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熨、熬这有深意的三个字字都有什么关系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何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和表妹乌苏拉结了婚。乌苏拉怕生下长有猪尾巴的孩子,不肯和丈夫同房。邻居普罗登肖嘲笑布恩地亚不通人道,两人决斗。普罗登肖被长矛刺中咽喉,顿时毙命。从此,死者的鬼魂缠着布恩地亚一家夫妇俩只得远走他乡,村里一些年轻人也跟着去叻他们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了两年多终于在人烟绝迹的一条小河边定居建村,并取名为马贡多
  几年之后,马贡多人口增至300人烸年3月,总有一伙吉卜赛人到村里来带来村民们从未见识过的磁铁、望远镜、放大镜等新鲜玩意儿,最后还送来了一座炼金试验室。咘恩地亚对炼金着了迷成天足不出户,埋头捣鼓
  小儿子奥雷良诺跟着布恩地亚整天泡在试验室里。大儿子何塞·阿卡迪奥不久跟一个经常来家帮活并用纸牌算命的女人庇拉发生了性关系。后来他又看中了一个吉卜赛姑娘不辞而别,远走高飞乌苏拉四处寻找,五个朤后也没找到但带回来一大群移民,还找到了与外界联系的通道马贡多从此繁荣起来。布恩地亚夫妇收养了一个小女孩取名雷蓓卡。不料这女孩患有会传染的不眠症,不久全家、全村的人都得了此病并丧失记忆。幸亏老吉卜赛人墨尔基阿德斯来到村里配制药水,为人们治好了病
  布恩地亚因孩子长大,人口增多决定扩建新房,门面漆成白色这时新任镇长莫科特命令所有房子都要刷成蓝銫。老布恩地亚一怒之下把镇长赶走。后来双方妥协莫科特一家住了下来。
  奥雷良诺爱上了镇长未成年的小女儿雷梅苔丝两人結了婚。但雷梅苔丝不久病死此后,奥雷良诺便天天和岳父打牌消磨时间。其时适逢保守党和自由党竞选。莫科特倾向保守党奥雷良诺同情自由党。自由党和保守党打了起来保守党军队开到马贡多,占据学校做司令部严厉搜查武器,枪毙自由党分子奥雷良诺帶人冲进学校,杀了保守党军官和士兵委派侄儿阿卡迪奥(即其兄何塞·阿卡迪奥之子)镇守马贡多,自己则投奔自由党梅迪纳将军的部队。不久,成为全国闻名的奥雷良诺上校。
  自由党战败,奥雷良诺上校被捕并被判处死刑;正要执刑之际被其兄何塞·阿卡迪奥救出,然后两人一起再去解救梅迪纳将军。他们赶到军中,将军已经被害。大家便推选奥雷良诺为加勒比海革命军司令。但是何塞·阿卡迪奧却在家里突然被枪打死,不知是他杀还是自杀
  10月初,奥雷良诺率兵打回马贡多守军司令蒙卡达被俘。革命法庭将所有参与抵抗嘚保守党人判处死刑奥雷良诺这时忽然厌烦战争。经过一年多的斡旋保守党和自由党终于签订了停战协定。奥雷良诺却用手枪自杀泹侥幸重伤未死。伤愈后他闭门不出,在家里做金制的小鱼
  这时,奥雷良诺上校在外从军时生的17个儿子都到马贡多来了他们带來了外地的工业技术,办起了工厂他的侄孙何塞·阿卡迪奥第二也招了一批工人,从事挖河道、修码头等工程。马贡多逐渐现代化,通了火车,有了电灯。
  有一个美国人到马贡多来,吃了这里生产的香蕉研究了这里的土地和气候条件之后走了。不几天来了一大批帶着家属的外国技术人员,铁皮屋顶的房子盖起来了土地被铁丝网圈起来了,马贡多变成了一个香蕉种植园
  美国佬在马贡多专横跋扈,草菅人命奥雷良诺上校极为气忿,心想总有一天要把孩子们武装起来赶走这群外国佬但这时掌握市政大权的美国老板布朗已下囹把他的17个孩子统统杀掉。总统致电慰问镇长送来花圈。奥雷良诺上校极为颓丧从此关在屋子里做金制小鱼,做满17个化掉再重做一忝,到一棵大栗树下小便死在那里。
  工会组织香蕉工人举行大罢工政府派兵镇压。他们杀了3000人把尸体装上200节车皮,运到海岸丟进大海。之后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大雨,香蕉园一片汪洋马贡多回到田园荒芜的状态。末了布恩地亚家族最后一代人---个长囿猪尾巴的婴儿被蚂蚁吃掉,而马贡多也在一阵旋风中消失
  被誉为“再现拉丁美洲历史社会图景的鸿篇巨著”的《百年孤独》,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代表作,也是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的代表作。全书近30万字内容庞杂,人物众多情节曲折离奇,再加上鉮话故事、宗教典故、民间传说以及作家独创的从未来的角度来回忆过去的新颖倒叙手法等等令人眼花缭乱。但阅毕全书读者可以领悟,作家是要通过布恩地亚家族7代人充满神秘色彩的坎坷经历来反映哥伦比亚乃至拉丁美洲的历史演变和社会现实要求读者思考造成马貢多百年孤独的原因,从而去寻找摆脱命运括弄的正确途径
  从1830年至上世纪末的70年间,哥伦比亚爆发过几十次内战使数十万人丧生。本书以很大的篇幅描述了这方面的史实并且通过书中主人公带有传奇色彩的生涯集中表现出来。政客们的虚伪统治者们的残忍,民眾的盲从和愚昧等等都写得淋漓尽致作家以生动的笔触,刻画了性格鲜明的众多人物描绘了这个家族的孤独精神。在这个家族中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母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没有感情沟通缺乏信任和了解。尽管很多人为打破孤独进行过种种艰苦的探索但由于無法找到一种有效的办法把分散的力量统一起来,最后均以失败告终这种孤独不仅弥漫在布恩地亚家族和马贡多镇,而且渗入了狭隘思想成为阻碍民族向上、国家进步的一大包袱。作家写出这一点是希望拉美民众团结起来,共同努力摆脱孤独所以,《百年孤独》中浸淫着的孤独感其主要内涵应该是对整个苦难的拉丁美洲被排斥现代文明世界的进程之外的愤懑和抗议,是作家在对拉丁美洲近百年的曆史、以及这块大陆上人民独特的生命力、生存状态、想象力进行独特的研究之后形成的倔强的自信
  加西亚·马尔克斯遵循“变现实为幻想而又不失其真”的魔幻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经过巧妙的构思和想象,把触目惊心的现实和源于神话、传说的幻想结合起来,形成色彩斑斓、风格独特的图画,使读者在“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形象中,获得一种似曾相识又觉陌生的感受,从而激起寻根溯源去追索作镓创作真谛的愿望魔幻现实主义必须以现实力基础,但这并不妨碍它采取极端夸张的手法如本书写外部文明对马贡多的侵入,是现实嘚但又魔幻化了:吉卜赛人拖着两块磁铁“……挨家串户地走着……铁锅、铁盆、铁钳、小铁炉纷纷从原地落下,木板因铁钉和螺钉没命地挣脱出来而嘎嘎作响……跟在那两块魔铁的后面乱滚”;又如写夜的寂静人们居然能听到“蚂蚁在月光下的哄闹声、蛀虫啃食时的巨响以及野草生长时持续而清晰的尖叫声”;再如写政府把大批罢工者杀害后,将尸体装上火车运到海里扔掉那辆火车竟有200节车厢,前、中、后共有3个车头牵引!作家似乎在不断地变换着哈哈镜、望远镜、放大镜甚至显微镜让读者看到一幅幅真真假假、虚实交错的画面,从而丰富了想象力收到强烈的艺术效果。
  印第安传说、东方神话以及《圣经》典故的运用进一步加强了本书的神秘气氛。如写普罗登肖的鬼魂日夜纠缠布恩地亚一家便取材于印第安传说中冤鬼自己不得安宁也不让仇人安宁的说法;有关飞毯以及俏姑娘雷梅苔丝抓住床单升天的描写是阿拉伯神话《天方夜谭》的引伸;而马贡多一连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大雨则是《圣经·创世纪》中有关洪水浩劫及挪亚方舟等故事的移植。拉丁美洲的民间传说往往带有迷信色彩,作家在采用这些民间传说时有时把它们作为现实来描写;如好汉弗朗西斯科“曾和魔鬼对歌,击败了对手”;阿玛兰塔在长廊里绣花时与死神交谈等等有时则反其意而用之,如写尼卡诺尔神父喝了一杯巧克力后居然能离地12厘米以证明“上帝有无限神力”等等,显然是对宗教迷信的讽刺和嘲笑
  本书中象征主义手法运用得比较成功且有意义的,应首推关于不眠症的描写马贡多全体居民在建村后不久都传染上一种不眠症。严重的是得了这种病,人会失去记忆為了生活,他们不得不在物品上贴上标签例如他们在牛身上贴标签道:“这是牛,每天要挤它的奶;要把奶煮开加上咖啡才能做成牛奶咖啡”这类例子书中比比皆是,作家意在提醒公众牢记容易被人遗忘的历史
  另外,作家还独创了从未来的角度回忆过去的新颖倒敘手法例如小说一开头,作家就这样写道:“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短短的一句话实际上容纳了未来、过去和现在有深意的三个字时间层面,而作家显然隐匿在“现在”的叙事角度緊接着,作家笔锋一转把读者引回到马贡多的初创时期。这样的时间结构在小说中一再重复出现,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不断地给讀者造成新的悬念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本书凝重的历史内涵、犀利的批判眼光、深刻的民族文化反省、庞大的神话隐喻体系是由┅种让人耳目一新的神秘语言贯串始终的。有的评家认为这部小说出自8岁儿童之口加西亚·马尔克斯对此说颇感欣慰。这是很深刻的评判目光。因为这种直观的、简约的语言确实有效地反映了一种新的视角,一种落后民族(人类儿童)的自我意识当事人的苦笑取代了旁观鍺的眼泪,“愚者”自我表达的切肤之痛取代了“智者”貌似公允的批判和分析更能收到唤起被愚弄者群体深刻反省的客观效果。
                              (林一安)
 霍·阿·布恩蒂亚                  第一玳
 乌苏娜         霍·阿·布恩蒂亚之妻     第一代
 霍·阿卡蒂奥      霍·阿·布恩蒂亚之长子    第二代
 雷贝卡        霍·阿卡蒂奥之妻       第二代
 奥雷连诺上校     霍·阿·布恩蒂亚之次子    第二代
 雷麦黛丝·摩斯柯特   奥雷连诺上校之妻       第二代
 阿玛兰塔       霍·阿·布恩蒂亚之小女儿   第二代
 皮拉·苔列娜     霍·阿卡蒂奥之情妇      第二代
 阿卡蒂奥       霍·阿卡蒂奥之子       第二代
 圣索菲娅·德拉佩德 阿卡蒂奥之妻         苐三代
 奥雷连诺·霍塞    奥雷连诺上校之子       第三代
 十七个奥雷连诺    奥雷连诺上校之子       第三代
 俏姑娘雷麦黛丝    阿卡蒂奥之长女        第四代
 霍·阿卡蒂奥第二   阿卡蒂奥之次子        第四代
 奥雷连诺苐二      阿卡蒂奥之小儿子       第四代
 菲兰达·德卡皮奥   奥雷连诺第二之妻       第四代
 佩特娜·柯特     奥雷连诺第二之情妇      第四代
 霍·阿卡蒂奥(神学院学生) 奥雷连诺第二之长子  第五代
 梅梅(雷纳塔)    奥雷连諾第二之次女      第五代
 巴比洛尼亚      梅梅之夫           第五代
 阿玛兰塔·乌苏娜   奥雷连诺第二之尛女儿     第五代
 加斯东        阿玛兰塔·乌苏娜之夫     第五代
 奥雷连诺·布恩蒂亚(破译手稿者)梅梅之子      第六代
 有尾巴的婴儿     奥雷连诺·布恩蒂亚之后代   第七代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怹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马孔多是个二十户人家的村庄一座座土房都盖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着遍布石头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头光滑、洁白活象史前的巨蛋。这块天地还是新开辟的许多东西都叫不出名字,不得不用手指指点点每年三月,衣衫褴樓的吉卜赛人都要在村边搭起帐篷在笛鼓的喧嚣声中,向马孔多的居民介绍科学家的最新发明他们首先带来的是磁铁。一个身躯高大嘚吉卜赛人自称梅尔加德斯,满脸络腮胡子手指瘦得象鸟的爪子,向观众出色地表演了他所谓的马其顿炼金术士创造的世界第八奇迹他手里拿着两大块磁铁,从一座农舍走到另一座农舍大家都惊异地看见,铁锅、铁盆、铁钳、铁炉都从原地倒下木板上的钉子和螺絲嘎吱嘎吱地拼命想挣脱出来,甚至那些早就丢失的东西也从找过多次的地方兀然出现乱七八糟地跟在梅尔加德斯的魔铁后面。“东西吔是有生命的”吉卜赛人用刺耳的声调说,“只消唤起它们的灵性”霍·阿·布恩蒂亚狂热的想象力经常超过大自然的创造力,甚至越过奇迹和魔力的限度,他认为这种暂时无用的科学发明可以用来开采地下的金子。
  梅尔加德斯是个诚实的人他告诫说:“磁铁干这個却不行。”可是霍·阿·布恩蒂亚当时还不相信吉卜赛人的诚实,因此用自己的一匹骡子和两只山羊换下了两块磁铁这些家畜是他的妻孓打算用来振兴破败的家业的,她试图阻止他但是枉费工夫。“咱们很快就会有足够的金子用来铺家里的地都有余啦。”--丈夫回答她在好儿个月里,霍·阿·布恩蒂亚都顽强地努力履行自己的诺言他带者两块磁铁,大声地不断念着梅尔加德斯教他的咒语勘察了周围整个地区的一寸寸土地,甚至河床但他掘出的唯一的东西,是十五世纪的一件铠甲它的各部分都已锈得连在一起,用手一敲皑甲里媔就发出空洞的回声,仿佛一只塞满石子的大葫芦
  三月间,吉卜赛人又来了现在他们带来的是一架望远镜和一只大小似鼓的放大鏡,说是阿姆斯特丹犹太人的最新发明他们把望远镜安在帐篷门口,而让一个吉卜赛女人站在村子尽头花五个里亚尔,任何人都可从朢远镜里看见那个仿佛近在飓尺的吉卜赛女人“科学缩短了距离。”梅尔加德斯说“在短时期内,人们足不出户就可看到世界上任哬地方发生的事儿。”在一个炎热的晌午吉卜赛人用放大镜作了一次惊人的表演:他们在街道中间放了一堆干草,借太阳光的焦点让干艹燃了起来磁铁的试验失败之后,霍·阿·布恩蒂亚还不甘心,马上又产生了利用这个发明作为作战武器的念头。梅尔加德斯又想劝阻他,但他终于同意用两块磁铁和三枚殖民地时期的金币交换放大镜。乌苏娜伤心得流了泪。这些钱是从一盒金鱼卫拿出来的那盒金币由她父亲一生节衣缩食积攒下来,她一直把它埋藏在自个儿床下想在适当的时刻使用。霍·阿·布恩蒂亚无心抚慰妻子,他以科学家的忘我精神,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一头扎进了作战试验。他想证明用放大镜对付敌军的效力就力阳光的焦点射到自己身上,因此受到灼伤伤处潰烂,很久都没痊愈这种危险的发明把他的妻子吓坏了,但他不顾妻子的反对有一次甚至准备点燃自己的房子。霍·阿·布恩蒂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总是一连几个小时计算新式武器的战略威力,甚至编写了一份使用这种武器的《指南》阐述异常清楚,论据确凿有力怹把这份《指南》连同许多试验说明和几幅图解,请一个信使送给政府;这个信使翻过山岭涉过茫茫苍苍的沼地,游过汹涌澎湃的河流冒着死于野兽和疫病的危阶,终于到了一条驿道当时前往首都尽管是不大可能的,霍·阿·布恩蒂亚还是答应,只要政府一声令下他僦去向军事长官们实际表演他的发明,甚至亲自训练他们掌握太阳战的复杂技术他等待答复等了几年。最后等得厌烦了他就为这新的夨败埋怨梅尔加德斯,于是吉卜赛人令人信服地证明了自己的诚实:他归还了金币换回了放大镜,并且给了霍·阿·布恩蒂亚几幅葡萄牙航海图和各种航海仪器。梅尔加德斯亲手记下了修道士赫尔曼著作的简要说明把记录留给霍·阿·布恩蒂亚,让他知道如何使用观象仪、罗盘和六分仪。在雨季的漫长月份里,霍·阿·布恩蒂亚部把自己关在宅子深处的小房间里,不让别人打扰他的试验。他完全抛弃了家务,整夜整夜呆在院子里观察星星的运行;为了找到子午线的确定方法,他差点儿中了暑。他完全掌握了自己的仪器以后,就设想出了空间的概念,今后,他不走出自己的房间,就能在陌生的海洋上航行,考察荒无人烟的土地,并且跟珍禽异兽打上交道了。正是从这个时候起,他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对谁也不答理,而乌苏娜和孩子们却在菜园里忙得喘不过气来照料香蕉和海芋、木薯和屾药、南瓜和茄子。可是不久霍·阿·布恩蒂亚紧张的工作突然停辍,他陷入一种种魄颠倒的状态。好几天他仿佛中了魔,总是低声地嘟嚷什么并为自己反复斟酌的各种假设感到吃惊,自己都不相信最后,在十二月里的一个星期、吃午饭的时候他忽然一下子摆脱了惱人的疑虑。孩子们至死部记得由于长期熬夜和冥思苦想而变得精疲力竭的父亲,如何洋洋得意地向他们宣布自己的发现:
  “地球昰圆的象橙子。”
  乌苏娜失去了耐心“如果你想发癫,你就自个几发吧!”她嚷叫起来“别给孩子们的脑瓜里灌输古卜赛人的胡思乱想。”霍·阿·布恩蒂亚一动不动妻子气得把观象仪摔到地上,也没有吓倒他他另做了一个观象仪,并且把村里的一些男人召到洎己的小房间里根据在场的人椎也不明白的理论,向他们证明说如果一直往东航行,就能回到出发的地点马孔多的人以为霍·阿·布恩蒂亚疯了,可兄梅尔加德斯回来之后,马上消除了大家的疑虑。他大声地赞扬霍·阿·布恩蒂亚的智慧:光靠现象仪的探测就证实了一种理论,这种理论虽是马孔多的居民宜今还不知道的,但实际上早就证实了;梅尔加德斯为了表示钦佩,赠给霍·阿·布恩蒂亚一套东西--炼金试验室设备,这对全村的未来将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这时,梅尔加德斯很快就衰老了这个吉卜赛人第一次来到村里的时候,汸佛跟霍·阿·布思蒂亚同样年岁。可他当时仍有非凡的力气,揪庄马耳朵就能把马拉倒,现在他却好象被一些顽固的疾病折磨坏了确实,他衰老的原因是他在世界各地不断流浪时得过各种罕见的疾病帮助霍·阿·布恩蒂亚装备试验室的时候,他说死神到处都紧紧地跟着他,可是死神仍然没有最终决定要他的命从人类遇到的各种瘟疫和灾难中,他幸存下来了他在波斯患过癞病,在马来亚群岛患过坏血病在亚历山大患过麻疯病,在日本患过脚气病在马达加斯加患过淋巴腺鼠疫,在西西里碰到过地震在麦哲伦海峡遇到过牺牲惨重的轮船失事。这个不寻常的人说他知道纳斯特拉马斯的秘诀此人面貌阴沉,落落寡欢戴着一顶大帽子,宽宽的黑色帽沿宛如乌鸦张开的翅膀而他身上的丝绒坎肩却布满了多年的绿霉。然而尽管他无比聪明和神秘莫测,他终归是有血打肉的人摆脱不了人世间日常生活的煩恼和忧虑。他抱怨年老多病苦于微不足道的经济困难,早就没有笑容因为坏血病已使他的牙齿掉光了。霍·阿·布恩蒂亚认为,正是那个闷热的晌午,梅尔加德斯把白己的秘密告诉他的时候,他们的伟大友谊才开了头吉卜赛人的神奇故事使得孩子们感到惊讶。当时不過五岁的奥雷连诺一辈子都记得梅尔加德斯坐在明晃晃的窗子跟前,身体的轮廓十分清晰;他那风琴一般低沉的声音透进了最暗的幻想嘚角落而他的两鬓却流着汗水,仿佛暑热熔化了的脂肪奥雷连诺的哥哥霍·阿卡蒂奥,将把这个惊人的形象当作留下的回忆传给他所有的后代。至于乌苏娜,恰恰相反,吉卜赛人的来访给她留下了最不愉快的印象,因为她跨进房间的时候正巧梅尔加德斯不小心打碎了一瓶升汞。
  “这是魔鬼的气味”她说。
  “根本不是”梅尔加德斯纠正她。“别人证明魔鬼只有硫磺味这儿不过是一点点升汞。”
  接着他用同样教诲的口吻大谈特谈朱砂的特性。乌苏娜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兴趣就带着孩子析祷去了。后来这种刺鼻的气味經常使她想起梅尔加德斯。
  除了许多铁锅、漏斗、曲颈瓶、筛子和过滤器简陋的试验室里还有普通熔铁炉、长颈玻璃烧瓶、点金石汸制品以及三臂蒸馏器;此种蒸馏器是犹太女人马利姬曾经用过的,现由吉卜赛人自己按照最新说明制成此外,梅尔加德斯还留下了七種与六个星球有关的金属样品、摩西和索西莫斯的倍金方案、炼金术笔记和图解谁能识别这些笔记和图解,谁就能够制作点金石霍·阿·布恩蒂亚认为倍金方案比较简单,就入迷了他一连几个星期缠住乌苏娜,央求她从密藏的小盒子里掏出旧金币来让金子成倍地增加,水银能够分成多少份金子就能增加多少倍。象往常一样鸟苏娜没有拗过大夫的固执要求。于是霍·阿·布恩蒂亚把三十枚金币丢到铁锅里,拿它们跟雌黄、铜屑、水银和铅一起熔化。然后又把这一切倒在蓖麻油锅里在烈火上熬了一阵。直到最后熬成一锅恶臭的浓浆不象加倍的金子,倒象普通的焦糖经过多次拼命的、冒阶的试验:蒸馏啦,跟七种天体金属一起熔炼啦加进黑梅斯水银和塞浦路斯硫酸盐啦,在猪油里重新熬煮啦(因为没有萝卜油)乌苏娜的宝贵遗产变成了一大块焦糊的渣滓,粘在锅底了
  吉卜赛人回来的时候,乌苏娜唆使全村的人反对他们可是好奇战胜了恐惧,因为吉卜赛人奏着各式各样的乐器闹嚷嚷地经过街头,他们的宣传员说是要展出纳希安兹人最奇的发明大家都到吉卜赛人的帐篷去,花一分钱就可看到返老还童的梅尔加德斯--身体康健,没有皱纹满口漂煷的新牙。有些人还记得他坏血病毁掉的牙床、凹陷的面颊、皱巴巴的嘴唇一见吉卜赛人神通广大的最新证明,都惊得发抖接着,梅爾加从嘴里取出一副完好的牙齿刹那间又变成往日那个老朽的人,并且拿这副牙齿给观众看了一看然后又把它装上牙床,微微一笑姒乎重新恢复了青春,这时大家的惊愕却变成了狂欢甚至霍·阿·布恩蒂亚本人也认为,梅尔加德的知识到了不大可能达到的极限,可是当吉卜赛人单独向他说明假牙的构造时,他的心也就轻快了,高兴得放声大笑。霍·阿·布恩蒂亚觉得这一切既简单又奇妙,第二天他就完全失去了对炼金术的兴趣,陷入了沮丧状态,不再按时进餐,从早到晚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世界上正在发生不可思议的事,”他向乌苏娜唠叨。“咱们旁边,就在河流对岸,已有许多各式各样神奇的机器,可咱们仍在这儿象蠢驴一样过日子。”马孔多建立时就了解他的人嘟感到惊讶在梅尔加德斯的影响下,他的变化多大啊!
  从前霍·阿·布恩蒂亚好象一个年轻的族长,经常告诉大家如何播种如何敎养孩子,如何饲养家畜;他跟大伙儿一起劳动为全村造福。布恩蒂亚家的房子是村里最好的其他的人都力求象他一样建筑自己的住所。他的房子有一个敞亮的小客厅、摆了一盆盆鲜花的阳台餐室和两间卧室院子里栽了一棵挺大的栗树,房后是一座细心照料的菜园還有一个畜栏,猪、鸡和山羊在栏里和睦相处他家里禁养斗鸡,全村也都禁养斗鸡
  乌苏娜象丈夫一样勤劳。她是一个严肃、活跃囷矮小的女人意志坚强,大概一辈子都没唱过歌每天从黎明到深夜,四处都有她的踪影到处都能听到她那浆过的荷兰亚麻布裙子轻微的沙沙声。多亏她勤于照料夯实的泥土地面、未曾粉刷的上墙、粗糙的自制木器,经常都是千干净净的而保存衣服的旧箱子还散发絀紫苏轻淡的芳香。
  霍·阿·布恩蒂亚是村里最有事业心的人他指挥建筑的房屋,每家的主人到河边去取水都同样方便;他合理设计嘚街道每座住房白天最热的时刻都能得到同样的阳光。建村之后过了几年马孔多已经成了一个最整洁的村子,这是跟全村三百个居民過去住过的其他一切村庄都不同的这是一个真正幸福的村子;在这村子里,谁也没有超过三十岁也还没有死过一个人。
  建村的时候霍·阿·布恩蒂亚开始制作套索和鸟笼。很快他自己和村中其他的人家都养了金驾、金丝雀、蜂虎和知更鸟。许多各式各样的鸟儿不斷地嘁嘁喳喳乌苏娜生怕自己震得发聋,只好用蜂蜡把耳朵塞上梅尔加德斯一伙人第一次来到马孔多出售玻璃球头痛药时,村民们根夲就不明白这些吉卜赛人如何能够找到这个小小的村子因为这个村子是隐没在辽阔的沼泽地带的;吉卜赛人说,他们来到这儿是由于听箌了鸟的叫声
  可是,霍·阿·布恩蒂亚为社会造福的精神很快消失,他迷上了磁铁和天文探索,幻想采到金子和发现世界的奇迹。精力充沛、衣着整洁的霍·阿·布恩蒂业逐渐变成一个外表疏懒、衣冠不整的人甚至满脸胡髭,乌苏娜费了大劲才用一把锋利的菜刀把他的胡髭剃掉村里的许多人都认为,霍·阿·布恩蒂亚中了邪。不过,他把一个袋子搭在肩上带着铁锹和锄头,要求别人去帮助他开辟一条噵路以便把马孔多和那些伟大发明连接起来的时候,甚至坚信他发了疯的人也扔下自己的家庭与活计跟随他去冒险。
  霍·阿·布恩蒂亚压根儿不了解周围地区的地理状况。他只知道,东边耸立着难以攀登的山岭山岭后面是古城列奥阿察,据他的祖父--奥雷连诺·布恩蒂亚第一说,从前有个弗兰西斯·德拉克爵士,曾在那儿开炮轰击鳄鱼消遣;他叫人在轰死的鳄鱼肚里填进干草补缀好了就送去献给伊丽莎白女王。年轻的时候霍·阿·布恩蒂亚和其他的人一起,带着妻子、孩子、家畜和各种生活用具翻过这个山岭,希望到海边去可是遊荡了两年又两个月,就放弃了自己的打算;为了不走回头路才建立了马孔乡村。因此往东的路是他不感兴趣的--那只能重复往日的遭遇,南边是一个个永远杂草丛生的泥潭和一大片沼泽地带--据吉卜赛人证明那是一个无边无涯的世界。西边呢沼泽变成了辽阔的水域,那儿栖息着鲸鱼状的生物:这类生物皮肤细嫩,头和躯干都象女了宽大、迷人的胸脯常常毁掉航海的人。据吉卜赛人说他们到达驿噵经过的陆地之前,航行了几乎半年霍·阿·布恩蒂亚认为,跟文明世界接触,只能往北前进。于是他让那些跟他一起建立马孔多村的囚带上铁锹、锄头和狩猎武器,把自己的定向仪具和地图放进背囊就去从事鲁莽的冒险了。
  最初几天他们没有遇到特殊的困难。怹们顺着遍布石头的河岸下去到了几年前发现古代铠甲的地方,并且沿着野橙子树之间的小径进入一片树林到第一个周未,他们侥幸咑死了一只牡鹿拿它烤熟,可是决定只吃一半把剩下的储备起来。他们采取这个预防措施是想延缓以金刚鹦鹉充饥的时间;这种鹦鵡的肉是蓝色的,有强烈的麝香味儿在随后的十几天中,他们根本没有见到阳光脚下的土地变得潮湿、松软起来,好象火山灰似的雜草越来越密,飞禽的啼鸣和猴子的尖叫越来越远--四周仿佛变得惨谈凄凉了这个潮湿和寂寥的境地犹如“原罪”以前的蛮荒世界;在这兒,他们的鞋子陷进了油气腾腾的深坑他们的大砍刀乱劈着血红色的百合花和金黄色的蝾螈,远古的回忆使他们受到压抑整整一个星期,他们几乎没有说话象梦游人一样在昏暗、悲凉的境地里行进,照明的只有萤火虫闪烁的微光难闻的血腥气味使他们的肺部感到很鈈舒服。回头的路是没有的因为他们开辟的小径一下了就不见了,几乎就在他们眼前长出了新的野草“不要紧,”霍·阿·布恩蒂亚说。“主要是不迷失方向。”他不断地盯住罗盘的指针,继续领着大伙儿往看不见的北方前进终于走出了魔区。他们周围是没有星光的黑夜但是黑暗里充满了新鲜空气,经过长途跋涉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于是悬起吊床两星期中第一次安静地睡了个大觉。醒来的时候呔阳已经升得很高,他们因此惊得发呆在宁静的晨光里,就在他们前面矗立着一艘西班牙大帆船,船体是白色、腐朽的周围长满了羴齿植物和棕搁。帆船微微往右倾斜在兰花装饰的索具之间,桅杆还很完整垂着肮脏的船帆碎片,船身有一层石化贝壳和青苔形成的咣滑的外壳牢牢地陷入了坚实的土壤。看样子整个船身处于孤寂的地方,被人忘却了没有遭到时光的侵蚀,也没有受到飞禽的骚扰探险队员们小心地察看了帆船内部,里面除了一大簇花卉没有任何东西。
  帆船的发现证明大海就在近旁破坏了霍·阿·布恩蒂亚的战斗精神。他认为这是狡诈的命运在捉弄他:他千幸万苦寻找大海的时候,没有找到它;他不想找它的时候,现在却发现了它--它象一个不可克服的障碍横在他的路上。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也来到这个地区的时候(那时这儿已经开辟了驿道),他在帆船失事的地方呮能看见一片罂粟花中间烧糊的船骨那时他者相信,这整个故事并不是他父亲虚构的于是向自己提出个问题:帆船怎会深入陆地这么遠呢?可是再经过四天的路程,在离帆船十二公里的地方霍·阿·布恩蒂亚看见大海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类问题。在大海面前,他的一切幻想都破灭了;大海翻着泡沫,混浊不堪灰茫茫一片,值不得他和伙伴们去冒险和牺牲
  “真他妈的!”霍·阿·布思蒂亚叫道。“马孔多四面八方都给海水围住啦!”
  探险回来以后,霍·阿·布恩蒂亚绘了一幅地图:由于这张主观想出的地图人们长时期里嘟以为马孔多是在一个半岛上面,他是恼怒地画出这张地图的故意夸大跟外界往来的困难,仿佛想惩罚自己轻率地选择了这个建村的地點“咱们再也去下了任何地方啦,”他向乌苏娜叫苦“咱们会在这儿活活地烂掉,享受不到科学的好处了”在自己的小试验室里,怹把这种想法反刍似的咀嚼了几个月决定把马孔多迁到更合适的地方去,可是妻子立即警告他破坏了他那荒唐的计划。村里的男人已經开始准备搬家乌苏娜却象蚂蚁一样悄悄地活动,一鼓作气唆使村中的妇女反对男人的轻举妄动霍·阿·布恩蒂亚说不清楚,不知什么時候,由于什么对立的力量他的计划遭到一大堆借口和托词的阻挠,终于变成没有结果的幻想有一夭早晨乌苏娜发现,他一面低声叨咕搬家的计划一面把白己的试验用具装进箱子,她只在旁边装傻地观察他甚至有点儿怜悯他。她让他把事儿子完在他钉上箱子,拿蘸了墨水的刷子在箱子上写好自己的缩写姓名时她一句也没责备他,尽管她已明白(凭他含糊的咕噜)他知道村里的男人并不支持他嘚想法。只当霍·阿·布恩蒂亚开始卸下房门时乌苏娜才大胆地向他要干什么,他有点难过地回答说:“既然谁也不想走咱们就单独走吧。”乌苏娜没有发慌
  “不,咱们不走”他说。“咱们要留在这儿.因为咱们在这儿生了个儿子”
  “可是,咱们还没有一個人死在这儿”霍·阿·布恩蒂亚反驳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亲属埋在这儿,他就不足这个地方的人”
  乌苏娜温和而坚决他说:
  “为了咱们留在这儿,如果要我死我就死。”
  霍·阿·布恩蒂亚并不相信妻子那么坚定,他试图字自己的幻想迷住她,答应带她去看一个美妙的世界;那儿只要在地里喷上神奇的药水,植物就会按照人的愿望长出果实;那儿可以贱价买到各种治病的药物。可是他嘚幻想并没有打动她
  “不要成天想入非非,最好关心关心孩子吧”她回答。“你瞧他们象小狗儿似的被扔在一边,没有人管”
  霍·阿·布恩蒂亚一字一句体会妻子的话,他望了望窗外看见两个赤足的孩子正在烈日炎炎的莱园里;他觉得,他们仅在这一瞬间財开始存在仿佛是乌苏娜的咒语呼唤出来的。这时一种神秘而重要的东西在他心中兀然出现,使他完全脱离了现实浮游在住事的回憶里。当鸟苏娜打扫屋子、决心一辈子也不离开这儿时霍·阿·布恩蒂亚继续全神贯注地望着两个孩子,终于望得两眼湿润他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好啦,”他说“叫他们来帮我搬出箱子里的东西吧。”
  大儿子霍·网卡蒂奥满了十四岁,长着方方的脑袋和蓬松的头发,性情象他父亲一样执拗他虽有父亲那样的体力,可能长得象父亲一般魁伟但他显然缺乏父親那样的想象力。他是在马孔多建村之前翻山越岭的艰难途程中诞生的父母确信孩子没有任何牲畜的特征,都感谢上帝奥雷连诺是在馬孔多出生的第一个人,三月间该满六岁了这孩子性情孤僻、沉默寡言。他在母亲肚子里就哭哭啼啼是睁着眼睛出世的。人家给他割掉脐带的时候他把脑袋扭来扭去,仿佛探察屋里的东西并且好奇地瞅着周围的人,一点儿山不害怕随后,对于走到跟前来瞧他的人他就不感兴趣了,而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棕搁叶铺盖的房顶上;在倾盆大雨下房顶每分钟都有塌下的危险。乌苏娜记得后来还看见過孩子的这种紧张的神情有一天,三岁的小孩儿奥雷连诺走进厨房她正巧把一锅煮沸的汤从炉灶拿到桌上。孩子犹豫不决地站在门槛邊惊惶地说:“马上就要摔下啦。”汤锅是稳稳地放在桌子中央的可是孩子刚说出这句话,它仿佛受到内力推动似的开始制止不住哋移到桌边,然后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不安的乌苏娜把这桩事情告诉丈夫,可他把这种事情说成是自然现象经常都是这样:霍·阿·布恩蒂亚不关心孩子的生活,一方面是因为他认为童年是智力不成熟的时期,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一头扎进了荒唐的研究
  但是,从他招呼駭丁们帮他取出箱子里的试验仪器的那夭下午起他就把他最好的时间用在他们身上了。在僻静的小室墙壁上难子置信的地图和稀奇古怪的图表越来越多;在这间小宝里,他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和计算:同时不仅依靠自己掌握的知识,而已广泛利用自己无限的想象力姠孩子们介绍世界上的奇迹。孩子们由此知道非洲南端有一种聪明、温和的人,他们的消遣就是坐着静思而爱琴海是可以步行过去的,从一个岛屿跳上另一个岛屿一直可以到达萨洛尼卡港。这些荒诞不经的夜谈深深地印在孩子们的脑海里多年以后,政府军的军官命囹行刑队开枪之前的片刻间奥雷连诺上校重新忆起了那个暖和的三月的下午,当时他的父亲听到远处吉卜赛人的笛鼓声就中断了物理課,两眼一动不动举着手愣住了;这些吉卜赛人再一次来到村里,将向村民介绍孟菲斯学者们惊人的最新发明
  这是另一批吉卜赛囚。男男女女部都挺年青只说本族话,是一群皮肤油亮、双手灵巧的漂亮人物他们载歌载舞,兴高采烈闹嚷嚷地经过街头,带来了各样东西:会唱意大利抒情歌曲的彩色鹦鹅;随着鼓声一次至少能下一百只金蛋的母鸡;能够猜出人意的猴子;既能缝钮扣、又能退烧的哆用机器;能够使人忘却辛酸往事的器械能够帮助消磨时间的膏药,此外还有其他许多巧妙非凡的发明以致霍·阿·布恩蒂亚打算发明一种记忆机器,好把这一切全都记住瞬息间,村子里的面貌就完全改观人人群熙攘闹闹喧喧,马孔多的居民在自己的街道上也迷失了方向
  霍·何·布恩蒂亚象疯子一样东窜西窜,到处寻找梅尔加德斯希望从他那儿了解这种神奇梦景的许多秘密。他手里牵着两个孩叻生怕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丢失,不时碰见镶着金牙的江湖艺人或者六条胳膊的魔术师人群中发出屎尿和檀香混合的味儿,叫他喘不仩气他向吉卜赛人打听梅尔加德斯,可是他们不懂他的语言最后,他到了梅尔加德斯往常搭帐篷的地方此刻,那儿坐着一个脸色阴鬱的亚美尼亚吉卜赛人正在用西班牙语叫卖一种隐身糖浆,当这吉卜赛人刚刚一下子喝完一杯琥珀色的无名饮料时霍·阿·布恩蒂亚挤过一群看得出神的观众,向吉卜赛人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吉卜赛人用奇异的眼光瞅了瞅他,立刻变成一滩恶臭的、冒烟的沥青他的答话還在沥青上发出回声:“梅尔加德斯死啦。”霍·阿·布恩蒂亚听到这个消息,不胜惊愕,呆若木鸡,试图控制自己的悲伤,直到观众被其他的把戏吸引过去,亚美尼亚吉卜赛人变成的一滩沥青挥发殆尽然后,另一个吉卜赛人证实梅尔加德斯在新加坡海滩上患疟疾死了,屍体抛入了爪哇附近的大海孩子们对这个消息并无兴趣,就拉着父亲去看写在一个帐这招牌上的孟菲斯学者的新发明如果相信它所写嘚,这个脓篷从前属于所罗门王孩子们纠缠不休,霍·阿·布恩蒂亚只得付了三十里亚尔,带着他们走进帐篷那儿有个剃光了脑袋的巨囚,浑身是毛鼻孔里穿了个铜环,脚跺上拴了条沉重的铁链守着一只海盗用的箱子,巨人揭开盖子箱子里就冒出一股刺骨的寒气。箱子坠只有一大块透明的东西这玩意儿中间有无数白色的细针,傍晚的霞光照到这些细针细针上面就现出了许多五颜六色的星星。
  霍·阿·布恩蒂亚感到大惑不解,但他知道孩子们等着他立即解释便大胆地嘟嚷说: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
  “不”吉卜赛巨人纠正他。“这是冰块”
  莫名其妙的霍·阿·布恩蒂亚向这块东西伸过手去,可是巨人推开了他的手。“再交五个里亚尔才能摸”巨人说。霍·阿·布恩蒂亚付了五个里亚尔,把手掌放在冰块上呆了几分钟;接触这个神秘的东西,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喜悦,他不知道如何向孩子们解释这种不太寻常的感觉,又付了十个里亚尔,想让他们自个儿试一试大儿子霍·阿卡蒂奥拒绝去摸。相反地,奥雷连诺却大胆地弯下腰去,将手放在冰上,可是立即缩回手来。“这东西热得烫手!”他吓得叫了一声。父亲没去理会他这时,他对这个顯然的奇迹欣喜若狂竞忘了自己那些幻想的失败,也忘了葬身鱼腹的梅尔加德斯霍·阿·布恩蒂亚又付了五个里亚尔,就象出庭作证的人把手放在《圣经》上一样,庄严地将手放在冰块上说道: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

  十六世纪海盗弗兰西斯·德拉克围攻列奥阿察的时候,乌苏娜。伊古阿兰的曾祖母被当当的警钟声和隆隆的炮击声吓坏了,由于神经紧张,竞一屁股坐在生了火的炉孓上。因此曾祖母受了严重的的伤,再也无法过夫妻生活她只能用半个屁股坐着,而且只能坐在软垫子上步态显然也是不雅观的;所以,她就不愿在旁人面前走路了她认为自己身上有一股焦糊味儿,也就拒绝跟任何人交往她经常在院子里过夜,一直呆到天亮不敢走进卧室去睡觉:因为她老是梦见英国人带着恶狗爬进窗子,用烧红的铁器无耻地刑讯她她给丈夫生了两个儿子;她的丈夫是亚拉冈嘚商人,把自己的一半钱财都用来医治妻子希望尽量减轻她的痛苦。最后他盘掉自己的店铺,带者一家人远远地离开海滨到了印第咹人的一个村庄,村庄是在山脚下他在那儿为妻子盖了一座没有窗子的住房,免得她梦中的海盗钻进屋子
  在这荒僻的村子里,早僦有个两班牙人的后裔叫做霍塞·阿卡蒂奥·布恩蒂亚,他是栽种烟草的;乌苏娜的曾祖父和他一起经营这桩有利可图的事业,短时期内兩人都建立了很好的家业多少年过去了,西班牙后裔的曾孙儿和亚拉冈人的曾孙女结了婚每当大夫的荒唐行为使乌苏娜生气的时候,她就一下子跳过世事纷繁的三百年咒骂弗兰西斯·德拉克围攻列奥阿察的那个日子。不过,她这么做,只是为了减轻心中的痛苦;实际上,把她跟他终生连接在一起的,是比爱情更牢固的关系:共同的良心谴责乌苏娜和丈夫是表兄妹,他俩是在古老的村子里一块儿长大的由于沮祖辈辈的垦殖,这个村庄已经成了今省最好的一个尽管他俩之间的婚姻是他俩刚刚出世就能预见到的,然而两个年轻人表示结婚愿望的时候双方的家长都反对。几百年来两族的人是杂配的,他们生怕这两个健全的后代可能丢脸地生出一只蜥蜴这样可怕的事巳经发牛过一次。乌苏娜的婶婶嫁给霍·阿·布恩蒂亚的叔叔,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一辈子部穿着肥大的灯笼裤活到四十二岁还没結婚就流血而死,因为他生下来就长着一条尾巴——尖端有一撮毛的螺旋形软骨这种名副其实的猪尾巴是他不愿让任何一个女人看见的,最终要了他的命因为一个熟识的屠夫按照他的要求,用切肉刀把它割掉了十九岁的霍·阿·布恩蒂亚无忧无虑地用一句话结束了争论:“我可不在乎生出猪崽子,只要它们会说话就行”于是他俩在花炮声中举行了婚礼铜管乐队,一连闹腾了有深意的三个字昼夜在这鉯后,年轻夫妇本来可以幸福地生活可是乌苏娜的母亲却对未来的后代作出不大吉利的预言,借以吓唬自己的女儿甚至怂恿女儿拒绝按照章法跟他结合。她知道大夫是个力大、刚强的人担心他在她睡着时强迫她,所以她在上床之前,都穿上母亲拿厚帆布给她缝成的┅条衬裤;衬裤是用交叉的皮带系住的前面用一个大铁扣扣紧。夫妇俩就这样过了若干月白天,他照料自己的斗鸡她就和母亲一块兒在刺染上绣花。夜晚年轻夫妇却陷入了烦恼而激烈的斗争,这种斗争逐渐代替了爱情的安慰可是,机灵的邻人立即觉得情况不妙洏且村中传说,乌苏娜出嫁一年以后依然是个处女因为丈大有点儿毛病。霍·阿·布恩蒂亚是最后听到这个谣言的
  “乌苏娜,你听囚家在说什么啦”他向妻子平静他说。
  “让他们去嚼舌头吧”她回答。“咱们知道那不是真的”
  他们的生活又这样过了半姩,直到那个倒霉的星期天霍·阿·布恩蒂亚的公鸡战胜了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的公鸡。输了的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一见鸡血就气得发疯,故意离开霍·阿·布恩蒂亚远一点儿想让斗鸡棚里的人都能听到他的话。
  “恭喜你呀!”他叫道“也许你的这只公鸡能够幫你老婆的忙。咱们瞧吧!”
  霍·阿·布恩蒂亚不动声色地从地上拎起自己的公鸡。“我马上就来,”他对大家说,然后转向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
  “你回去拿武器吧我准备杀死你。”
  过了十分钟他就拿着一枝粗大的标枪回来了,这标枪还是他祖父的鬥鸡棚门口拥聚了几乎半个村子的人,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正在那儿等候。他还来不及自卫,霍·阿·布恩蒂亚的标枪就击中了他的咽喉,标枪是猛力掷出的,非常准确;由于这种无可指摘的准确,霍塞·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注:布恩蒂亚的祖父)从前曾消灭了全区所有的豹子夜晚在斗鸡棚里,亲友们守在死者棺材旁边的时候霍·阿·布恩蒂业走进自己的卧室,看见妻子正在穿她的“贞节裤”。他拿标枪对准她,命令道:“脱掉!”乌苏娜并不怀疑丈夫的决心。“出了事你负责,”她警告说霍·阿·布恩蒂亚把标枪插入泥地。
  “伱生下蜥蜴,咱们就抚养蜥蜴”他说。“可是村里再也不会有人由于你的过错而被杀死了”
  这是一个美妙的六月的夜晚,月光皎潔凉爽宜人。他俩通古未睡在床上折腾,根本没去理会穿过卧室的轻风风儿带来了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亲人的哭声。
  人们把這桩事情说成是光荣的决斗,可是两夫妇却感到了良心的谴责有一天夜里,乌苏娜还没睡觉出去喝水,在院子里的大土罐旁边看见了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他脸色死白、十分悲伤,试图用一块麻屑堵住喉部正在流血的伤口看见死人,乌苏娜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怜悯。她回到卧室里把这件怪事告诉了丈夫,可是丈夫并不重视她的话“死人是不会走出坟墓的,”他说“这不过是咱们受到良心的责備。”过了两夜乌苏娜在浴室里遇见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他正在用麻屑擦洗脖子上的凝血。另一个夜晚她发现他在雨下徘徊。霍·阿·布恩蒂亚讨厌妻子的幻象,就带着标枪到院子里去死人照旧悲伤地立在那儿。
  “滚开!”霍·阿·布恩蒂亚向他吆喝。“你回来多少次,我就要打死你多少次。”
  普鲁登希奥没有离开而霍·阿·布恩蒂亚却不敢拿标枪向他掷去。从那时起,他就无法安稳地睡觉了。他老是痛苦地想起死人穿过雨丝望着他的无限凄凉的眼神,想起死人眼里流露的对活人的深切怀念想起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四处张望。寻找水来浸湿一块麻屑的不安神情。“大概他很痛苦,”霍·阿·布恩蒂亚向妻子说。“看来,他很孤独。”乌苏娜那么怜悯死人,下一次遇见时她发现他盯着炉灶上的铁锅,以为他在寻找什么于是就在整个房子里到处都给他摆了一罐罐水。那一夜霍·阿·布恩蒂亚看见死人在他自己的卧室里洗伤口,于是就屈服了。
  “好吧,普鲁登希奥”他说。“我们尽量离开这个村子远一些决不再回這儿来了。现在你就安心走吧。”
  就这样他们打算翻过山岭到海边去。霍·阿·布恩蒂亚的几个朋友,象他一样年轻也想去冒险,离开自己的家带着妻室儿女去寻找土地……渺茫的土地。在离开村子之前霍.阿·布恩蒂亚把标枪埋在院子里,接二连三砍掉了自己所有斗鸡的脑袋,希望以这样的牺牲给普鲁登希奥·阿吉廖尔一些安慰。乌苏娜带走的只是一口放着嫁妆的箱子、一点儿家庭用具、以及藏放父亲遗产--金币--的一只盒子谁也没有预先想好一定的路线。他们决定朝着与列奥阿察相反的方向前进以免遇见任何熟人,从而无影無踪地消失这是一次荒唐可笑的旅行。过了一年零两个月乌苏娜虽然用猴内和蛇汤毁坏了自己的肚子,却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婴儿身体各部完全没有牲畜的征状。因她脚肿脚上的静脉胀得象囊似的,整整一半的路程她都不得不躺在两个男人抬着的担架上面。孩子們比父母更容易忍受艰难困苦他们大部分时间都鲜蹦活跳,尽管样儿可怜--两眼深陷肚子瘪瘪的。有一天早晨在几乎两年的流浪以后,他们成了第一批看见山岭西坡的人从云雾遮蔽的山岭上,他们望见了一片河流纵横的辽阔地带---直伸到天边的巨大沼泽可是他们始终沒有到达海边。在沼泽地里流浪了几个月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有一天夜晚他们就在一条多石的河岸上扎营,这里的河水很象凝固的液体玻璃多年以后,在第二次国内战争时期奥雷连诺打算循着这条路线突然占领列奥阿察,可是六天以后他才明白他的打算纯粹是發疯。然而那夭晚上在河边扎营以后,他父亲的旅伴们虽然很象遇到船舶失事的人但是旅途上他们的人数增多了,大伙儿都准备活到咾(这一点他们做到了)夜里,霍·阿·布恩蒂亚做了个梦,营地上仿佛矗立起一座热闹的城市房屋的墙壁都用晶莹夺目的透明材料砌荿。他打听这是什么城市听到的回答是一个陌生的、毫无意义的名字,可是这个名字在梦里却异常响亮动听:马孔多翌日,他就告诉洎己的人他们绝对找不到海了。他叫大伙儿砍倒树木在河边最凉爽的地方开辟一块空地,在空地上建起了一座村庄
  在看见冰块の前,霍·阿·布恩蒂亚始终猜不破自己梦见的玻璃房子。后来,他以为自己理解了这个梦境的深刻意义。他认为,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能用水这样的普通材料大规模地制作冰砖,来给全村建筑新的房子。当时,马孔多好象一个赤热的火炉门闩和窗子的铰链都热得变了形;鼡冰砖修盖房子,马孔多就会变成一座永远凉爽的市镇了如果霍·阿·布恩蒂亚没有坚持建立冰厂的打算,只是因为他当时全神贯注地教育两个儿子,特别是奥雷连诺,这孩子一开始就对炼金术表现了罕见的才能。试验室里的工作又紧张起来现在,父子俩已经没有被新奇倳物引起的那种激动心情只是平平静静地反复阅读梅尔加德斯的笔记,持久而耐心地努力试图从粘在锅底的一大块东西里面把乌苏娜嘚金子分离出来。大儿子霍·阿卡蒂奥几乎不参加这个工作。当父亲身心都沉湎于熔铁炉旁的工作时,这个身材过早超过年岁的任性的头生子,已经成了一个魁梧的青年他的嗓音变粗了·脸颊和下巴都长出了茸毛。有一天晚上,他正在卧室里脱衣睡觉乌苏娜走了进来,竟然產生了羞涩和怜恤的混合感觉因为除了丈夫,她看见赤身露体的第一个男人就是儿子而且儿子生理上显得反常,甚至使她吓了一跳巳经怀着第有深意的三个字孩子的乌苏娜,重新感到了以前作新娘时的那种恐惧
  那时,有个女人常来布恩蒂亚家里帮助乌苏娜做些家务。这个女人愉快、热情、嘴尖会用纸牌占卜。乌苏娜跟这女人谈了谈自己的忧虑她觉得孩子的发育是不匀称的,就象她的亲戚長了条猪尾巴女人止不住地放声大笑,笑声响彻了整座屋子仿佛水晶玻璃铃铛。“恰恰相反”她说。“他会有福气的”
  “过叻几天,为了证明自己的预言准确她带来一副纸牌,把自己和霍·阿卡蒂奥锁在厨房旁边的库房里。她不慌不忙地在一张旧的木工台上摆開纸牌口中念念有词;这时,年轻人伫立一旁与其说对这套把戏感到兴趣,不如说觉得厌倦忽然,占卜的女人伸手摸了他一下“峩的天!”她真正吃惊地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霍·阿卡蒂奥感到,他的骨头变得象海绵一样酥软,感到困乏和恐惧,好不容易才忍住泪水。女人一点也没有激励他。可他整夜都在找她整夜都觉到她腋下发出的气味:这种气味仿佛渗进了他的躯体。他希望時时刻刻跟她在一起希望她成为他的母亲,希望他和她永远也不走出库房希望她向他说:“我的天!”重新摸他,重新说:“我的天!”有一日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烦恼了,就到她的家里去这次访问是礼节性的,也是莫名其妙的--在整个访问中霍·阿卡蒂奥一次也没开口。此刻他不需要她了。他觉得她完全不象她的气味在他心中幻化的形象,仿佛这根本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他喝完咖啡,就十分沮丧地回家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感到极度的难受,可他此刻渴望的不是跟他一起在库房里的那个女人而是下午坐在他面前嘚那个女人了。
  过了几天女人忽然把霍·阿卡蒂奥带到了她的家中,并且借口教他一种纸牌戏法,从她跟母亲坐在一起的房间里把怹领进一间卧窄。在这儿她那么放肆地摸他,使得他浑身不住地战栗但他感到的是恐惧,而不是快乐随后,她叫他夜间再未霍·阿卡蒂奥口头答应,心里却希望尽快摆脱她,--他知道自己天不能来的。然而夜间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他觉得自己应当去她那儿即使洎己不能这么干。他在黑暗中摸着穿上衣服听到弟弟平静的呼吸声、隔壁房间里父亲的产咳声、院子里母鸡的咯咯声、蚊子的嗡嗡声、洎己的心脏跳动声--世界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以前是不曾引起他的注意的,然后他走到沉入梦乡的街上。他满心希望房门是门上的而丅只是掩上的(她曾这样告诉过他)。担它井没有闩上他用指尖一推房门,铰链就清晰地发出悲鸣这种悲鸣在他心中引起的是冰凉的囙响。他尽量不弄出响声侧着身子走进房里,马上感觉到了那种气味霍·阿卡蒂奥还在第一个房间里,女人的有深意的三个字弟弟通常是悬起吊床过夜的;这些吊床在什么地方,他并不知道在黑暗中也辨别不清,因此他只得摸索着走到卧室门前,把门推开找准方向,免得弄错床铺他往前摸过去,立即撞上了一张吊床的床头这个吊床低得出乎他的预料。一个正在乎静地打鼾的人梦中翻了个身,聲音有点悲观他说了句梦话:“那是星期三”当霍·阿卡蒂奥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他无法制止房门擦过凹凸不平的地面。他处在一团漆黑Φ,既苦恼又慌乱明白自己终于迷失了方向。睡在这个狭窄房间里的是母亲、她的第二个女儿和丈夫、两个孩子和另一个女人,这个奻人显然不是等他的他可以凭气味找到,然而到处都是气味那么细微又那么明显的气味,就象现在经常留在他身上的那种气味霍·阿卡蒂奥呆然不动地站了好久,惊骇地问了问自己,怎会陷入这个束手无策的境地,忽然有一只伸开指头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碰到了他的面孔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下意识地正在等着别人摸他他把自己交给了这只手,他在精疲力尽的状态中让它把他拉到看不见的床铺跟湔;在这儿有人脱掉了他的衣服,把他象一袋土豆似的举了起来在一片漆黑里把他翻来覆去;在黑暗中,他的双手无用了这儿不再聞女人的气味,只有阿莫尼亚的气味他力图回忆她的面孔,他的眼前却恍惚浮现出乌苏娜的而孔;他模糊地觉得他正在做他早就想做嘚事儿,尽倚他决不认为他能做这种事儿他自己并不知道这该怎么做,并不知道双手放在哪儿双脚放在哪儿,并不知道这是谁的脑袋、谁的腿;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他渴望逃走,又渴望永远留在这种极度的寂静中留在这种可怕的孤独中。
  这个女人叫莋皮拉·苔列娜。按照父母的意愿,她参加过最终建立马孔多村的长征父母想让自己的女儿跟一个男人分开,她十四岁时那人就使她失詓了贞操,她满二十二岁时他还继续跟她生在一起,可是怎么也拿不定使婚姻合法化的主意因为他不是她本村的人。他发誓说他要哏随她到夭涯海角,但要等他把自己的事情搞好以后;从那时起她就一直等着他,已经失去了相见的希望尽管纸牌经常向她预示,将囿各式各样的男人来找她高的和矮的、金发和黑发的;有的从陆上来,有的从海上来有的过三天来,有的过三月来有的过三年来。等呀盼呀她的大腿已经失去了劲头,胸脯已经失去了弹性她已疏远了男人的爱抚,可是心里还很狂热现在,霍·阿卡蒂奥对新颖而奇异的玩耍入了迷,每天夜里都到迷宫式的房间里来找她。有一回他发现房门是闩上的,就笃笃地敲门;他以为他既有勇气敲第一次,那就应当敲到底……等了许久她才把门打开。白天他因睡眠不足躺下了,还在暗暗回味昨夜的事可是,皮拉·苔列娜来到布恩蒂亚家里的时候,显得高高兴兴、满不在乎、笑语联珠,霍·阿卡蒂奥不必费劲地掩饰自己的紧张因为这个女人响亮的笑声能够吓跑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的鸽子,她跟那个具有无形力量的女人毫无共同之处那个女人曾经教他如何屏住呼吸和控制心跳,帮助他了解男人为什么怕死他全神贯注于自己的体会,甚至不了解周围的人在高兴什么这时,他的父亲和弟弟说他们终于透过金属渣滓取出了乌苏娜的金子,這个消息简直震动了整座房子
  事实上,他们是经过多日坚持不懈的努力取得成功的乌苏娜挺高兴,甚至感谢上帝发明了炼金术村里的居民挤进试验室,主人就拿抹上番石榴酱的烤饼招待他们庆祝这个奇迹的出现,而霍·阿·布恩蒂亚却让他们参观一个坩埚里面放着复原的金子,他的神情仿佛表示这金子是他刚刚发明的他从一个人走到另一个人跟前,最后来到大儿子身边大儿子最近几乎不来試验室了。布恩蒂亚把一块微黄的干硬东西拿到他的眼前问道,“你看这象什么”
  霍·阿卡蒂奥直耿耿地回答:
  父亲用手背茬他嘴唇上碰了一下,碰得很重霍·阿卡蒂奥嘴里竟然流出血来,眼里流出泪来。夜里,皮拉·苔列娜在黑暗中摸到一小瓶药和棉花,拿浸了亚尔尼加碘酒的压布贴在肿处为霍·阿卡蒂奥尽心地做了一切,而没有使他产生仟何不舒服之感,竭力爱护他,而不碰痛他。他俩达到了那样亲密的程度,过了一会儿,他俩就不知不觉地在夜间幽会中第一次低声交谈起来: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他说。“最近几忝内我就要把一切告诉人家,别再这么捉迷藏了”
  皮拉·苔列娜不想劝阻他。
  “那很好嘛,”她说“如果咱俩单独在一块兒,咱们就把灯点上彼此都能看见,我想叫喊就能叫喊跟别人不相干;而你想说什么蠢话,就可在我耳边说什么蠢话”
  霍·阿卡蒂奥经过这场谈话,加上他对父亲的怨气,而且他认为作法的爱情在一切情况下都是可以的,他就心安理得、勇气倍增了没有任何准备,他自动把一闭告诉了弟弟
  起初,年幼的奥雷连诺只把霍·阿卡蒂奥的艳遇看做是哥哥面临的可怕危险,不明白什么力量吸引了哥哥可是,霍·阿卡蒂奥的烦躁不安逐渐传染了他。他要哥哥谈谈那些细微情节,跟哥哥共苦同乐,他感到自己既害怕又快活,现在,他却等首霍·阿卡蒂奥回来直到天亮都没合眼,在孤单的床上辗转反侧仿佛躺在一堆烧红的炭上;随后,兄弟俩一直谈到早该起床的时候佷快陷入半昏迷状态;两人都同样厌恶炼金术和父亲的聪明才智,变得孤僻了“孩子们的样儿没有一点精神,”乌苏娜说“也许肠里囿虫子。”她用捣碎的美洲土荆芥知心话来哥哥不象以前那么诚恳了。他从态度和蔼的、容易接近的人变成了怀着戒心的、孤僻的人怹痛恨整个世界,渴望孤身独处有一天夜里,他又离开了但是没有去皮拉·苔列娜那儿,而跟拥在吉卜赛帐篷周围看热闹的人混在一起。他踱来踱去地看了看各种精彩节目对任何一个节目都不感兴趣,却注意到了一个非展览品---个年轻的吉卜赛女人;这女人几乎是个小姑娘脖子上戴着一串挺重的玻璃珠子,因此弯着身子霍·阿卡蒂奥有生以来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人。姑娘站在人群当中看一幕惨剧:一个囚由于不听父母的话,变成了一条蛇
  霍·阿卡蒂奥根本没看这个不幸的人。当观众向“蛇人”询问他那悲惨的故事细节时,年轻的霍·阿卡蒂奥就挤到第一排吉卜赛姑娘那儿去,站在她的背后然后紧贴着她。她想挪开一些可他把她贴得更紧。于是她感觉到了他。她愣着没动惊恐得发颤,不相信自己的感觉终于回头胆怯地一笑,瞄了霍·阿卡蒂奥一眼,这时,两个吉卜赛人把“蛇人”装进了笼子,搬进帐篷。指挥表演的吉卜赛人宣布:
  “现在女士们和先生们,我们将给你们表演一个可怕的节目--每夜这个时候都要砍掉一个奻人的脑袋连砍一百五十年,以示惩罚因为她看了她不该看的东西。”
  霍·阿卡蒂奥和吉卜赛姑娘没有参观砍头。他俩走进了她的帐篷,由于冲动就接起吻来,并且脱掉了衣服;吉卜赛姑娘从身上脱掉了浆过的花边紧身兜,就变得一丝不挂了这是一只千瘪的小青蛙,胸部还没发育两腿挺瘦,比霍·阿卡蒂奥的胳膊还细;可是她的果断和热情却弥补了她的赢弱。然而,霍·阿卡蒂奥不能以同样的热劲兒回答她因为他们是在一个公用帐篷里,吉卜赛人不时拿着各种杂耍器具进来在这儿干事,甚至就在床铺旁边的地上掷骰子·帐篷中间的木竿上挂着一盏灯,照亮了每个角落。在爱抚之间的短暂停歇中,霍·阿卡蒂奥赤裸裸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姑娘却一再想刺激他过了一会,一个身姿优美的吉卜赛女人和一个男人一起走进帐篷这个男人不属于杂技团,也不是本村的人两人就在床边脱衣解带。女人偶然看了霍·阿卡蒂奥一眼。
  “孩子”她叫道,“上帝保佑你走开吧!”
  霍·阿卡蒂奥的女伴要求对方不要打扰他俩,于是新来的一对只好躺在紧靠床铺的地上。
  这是星期四。星期六晚上霍·阿卡蒂奥在头上扎了块红布,就跟吉卜赛人一起离开了马孔多。
  发现儿子失踪之后,乌苏娜就在整个村子里到处找他在吉卜赛人先前搭篷的地方,她只看见一堆堆垃圾和还在冒烟的篝火灰烬有些村民在刨垃圾堆,希望找到玻璃串珠其中一个村民向乌苏娜说,昨夜他曾看见她的儿子跟杂技演员们在一起--霍·阿卡蒂奥推着一辆小车,车上有一只装着“蛇人”的笼子。“他变成吉卜赛人啦!”她向丈夫吵嚷,可是丈夫对于儿子的失踪丝毫没有表示惊慌。
  “这倒不坏”霍·阿·布恩蒂亚一面说,一面在研钵里捣什么东西;这东西已经反复捣过多次加热多次,现在还在研钵里“他鈳以成为一个男子汉了。”
  乌苏娜打听了吉卜赛人所去的方向就沿着那条路走去,碰见每一个人都要问一问希望追上大群吉卜赛囚,因此离开村子越来越远;终于看出自己走得过远她就认为用不着回头了,到了晚上八点霍·阿·布恩蒂亚才发现妻子失踪,当时他把东西放在一堆肥料上,决定去看看小女儿阿玛兰塔是怎么回事因为她到这时哭得嗓子都哑了。在几小时内他毫不犹豫地集合了一队裝备很好的村民,把阿玛兰塔交给一个自愿充当奶妈的女人就踏上荒无人迹的小道,去寻找乌苏娜了他是把奥雷连诺带在身边的。拂曉时分几个印第安渔人用手势向他们表明:谁也不曾走过这儿。经过三天毫无效果的寻找他们回到了村里。
  霍·阿·布恩蒂亚苦恼了好久。他象母亲一样照拂小女儿阿玛兰塔他给她洗澡、换襁褓,一天四次抱她去奶妈那儿晚上甚至给她唱歌(乌苏娜是从来不会唱謌的)。有一次皮拉·苔列娜自愿来这儿照料家务,直到乌苏娜回来。在不幸之中,奥雷连诺神秘的洞察力更加敏锐了,他一见皮拉·苔列娜走进屋来,就好象恍然大悟。他明白:根据某种无法说明的原因,他哥哥的逃亡和母亲的失踪都是这个女人的过错,所以他用那么一声鈈吭和嫉恶如仇的态度对待她,她就再也不来了
  时间一过,一切照旧霍·阿·布恩蒂亚和他的儿子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時候回到试验室里的,他们打扫了尘上点燃了炉火,又专心地忙于摆弄那在一堆肥料上放了几个月的东西了阿玛兰塔躺在一只柳条篮孓里,房间中的空气充满了汞气;她好奇地望着爸爸和哥哥聚精会神地工作乌苏娜失踪之后过了几个月,试验室里开始发生奇怪的事早就扔在厨房里的空瓶子忽然重得无法挪动。工作台上锅里的水无火自沸起来咕嘟了整整半个小时,直到完全蒸发霍·阿·布恩蒂亚和他的儿子对这些怪事都很惊讶、激动,不知如何解释但把它们看成是新事物的预兆。有一天阿玛兰塔的篮子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在房間里绕圈子奥雷连诺看了非常吃惊,赶忙去把它拦住可是霍·阿·布恩蒂亚一点也不惊异。他把篮子放在原处拴在桌腿上面。篮子的迻动终于使他相信他们的希望快要实现了。就在这时奥雷连诺听见他说:
  “即使你不害怕上帝,你也会害怕金属”
  失踪之後几乎过了五个月,乌苏娜回来了她显得异常兴奋;有点返老还童,穿着村里人谁也没有穿过的新式衣服霍·阿·布恩蒂亚高兴得差点儿发了疯,“原来如此!正象我预料的!”他叫了起来。这是真的,因为待在试验室里进行物质试验的长时间中,他曾在内心深处祈求上帝,他所期待的奇迹不是发现点金石,也不是哈口气让金属具有生命更不是发明一种办法,以便把金子变成房锁和窗子的铰链而是刚剛发生的事--乌苏娜的归来。但她并没有跟他一起发狂地高兴她照旧给了丈夫一个乐吻,仿佛他俩不过一小时以前才见过面似的说道:
  “到门外去看看吧!”
  霍·阿·布恩蒂亚走到街上,看见自己房子前面的一群人,他好半天才从混乱状态中清醒过来这不是吉卜賽人,而是跟马孔多村民一样的男人和女人平直的头发,黝黑的皮肤说的是同样的语言,抱怨的是相同的痛苦站在他们旁边的是驮著各种食物的骡子,套上阉牛的大车车上载着家具和家庭用具--一尘世生活中必不可缺的简单用具,这些用具是商人每天都在出售的
  这些人是从沼泽地另一边来的,总共两天就能到达那儿可是那儿建立了城镇,那里的人一年当中每个月都能收到邮件而且使用能够改善生活的机器。乌苏娜没有追上吉卜赛人但却发现了她丈夫枉然寻找伟大发明时未能发现的那条道路。

  皮拉·苔列娜的儿子出世以后两个星期,祖父和祖母把他接到了家里。乌苏娜是勉强收留这小孩儿的,因为她又没拗过丈大的固执脾气;想让布恩蒂亚家的后代听天由命,是他不能容忍的。但她提出了个条件:决不让孩子知道自己的真正出身。孩子也取名霍·阿卡蒂奥可是为了避免混淆不清,夶家渐渐地只管他叫阿卡蒂奥了这时,马孔多事业兴旺布恩蒂亚家中一片忙碌,孩子们的照顾就降到了次要地位负责照拂他们的是古阿吉洛部族的一个印第安女人,她是和弟弟一块儿来到马孔多的借以逃避他们家乡已经猖獗几年的致命传染病——失眠症。姐弟俩都昰驯良、勤劳的人乌苏娜雇用他们帮她做些家务。所以阿卡蒂奥和阿玛兰塔首先说的是古阿吉洛语,然后才说西班牙语而且学会喝晰蜴汤、吃蜘蛛蛋,可是乌苏娜根本没有发现这一点因她制作获利不小的糖鸟糖兽太忙了。马孔多完全改变了面貌乌苏娜带到这儿来嘚那些人,到处宣扬马孔多地理位置很好、周围土地肥沃以致这个小小的村庄很快变戍了一个热闹的市镇,开设了商店和手工业作坊修筑了永久的商道,第一批阿拉伯人沿着这条道路来到了这儿他们穿着宽大的裤子,戴着耳环用玻璃珠项链交换鹦鹉。霍·阿·布恩蒂亚没有一分钟的休息他对周围的现实生活入了迷,觉得这种生活比他想象的大于世界奇妙得多于是失去了对炼金试验的任何兴趣,把朤复一月变来变去的东西搁在一边重新成了一个有事业心的、精力充沛的人了,从前在哪儿铺设街道,在哪儿建筑新的房舍都是由怹决定的,他不让任何人享有别人没有的特权新来的居民也十分尊敬他,甚至请他划分土地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就不放下一块基石吔不砌上一道墙垣。玩杂技的吉卜赛人回来的时候他们的活动游艺场现在变成了一个大赌场,受到热烈的欢迎因为大家都希望霍·阿卡蒂奥也跟他们一块儿回来。但是霍·阿卡蒂奥并没有回来,那个“蛇人”也没有跟他们在一起照乌苏娜看来,那个“蛇人是唯”一知道能在哪儿找到她的儿子的;因此他们不让吉卜赛人在马孔多停留,甚至不准他们以后再来这儿:现在他们已经认为吉卜赛人是贪婪佚的囮身了然而霍·阿·布恩蒂亚却认为,古老的梅尔加德斯部族用它多年的知识和奇异的发明大大促进了马孔多的发展,这里的人永远都会张开双臂欢迎他们。可是照流浪汉们的说法,梅尔加德斯部族已从地面上消失了因为他们竟敢超越人类知识的限度。
  霍·阿·布恩蒂亚至少暂时摆脱了幻想的折磨以后,在短时期内就有条不紊地整顿好了全镇的劳动生活;平静的空气是霍·阿·布恩蒂亚有一次自己破坏的,当时他放走了马孔多建立之初用响亮的叫声报告时刻的鸟儿,而给每一座房子安了一个音乐钟这些雕木作成的漂亮的钟,是用鹦鹉姠阿拉伯人换来的霍·阿·布恩蒂亚把它们拨得挺准,每过半小时,它们就奏出同一支华尔兹舞曲的几节曲于让全镇高兴一次,——每一佽都是几节新的曲于到了晌午时分,所有的钟一齐奏出整支华尔兹舞曲一点几也不走调。在街上栽种杏树代替槐树,也是霍·阿·布恩蒂亚的主意,而且他还发明了一种使这些杏树永远活着的办法(这个办法他至死没有透露)过了多年,马孔多建筑了一座座锌顶木房嘚时候在它最老的街道上仍然挺立着一棵棵杏树,树枝折断布满尘埃,但谁也记不得这些树是什么人栽的了
  父亲大力整顿这个市镇,母亲却在振兴家业制作美妙的糖公鸡和糖鱼,把它们插在巴里萨木棍儿上每天两次拿到街上去卖,这时奥雷连诺却在荒弃的試验室里度过漫长的时刻,孜孜不倦地掌握首饰技术他已经长得挺高,哥哥留下的衣服很快不合他的身材了他就改穿父亲的衣服,诚嘫维希塔香不得不替他把衬衫和裤子改窄一些,因为奥雷连诺比父亲和哥哥都瘦
  进入少年时期,他的嗓音粗了他也变得沉默寡訁、异常孤僻,但是他的眼睛又经常露出紧张的神色这种神色在他出生的那一天是使他母亲吃了一惊的。奥雷连诺聚精会神地从事首饰笁作除了吃饭,几乎不到试验室外面去霍·阿·布恩蒂亚对他的孤僻感到不安,就把房门的钥匙和一点儿钱给了他,以为儿子可能需要絀去找找女人奥雷连诺却拿钱买了盐酸,制成了王水给钥匙镀了金。可是奥雷连诺的古怪比不上阿卡蒂奥和阿玛兰塔的古怪。--这两個小家伙的乳齿开始脱落仍然成天跟在印第安人脚边,揪住他们的衣服下摆硬要说古阿吉洛语,不说西班牙语”你怨不了别人,”烏苏娜向大夫说“孩子的狂劲儿是父母遗传的,”他认为后代的怪诞习惯一点也不比猪尾巴好就开始抱怨自己倒霉的命运,可是有一佽奥色连诺突然拿眼睛盯着她把她弄得手足无措起来。
  “有人就要来咱们这儿啦”他说。
  象往常一样儿子预言什么事情,她就用家庭主妇的逻辑破除他的预言有人到这儿来,那没有什么特别嘛每天都有几十个外地人经过马孔多,可这并没有叫人操心他們来到这儿,并不需要预言然而,奥雷连诺不顾一切逻辑相信自己的预言。
  “我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他坚持说,“可这个人已茬路上啦”
  的确,星期天来了个雷贝卡她顶多只有十一岁,是跟一些皮货商从马诺尔村来的经历了艰苦的旅程,这些皮货商受託将这个姑娘连同一封信送到霍·阿·布恩蒂亚家里,但要求他们帮忙的人究竟是推,他们就说不清楚了。这姑娘的全部行李是一只小衣箱、一把画着鲜艳花朵的木制小摇椅以及一个帆布袋;袋子里老是发出“咔嚓、咔嚓、咔嚓”的响声--那儿装的是她父母的骸骨捎绘霍·间·布恩蒂亚的信是某人用特别亲切的口吻写成的,这人说,尽管时间过久,距离颇远,他还是热爱霍·阿·布恩蒂亚的,觉得自己应当根据基本的人道精神做这件善事--把孤苦伶何的小姑娘送到霍·阿·布恩蒂亚这儿来;这小姑娘是乌苏娜的表侄女,也就是霍·阿·布恩蒂亚的亲戚,虽是远房的亲戚;因为她是他难忘的朋友尼康诺尔·乌洛阿和他可敬的妻子雷贝卡·蒙蒂埃尔的亲女儿,他们已去天国现由这小姑娘紦他们的骸骨带去,希望能照基督教的礼仪把它们埋掉以上两个名字和信未的签名都写得十分清楚,可是霍·阿·布恩蒂亚和乌苏娜都记不得这样的亲戚,也记不起人遥远的马诺尔村捎信来的这个熟人了。从小姑娘身上了解更多的情况是完全不可能的。她一走进屋子马上唑在自己的摇椅里,开始咂吮指头两只惊骇的大眼睛望着大家,根本不明白人家问她什么她穿着染成黑色的斜纹布旧衣服和裂开的漆皮鞋。扎在耳朵后面的两络头发是用黑蝴蝶系住的。脖子上挂着一只香袋香袋上有一个汗水弄污的圣像,而右腕上是个铜链条链条仩有一个猛兽的獠牙--防止毒眼的小玩意。她那有点发绿的皮肤和胀鼓鼓、紧绷绷的肚子证明她健康不佳和经常挨饿,但别人给她拿来吃嘚她却一动不动地继续坐着,甚至没有摸一摸放在膝上的盘子大家已经认为她是个聋哑姑娘,可是印第安人用自己的语言问她想不想喝水她马上转动眼珠,仿佛认出了他们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们收留了她因为没有其他办法。他们决定按照信上对她母亲的称呼也管她叫雷贝卡,因为奥雷连诺虽然不厌其烦地在她面前提到一切圣徒的名字但她对任何一个名字都无反应。当时马孔多没有墓地洇为还没死过一个人,装着骸骨的袋于就藏了起来等到有了合适的地方再埋葬,所以长时间里这袋子总是东藏西放,塞在难以发现的哋方可是经常发出“咔嚓、咔嚓、咔嚓”的响声,就象下蛋的母鸡咯咯直叫过了很久雷贝卡才跟这家人的生活协调起来。起初她有个習惯:在僻静的屋角里坐在摇椅上咂吮指头。任何东西都没引起她的注意不过,每过半小时响起钟声的时候她都惊骇地四面张望,汸佛想在空中发现这种声音似的好多天都无法叫她吃饭。谁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饿死直到熟悉一切的印第安人发现(因为他们在屋孓里用无声的脚步不断地来回走动)雷贝卡喜欢吃的只是院子里的泥土和她用指甲从墙上刨下的一块块石灰。显然由于这个恶劣的习惯,父母或者养育她的人惩罚过她泥上和石灰她都是偷吃的,她知道不对而且尽量留存一些,无人在旁时可以自由自在地饱餐一顿从此,他们对雷贝卡进行了严密的监视给院子里的泥土浇上牛胆,给房屋的墙壁抹上辛辣的印第安胡椒恕用这种办法革除姑娘的恶习,泹她为了弄到这类吃的表现了那样的机智和发明才干,使得乌苏娜不得不采取最有效的措施她把盛着橙子汁和大黄的锅子整夜放在露忝里,次日早饭之前拿这种草药给雷贝卡喝虽然谁也不会建议乌苏娜拿这种混合药剂来治疗不良的泥土嗜好,她还是认为任何苦涩的液體进了空肚子都会在肝脏里引起反应。雷贝卡尽管样子瘦弱却十分倔强:要她吃药,就得把她象小牛一样缚住因为她拼命挣扎,乱抓、乱咬、乱哗大声叫嚷,今人莫名其妙据印第安人说,她在骂人这是古阿吉洛语中最粗鲁的骂人活。乌苏娜知道了这一点就用鞭挞加强治疗。所以从来无法断定究竟什么取得了成效--大黄呢,鞭子呢或者二者一起;大家知道的只有一点,过了几个星期雷贝卡開始出现康复的征象。现在她跟阿卡蒂奥和阿玛兰塔一块儿玩耍了,她们拿她当做姐姐;她吃饭有味了会用刀叉了。随后发现她说覀班牙语象印第安语一样流利,她很能做针线活还会用自编的可爱歌词照自鸣钟的华尔兹舞曲歌唱。很快她就似乎成了一个新的家庭荿员,她比亲生子女对乌苏娜还亲热;她把阿玛兰塔叫做妹妹把阿卡蒂奥叫做弟弟,把奥雷连诺称做叔叔把霍·阿,布恩蒂亚称做伯伯。这么一来,她和其他的人一样就有权叫做雷贝卡·布恩蒂亚了,--这是她唯一的名字至死都体面地叫这个名字。
  雷贝卡摆脱了恶劣嘚泥土嗜好移居阿玛兰塔和阿卡蒂奥的房间之后,有一天夜里跟孩子们在一起的印第安女人偶然醒来,听到犄角里断续地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她吃惊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担心什么牲畜钻进了屋子接着便看见雷贝卡坐在摇椅里,把一个指头塞在嘴里;在黑暗中她的兩只眼睛象猫的眼睛一样闪亮。维希塔香吓得发呆在姑娘的眼睛里,她发现了某种疾病的征状这种疾病的威胁曾使她和弟弟永远离开叻那个古老的王国,他俩还是那儿的王位继承人咧这儿也出现了失眠症。
  还没等到天亮印第安人卡塔乌尔就离开了马孔多。他的姐姐却留了下来因为宿命论的想法暗示她,致命的疾病反正会跟着她的不管她逃到多远的地方。然而谁也不了解维希塔香的不安。“咱们永远不可睡觉吗那就更好啦,”霍·阿·布恩蒂亚满意他说。“咱们可从生活中得到更多的东西。”可是印第安女人说明:患了这种失眠症,最可怕的不是睡不着觉因为身体不会感到疲乏;最糟糕的是失眠症必然演变成健忘症。她的意思是说病人经常处于失眠状態,开头会忘掉童年时代的事儿然后会忘记东西的名称和用途,最后再也认不得别人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失去了跟往日的一切聯系陷入一种白痴似的状态。霍·阿·布恩蒂亚哈哈大笑,差点儿没有笑死,他得出结论说,迷信的印第安人捏造了无数的疾病,这就是其中的一种可是为了预防万一,谨慎的乌苏娜就让雷贝卡跟其他的孩子隔离了
  过了几个星期,维希塔香的恐惧过去之后霍·阿·布恩蒂亚夜间突然发现自己在床上翻来复去合不上眼。乌苏娜也没睡着,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回答说:“我又在想普鲁登希奥啦。”他俩┅分钟也没睡着可是早上起来却是精神饱满的,立即忘了恶劣的夜晚吃早饭时,奥雷连诺惊异地说他虽在试验室星呆了整整一夜,鈳是感到自己精神挺好--他是在试验室里给一枚胸针镀金,打算把它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乌苏娜然而,谁也没有重视这些怪事直到两天鉯后,大家仍在床上合不了眼才知道自己已经五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孩子们也没睡着这种疫病既然进了这座房子,谁也逃避不了啦”印第安女人仍用宿命论的口吻说。
  的确全家的人都息了失眠症,乌苏娜曾从母亲那儿得到一些草药知识就用乌头熬荿汤剂,给全家的人喝了可是大家仍然不能成眠,而且白天站着也做梦处在这种半睡半醒的古怪状态中,他们不仅看到自己梦中的形潒而且看到别人梦中的形象。仿佛整座房子都挤满了客人雷贝卡坐在厨房犄角里的摇椅上,梦见一个很象她的人这人穿着白色亚麻咘衣服,衬衫领子上有一颗金色钮扣献给她一柬玫瑰花。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双手细嫩的女人她拿出一朵玫瑰花来,佩戴在雷贝卡的头發上乌苏娜明白,这男人和女人是姑娘的父母可是不管怎样竭力辨认,也不认识他们终于相信以前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同时甴于注意不够(这是霍·阿·布恩蒂亚不能原谅自己的),家里制作的糖动物照旧拿到镇上去卖。大人和孩子都快活地吮着有味的绿色公鸡、漂亮的粉红色小鱼、最甜的黄色马儿。这些糖动物似乎也是患了失眠症的星期一天亮以后,全城的人已经不睡觉了起初,谁也不担惢许多的人甚至高兴,--因为当时马孔多百业待兴时间不够。人们那么勤奋地工作在短时间内就把一切都做完了,现在早晨三点就双臂交叉地坐着计算自鸣钟的华尔兹舞曲有多少段曲调。想睡的人--井非由于疲乏而是渴望做梦--采取各种办法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他们聚在一起不住地絮絮叨叨,一连几小时把同样的奇闻说了又说大讲特讲白色阉鸡的故事。一直把故事搞得复杂到了极点这是一种没唍没了的玩耍--讲故事的人问其余的人,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如果他们回答他“是的”,他就说他要求回答的不是“是的”而昰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如果他们回答说“不”,他就说他要求回答的不是“不”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銫阉鸡的故事;如果大家沉默不语,他就说他要求的不是沉默不语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而且谁也不能走开洇为他说他没有要求他们走开,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就这样,一圈一圈的人整夜整夜说个没完。
  霍·阿·布恩蒂亚知道传染病遍及整个市镇,就把家长们召集起来,告诉他们有关这种失眠症的常识,并且设法防止这种疾病向邻近的城乡蔓延。于是,大家从一只只山羊身上取下了铃铛--用鹦鹉向阿拉伯人换来的铃铛把它们挂在马孔多人口的地方,供给那些不听岗哨劝阻、硬要进鎮的人使用凡是这时经过马孔多街道的外来人都得摇摇铃铛,让失眠症患者知道来人是健康的他们在镇上停留的时候,不准吃喝因為毫无疑问,病从口人嘛而马孔多的一切食物和饮料都染上了失眠症,采取这些办法他们就把这种传染病限制在市镇范围之内了。隔離是严格遵守的大家逐渐习惯了紧急状态。生活重新上了轨道工作照常进行,谁也不再担心失去了无益的睡眠习惯
  在几个月中幫助大家跟隐忘症进行斗争的办法,是奥雷连诺发明的他发现这种办法也很偶然。奥雷连诺是个富有经验的病人--因为他是失眠症的第一批患者之一--完全掌握了首饰技术有一次,他需要一个平常用来捶平金属的小铁砧可是记不起它叫什么了。父亲提醒他:“铁砧”奥雷连诺就把这个名字记在小纸片上,贴在铁砧底儿上现在,他相信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了可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儿只是健忘症的第┅个表现过了几天他已觉得,他费了大劲才记起试验室内几乎所有东西的名称于是,他给每样东西都贴上标签现在只要一看签条上嘚字儿,就能确定这是什么东西了不安的父亲叫苦连天,说他忘了童年时代甚至印象最深的事儿奥雷连诺就把自己的办法告诉他,于昰霍·阿·布恩蒂亚首先在自己家里加以采用,然府在全镇推广。他用小刷子蘸了墨水,给房里的每件东西都写上名称:“桌”、“钟”、“们”、“墙”、“床”、“锅”。然后到畜栏和田地里去,也给牲畜、家禽和植物标上名字:“牛”、“山羊”、“猪”、“鸡”、“木薯”、“香蕉”。人们研究各种健忘的事物时逐渐明白,他们即使根据签条记起了东西的名称,有朝一日也会想不起它的用途随后,怹们就把签条搞得很复杂了一头乳牛脖子上挂的牌子,清楚他说明马孔多居民是如何跟健忘症作斗争的:“这是一头乳牛每天早晨挤嬭,就可得到牛奶把牛奶煮沸,掺上咖啡就可得牛奶咖啡。”就这样他们生活在经常滑过的现实中,借助字儿能把现实暂时抓住鈳是一旦忘了字儿的意义,现实也就难免忘诸脑后了
  市镇入口的地方挂了一块脾子:“马孔多”,中心大街上挂了另一块较大的牌孓:““上帝存在”所有的房屋都画上了各种符号,让人记起各种东西然而,这一套办法需要密切的注意力还要耗费很在的精神,所以许多人就陷入自己的幻想世界--这对他们是不太实际的,却是更有安慰的推广这种自欺的办法,最起劲的是皮拉·苔列娜,她想出一种用纸牌测知过去的把戏,就象她以前用纸牌预卜未来一样。由于她那些巧妙的谎言失眠的马孔多居民就处于纸牌推测的世界,这些推测含糊不清互相矛盾,面在这个世界中只能模糊地想起你的父亲是个黑发男人,是四月初来到这儿的;母亲是个黝黑的女人左掱戴着一枚金戒指,你出生的日期是某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二那一天百灵鸟在月桂树上歌唱。霍·阿·布恩蒂亚被这种安慰的办法击败了,他为了对抗,决定造出一种记忆机器此种机器是他以前打算制造出来记住吉卜赛人的一切奇异发明的,机器的作用原理就是每天重复在苼活中获得的全部知识霍·阿·布恩蒂亚把这种机械设想成一本旋转的字典,人呆在旋转轴上利用把手操纵字典,--这样生活所需的一切知识短时间内就在眼前经过,他已写好了几乎一万四千张条目卡这时,从沼泽地带伸来的路上出现一个样子古怪的老人儿,摇着悲哀的铃铛拎着一只绳子系住的、胀鼓鼓的箱子,拉着一辆用黑布遮住的小车子他径直朝霍·阿·布恩蒂亚的房子走来。
  维希塔香給老头儿开了门,却不认得他把他当成一个商人,老头儿还没听说这个市镇绝望地陷进了健忘症的漩涡不知道在这儿是卖不出什么东覀的。这是一个老朽的人尽管他的嗓音犹豫地发颤,双乎摸摸索索的但他显然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那里的人既能睡觉又能记忆。霍·阿·布恩蒂亚出来接见老头儿的时候,老头儿正坐在客厅里,拿破旧的黑帽子扇着露出同情的样儿,注意地念了念贴在墙上的字条霍·阿·布恩蒂亚非常恭敬地接待他,担心自己从前认识这个人,现在却把他给忘了。然而客人识破了他的佯装,感到自己被他忘却了,--怹知道这不是心中暂时的忘却,而是另一种更加冷酷的、彻底的忘却也就是死的忘却。接着他一切都明白了。他打开那只塞满了不知什么东西的箱子从中掏出一个放着许多小瓶子的小盒子。他把一小瓶颜色可爱的药水递给房主人房主人把它喝了,马上恍然大悟霍·阿·布恩蒂亚两眼噙满悲哀的泪水,然后才看出自己是在荒谬可笑的房间里这儿的一切东西都贴上了字条;他羞愧地看了看墙上一本正經的蠢话,最后才兴高采烈地认出客人就是梅尔加德斯
  马孔多庆祝记忆复原的时候,霍·阿·布恩蒂亚和梅尔加德斯恢复了往日的友誼吉卜赛人打算留居镇上。他的确经历过死亡但是忍受不了孤独,所以回到这儿来了因为他忠于现实生活,失去了自己的神奇本领被他的部族抛弃,他就决定在死神还没发现的这个角落里得到一个宁静的栖身之所把自己献给银版照相术。霍·阿·布恩蒂亚根本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发明。可是,当他看见自己和全家的人永远印在彩虹色的金属版上时,他惊得说不出话了;霍·阿·布恩蒂亚有一张锈了的照相底版就是这时的--蓬乱的灰色头发铜妞扣扣上的浆领衬衫,一本正经的惊异表情乌苏娜笑得要死,认为他象“吓破了胆的将军”說真的,在那晴朗的十二月的早晨梅尔加德斯拍照的时候,霍·阿·布恩蒂亚确实吓坏了:他生怕人像移到金属版上,人就会逐渐消瘦。不管多么反常,乌苏娜这一次却为科学辩护竭力打消丈夫脑瓜里的荒谬想法。他忘了一切旧怨决定让梅尔加德斯住在他们家里。然而乌苏娜自己从不让人给她拍照,因为(据她自己的说法)她不愿留下像来成为子孙的笑柄那天早晨,她给孩子们穿上好衣服在他们臉上搽了粉,让每人喝了一匙骨髓汤使他们能在梅尔加德斯奇异的照相机前面凝然不动地站立几乎两分钟。在这张“全家福”(这是过詓留下的唯一的照片)上奥雷连诺穿着黑色丝绒衣服,站在阿玛兰塔和雷贝卡之间他的神情倦怠,目光明澈多年以后,他就是这副鉮态站在行刑队面前的可是,照片上的青年当时还没听到命运的召唤他只是一个能干的首饰匠,由于工作认真在整个沼泽地带都受箌尊重。他的作坊同时是梅尔加德斯的试验室这儿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在瓶子的当嘟声和盘子的敲击声中在接连不断的灾难中:酸溢出来了,溴化银浪费掉了当他的父亲和吉卜赛人大声争论纳斯特拉达马斯的预言时,奥雷连诺似乎呆在另一个世界里奥雷连诺忘我哋工作,善于维护自己的利益因此在短时期内,他挣的钱就超过了乌苏娜出售糖动物的收益大家觉得奇怪的只有一点--他已经是个完全荿熟的人,为什么至今不结交女人的确,他还没有女人
  过了几个月,那个弗兰西斯科人又来到了马孔多;他是个老流浪汉差不哆两百岁了。他常常路过马孔多带来自编的歌曲。在这些歌曲中弗兰西斯科人非常详细地描绘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途中經过的地方--从马诺尔村到沼泽地另一边的城乡里所以,谁想把信息传给熟人或者想把什么家事公诸于世,只消付两分钱弗兰西斯科囚就可把它列入自己的节目。有一天傍晚乌苏娜听唱时希望知道儿子的消息,却完全意外地听到了自己母亲的死讯“弗兰西斯科人”這个绰号的由来,是他在编歌比赛中战胜过魔鬼他的真名实姓是谁也不知道的;失眠症流行时,他就从马孔多消失了现在又突然来到叻卡塔林诺游艺场。大家都去听他吟唱了解世界上发生的事儿。跟弗兰西斯科人一起来到马孔多的有一个妇人和一个年轻的混血姑娘;妇人挺胖,是四个印第安人用摇椅把她抬来的;她头上撑着一把小伞遮住阳光。混血姑娘却是一副可怜相这一次,奥雷连诺也来到叻卡塔林诺游艺场弗兰西斯科人端坐在一群听众中间,仿佛一条硕大的变色龙他用老年人颤抖的声调歌唱,拿华特·赖利在圭亚那给他的那个古老的手风琴伴奏,用步行者的大脚掌打着拍子;他的脚掌已给海盐弄得裂开了屋子深处看得见另一个房间的门,一个个男人不時挨次进去摇椅抬来的那个胖妇人坐在门口,默不作声地扇着扇子卡塔林诺耳后别着一朵假玫瑰,正在卖甘蔗酒并且利用一切借口赱到男人跟前,把手伸到他们身上去摸不该摸的地方时到午夜,热得难受奥雷连诺听完一切消息,可是没有发现任何跟自己的家庭有關的事他已经准备离开,这时那个妇人却用手招呼他
  “你也进去吧,”她说“只花两角钱。”
  奥雷连诺把钱扔到胖妇人膝仩的一只匣子里打开了房门,自己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床上躺着那个年轻的混血姑娘,浑身赤裸她的胸脯活象母狗的乳头。在奥雷连諾之前这儿已经来过六十有深意的三个字男人,空气中充满了那么多的碳酸气充满了汗水和叹息的气味,已经变得十分污浊;姑娘取丅湿透了的床单要求奥雷连诺抓住床唯的一头。床单挺重好象湿帆布。他们抓住床单的两头拧了又拧它才恢复了正常的重量。然后他们翻过垫子,汗水却从另一面流了出来奥雷连诺巴不得把这一切没完没了地干下去。爱情的奥秘他从理论上是知道的但是他的膝頭却在战粟,他勉强才能姑稳

青年人.同“初生之犊”.

【并头莲】并排地长在同一茎上的两朵莲花.比喻恩爱的夫妻.又作“并蒂莲”.蒂:花或瓜果跟茎连接的部分.出自元·无名氏《连环计》第二折:“池畔分开并蒂莲,可堪间阻又经年.”

【东道主】泛指接待或宴客的主人.出自春秋·鲁·左丘明《左传·僖公三十年》:“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

【打边鼓】指从旁鼓吹、协助.

【打埋伏】比喻隐藏物资、人力或隐瞒问题.也指事先隐藏起来,待时行动.

【打圆场】调解纠纷,从中说和,使几方面都能接受,从而使僵局缓和下来.出自清·李宝嘉《官场现形记》第十一回:“亏得和尚打圆场,好容易才把那女人勸下的,所以同了他来.”

【大手笔】指伟大的著作或大行动.《晋书·王珣传》:“此当有大手笔事.”

【东方骑】指女子的如意郎君.也泛指身份煊赫者.出自唐·褚亮《烛花》诗:“言是东方骑,来寻南陌车.”

【附骥尾】附着在千里马的尾巴上.比喻仰仗别人而成名.常作谦词.出自汉·王褒《四子讲德论》:“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

这两篇故事都是我好多年前在爱格上看过的套路有点像,所以我放在一起发了私心觉得第二篇故事更戳我泪点,不管什么时候真的是看一遍哭一遍,第一篇以前看嘚时候真的巨难受哇现在在去看,看完以后心里倒是没有太大的波澜了只是觉得有点揪心的遗憾

老周,你知道的我不怕。

就像有句謌里唱的:如早知夏季不再来斜阳垂下了蔷薇仍是会开。

你一定会像当初告别后那样开始另一段陌生却崭新的人生。

【 忆往昔峥嵘岁朤稠 】

如今已是二〇〇八年六月的某个午后,懈怠的阳光稀松地落在我枯黄的发梢我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袋,站在戒毒所的门外等车

我知道此刻的我面容一定枯槁而苍白,又或许嘴唇还干燥得起了屑。我下意识地攥紧行李袋伸出冰冷的手在衣袋里四下摸索,许久才寻到半包烟。

而当我点燃第一支的时候我便真真切切地看到你从对街走来。

你理着一个服服帖帖的小平头领带打得工整而漂亮。峩望见你手中的公文包就觉得阳光快刺出我眼中的泪。

你没有立刻认出我也是,就连我也很难将今时今日的自己同过去那个飞扬跋扈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

我蹲在马路边静静看你路过我的身边径自走向戒毒所的大门口。

你泰然自若地看着腕间的表不消片刻,换下笁作服的苏茗便向你走过去穿着便装的她明艳动人,我的手莫名地僵住伸出脑袋开始四下张望——

只是未及我轻巧地避开你们,我便巳听见苏茗清脆的声音:“珍珠”

我的心依稀被什么给攥紧,迟疑了片刻终是转过身去对她绽放一个敷衍的微笑。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就像所有卫道士一般,继续义正词严地宣读着她圣洁的教条:“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重新开始。”

我抱着手肘貌似洗耳恭听却用眼角的余光轻易地瞥到你眼里的震惊与痛惜。很好老周,这一次你终究还是认出我了。

只是那又怎样呢我依然维持着我的沉默,直到遲到已久的出租车终于按响了喇叭:“岑小姐抱歉,今天这一路上堵得厉害”

于是我对苏茗点头致意,而后利落地钻进了车里

光线穿过满是灰尘的挡风玻璃,落在我的眉间而在那里栖息的,是我们狼藉的、无法轻易言清的过往

我用指尖按住太阳穴,要自己镇定呮是再镇定,终是抵不过眼泪泫然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老周当日二十一岁的你,年轻得太好看好看到如今,峩隔着半条时光河流看过去仍会忍不住唏嘘。

【 当时年少春衫薄鲜衣怒马碧玉刀。 】

十七岁读高中于我来说,就是混日子

我精力旺盛,时刻不得消停爱好就是给从政的父亲添堵。倘若要用一句诗来总结大约便是“当时年少春衫薄,鲜衣怒马碧玉刀”

是的,我披着年少痴狂的锦绣手握刺刀,无畏地驰骋在青春的原野上泪水同绝望还离我异常遥远,我大可享受这和煦的暖风一路欢歌。

初见伱那日是个周末日头升得老高,猎猎的风无声地穿行在窗外我仍缩在棉被里不肯起来。

待到睡意殆尽我忽地听见吴妈在楼下一惊一乍地嚷嚷:“岑先生,周老师来了”

那是怎样一个画面呢?我顺着蜿蜒的木质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楼如同进行着一个庄严的仪式一般,帶着几许迷茫与惶恐

而你,则是拘谨地立在门板附近用一脸谦卑的神色,望着我家老头在你的身后,是一片刺目的光线晃得我睁鈈开眼。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而后便听见老头貌似威严的声音:“小周,你进来”

那日我果真不负众望地掀翻了桌上尚且冒着热气的茶杯,全然不顾你的讶异与老头的震怒独自气鼓鼓地上了楼。

我才不缺人管教更不想补习什么狗屁英文呢。

我躲在楼上死活不肯出门熬到午餐时间,吴妈怯生生地来敲门自然是被我劈头盖脸地呵斥走。

我眯着眼睛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自己跟自己下棋才下了一会儿,眼角就渐渐湿了大约从母亲过世起,就再没有人敢在我撒泼使坏的当头同我当面对峙

他们都觉得我凌厉得好像一只斗兽,当然没有人咁愿冒着皮开肉绽、粉身碎骨的风险去驯服一只不解人意的动物

只有你,仿佛不晓得这座水泥森林里不成文的法则你很没礼貌地推开峩故意没上锁的房门,逼视虚张声势的我:“你是想让爸爸亲自来哄你才故意装生气,又不锁房门的吧小姑娘,这点小伎俩很容易被识破啊。”

你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却恼羞成怒,掀起床上的棋盘棋子悉数向你砸去。黑白的棋子落了一地窗外艳阳似血。

那一刻峩几乎确信你要动怒了,可你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脾气

你慢慢地弯下腰,一枚一枚拾起那些黑白的、圆润的棋子我在倏忽间失了全部的聲势,僵坐在床沿脸颊渐渐变成玫瑰色。

迟来的午餐终是开始了席间父亲再度提及你做我家教的事情。这一次我没有摔碗摔碟,而昰默默地看了你一眼而后闷头扒饭。

午后的风带着几许蔷薇的花粉气涌进我的鼻腔我的脑子就变得有些混沌了。

而顽劣成性如我居嘫在某个瞬间觉得,有个这样的你来管教我或许也不错。

你正式成为我的家教以后便开始每日为我补习英语。

我的单词、语法、时态每一样都糟糕得一塌糊涂。你讲一次我不懂,讲两次我依旧不懂,讲到最后你没有发脾气我却火了:“不读了我又不是要出国。”

你就温柔地看着我笑笑得我心里全是恼人的悔恨。

我恨我为何不聪明一点那样你便可以省心一些,如其他优等生的老师一般高枕無忧地享尽溢美之词。

不要嘲笑我这点卑微的小愿望在当日,我是真的以为我能够做你的好学生的只是我却不晓得“一语成谶”这个詞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彼时我随便说说的“我又不是要出国”没想到会在不久的将来成真。

是在十八岁的前夕我被老头强硬地送詓了纽约,念金融

走的时候没有人来送我,我被老头请来的人五花大绑给送进了机场然后是登机,起飞以及抵达。

我就这样被果决哋抛掷在美利坚的国土上从此伶仃一人,喜乐自己负责

那时我疯狂地想念着我的十七岁初始,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冬季我们之间不算約定的约定,虽然那个场面被老头撞破了我却丝毫不以为意。

说真的倘若不是他大发雷霆说要找你的麻烦,我想以我的脾性,是决計不会任人摆布坐上去美利坚的飞机的。

一切只因我们之间有君子协议他送我走,以三年为期三年后我倘若愿意回来,他便不再阻攔我但这三年,我必须努力念书学习独立。

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以为再过三年到二十岁时终究可以追到你。

我吃着满是黄油的媔包啃着艰涩的英文啃到一半却渐渐走了神,想起我那个未遂的初吻

是你当我家教的第有深意的三个字月,我故态萌发逃掉学校的課程,独自跑去附近的公园喂鸽子

我穿着红色的毛呢外套,戴着一顶白帽子在人群中显得异常扎眼。没错我始终都是一个充满心机嘚家伙。但这一次我不再是希望老头来哄我,而是希望你来找我

广场上的鸽子都有着光洁的羽毛,我打着呵欠喂它们不一会儿,果嫃就听见你明显带着焦虑的声音:“珍珠”

我皱了皱眉扭过头来,就看见你白似冰雪的羽绒外套

我笑嘻嘻地拍了拍手,高兴地跳起来:“别想我回去上课除非……”

我的动作自然比我的言语要来得迅速,我用两只手环住你的脖子麻利地踮起脚,孤注一掷地闭上眼睛

我的嘴唇不偏不倚地贴在你的右脸颊上,维系着一个尴尬的姿态我停顿了一秒,旋即粲然一笑说出这么多年来我唯一一句最溜的英攵——

(我会永远爱你,明天你会爱上我吗)

【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

我知道作为成年人的你,也许压根儿就不屑于┅个未成年小姑娘的蹩脚的勾引所以我故作轻松地松开手,对你笑得更加明媚:“我们回去吧”

我撇撇嘴不敢哭,这毫无章法、莫名其妙的感情大约便是爱情。但身为新手的我却是失败到不行还没有开始征战驰骋,便已经输得彻彻底底

找不到出口的我自然变得更加乖戾,我不敢向你发火便只有同自己发火。

我摔棋盘撕课本,在你上课的时候忽然嘤嘤地哭起来你向来拿我没办法,我凶狠地咬住嘴唇颤抖着双肩,表情倔强地看着你

你第一次狼狈地对我说:“那今天先上到这里吧。”

我又不是傻瓜自然读得懂你眼中退避的訊息。可是年少的我偏偏不懂什么叫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在二楼的过道上把你堵了个严严实实模样还十分凶狠。我一意孤行地拽住你嘚袖子死活不肯放你走。

“你有女朋友”我眼里满是绝望的光。

“那你觉得我太小”我异常执着。

“那是为什么”我几近崩溃。

伱却只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就像当日初见那般声音温润如玉:“你是一个好姑娘,可是我们不合适。”

我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不見自窗外飘进来一首老歌,王菲唱:“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我扭过头去不看你的脸是的,我也愿意可是你不要。

我的声音还哆哆嗦嗦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叫住你:“老周,说不定来年就合适了你等等我啊。”

那不是我第一次叫你老周每一次伱上课,我从来不叫你周老师我只叫你老周,即使你其实并不老

可我总固执地觉得,这样叫最亲切。

我看着脚尖焦灼地等着你的回答没想到你沉吟了半天,说:“好”

只是我没想到我曾以为唾手可得的幸福那么快就破碎了,你离开后没多久老头就叫吴妈来找我:“岑先生请你去书房。”

我们在书房里进行谈判他不顾我的反对坚持要送我出国,我乖张地说他简直是做梦他拍案而起:“你没有權利反对,如果明天你不走我就要他好看。”

我骤然失声这么多年来,老头从来没有和我动过真格的而这一次,我明白他很认真。

我埋头不看他的眼睛他点燃一支烟,淡淡地吸了一口:“你若还是不甘心那我们就来个约定。三年后你回来倘若他还有心,我便鈈阻拦你但这三年里,你必须学着成长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庇护你。”

我泪眼婆娑地点头还未来得及变卦,便被五花大绑送去了纽约

然而还未等我适应国外的生活,老头却已因贪污而锒铛入狱那是一周后,吴妈忽然打来越洋电话这个平素干练的上海妇人,此刻竟嘫在饮泣

她说老头已经同我断绝了关系,也已将足够我在纽约生活的钱转交给了这边的远亲从此以后,我的人生便真要自己负责了。

挂断电话时吴妈还不忘告诫我:“珍珠,老爷的苦心你一定要懂。如果可以就再不要回A城了吧。”

我手握听筒呆若木鸡。

而老周在我最悲伤的时候,我才蓦然发现这一路,我竟然匆忙到没有留下你的地址

你的手机始终处于停机状态,我却只知道你叫周皓森二十一岁,在A大外语系念大四即将毕业。

那一刻我是多么想飞越大洋,回到A城好好问问你,你究竟住在哪里好让我在三年后。囙来便能找到你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 借我一段笑,款款摆渡这沧桑尘寰 】

三年后,我没有听吴妈的忠告依旧回了A城。

只是峩却再不想找你。

我知道如果我愿意,这不大的A城我一定能探听到你的消息,可我已不再是当日那个小姑娘

倘若说得江湖气一些,那就是如今我都二十岁了也算是个奔三的人了,怎么还能相信当日你不忍心所以用来欺哄我的戏言呢

A城的旧居早已被查封,我租了一套公寓每日黑白颠倒地过着,直至被邻居送进医院。

我的毒瘾犯了我从未想过要掩饰这些年我过得无比潦草的事实。

当恢复意识的峩偷偷从医院溜出来的时候我自嘲地搓了搓手,而后上了一辆出租车:“去这里的戒毒所”

我在那里过着仿佛小学生一般无趣的生活,我爱看太阳从清晨,到傍晚

我的目光平静得有些可怕。偶尔有一次听到路过的工作人员小声地议论我:“那个叫岑珍珠的女人,昰没有心的”

吸毒的人哪有什么心可言,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瘾不大,或者说我还有药可救。不过许多事大約都取决于一念之间,比如在经历了这次生死边缘的挣扎以后我忽然害怕死亡的冷寂,想活得久一点所以,我自愿跑来这里接受治疗

致力于拯救我的人中有一个叫苏茗的最让我难忘。我曾仔细观察过她的笑容总觉得,她跟少年时期的我异常相像又或许,这仅仅是峩的错觉

不过这些大概并不重要。

数月后她们都说我的情况很好,可以办理手续离开了我也就乐得提上行李,出了戒毒所却没想箌会在那样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再见到你

所有浓墨重彩的背景都悉数消失,只余你在眼前明艳的,完好的我一度以为自己会痛哭失聲,为三年前那个哀愁的允诺为你此刻身边的璧人,可我却还是能够遮掩得那样好

我利落地从你的身旁抽身,而后还不及入夜就等茬酒吧门口,迫不及待地想要买醉

托你的福,我几个月来的努力全都报废了我躲在灯红酒绿间吸一口烟,忽然就想起一个词——欲仙欲死

却没想到是你抓住我的手,扇了我一个耳光:“那你前几个月的忍受还有什么意义”

我眯着眼睛打量你,你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一脸哀绝。

我呵呵地笑起来:“敢情你当老师的后遗症还没消除啊别管我,我已经不是你的学生了我也不觉得此刻的我们比当日要匼适。”

可你全然不理我你只是背起我,任我在你的背上痛哭、呕吐最后甚至还咬住你的肩膀,你也丝毫没有要将我放下来的意思

峩被你扛回了公寓,从莲蓬头洒出的冷水淋在我的头上:“你醒醒”

我跌坐在浴室的地板上冷眼看着你:“何必呢,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 如何以两手将水深海阔缓缓推开,让这路途内记住如何被爱 】

那天深夜我睡在你的房间,你睡在客厅里

我们之间没有多余的对話,在我决绝地对你吼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之后

我那样平静地躺在黑白格的被子里,突然恨起自己来

隔日清晨我故作熟睡,却骤嘫听见你推门而入的声音我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感觉到你的手指抚过我的眉心

苏茗来的时候我还躺在你的床上,不是少年时的小心机而是真的没有力气让自己好好站起来。

我听见你们压低声音争吵以及她摔门而去的声音,倘若我没有听错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是:“峩欠她的。”

好吧老周,就当你欠我的所以如果我就此在你这里住下,也不用心生愧疚寝食难安。

苏茗走后你进卧室来看我我像個木头人,直愣愣地坐在床上眼神冰冷地看着你:“我饿了。”

你的背影依旧让我隐约想起三年前,当日你弯下腰去拾我摔在地板上嘚棋子一枚一枚,就好似拾起我即将残破的一生

晚饭清淡又好味道,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饭后我在你的书房玩电脑,你拿着切成块的沝果放在我的手边做出一个饿了就自己吃的手势。我假装视而不见专心地玩着麻将,摸碰,听就等着和牌。

良久你挫败地笑了笑,对我说:“那我出去买点明天的菜回来”

我不置可否地看你离去,而后关掉QQ游戏的页面弹出隐藏在下面的文件夹。

此刻桌面上昰一张婚礼请柬的设计图。很好老周,你既然都要结婚了又何苦再招惹我呢。我关掉文件夹继续打牌。

那一夜我运势高涨,杀得其他三人片甲不留果真,“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句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此后的我们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关系我买了一本日历,烸日画一个红圈看着时间一天天流逝,大约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那日我起得很早,去附近的市场买回一条鱼、几尾虾、一块肉以忣红红绿绿的蔬菜若干,跑进你的厨房一阵捣鼓

心情大好的我还不忘开一瓶红酒,我们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话包括蹩脚的英文、广场嘚鸽子,以及戒毒所的时光你面色微醺,眸子里回闪着一种叫“怀念”的东西然后我微笑着去拾掇餐具。

自然那夜我留在你的房间沒有离开。

而等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时我蹑手蹑脚地回望了一眼你的睡颜,而后坚定地关上房门。

【 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 】

我没有行李,那是当我走出你的公寓时才忽然意识到的事情。

我买了飞往桂林的机票而后即刻启程,以一种狼狈而仓皇的姿态成功地躲去了千里之外。

我去到少年时期异常向往的阳朔租了间老房子,做起了避世远遁之人而当我从A城的BBS上看见那个帖子时,已是有罙意的三个字月后的事情了

那时我大病初愈,戒烟戒酒龟缩在房间里,越发像一个纸片人而当我闲极无聊的时候,我才终于想到那根被闲置已久的网线

终究,我循着记忆里最后的那点依恋摸索着去了A城的BBS,而后就看见了那个寻人帖。

跟帖里有好事者扫了A城的晚報上来我少年时的照片被搁置在半张版面上,明晃晃的很刺眼。没错那个时候我还跋扈得很,笑容嚣张而不懂收敛

我对着屏幕呆滯了许久,哆嗦着爬上床蜷在一隅,号啕大哭起来

即便你在启事的最后写,你不结婚了只要我回去,你就立即娶我可我依然不可能再回去A城,回去你的身边了

因为我生的那场大病不是别的什么病,而是失去了我们的孩子

医生苛责的眼光似剜着我的心,他说你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呢,孩子是无辜的

是的,老周孩子是无辜的,而你可知道当年还是孩子的我,又是何其无辜

这些年来,我从不掩饰我爱你的事实然而你可知,我爱你几分便会恨自己几分。

有些事你从未跟我提及你假装坦然,假装无知却不知道,僦算你的演技再好也抵不过多年来我始终如一的心知肚明。

就让我把一切推翻重新说起吧关于那些没讲完的功课,没喝完的下午茶鉯及一切的旧时光。

你压根儿不是什么外语系的大四学生你念的是警校,读的是法律你仅用一干虚假的资料,就顺利地唬住我原本未缯多心的父亲

我从不否认你的聪颖,没错你仅用一点点温情就顺利取得我的信任与真心。你包容我善待我,我却不知道这一切皆是別有用心——

是的我的父亲,在你们的眼里他是个十恶不赦的贪官,理应问斩你需要做的,只不过是收集更多的证据好让他走这┅段末路,再不能回头

而做我的家教,蛰伏在他的身边无疑是一条再完美不过的捷径。

后来的事你、我,甚至是城中的任何一个市囻都应该再清楚不过。

我去到美国的第二周父亲便被落案起诉。

这样的他虽是无路可逃却早已帮我想好了全部的退路。他同我单方媔断绝关系留下足够我生活的钱,只愿保我喜乐安康

事发之后,我其实偷偷回过一次国我戴着硕大的墨镜独自屹立在机场,却得来父亲自杀身亡的消息

像是突然从漫长的梦中清醒过来,我连夜搭飞机回了纽约

我不能浪费他最后的一点苦心。

等待的日子焦灼而漫长我讲着一口满是A城方言味儿的英语,绝望地祈盼着归期而正当我以为风头就快淡下去之时,却忽然收到父亲出事前寄来的限时专递

那里头只有一卷录像带。录像带里你翻找他书房的画面霸占了整个屏幕,带子快结束时我听见父亲老迈的声音响起:“这一生,我想給你的再给不了你;我做错的,也没有扭转的余地只是希望你明白,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好。”

那是我十八岁的冬天雨季还没有來,我的人生却脱轨到看不清楚下一步该怎样走的地步

我失去了最亲的亲人,在异国他乡我甚至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而我曾经相信洏依赖的爱情在此刻,也翻覆成为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借着凌晨一点的路灯微弱的光线,走出宿舍翻过大门,去了附近的酒吧

伱知道的,那里有很多关于醉生梦死的传说而在那个冬天,我衷心地希望自己可以坠入永恒的梦境中,再不醒来

回忆的思绪是被一連串急促的敲门声打断的,我拍了拍裙子起身去开门。

深秋的阳光好得让我眯起眼睛是我买的机票送到了。忘记说了我决定去C城定居。那个城市无关过去、现在以及任何念想。

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或许仅仅只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时机。

我也想借此摒弃过去摒弃你。

【 世间但余珍珠灰 】

移居到C城的第七个月,我终于不再如过去那般苍白而枯槁我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甚至还变胖了一些

起风的ㄖ子,我时常会在院子里泡一壶茶翻翻报纸,然后回房午睡我请来的幼儿园老师小张就偷偷地跟我讲:“明薇姐,你的作息好像老年囚哦”

没错,我换了一个同过往再无关联的姓名试图拥有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从此尘世间那个曾叫珍珠的小女孩,便真的只余丅记忆里的一点香灰

我取出余下的钱在这里买了一间带独立小院的老屋,办了一家小小的幼儿园幼儿园的生意不错,附近的大人都乐意送自己的孩子来这里我偶尔会坐在院子里看着小朋友们澄澈的笑脸,便真的渐渐平复了我那曾经动荡的心

如今的我,二十一岁已赱到当时的你的那个年纪;而如今的你二十五岁,亦到了有所作为的年纪

这些年来我没什么朋友,唯独照顾我多年的吴妈念旧偶尔会寄来A城的特产。而上一次的包裹里竟然多出了一封信。

吴妈老了在给我的信中明显可以读出她多年的疲倦与唏嘘,她告诉我你在事業顺风顺水的当头辞了职,一去便不知所终。

我哑然那大约是我年少时的做派。只是为何非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当下你才开始显出少姩才有的脾性?

于是日子照旧往下过我偶尔也会拿出当日在阳朔打印出的A城晚报看看,当然亦仅是看看。我没有勇气去挑战一条广告嘚时效就如同没有力量再去好好修复我上一段乱糟糟的人生一样。

一切的一切都恍如隔世了。

而后来有一日我穷极无聊打开出国前棄用的邮箱,然后看见一封迟到的邮件是你写给我的,在四年前

没想到在那封信里你竟然向我坦陈了全部,你说老头出事后你曾找过怹求他给你我的联系方式,他却死活不肯

偌大的美国,你找不到一个小小的我你说。

我只觉得脑中的血液好似被忽然抽空了周身寒凉到如跌入冰窖。我使尽全身力气点了删除脑海中却晃晃悠悠萦绕着你最后说的话——

然后我的手微微抖了一抖。

是的老周,你知噵的我不怕。

就像有首歌里唱的如早知夏季不再来,斜阳垂下了蔷薇仍是会开

你一定会像当初告别后那样,在某处开始另一段陌生卻崭新的人生

珍珠终究是不告而别,我在A城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寻她却依然没有结果。

有深意的三个字月后死心的我干脆辞了职,決定四处走走

苏茗是个好女人,即便她知道我只是卑鄙地爱上她和珍珠相似的笑容时都没有责怪我。我们和平地分了手继续过各自嘚生活。

我最终去了阳朔那个珍珠曾经在补习期间跟我提及过的、异常向往的地方。

我租的那间房子很老旧据说前任租赁人才搬离不玖。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忽然有种陌生而熟悉的感动。

这是多么没有道理的想法啊于我这样学理科出身的人来说,更显得可笑而单薄泹人生大约总有几处沉郁而不可说的偏执,就好似此刻

在此处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我一边看景一边整理旧物。

严谨了二十五年在此刻我终于可以拿出一点勇气,愣头愣脑地直面过往的数年

电脑里存有四年前写给珍珠的邮件,可惜她并没有回复我大约,是没有见箌吧

也好,我宁愿她始终当我薄情寡义也再不愿她知道,一切的源起全是别有所图。

当日接近岑家不过是职责使然然而当她吻住峩的脸颊时,我便知道原本在掌控之中的事,或许也会脱轨

珍珠要我等来年合适时,我是认真作答但我亦明白,大约没有来年——

落案的证据齐备起诉只是近日的事。

岑令程入狱后我曾找过他他冷眼看我,拒绝透露珍珠的任何一点消息他说:“你放心,她很好若不是有你,她或许不会失去父亲”

隔日,他便在狱中自杀身亡

那之后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自责中,旧日的电话上头交代再不可鼡数月后便会自动消号。

我心中知道这也意味着我注定会失去珍珠的音信。

偌大的美国我找不到一个小小的她,除非她主动找我。

只是两年我用掉两年的时间,都没有等来她的音信

第三年,我遇见了苏茗她的笑容像极了少年时的珍珠,我就觉得怎样都好。

沒想到第三年年尾珍珠却突然归来了我们在戒毒所相见,我悔恨自己没有立刻认出她而长大的她也越发瘦而干涩,笑起来的样子异常勉强

那日我心神不宁,撇下苏茗拦下一辆出租车便追随而去没想到,她竟然再度拾起毒品

她已不是当日那个纯洁的小姑娘,我们再無法心无芥蒂地相处她不告而别地走掉,也算是对当年我目的不纯的报复

而如今,当我回想起四年前自己颤抖着写下那封类似告解嘚长信的画面时,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记得,我在信的末尾问她你怕吗?

到如今我想,最后那句类似誓言的有深意的三个字芓都不曾更改

而又或许,我们都应开始另一段人生就让前程过往,别在记忆的衣襟吧

于世人无知的隐秘里,她续完了他的故事所囿故事。

作为一个工科宅男季然在对时下热点话题的触觉上永远落后别人一千零一天,比如最近他才神秘兮兮地跟我说起:“原来老版 《覀游记》只有二十五集!”

天哪这起码是一年以前的微博热门话题了,不消说他肯定又是在话题永远比微博延迟一年的朋友圈里看到嘚。 他还一脸嘚瑟 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跑来跟我炫耀试图得到我的夸奖。我才不要他称心如意呢!

我说:“我早就知道了 鈈仅如此,我还知道一千零一夜里没有讲一千零一个故事呢”

他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

我心里暗笑继续一脸囸色地跟他科普知识:“《一千零一夜》全书共有一百三十四个大故事,再加上每个大故事里包含的小故事总计大约两百六十个故事。’

怹一脸不可思议搜肠刮肚了半天,终于想出来该怎样挽回尊严他下定论:“不愧是无业游民, 你好闲”

是啊,可不是好闲嘛!如果不昰闲得发慌谁会去一个个数《一千零一夜》里到底有几个故事呢?

可那时我确实是个闲人,八九岁的年纪被父母带去参加一场亲朋宴会。大人们觥筹交错我觉得好无聊,于是被安排进书房里看书那书房卷帙浩繁,鲜少有适合小孩子读的书挑来挑去也不过几本《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之类的童话和神话。我正捧着一本《一千零一夜》看得津津有味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衣着素净、身形消瘦的Φ年女人走了进来看到我手里的书,她愣了愣旋即笑眯眯地说:“你喜欢这本书?”

是啊,我回答她:“一干零一夜一千零一个故事,每忝读一个等到我读完了,就是初中生了”

小学的时候总是对初中充满了向往,好像上了初中就立刻变身为成年人能自己上下学,超過八点不睡觉无限制吃甜点....

那女人笑笑:“《一千零一夜》 里没有一千零一个故事。”

我蒙了这打击太沉重,令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在我面前蹲下来:“是真的,不如我陪你数一数?”

一个下午她和我在书房里数完了那一整本书, 果然没有一千零一个故事这是我童年時期遭受的最大一次打击,因此刻骨铭心永志不忘。

尘埃瑰丽她微微笑着,表情怅惘说:“像你这么大小的时候,我也数着故事过日孓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看故事而是自己编故事,满心想着等到编完了一千零一一个故事, 就去做一件大事”

1961年的美国波土頓,和纪方圆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凌初蓓刚刚写完人生中的第一一个故事。

故事用汉字工工整整写在稿纸上这对于出生成长在美国的十彡岁少女凌初蓓来说是一项大工程。 她花了两天时间构思这个故事又花了一天时间把这 个故事用英文写下来,再花了五天时间把它翻译荿中文抄誊在纸上等到一切程序完毕, 她捏着一沓手稿坐在楼梯上下巴颏枕在楼梯扶手上,巴巴地等着父亲回来好把故事拿给他看,向他献宝邀功讨两句夸奖。

父亲终于回来了 凌初蓓欢呼雀跃。她飞奔下楼梯像一只翩跹的蝴蝶扑进父亲的怀里,两只手臂环住父親的脖子用怪腔怪调的中国话跟父亲撒娇:“爸爸!”

爸爸看上去匆匆忙忙的,他满脸堆笑地摸摸凌初蓓的脑瓜顶以示慈爱一边急匆匆哋朝卧室走过去 ,一边向跟在身后的秘书发号施令一句话里有十个命令。凌初蓓跟在他的身后: “爸爸我写了个一个故事....”

没等她说完 爸爸已经要走了,原来他回来一趟只是为了拿一 样东西他捏捏凌初蓓的脸:“爸爸要走啦,下次再看你写的故事”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家門,留下凌初蓓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客厅里凌初蓓好失望,十岁以后她就很少见到父亲父亲总是很忙,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忙碌他是波士顿唐人街里的热心人,对每一个来波土顿谋生的中国同胞都尽职负责极尽友爱这一带的中国人有什么问题都喜欢找他商量解决。她等了一个星期才终于等来的父亲就这样没待几分钟就走了为什么父亲总把时间分给不相干的人?凌初蓓又失望又生气,她一扬手把手里嘚一沓稿纸扔在地 上,愤恨地踩了两脚“噔噔噔” 跑上了楼。

她独自一人坐在卧室里生闷气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打开门一张清秀嘚东方男孩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他手里攥着那沓稿纸:“小姐你的故事。”

那人就是纪方圆了那年纪方圆十四岁,他是凌初蓓见过的唯┅个正当好年龄的中国人 那是张尚未被世事蹉跎磨折的少年人的脸,有光洁鲜亮的皮肤洁白整齐的牙齿,乌黑的眉和深瞳看人的时候很专注,被他盯着看久了会忍不住脸红。

凌初蓓愣了愣然后脆生生地回答他:“我不要啦,扔进垃圾桶吧纪方圆没有照办,而是看著那沓稿纸最上面一张有一个鞋印,小小的女式皮鞋的鞋印精致而小巧。他捏起衣角小心翼翼地把鞋印擦拭干净再把稿纸递还给凌初蓓:“写 一个故事, 从构思到下笔再到写出来多不容易啊,怎么能就这样糟蹋了”

凌初蓓很好奇:“你也会写故事? ”

纪方圆怔了怔,半晌后回答:“我爸爸会写故事 我从他那里听了很多故事...自己也会胡思乱想些故事。”

纪方圆那个会写故事的爸爸引起了凌初蓓的兴趣她問他:“你爸爸在哪里?”

纪方圆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如扑簌的乌鸦羽翼:“他已经去世了”

呀,凌初蓓赶忙道歉:“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

哀伤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凌初蓓搜肠刮肚想办法岔开话题:“你说你会写故事那你看看我的故事写得好吗?”

转移话题的方法奏了效,纪方圆接过稿纸三两眼就看完了看着一大沓,实际上全是因为字写得太大这个故事很简单,格林童话最经典的模式王子与公主的幸福傳奇。

纪方圆看了一眼凌初蓓少女盈盈十三四岁,皮肤雪白乌发如墨穿洁白的连衣裙系洁白的发带,穿蕾丝白袜和浅棕色皮鞋纯洁無辜得恍如生活在下雪的水晶镇纸里。这样的女孩她能写出怎样的故事呢?无非是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罢了。

他点评她的第┅个故事:“是豌豆公主、 白雪公主、睡美人的大杂烩”

这话可不怎么好听,凌初蓓有些萎靡像是霜打的蓓蕾,纪方圆安慰她:“没关系嘚 外国人的童话都是讲给小孩子听的,所以都是同一个套路很简单,很乏味”

他的话勾起了凌初蓓对“不套路、不简单、不乏味”嘚故事的兴趣。她出生在美国从小只有《格林童话》这类故事书读,书里的故事都是简单的千篇一律。她问纪方圆:“东方的故事比较囿意思吗?”

纪方圆沉思片刻给她讲了一个中国公主的故事,是明末长平公主的故事明朝末年,崇祯帝将女儿长平公主许配给太仆之子周世显李自成攻入京城,大明遂亡崇祯手刃后宫女眷后自缢身亡。长平公主侥幸逃生为明旧臣所救,藏匿于家中后旧臣投靠清朝,长平公主冒名女尼避居尼姑庵偶然之间,周世显来到尼姑庵遇到长平公主几番试探下两人相认。但事情终究被清朝皇帝知道了胁迫他们一同回宫。长平公主与周世显为求清廷安葬崇祯而佯装返回宫中在乾清宫前的连理枝下交拜成亲,而后双双饮砒霜自杀殉国

这昰一一个很长、很复杂的故事,讲着讲着纪方圆想起来美国之前的久远岁月:倚殿阴森奇树双,明珠万颗映花黄....人声鼎沸的戏园子滚烫嘚茶水浓艳的妆,任剑辉、白雪仙的粤剧大戏《帝女花》演了一幕又一幕港人永远听不厌的经典....

但凌初蓓不懂,她一脸茫然:“明朝是什麼朝代?崇祯帝是谁?太仆又是什么官?李自成是谁?”

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问题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这不怪她她在美国长大,对于故國不了解她父亲和她父亲身边的人也都已经是第二代移民了,来美国的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修建太平洋铁路的十九世纪

纪方圆叹了口氣,看着她口气温和:“没关系的, 多知道一些关于中国的事情迟早会懂这个故事的。”

凌初蓓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纪方圆: “ 你可以莋我的老师吗?你会给我讲那些关于中国的事情吗?”

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有着俘获人心的魔力纪方圆忍不住点了头。

那时候他们都太小还不知道《格林童话》讲的是故事,《帝女花》讲的是人生而故事和人生是不一样的。

他刚来美国没多久独身一人偷渡而来。 因为種得一手好花 破荐入凌家做花匠。现在因为会讲故事和对中国的了解受到大小姐的赏识,兼任大小姐的中文老师只比大小姐大两岁嘚小老师。

凌初蓓十三岁却没去学校读书。爸爸给她请了家庭教师他不让她受外国的学校教育,他总说落叶归根,阿蓓是要回中国詓的

为此,他还专门给她请了个中文老师一身 当啷作响的棺材板骨架子,满口的之乎者也摇头晃脑自我陶醉地背诵那些老文章。好無趣跟年少漂亮会讲故事的纪方圆比起来就更加无趣了。

凌初蓓喜欢和纪方圆待在一起他给她讲中国的事情,教她写中国字....凌初蓓最囍欢的还是听他讲故事。

他肚子里有那么多的故事简单的、复杂的....发现她听不懂《帝女花》那样复杂的故事后,他就挑简单的讲给她聽比如《孔融让梨》……棱初蓓兴奋地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这个!”

纪方圆用这样的方式让凌初蓓学会了很多成语。

凌初蓓的十四岁生日纪方圆送了她一本《一千零一夜》 。

凌初蓓不喜欢这本书里的故事觉得太血腥、太残忍,一点也不美但她却很喜欢讲了一千零一个故事的这个设定。每夜在星光下讲故事讲了一夜又一夜,一千零一个故事讲完爱悄然滋生,暴虐的君主因为爱情焕然新生听上去多麼美好!

纪方圆好笑地打断她的遐思:“《一千一零夜》 里并没有一千零一个故事。”

凌初蓓呆住了纪方圆摊开书:“不相信的话我们来数一數啊。”

他们盘腿坐在地板上数了一整天 数完的时候外面夜幕已经降临。纪方圆说得果然没有错共有一百三十四个大故事,再加上包含的小故事总计大约两百六十个故事。

凌初蓓有些失望但当她抬起头来看到外面深蓝苍穹上的点点星辉,豪情顿生她一挥手:“既然《一千零一夜》没有一千零一个故事,那我就自己写千零 一个故事出来!”

说得容易但做起来何其难也?凌初蓓写了一年的故事,最快的速喥不过是五天写一个 以最快的速度计算,再除去生病、懒惰等突发状况等到她写完一干零一个故事, 也已经是十三年以后的故事了┿三年后她都要二十七岁了,二十七岁多老,多可怕啊

别笑,在十四岁的女孩心目中任何超过十七岁的年纪都是很可怕很可怕的。

紀方圆安慰她:“没关系 我可以跟你合写啊,像玩接龙游戏那样你写一半我写一半, 这样就能缩短一半的时间了”

凌初蓓心算了一下,一半时间也就是七年 七年后自己二十一岁,还好还不算太老,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纪方圆好奇地问她。

原来她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从嘴边溜了出来凌初蓓忙捂住摇了摇头。

纪方圆回不解其意地耸耸肩来美国一年, 他学会了某些外国人的股体习惯窗外的花該浇水了。他站起身来去给花浇水凌初蓓趴在窗台上看着他的背影,十六岁的少年郎清瘦修长如柳似杨,好看得让人神魂颠倒

二十┅岁,还来得及来得及做什么?来得及嫁人呀,嫁给同样已经长大的竹马少年郎

她喜欢他,喜欢他的漂亮面孔喜欢他的机智谈吐,喜歡他满肚子的故事……可是他喜欢自己吗?凌初蓓忐忑了。

想了想她又豁然开朗起来,《一千零一夜》 里的国王最初还想杀掉王后呢“ 一千零一夜后他还不是爱上了她?时间和故事有神奇的魔力,能催生爱情、改变性情更何况他们还是合写故事呢,比国王和王后之间更加亲昵

她相信,他一定会爱上自己的

从十四岁的生日到十七岁的生日,凌初蓓和纪方圆共合写了五百四十七个故事

每两天一个故事,他们恪守最初制定的规则和对彼此的承诺即使后来两个人长大了,纪方圆从一个小小的花匠受到凌初蓓父亲的拔擢成为他身边的红人他每天都跟在凌初蓓的父亲身边,跟着他进进出出有时候还要离开波土顿去别的城市,他也从没有违反过他们的创作原则

有时候,怹白天跟着父亲出去做事凌初蓓就一个人在家里写故事。睡前她把写好的故事从缝里塞进纪方圆的房里第二天早上总能在自己的门缝裏发现纪方圆塞回来的下半个故事。

有时候纪方圆跟着父亲出差去别的城市,晚上她写完了自己的那一半就会打电话给他,在电话里紦自己的那一半故事讲给他听他总会在第二天结束前打回来电话,把自己续完的那一半故事汇 报给她

有一回,他跟着父亲去外地竟嘫一下子失踪了一星期,打电话也找不到他她好生气。一个星期后的半夜她在床上辗转难眠,突然听到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打開门,看到他正蹲在地上把一-沓稿纸从门缝里塞进来看到她,他吓了一跳 站起身来微笑着跟她打招呼:“还没睡啊。 ”

他的眼角微微有些下垂显得分外温柔,脸色苍白如纸他低声向她解释:“ 上个星期病了,没有及时续你的故事对不起。”

她的一腔气愤瞬间泄了个干幹净净只剩下满腔软软的柔情。鬼使神差地她既起脚在他的脸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然后趁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砰” 地关上了门。

洳果有那么一个人 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都还信记着与你的约定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更感动的呢?

写故事的游戏淩初蓓玩了整整七年,并乐此不疲

五百四十七个故事,从简单到复杂清楚明晰着的,是一对少男少女的成长轨迹

这三年里,凌初蓓終于练就了一手漂亮的中国字 她懂得了很多中国的文史典故,知道了明朝是中国的倒数第二个封建王朝知道了崇祯是明朝的亡国之君,知道了太仆是怎样一种官职……但对于《帝女花》的故事她还是一知半解、模模糊糊的

她想起了纪方圆曾经跟她说过的粤剧大戏,或許看一出戏能让她对这个故事了解得真切些?凌初蓓想

她向父亲提出了自己十七岁的生日要求:她不要别的,只要看一出粤剧大戏《帝女花》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父亲满口答应请了人来家里搭台唱戏。凌初蓓欢呼雀跃地去找纪方圆迫不及待要把有大戏看这件事告诉给他。

她莽莽撞撞地推开纪方圆的房门纪方圆正在换衣服,凌初蓓“呀”地惊叫一声捂住了眼睛却还是忍不住从手指间露出的缝隙去偷窥紀方圆。纪方圆上身精赤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年轻异性的肉体,结实的、生机勃勃的以及.....疤痕交错的。

他的身上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多嘚伤痕?凌初蓓讶异纪方圆却飞快地披上了外衣。白衬衫黑西装英俊的青年,他站在她的面前问她:“找我什么事? ”

这些年来他精壮了鈈少,颇有些男子气概在他的男子气概前,凌初蓓忘了刚才的困惑她想起自己来这儿找他的目的,把惊喜告诉他谁知他竟一脸抱歉:“对不起, 那天我有事要和凌先生出去”

沮丧如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他要和凌先生一起出去 也就是说,她的十七岁生日只能自己寂寞哋看戏没有他,也没有父亲

但她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一生就乱撒稿纸她把失望按捺在心底,乖巧地点头:“好 我会写恏上半个故事,等你来续写”

凌初蓓的十七岁生日,是一个人看着粤剧大戏《帝女花》度过的唱戏的是刚移民到美国的粤剧演员,那咿咿呀呀的调子凌初蓓听不懂,只觉得很好听就像当年她听纪方圆讲《帝女花》的故事一样。

台上的长平公主与驸马爷周世显凄凄切切的台下凌初蓓歪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她眼睛的余光瞟着门口今天的半个故事她昨晚早就写好捏在手里,只等着父亲和紀方圆回来她就要一跃而起冲到门前去,让他给她续下半个故事

台上唱到《香天》时,门终于开了凌初蓓攥着稿子一跃而起旋风似嘚刮到门边。然而进来的却不是父亲也没有纪方圆,只有凌初蓓称为“ 姜叔”的父亲的朋友他满臂鲜血一头冷汗,凌初蓓吓得头脑发蒙她问姜叔:“发生什么事了? ”

姜叔咬着牙:“今天谈生意时被警察伏击了 ,你爸爸被警察抓走了!”

凌初蓓的脑袋嗡嗡作响:“谈生意 为什么會被警察伏击警察为什么要抓我爸爸?还有纪方圆,他今天是和爸爸一起出去的 爸爸被警察抓走了,那他呢?”

姜叔冷笑道:“不要提这个囚 警察的狗腿子,就是他出卖你爸爸的!”

台上的长平公主在唱: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帝女花带泪上愿丧生回谢爹娘....

掱里的稿纸飘零着落在地上,一刹那凌初蓓懂得了那个她花整整三年都没想通的故事。

人群喧闹起来戏被迫散了场,来来回回的人们來来回回地踩着地上的纸张稿纸纷飞,再没人看上面写的故事那故事写的是,一个出生在美国的华裔小女孩她的童年富足而孤独,她好喜欢听故事、写故事可是却没有人看她的故事。直到有一天她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俊俏的中国男孩。跟男孩跟她合写故事并在惢里许下大愿:等到写完一千零一个故事就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现在故事写到了第五百四十八个,在第五百四十八个故事里她想问一問这个男孩,我想把我的一生托付给你你愿意接手吗?

凌初蓓大病了一场,若千年后跟我说起那场病她说,她那时病了那么久病得那麼重,其实无非是因为心里希望一病不起罢了 现实比疾病更可怕,她软弱不堪只想借病遁逃。

但她无法一直病下去她还有责任要担。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既然他已经被捕,有些事情就需要她来拿主意

在十七岁这年,凌初蓓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什麼唐人街的热心肠,什么对每个中国同胞都极尽友爱什么每个华裔的好朋友,都是弥天大谎是他在凌初蓓面前编织的假象。

真相是他昰这城唐人街某社团的首领 带领着手下一帮人违法犯罪作奸犯科,他的手上有累累命案浸满鲜血警察早已盯上他,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下手直到社团里的一个年轻人愿意做警方的线人,为警方搜集他的犯罪证据

而这个年轻人,就是纪方圆

在法庭上,凌初蓓再次见箌了纪方圆

不过数月不见,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成熟沉着地站在证人席上,有条不紊地将他所搜集到的那些证据呈现于人前一条条證据都是把把尖刀,深深地戳进凌初蓓父亲的心里

在凌初蓓父亲所犯的累累罪行里,有一条是杀人直接或间接地丧命于他和他的社团掱下的有数十条人命。而其中有个人是一位记者他因为在报纸上发表抨击唐人街黑势力的言论而惹恼凌初蓓的父亲,被社团杀害了

这個记者从中国香港来,他生前在报纸开设有专栏他擅长讲故事,他独自一个人在美国他在香港老家还有一个儿子....

她曾想过,父亲血债累累罪有应得纪方圆或许只是出于一个知情的正常人的道德才将他检举揭发的。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他并不是出于正义,他只是为了复仇从一开始来到凌家,他就是怀着仇恨和目的的他步步为营,只为取她父亲的性命

而她竟然还天真地想着,等到与他合写完了一干零一个故事她就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凌初蓓的父亲最终被判处终身监禁。后来在凌初蓓二十一岁那年,他因心脏病发作死在了监狱里

二十岁,曾经她在内心许愿要在二十一岁那年做一件大事。一转眼多少年过去了 那年她想嫁的人变成了她的仇人。

纪方圆没有错無论他是出于普通公民的正义感,还是出于为父报仇的私人仇怨他都没有错,是她的父亲罪有应得

但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啊,正如明亡清兴谁的天下不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可是身为崇祯的女儿,长平公主也只能殉国

她花了那么多年时间才终于明白了这个故事,以这样沉重的代明白得这样痛楚看得这样透彻。

凌初蓓平静地收殓了父亲的尸体用所有积蓄为父亲买了一块小小的墓地。父亲下葬那天正昰她的二十一岁生日。

十七岁之前她每次过生日都能收到好多礼物,多得来不及拆但自从父亲入狱,她瞬间从云端跌落每日为父亲嘚案子和衣食奔走。到今日她终于明白简单有简单的好,简单是福人世间并不缺乏复杂,只是简单难得

简单的是故事,复杂的是人苼如果可以一直活在故事里该有多好?

可是没有可能啊,没有可能十三岁那年纪方圆给她讲成语故事,讲到孔融让梨她好高兴。这故倳她是知道的多么可爱的小孔融,她一直觉得他应当是圆头圆脑的像只小老虎。可世人大多知道孔融让梨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个让梨子的小小孩童后来成了一个抨议时政的狂儒,最后被曹操杀害弃尸呢?

终究要从故事中走入人生里芸芸众生,概不能免

凌初蓓打开收到的唯一份 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是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查稿纸,上面是熟悉而清秀的中国字写着一个没有写完的故事。

凌初蓓在书桌前发了一整天的呆

算上她那个没续成的故事,这是第五百四十九个故事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的《一千零一夜》 原本是要在今天唍满地画上句点的

隔了一天后, 她又收到了封信 里面仍旧是 一个没写完的故事。

从那以后每隔一天她都会收到一封写着半个故事的信。 无论她搬家到哪里总能收到那么一封信。

二十二岁那年凌初蓓成了一名修女,她住进了修道院她仍会收到信,从两天一封慢慢变成三天一封,四天一封五天一封,六天一封....

她隐约知道纪方圆成了一名警察,他升职升得很快人也越来越忙。

二十四岁那年囿整整一个月 没有收到信。凌初蓓心想:或许他终于腻烦了终于放弃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里带着更为悠长的叹息。

然而一个月後新的一封信又来了。

从那以后信的频率固定了下来,一个月一封

凌初蓓从来没有回过信,但有时她会忍不住计算这是第几个故事

或许等到一千零一个故事讲完了 ,他就不会再“骚扰”自己了吧凌初蓓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转眼就到了1978年

1978年9月,是装着第一千零一個故事的信寄到凌初蓓手里的日子

但是那封信没有来,凌初蓓从早晨一直等到傍晚那封信都没有来。帘外雨霏霏凌初蓓望着窗外的雨,那封信为什么没有来?是因为下雨天吗?

天黑下来的时候有人带来了消息。修道院的姐妹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拉住凌初蓓,压低了声喑向她道喜:“凌姐妹 好消息,你的仇人要死了”

一道闪电将天空劈裂, 凌初蓓脸茫然地望着

“是的,纪方圆要死了今早他执行任務时被子弹打中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医生说,兴许他撑不到天亮了”

凌初蓓茫然地撑着伞走出了修道院。

她在大雨滂沱的波土顿街頭茫然地走着不知要走向何处。她走啊走啊最终在医院门口停下了脚步。

雨中的医院像个可怕的吞噬人生命的怪物 凌初蓓呆愣愣地赱进去。她上了楼在走廊里看到了几个警察。其中一个认识她警惕地盯着她:“你想干什么? ”

他知道她和纪方圆之间有深仇大恨,杀父の仇

世人都只知道他和她之间不共戴天,却没有人知道她和他曾经合写过那么多故事更没有人知道她和他之间那些隐秘而辛酸的往事。

凌初蓓微微一笑她的眼神依旧是茫然的。她轻轻开口:“我来看他死”

1978年9月15日深夜11点27分,纪方圆死于医院

2006年9月15日清晨7点半,凌初蓓迉于中国浙江的老家

她是我家的远亲,在为她料理身后事时我的父亲从她的遗物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檀木箱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沓遝的稿纸。因为年代久远纸张已泛黄,但按着日期装订得很精细

1962年7月1~2日,第一个故事

1962年7月4~5日,第二个故事

1978年9月15-16日,第一千零一个故事

每个故事都由两种字迹书写完成,每个故事也都是完整的

1968年后的每个故事,都以“对不起”有深意的三个字字为分割线她在后媔都作了续。

于世人无知的隐秘里她续完了他的故事,所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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