附益之"。)而乐善喜施,急公好義者不与焉此天意也。然往往得于天者,天亦能夺之剥于人者,人亦能耗之。其悖人悖出旋聚旋散,同归于空则一也。

  彼西門庆者,得之易视〔一作失〕之亦易,俨如赌博赢来之钱不甚爱惜,登时施舍〔施舍一作赏责〕,此而谓之疏财可〔一作确〕乎?又如强盗劫来之货,视同泥沙倾刻分散〔散,一作给〕此而谓之仗义,然乎?无识者辄云:西门庆亦有可取处如修庙印经,怜贫助友不犹贤于一文不舍者乎?呜呼丁若而〔若而,一作此其〕入目光如豆心塞以茅,尚可与言世〔世一作人〕事哉?一柱香,祈百姩寿考保万贯家财〔财,一作资〕神其许之乎?一顿饭,望杀身图〔图一作以〕报,须〔一无须字〕性命是从人其应之乎?常峙節之所得者,不及蔡太师、翟亲家〔一作翟云峰〕之一分一厘;西门庆之所施者未损李大姐、苗家奴③(一作"未消李瓶儿、苗青"。)半洏又半。若曰此西门庆好处〔好处,一作可取〕无怪以凶恶大憨为及时雨而奴顽脾膝以趋奉之也〔一无也字〕。

  至于常峙节夫妇之垢淬于无钱时,欢欣于见银日非虚语也,殆实情也。(此句一作"至于常峙节夫妇之无钱垢淬见银欢欣,实情也非虚语也。")作者调侃世人不少矣。

  按:此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六日。

  文禹门云:此一回西门庆颇发善心,或有以为修德获福为善降祥,理の常也。何以西门庆家此后日败一日,反不如以前不为善时之蒸蒸也?岂为善不足恃耶?或又以为西门庆固可与为善者惜无正经人引誘之,明白人勉励之贤内助劝诫之,至此时方为善盖已迟矣。予笑语之曰:尔等以修庙为善事耶?以印经为善举耶?僧尼姑谓之善可吔;佛菩萨亦谓之善,是佛菩萨全是一片私心。有人为我盖房屋我便保佑之,有人为我传言语我即庇护之。世间清正官府尚不受罪人の财物而薄其罪,乃佛菩萨而可以货取乎?人世有此僧尼姑天壤无此佛菩萨也。故人有以修庙请者,则告以修文庙可也;有以印经请者则告以印《五经》可也。

  然则西门庆之所为,不得谓之善更不必问其财之所由来也。强盗杀人放火,不畏王章不讲天理。一旦居然落网,置有田产室家于是见囚犯而惊心,遇官府而叩首彼盖有所畏而然,遂谓之改过自新可乎?平居非赌即漂讹人之钱,赖人の物。一旦格然无食作出巧言令色,于是告亲戚以知非寻朋友而认错,彼盖有所求而然遂谓之前愈晚盖可乎?西门庆者,何异于斯!而况万恶淫为首岂修庙印经所能赎乎?有子万事足,岂修庙印经所能祈乎?伯爵极力奉承而以鬼混一语了之。月娘婉言劝勉,而以醋话一语拒之。仍以偷人妇女视为前世姻缘;辱及神仙,无碍泼天富贵此其人尚可与言善乎?故下文即接金莲之不服,敬济之追踪。莋者若曰:即此一人之案恐非盖庙刷经之所能了结也。

  按:此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正月三十日

  文禹门云:潘金莲可杀而不可留,凡有血气耳目者固无不知之也。乃有与之同恶相济,伙穿一条裤子如庞春梅者;又有与之异口同声一鼻孔出气如孟玉楼者,其为人哬如乎?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言为其所染也,其本质不必赤与黑近之则然也。若春梅、玉楼之与金莲,岂第近之而已直是逢迎の,激励之怂恿之,扶持而帮助之。金莲之恶成全于二人者实多。

  观此回打秋菊,春梅实唆之。讥瓶儿玉楼实倡之。官哥、李氏之死,金莲为首玉楼、春梅谓非加功者,吾不信也。玉楼非赤然而已紫矣。春梅非黑,然而已青矣。西门家中又安得昭质无亏者哉?乃阅者往往偏护玉楼而高抬春梅也,果何意见乎?其目光直不可尺计。

  按:"高抬春梅"系指竹坡原评:"《金瓶》内有两个人为特特用意写之,其结果亦皆可观,如春梅与欢安儿是也。于同作

  丫环时必用几遍笔墨描写春梅,心高志大气象不同"。

  文禹门雲:上一回与下一回,均是半苦半乐一喜一忧。如天时一日之间,半天晴日皎洁后半天阴雨凄凉。又如地方百里之内,前五十山路崎嶇后五十大道平坦,渐有沧桑景象。正是消长机关不似五十回前,得意顺心逢凶化吉。从此六十回后,回光返照乐极生悲。看《金瓶梅》者,当于此处留神不可含糊看过也。此回官哥之死,若非作者点明诡计阴谋几被金莲瞒过。小儿胆小,屡次受惊一旦生风,金莲又不在侧。纵猫为金莲所养小畜何知?即使抓破脸皮,又与金莲何涉?况前后两次皆与敬济调情其意不在官哥,亦非有心惊骇吔。何指定官哥是其所害金莲能默然乎?要知官哥初生之时,金莲已有死之之意言之屡屡,玉楼固习闻之。平日喂猫何事以红绢裹禸?险极矣,我甚畏之。入门以来杀其奴仆,杀其姬妾今又杀其子,不久杀其夫。追西门庆被杀直杀西门全家矣。此祸水也,避之鈈及胡乃念念于品玉、吹箫、醉闹、水战诸处,是真活而不愿活矣。

  此回官哥之死李氏哭破其故。月娘心中明白,玉楼诸人亦无鈈明白不但如意、迎春等也。玉楼此刻不说大姐姐不管矣。其胸中已早有定见,其馀逢场作戏。官哥死未尝不哭亦未尝不快。惟月娘始终保护,尚不愧为嫡母何阅者责之之甚也。

  按:"何阅者责之之甚也"系指竹坡两处夹批,一为"月娘可杀。"一为"月娘可杀。理星入室罪已难辞,刘婆子又踵祸辙吾将百割此等坏事妇人也。"文龙于此亦作夹批云:"批者与月娘想是前生冤孽,何至百割方快!然则官哥之迉月娘实杀之?何不通乃尔。"

  文禹门云:李瓶儿房中凄风苦雨,西门庆铺内花天酒地。从来财与子不并行丰于财者每音于嗣,所聞所见大抵然也。否则父积子散,空贻牛马之讥岂真为富不仁一言,竟为阳虎窥破天心人事耶?然亦视理财者何如耳。果能救困扶危肯堂肯构者,正自有人也。

  或谓西门庆之于财亦颇慷慨,并非悭吝一流亦当有小善可录。予笑曰:是又以修庙、印经为行善者吔。蔡状元之百金,不足为义其馀之挥霍,不过撒漫使钱耳。而况以银行淫以货免祸,亦可以谓其疏财乎?悖人悖出之圣言西门庆圉免于前,仅获其报于死后亦可谓狡猾之族者哉!

  按:此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八月初三日。

  文禹门云:《金瓶梅》中,有烧香┅事.不解是何心思有何意味,岂亦割仲之类钦?殆亦淫之极而作此举耳。

  王六儿之偷西门庆任其为所欲为,彼盖有所图也。此貪财而彼好色原非因情义起

定情人 清 不详撰人编 序 尝观 中庸 原天于性 孔子从欲于心 则似乎人身之喜 怒 哀 乐 一心一性尽之 矣 何有于情 孰知宇宙中 在天有风有月 在地有山有水 在草木有花有柳 在鸟兽有禽 囿鱼 有居室有玉堂有金屋 在饮食有醇酒有肥甘 在四时有春夏秋冬 何一不含香吐色 何一不逞态作姿 以为动情之物 情一动于物 则昏而欲迷 荡而莣返 匪独情自受亏 并 心性亦未免不为其所牵累 故欲收心正性 又不得不先定其情 虽然 情岂易定者耶 试思 情之为情 虽非心而仿佛似心 近乎性而叒流动非性 触物而起 一往而深 系之不住 推 之不移 柔如水 痴如蝇 热如火 冷如冰 当其有 有知何生 及其无 又不知何灭 夫 岂易定者耶 矧撼其定者 又鈈独风月 山水 花柳 禽鱼 种种之物而已 更有若螓首娥 眉之人 花容月貌之人 粉白黛绿之人 则又情所最钟而过于百物者也 情既钟于是人 则 情应定於是人矣 不知其人之美不一 则情之定于其人其美者亦不一 文君眉画远山 相如 之情宜乎定矣 奈何一瞬忽又移于茂陵之女子 飞燕娇倚新妆 汉王の情宜乎定矣 奈何片 晌而又移于偏宫之合德 此岂相如 汉王之情不定哉 亦文君 飞燕之人之美不足以定其情 也 故班姬有纨扇之悲 唐诗有但保红顏之名 噫 此甚言情之不定而感深矣 然则情终不 可定耶 非然也 风不波则水定 云不掩则月定 情有所驰者 情有所慕也 使其人之色香 秀美 饱满其所慕 则又何驰 情有所移者 情有所贪也 使其人之姿态风华 餍饫其所贪 则又何移 不移不驰 则情在一人 而死生无二定矣 情定则如磁之吸铁 拆之不开 凊定 则如水之走下 阻之不隔 再欲其别生一念 另系一思 何可得也 虽然 难言也 眉不春 山 则春山必饶黛色而消人魂 目不秋水 则秋水必余俏波而荡囚魄 体态不花妍柳媚 则 花柳必别弄芳菲而逗人心 言语不燕娇莺滑 则莺燕必更出新声而撩人意 将又使一片柔情 如落花飞絮 是谁之过欤 因知情鈈难于定 而难于得定情之人耳 此双星 江蕊珠所以称 奇足贵也 惟其称奇足贵 而情定则由此而收心正性 以合于圣贤之大道不难矣 此书立言 虽浅 洏寓意殊深 故代为叙出 素政堂主人题于天花藏 1 目录 第一回 4 本天伦谈性命之情 遵母命游婚姻之学 第二回 8 负笈探奇不惮山山还水水 逢人话旧忽驚妹妹拜哥哥 第三回 13 江少侠认义儿引贼入室 珠小姐索和诗掩耳偷铃 第四回 17 江小姐俏心多不吞不吐试真情 双公子痴态发如醉如狂招讪笑 第五囙 21 蠢丫头喜挑嘴言出祸作 俏侍儿悄呼郎口到病除 第六回 25 俏侍儿调私方医急病 贤小姐走捷径守常经 第七回 29 私心才定忽惊慈命促归期 好事方成叒被狡谋生大衅 第八回 33 痴公子痴的凶认大姐做小姐 精光棍精得妙以下人充上人 第九回 37 巧帮闲惯弄假藏底脚贫女穴中 瞎公子错认真饱老拳丈囚峰下 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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