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已有套路与死星ⅱ,人们还想怎样,世间的套路可真深不知隐藏有多少可怕的墓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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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不知道的老九门秘密全部在这里!【老九门番外·全文完】
楼主最近把三叔的全部著作都整理一遍在自己电脑的word文档上。包括《新年贺岁篇》《老九门番外》《幻境》等等,看完一遍以后觉得许多疑团都解开。发现三真的很努力在填坑,只不过很多故事被分散了,稻米们没有看到。我知道大家都被疑团折腾得不要不要的,所以楼主把故事全部发上来,希望第一个十年能在大家心目中完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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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门之张大佛爷大佛爷叫张启山,长沙第一大家。因为家里有一尊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大佛,因此得了这个外号。张启山的风水造诣十分高深,和南派盗墓的风格很不相似,是南迁的北人。江湖传说,张启山能看三代土,站在山上,一眼看去,这山三百年前是什么样子的,三百年后是什么样子的,都能了然于胸。所以,张家所发的大冢,别人都找不到,往往能得奇宝。张启山手上的镯子就是从粽子身上收过来的,叫做二响环,敲一下,这实心的玉镯子能响两下,珍贵得紧。环上有一个铭记,他认为这肯定是对镯,肯定还有一只配成对,于是不惜千金求镯,想配成“三连响”,一时传为美谈。张大佛爷最传奇的故事,是对日抗战时带着家眷从东北逃到长沙的经过。东三省陷落之前,张大佛爷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他的老爹已经预感到形势不妙,早先把女眷先送到长沙的岳父岳母家里,自己打点营盘细软,准备和儿子和几个伙计等船,顺长江下去。想不到还没等到船,日本人先打来了,一行人被困在辽省之间的乡村里。为了冲出包围圈,他们偷过边界,结果张大佛爷他老爹被机关枪扫死,他自己和几个伙计进了集中营。当时,进这种地方就意味着要被带到黑龙江挖煤矿去了,那是永无出头之日,必死无疑。但是日本人的看管很严,逃跑的人大半会被抓回来直接用刺刀捅死,很少有人能成功。张大佛爷潜伏在那里,仔细观察,发现那些人逃不掉的主要原因,在于日本人的狗太厉害。集中营在山中,山上、山下都有岗哨,看似很好逃跑和躲藏,但是山上多灌木,一路过来会留下很重的气味,只要狼狗一放,怎么躲都会被找到。他还发现,日本人只追两天,如果两天内追不到,就会放弃,因为这段时间足够你跑进山里,里头林木参天,地域太大,放狗也没有用了。他于是琢磨着,要想成功逃出去,必须找到一个能躲两天且让狗找不到的地方。而要狗找不到,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就是有积水。水是一种阻断媒介,可以隔绝气味。该去哪儿找可以躲藏一个人的积水处呢?太浅的积水无法完全遮盖气味,太深的积水山上又没有。眼看集中营的人一车接着一车被运走,他心急如焚,偏偏毫无办法。有一天,他在运材的时候,发现集中营西边的山坡上,有一座古墓。这座古墓形如鬼爪,而且造在山阴,形式极差,墓主生前肯定得罪了不少人。看墓周围的地势,保存得却挺完好。张大佛爷一转念,计上心头。若能摸到那个古墓边上,将墓顶打穿,里头遇雨必会积水。日后只要逃到古墓里,潜伏在积水中,那些狼狗就找不到了。但是,古墓位在集中营外的山坡上,自己一爬出去很可能就会被发现打死,如何才能平安到达,需要设计。他苦思冥想,并和手下几个伙计商议。砸穿墓顶需要两个时辰,时间太长了,而且手上没有工具,所以这个事情不太能偷偷地干,必须想一个办法让日本人带他们出去,在日本人的眼皮底子下把事情干成。  后来他们想一个冒险的法子,趁日本人不注意,毒死一只狼狗,把死狗支解了,从铁丝网上朝那个方向抛出去,把尸块全部甩在古墓附近。若干天后,日本人发现少了只狗,开始奇怪。这时候狗尸已经长满了蛆虫和蜈蚣。日本士兵当然不肯亲自处理,就让张大佛爷拿铁铲来就地埋了,自己远远拿枪看着。张大佛爷出去,挑了在古墓边上的区域,小心翼翼地往下挖掘,挖出一个深坑。山里地下全是树根,他不时故意发出铲子砍树根的声音。到了坑底,估算着日本人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立刻对着一边的墓墙用力敲击,敲了十几下,终于敲裂了。日本人忽然警觉起来,靠过来看。他反应很快,立即铲起一块泥把裂缝盖上,然后上来把狗尸铲下去。之后,他再把裂缝撬大一些,把狗尸迭起来,靠在口子上,拍泥进去把缝堵好,把坑填了。上天感应,三天后就下了一场暴雨,一连下了一天一夜。张大佛爷感觉时机成熟了,就告诉伙计做好逃跑的准备。雨天是最好的时机,身上的味道会被雨水冲掉。九月的某一天,一场大雨之后,七个人消失了。日本人带着狼狗一路搜索到山外,竟然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发现。自此,那七个人再也没有在东北出现。不久后,在遥远的长沙,民间忽然掀起一股抗日风潮,一个伟人从中脱颖而出,改变了近代中国的历史。
老九门之二月红排名第二的爷,叫二月红,是个唱戏的旦角,在长沙花鼓戏里班子里还算个名角。二月红的盘口是旧社会典型的盗墓盘口,表面是个班主,带着戏班到处走南闯北,其实白天唱戏,晚上就干盗墓的勾当,家伙都放在衣箱里,戏班里个个都有武功底子。下了斗也是奇景,我爷爷说他见识过一回,那帮人倒一个小斗,根本就不碰墓底,用一根竹竿游着墓壁走,动作行云流水,那功夫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二月红不止唱腔优美,身怀绝技,而且据说是一个美男子,所以风流韵事不断,和很多名媛都有暖昧的关系,喜欢泡在妓院里。他最出名的事情,反而和盗墓没有关系,是他年轻时候给一个“女儿”赎身的故事。当时卖妓女,从杨州一带的规矩,都是人贩子背着闺女,从闹市走一圈,这就是昭告天下,这丫头要被卖进去了。如果有谁要打抱不平的,就在这一圈里站出来,要截就拿银子出来,我们也不推人进火坑。一旦进了妓院,对不起,那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了。此外,这也是告诉那些达官贵人,今天晚上又有黄花大闺女可以开苞了,准备好洋元来打那个金枝吧!当时二月红还不是班主,这种戏班都是世袭的,他的老爹还在,他只是少班主。一日,他在快活楼上喝早茶,看到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被背着游街。他知道世态炎凉,这种事情也见怪不怪,那个年代,穷苦人家的丫头被卖进妓院,老实说也未必是件坏事,再怎么说至少可以吃到饱饭,遇到个好的恩客,说不定还能做个几房的姨太太,有翻身的机会。流落在外面,被人遭蹋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一看那个丫头,二月红却是一愣,竟然认识,是经常去的一家面摊家的女儿,小他五岁,从小就是像哥哥一样看着她长起来的,非常乖巧。怎么一下子就沦落到这个地步呢?看着小姑娘在人贩子背上哭得梨花带雨,二月红不禁唏嘘。那姑娘生得十分的水灵,四周围观的人很多,很快,这些人可能都会成为他的一夜恩客。她一边哭就一边往人群里看,试图从各种各样的嘴脸中寻找一丝同情和怜悯。就在那一刹那,她看到了茶楼上的二月红,一下认了出来,好像看到了唯一的希望,用尽气力喊了一声:“哥!”那充满绝望和乞求的目光,让二月红震了一下,立刻回想起当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牵着小手的小妹妹。自己是否可以就这么袖手旁观,把一部分记忆葬送掉?当时的人,大多都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这么做并无不可,但人终归是有感情的动物,如二月红这样的多情之人,往往会因为一个眼神而做出很多事情。他当下就知道,自己非救她不可。不过,他的父亲不可能同意,他身上不可能有钱给她去赎身。二月红当时也是少年气盛,当下帽子一摘,和同伴施展绝技,从茶楼上如壁虎般游墙而下,拦在了那个人贩子之前,那人贩子吃了惊,已经很久没有碰到拦街的人了。他自然不希望碰上这样的事,因为收拦街的钱,为了显一个义字,要比收妓院的钱低两成,不由暗骂晦气。这大清早的,哪来的丧门星挡财路?但是一看这几位爷的身手,那爬下来的声势,他知道,这些人不能惹,于是只得陪笑应酬。二月红同样知道,这也是外八行中的一行,和他们自家肯定也有渊源。外八行之间彼此不能起冲突,否则恐怕会和整个老九门的人闹僵,因此也不敢直接把这人贩子做了了事。两边说着掐起架来,那人贩子就给了个天价,意思是你滚吧!这女的你救不了。二月红没有别的选择,他不能向老爹拿钱,也不能硬截人,要救这个丫头,只有出这个价钱。但是,他又肯定拿不出来。那人贩子道:“这丫头是平二老鸨点的货色,这位爷如果拿不出这个钱来,那么还请让开。要真对这丫头好,今天晚上不妨去点那个灯,头一夜你柔点儿,就是她的福气了。”二月红已经无名火起,就对他道:“钱我有!我也要劝你一句,这财为不义之财,这么大桩的富贵,你要想想自己担当不担当得起。你要觉得担得起,那我给你取来,不过还是那一句,小心富贵烧身。”人贩子不信有人肯拿这么多钱来买一个小丫头,当即应了。他会在闹市再游一圈,二月红则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准备好钱财。二月红留下伙计守着那人贩子,自己急赶回家中,穿戴上浑身的装备,跨上快马奔向西郊。不多时,快马奔回,已多出一身黄土和三支金钗。这个丫头后来成了二月红的夫人,育有三个儿子,在三十二岁那年病逝。短短十几年的幸福时光,她一直在丈夫的怀抱呵护中,再没有受到一点苦。那之后,二月红才变得浪荡不羁。作为一个女人,在当时的社会,我觉得她已经可以称得上幸福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其他女人都对二月红趋之若鹜,但始终没有一人能再撩动死去的情感,活在他心中的,永远是那个面摊的小丫头。这种感情生在哪里?旁人无从知晓,也许是在那一声“哥”中,也许是在飞奔进出城的快马上。遇上这样一个男人,是那丫头的大幸,又是其他女人的大不幸。二月红终身未续娶,活到一百零二岁,死后与妻子合葬。他的棺材比妻子的高出一截,为的是让在地下等待了多年的丫头,能够再次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婉婉而唱的戏腔。
【二月红】丝帐许久没有换过了。她半夜入不了眠,睁开眼睛,便看到床边垂下的帐面,在月光下看着有一死暗淡。原来可是丝丝的带着光亮,好像最白的银拉出来的丝一般。果然再好的东西,也总是由好往坏了去。以往一过立秋,她就会亲自拆下这块帐头,亲自去漂洗,她知道这东西的脾气,得小心伺候着,一寸一寸地过水。如今他不让她下床,这东西没人伺候了,倒也显得越来越不值被这么细心对待起来。也许,下一个立秋的时候,才有人敢动这个东西,但那个人,必然不是自己了。中午大夫和他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在屋外,但是她还是听到了几分,自己的病,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熬。她舒了口气,胸中的那丝痛楚似乎好了一些。多少日子了?她记不清楚,病中人,数不得日子,她娘自小就是这么教她的,她自小多病,不数日子,不管病了多久,也只算作一日。想起来没有那么痛楚。可是,自己不数日子可以,他却不会不数。比起自己的痛苦来,她心中那丝隐痛,更多来自于他,这些痛楚的日子,自己一个笨女人能忘记,那个聪明的男人,却记的好比刀刻一样。以前当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面摊之前吃面的,那些个背着货囊帐袋的,老娘嘴巴里的精明男人,却没有一个是开心的样子,似乎是有理由的。她看着那丝帐,思绪又抽了回来。苏州来的师傅裁剪的帐帘用了心思,垂摆的地方很不相同。帐帘的钩子带着翡翠镶嵌的挂条,黄金的部分透雕着鸳鸯。她曾经觉得士气,不过帐钩这东西能做的如此精细,市面上也少见。没的可挑,也就带了回来,和这特别的丝帐放在一起,倒也般配。下一个帮他洗丝帐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这东西价值连城,总不会损毁掉,他也颇喜欢这帐子的质地,应该会留下吧?留下来,总要清洗。要不要给那个人留一封信呢?她又想,留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多事?她心中有些忐忑,有些不开心,又有些担心。她忽然很不想别人碰这件丝帐,脏就脏点呗,她就想这东西永远挂在这里。有些心痛,如果可以,她想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算病好不了,一辈子只能躺着,但能每天看到他,她也不想离开。恍惚中,她又想起了他救她的那一刹那,她被人架在肩膀上,面前是可怕而不可知的命运,她已经绝望了,那个时候,她看到了他,好像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后他就来了,她看着他犹如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挡在了他们面前。之后的每一句话,她现在都记的清清楚楚。“你常跟在我身边吧,没人敢欺负你。”“真的?”“我这个人,对女人说的话,绝对不会食言。”他确实做到了,她心想,可惜他没有想到,她能看到的一辈子,却不是他的一辈子。子夜,她默默下了床,身边的他静静的躺着,在她的身边,他总是可以睡的很沉,她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音,一点一点地把丝帐拆了下来,在院子中清洗。病弱的身体,已经很难用出力气,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她胸口的痛楚,她洗着,脸色越来越苍白,头发凌乱的垂下来。她用湿润的手去扶去脸上的碎发,看不清,眼角的是沾上的水,还是她的泪。最后一次,她告诉自己,还是要像往常一样。她没有看到二月红站在屋内看着她,他根本就没有睡觉。两个人都没有惊动对方,安安静静地,站在同一片月光下。
【二月红】摆起麻将,几个老九门年轻一辈开始斗嘴,而半夜下着雨,似乎有悲伤意味深长。 “二爷,您想玩什么花色的?”伙计拿了几副麻将,等在二月红边上。这几副麻将都是二月红从各地搜罗回来的稀品,大部分都是象牙的,带着不同的花色。花色都有讲究,比如说其中一副他最喜欢的九尾猫牌,里面的花牌都是各种猫,雕得十分精细。另一幅所有的花色都是透雕的,上面再嵌着水晶花,非常漂亮。缺点是,重量差别太大,盗墓的手都特别稳,稍微打的多一点,牌摸起来就知道是什么花色了。二月红看着,有点心不在焉,边上的齐铁嘴已经喝得有点多了,靠在太师椅上,说道:“穷讲究,打牌还那么多花样,我说随便拍一副下来是真。”“打三个子儿,给你十三幺杠开你都赢不了多少。我们打牌,重在雅兴,不在于输赢。八爷你要是闲的无聊,要不咱们去晴裳斋开一桌,那一晚上一个月收成上下,符合您的风格。”狗五说道。“别,知道你狗五打牌有一套,你要玩大就玩咱们最喜欢的东西,别什么几个子儿了,派你一百个子儿,输了你家的狗我随便挑一只炖火锅,你敢吗?”齐铁嘴说道,“这才是爷的风格。保证不算,就凭手气。”“那要是我赢了呢?”狗五笑嘻嘻道,心中暗骂死瘸子,这么残忍,活该没腿。“你赢了我给你捅几刀,三寸刀让你直接摸到柄。”“八爷,我捅您我有什么好处啊?我没事捅您干吗,要不我赢了把这权利卖给四爷,他肯定喜欢。”“那不行,你赢了你得自己捅,我知道你心软捅不下手,要搁陈皮阿四那王八蛋,天天恨不得暗算我,他捅肯定连他的屁股都得捅进来。小年轻,那些老头子咱们别惹行不?”狗五就笑:“那都别说,今天二爷最大。二爷做寿,二爷做主。”说着就看向解九。一直没说话的解九在一边给他们大眼色,让他们别说了。狗五回头看去,发现二月红根本没在听他们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麻将牌。狗五轻声问“二爷怎么了,魔怔了。”边上端着麻将的伙计手快断了,脸都青了,向几个人投来求救的眼神。狗五看了看齐铁嘴,神算自顾自喝酒,又看了看解九,解九摇头让他别当大佬,狗五心软,只好自己对二月红道:“二爷,挑不出来,随便定一副吧。”二月红才从发呆中缓了过来,叹了口气,就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了,最喜欢的,跟着去了。”说完笑笑,对三个人道,“你们别争了,既然听我的,那么这样,我输了,我就唱个曲子给你们听,如果我赢了,你们三个人,每人下碗面给我吃,怎么样?”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都点头,狗五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道:“让解九下面,二爷您不怕死吗?”“我又不一定会吃,闻着味道不对我就喂狗了。”狗五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苦笑:“二爷,我试过,狗也不容易啊,放过他们吧。”解九推了推眼镜,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齐铁嘴和二月红都哈哈哈大笑起来。丧妻之后两年,二月红过寿,只请了几个年轻辈的,半夜下着雨,麻将摆起,他似乎已经不那么悲伤了,那些悲伤,却又似乎散落在这间房子的所有角落,随时可以踩到几分。
【二月红】做什么前因,必然有什么后果,闭门不出,并不能得到清静, 苦苦追问之下,怕也不止是心魔。“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二月红停下手里的剪刀,问道,面前的红竹已经修剪得初具雏形,往四周膨长的芽已经全部剪掉,到了夏天往大盆里一种就能摆到前堂,和那几盆绿箩搭上颜色。“师父还是对这些风雅的事情那么专注。”陈皮阿四背着手,远远地站在前堂的门槛上,没有踏进来。 “风雅的事情,也是一件事情,做着事情,时间就能过得快一点。”二月红道,“说了你也不会懂。”他把剪刀一放就叹了口气,用手绢擦去手上的汗渍。“徒弟是不懂,师父看样子也不想再教了。”陈皮阿四道。“我说了,你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了。不要再师父师父地叫了,你在外面做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不少,更加不想和你有什么干系。”二月红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喝了一口茶,“走吧,你这辈子不会活得太羞,在我这里,你也没什么东西可图了。”陈皮阿四笑了笑:“徒弟在外面做的事情,都是师父教的,师父寥寥几句话,就想脱了干系?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恐怕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吧。”“我和你不同。”二月红看了看,这小子比跟着自己学徒时光鲜了很多,穿着缎子马褂,腰间原来装着铁弹子的破麻布袋子,现在也换成了貂皮的。“你做什么事情,必然会得什么结果,你用我教你的做再多的缺德事,我也只是在这里种种花,写写字。外面的一切,和我无关。”“是,师父你一直是房门一闭就能过一辈子的人。”陈皮阿四道,“但是你没想到,你关了房门,以为什么都不理就行,但人家照样还是会来找你的麻烦。现如今风云动荡,这四面墙就能保师父你一世清静吗?” 二月红叹了口气,他知道陈皮阿四的意思,他—心想和丫头安安静静地把这辈子过完,然而就算他千方百计想留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却不想外面的风浪已经大到,似乎要把全国所有人都卷进去。他原来以为自己真的足够强大,强大到他可以痴情,可以任性,可以不羁,他什么都可以。他可以用任何的面目来面对这个世界。然而,他错了。“你都知道了?” 二月红问道。 “师娘的事情,这一行的人都知道了,虽然徒弟久不在长沙活动,在这里,也总有些耳目。”“知道了便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 “这次来,只想来问师父一个问题,得到答案,我就会走。”陈皮阿四目光锐利了起来。二月红深叹了口气,他原本不想理会他,但可能是提到了他心中软化的部分,他顿了顿,决定还是听他徒弟这个问题,虽然他预感到自己一定会后悔。“你问吧。”“你是不是答应了佛爷的请求?”陈皮阿四问道。二月红看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 “那么,你肯定,再不会为师娘做什么了?”陈皮阿四道。二月红道:“我还能为她做什么?我不能做,谁也不能做。”陈皮阿四摇头:“我觉得,人要做点事情,总能找出一些事情来做的。”二月红闭上了眼睛,坐到了藤椅上,他知道陈皮阿四每句话的意思,但他不想去想,不想去回忆。等他再睁开眼睛,陈皮阿四已经不在了,前堂的门槛前放着一只竹篓,里面是几只肥硕的螃蟹和一把老香。丫头最喜欢吃螃蟹,现在不是吃螃蟹的季节,但这几只螃蟹无比鲜活,看上去非常肥硕,一定是从更南的地方抓来的。 七年之前,陈皮阿四被赶出了师门,二月红对他道,你永世不得踏进这个门槛。今天,他带着来自远处的螃轚,站在门槛之上,没有踏进一步。
老九门之半截李李三爷在上三门里最有门道,他是个残疾人,两只小腿小时候给同伙打断在斗里,困了一个星期,靠喝棺材水才活了下来,之后脚就废了,只好在身下面垫一块蒲垫,然后用手拿两块砖头撑着,可能是这种经历让他受到了刺激,所以他是九门里比较心狠手辣的一个,半截李疑心病极重,对人极度不信任,有市井传言,说他晚上都睡在古墓里,和粽子为伴,说活人比死人可怕得多。虽然如此,但是半截李的盗墓功夫却是一绝,他的双手力气极大而且非常灵活,身材又矮小,徒手爬树比正常人还快,可以进到很多人进不去的地方,拿到一些很难拿到的东西。但是很奇怪,和二月红一样,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也不是他斗下的事情,而是他和他嫂子的一段感情。他的大哥早死,父母双亡,所以从十几岁就是他嫂子照顾,在那个懵懂的年纪,嫂子既是嫂子,又是娘亲,童年困苦,为了拉扯他和他大哥的孩子,他嫂子吃尽了苦头。半截李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有一副敏感的心肠,那种极端的性格,可能也是由此产生的。有一次他嫂子在别人家里洗衣服,因为把一件旗袍给洗破了,被打聋了一只耳朵,之后那家就被整个儿烧光了。那是一件悬案,但是所有人都传,可能是半截李干的。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随着半截李的逐渐长大,闲言闲语就逐渐多了起来,而且确实,那种屋子,就拉一条帘子,总是能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他的嫂子年纪并没有比他大多少,这种气氛就逐渐变怪。他看嫂子的眼神也逐渐发生了变化。他嫂子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人,怎么能不明白,她把半截李就打发到其他地方去当学徒,但是半截李总要回来。那种气氛就越来越浓,多年的守寡也让她很恐惧自己身体的奇怪反应。半截李当时很明白的知道,他和嫂子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他想的很天真。嫂子的生活是没有希望的,他必须自强不息才能让嫂子不再受苦,之后他可以娶他嫂子进门,替他大哥照顾她,这是他当时琢磨的最好的结局。所以他偷偷去跟了倒斗的学手艺,和很多当时的小鬼一样做着一夜暴富的黄粱梦,结果却被打断了双腿,差点死在斗里。他嫂子伤心欲绝,这是一个介于她丈夫和儿子之间的男人,如今落得残疾,这种痛苦是双重的,本来以为自己即将熬出头的日子又跌入了黑暗。对于丈夫所托也愧对了。但是,同时,这种激烈的感情波折也冲破一些心理的防线,使得半截李始料不及。之后,她只得更加细心的照料半截李,给他擦身,帮他拉尿,他们之间的肌肤之亲越来越多,越来越平凡,也越来越无法控制,连半截李自己都发现,他大嫂的眼神变了。之后大年夜的一次晚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产生了,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是两个喘息的声音。积压了多年的激情一次爆发了出来,一切都疯狂了。一年后半截李痊愈之后,回到了自己被困的古墓,重新下去拿回了自己藏起的明器。此时的他已经今非昔比,被人背叛的仇恨和对大嫂的愧疚使得他做事变得极度心狠手辣,而且不留任何的余地。他找到了当时害他的几个同伙,把他们的腿打断一个一个拖到当时自己待的古墓里,活活饿死在里面。神鬼怕恶人,半截李日渐发达,买了宅子开了盘口,之后日渐安定了下来,他的伙计大部分都是残疾人,其中有一个哑巴,之后自成了一派。这里暂且不提。发达之后,半截李曾经想过娶他嫂子进门,但是他嫂子希望他能娶一个正正经经的老婆,她自己已经脏了,她答应过她老公要照顾好小叔子,不能变成这种情况。他嫂子很坚持,半截李也没有办法,这事情后来就不了了之,但是半截李也坚决不肯娶。为了断了他的念想,他嫂子想找一个老实男人改嫁了,但是半截李当时是全长沙最狠的角,谁也不敢去攀这个富贵,后来传言他嫂子最后还是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我很想写一个悲情的故事,写他嫂子被人逼死或者最后难产死掉,但是世上住住不会有那样决绝的现实。人世间有那么多的不幸,不管半截李有多么凶狠,我还是希望他长命百岁,因为他的嫂子肯定是个好人,以极度的恶来维持一点点善的幸福,虽然唏嘘,但是也不失为一个大丈夫。女人会希望这段畸恋能成正果,男人会希望多一点当夜的细节描写,不过这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唯一能确定的是,我爷爷说见过半截李的大嫂,那是她四十岁生日的时候,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眼中有一丝神采,让他记忆犹新,如果自己有这么一个大嫂,也绝对不会让别的男人娶走。我就问他:“奶奶知道你的想法吗?”结果换取了100块零用钱。好了,这就是八卦。不过这总算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男人要保护自己所爱的东西,请你足够强大,不管结局如何,不要让女人为自己牺牲,或者至少要让她们的牺牲有回报。常人说他阴狠之极没有底线,谁又知道他也铁汉柔情?再多暴戾,再多狂怒,似乎也抵不过那悠悠软软绕指柔。
【半截李】“下棋吧,两三个时辰了,不找点事情做,怎么熬过去。”解九点上沉香扇了扇,似乎觉得有些不满意,但也没想换一种。“不会。”半截李道,看了一眼沉香,一巴掌拍翻在地上,装香的瓷盘一下打得粉碎。解九身后的伙计上前一步想发作,解九摆手拦住,想了想,觉得伙计在这里,气氛始终也不太好,晃了晃两根手指,伙计都退出了天井。“也不喝茶?”解九自己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看了一眼,颇为心疼地埋进一边的花盆里。“不喝!”半截李道,“鬼才喝得下。”又看了一眼解九的表情,“怎么,很珍贵?”“明中期的,也不是很贵,但是我很喜欢。”“这种东西,爷的库房里海了去了,改天自己去拿。”半截李“呸”了一口,似乎觉得解九有些小气。解九叹了口气:“这碟子是我母亲的遗物之一,小时候我哭闹,母亲就用两个这种碟子碰击,唱曲子给我听。”“你母亲的遗物,爷的库房里也有一堆,你趁早拿回去!”半截李丝毫不买账。解九叹气,也是,他母亲挥霍无度,要说这种遗物,后来因为清理房间的时候实在堆不下了,都堆到半截李的老宅里了,谁让他和半截李住相并的两所大宅。如果不是因为住得近,他也不会在这个地方。“我说,三爷,这种事情你也急不来,与其那么焦躁伤了身体,还不如先做点其他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解九埋完了碟子,拜了一拜,又道。“我下棋又下不过你,喝茶也喝不出味道来,你不怕我把东西都摔你脸上?”半截李发怒道,说着抓起蒲团就想从椅子上下来。“你干嘛去?”解九道。“我要进去看看。”半截李道。解九立即上来拦住,对他道:“你这个人煞气太重,老八不是让你别轻举妄动吗?”“我傻待在这里就憋死了,憋死了对谁都没好处吧。而且老八这个混蛋,满口胡说八道,我可不信他。”“老八你都不信,你记得佛爷没听老八的,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解九道,“这件事情不可动,动一发则牵连太多人,您过上好日子不容易,想清楚了。”半截李想了想,深深地吸了口气,眼里露出了凶光:“小九,以前没人敢和我这么说话,这话我不爱听,你最好别说。”解九微微笑了笑,他根本不怕半截李,他知道这人虽然是个阴狠至极没有底线的人,对于他来说,什么兄弟情谊、江湖规矩、信用责任,都是狗屁。这人比陈皮阿四都不如,但别人为什么会和他交往多于老四,更多的在于,此人有个绝对的软肋。得到了那根软肋,这个卑鄙者里的祖师爷也会变成特别安全的邻居。看着半截李的表情,解九很想特别欠揍地跳起来说:“我就说,我就说,你能拿我怎么样。”但是,他的性格还是让他完全没有任何表示。“好,但是你也别进去。”解九道。半截李显然冷静了下来,坐了回去,忽然人就变了一个状态,变得特别安静,似乎焦虑一下子都没了。这才是半截李最可怕的样子,解九知道这人已经失控了,他通过这种状态来隔绝自己和外界的联系,以免自己做出不理智的事来。解九也懒得管他,却也不敢坐他边上了,他知道这人也许忽然爆发就会一刀捅过来。他走到天井的正中,开始看天井中那些奇怪的植物,一边悄悄地看了看怀表,他也实在不想再熬下去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时间过了多久,解九在天井中间都快把那些植物瞪死了。忽然,就远远地听到后房里传来了一声啼哭。解九立即抬头,转头看向半截李,就看到这残疾人像一只兔子,飞一样地出去了。“哐当”一声,一个人影迅速消失,被人影撞开的门还在那儿晃来晃去。他心想:糟了!也立即冲过去,跑了两步到了后房,就看到产房的门已经开了,稳婆抱着孩子刚刚出来,一看到几乎贴在门口狂喘气的半截李,吓得手一哆嗦,孩子竟然一下脱手摔了下去。解九“啧”了一声,心想:完了,这一摔,先不说孩子有没有事情,这稳婆全家,加上自己、老八,恐怕都有不小的麻烦。自己距离太远,身手也不济,竟然眼睁睁晚了一步。几乎就在孩子着地的刹那,忽然就看到从一边的廊柱后面,猛蹿出一团黑影,一下就咬住了包着孩子的被裹子,顺势一放,被裹子就放到了地上。黑影敏捷地从一边跳到了院子里,停了下来,竟然是一只黑色的大狗。半截李冲进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明白过来,事情就已经全部发生了。一下子场面上只剩下被惊吓的稳婆、瞪大眼睛的半截李和僵直的解九,还有一条大黑狗。稳婆最先反应了过来,立即把孩子抱了起来,满脸堆笑地对半截李道:“福大命大,以后一定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半截李看了看狗,又看了看稳婆,脸色一下子几乎涨成猪肝色了。如果不是稳婆抱着孩子,他肯定上去就扭断她的脖子。解九立即上来站到稳婆和半截李中间,对半截李道:“快问问,是男是女?”“你问!”半截李说道。刚说完,就听到里面一个微弱的声音道:“你是孩子的爹,你让小九问,你是想气死我吗?”半截李看了看房里,房门半掩,里面的帷帐左三层右三层的,他也看不清楚什么,就问道:“没事吧,没伤着吧?”“我是生孩子,又不是和你一样去闹事。”里面微弱的女声道,“看看,我们的孩子,像谁?”半截李很矮,这时候稳婆才把孩子放下来。孩子还在哭泣,但显然有些先天不足,已经哭累了,在一边抽啼,眼睛还没有打开。半截李仔细地看了看,忽然就流眼泪了,叫道:“像大哥,像大哥,是个儿子,是个儿子。”“像什么大哥,这是你的儿子,像大哥不就是像你吗?”里面的女声咳嗽了几声,“我真的要气死了,孩子抱进来,你好好陪小九喝喝酒,今晚不用你,有稳婆就行了。”“哎!”半截李抹了抹眼泪,就转头对解九道:“喝酒去!走。”解九拉住了半截李,几乎想抽他:“你爱的女人生孩子,给你生一儿子,她让你喝酒你就喝酒去?”“我嫂子让我死我就去死。”“你脑子有病是吧!”解九这么稳重谨慎的人,也脱口而出了一句脏话。幸好半截李现在也不正常,没听出来。解九道:“这是反话,这个时候,女人最希望你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共享幸福喜悦。不准喝酒,你等在这儿,随时进去。”“对,对!”半截李道,“解九,你果然是好兄弟,提醒得对!”说着他提起嗓子,“我不喝酒,我在这里照顾孩子他娘。”里面没有回音了,半截李转头又看了看解九,解九道:“肯定在笑呢,默许呢。”半截李也笑。解九道:“那我就等着喝满月酒了,先告辞了,我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也不方便。”“行,不送,把狗带走,是你的狗吧?”半截李道。解九看了看黑狗,心想:狗这种东西出现,这家伙肯定在四周啊,点头就对狗道:“找你们家五爷去,去!”狗往外跑,他也跟着出去,一路到了旁边的一个院子。狗进去,他也跟了进去,一下子就看到齐老八和吴老狗都蹲在一丛灌木后面呢。“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你们太不仗义了,让我一个人陪那死瘸子,自己在这里躲着。”“能者多劳,能者多劳。”齐铁嘴道,“我们要陪早被捅死了,你是我们这里定力最好、最滴水不漏的,辛苦您了。”“别给我戴高帽子。”“真不是高帽子。”老五道,“本来老八打算让我去陪的,后来铜钱算一卦,血光之灾啊!你的我们算过,有惊无险,有惊无险。”“这事情过了没?”解九问道。齐铁嘴道:“三爷作孽太多,又娶家嫂,暗破人伦,这胎孩子很危险,不过这第一关是真过了。我就算过,老九你命太方正,而且以智压天,只能克得住一时。老五命格为破,所以你压,如果你压不住,我就用老五的破命赌一把,还真给我赌成功了。”“啊,你之前不是这么和我说的。”狗五道,“你不是说老九反应太慢,要我做后手吗?”“因为拿你去破别人家的命有风险,自然没敢告诉你。”齐铁嘴道,“说了你也许不敢,事情又会有变化。”“什么风险?”“也许你会全身爆裂而亡之类的。”齐铁嘴道。“你妈,你下次能早点说吗?”狗五拍了齐铁嘴一脑壳,又摸了摸边上的黑狗。“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以后咱们替三爷多积点功德吧,我也是看在咱们干姐的份上。”“你也认三爷的嫂子当干姐了?”“当然要认,认了干姐,干姐会罩着我们,这样三爷才不至于天天往咱们家门口摆死尸啊!”三个人摸出大宅,都擦了擦汗,对视一眼:“走,咱们找个地方下地去压压惊。”于是上马往城郊。
老九门之陈皮阿四四阿公,恐怕是老九门里身手最好的一个,一手铁弹子打得比枪还准,九爪勾可以勾回十几米外的生鸡蛋。陈皮阿四最早是二月红的徒弟,因为天资极高,被破格收留。从大理上讲,长沙土夫子功夫绝不传外地人,从小理上讲,浙江人也唱不了花鼓戏,所以算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外人因此猜测,二月红和陈皮阿四之间,可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渊源。可惜,真相早已飘散在历史中。如果说上三门的传说大部分都是英名、美名或者是市井八卦,平三门的传说大部分就是恶名了。特别是陈皮阿四,恶名最盛。 假设半截李是个大流氓,陈皮阿四就是流氓中的航空母舰。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最出名的是杀徒,当他的徒弟,往往是一朝富贵、一朝丧命。陈皮阿四和其他人不同,他极其的大方,也几乎没有什么家业,倒来的东西立即分发挥霍光,所以当他的徒弟可以一夜富贵。他教授徒弟技能则是从“功能性”着眼,倒一个斗之前,首先会仔细琢磨,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接着找一些认为适合的人,传授一些东西给他们,然后下斗。成则成了,不成则罢,对这些人的生死安危,绝对不负责。下地后若是碰上状况,往往只有他一个人脱身。据说,就算能救你,为了杜绝后患,他也不会伸手。在自己陷入危险的时候拿人当替死鬼,那是常有的事。跟陈皮阿四混,本身就是一种赌博行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出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财。不过陈皮阿四也有一个优点,就是说一不二,他会先和讲清楚你要冒的险,得手之后也不会赖你应得的帐。艺高人胆大,很多走投无路的高手会选择依附他,这一批人都玩命之徒,手艺极其高超,声势最盛的时候,除了半截李的人,上三门其它两门都忌讳他们。这群人干过的最惊天动地的事情,简直狠毒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说出来怕都没人相信。有一回,他们来到一个村,发现地形很奇特,于是在当地打听传说,知道这个村子的雪化得特别早。如果村子下面的地质有问题,就会导致地面温度比其他地方略高,雪自然化得早。陈皮阿四感觉有戏,这下面,恐怕有什么好东西。但是,在哪一个位置呢?民居太多了,完全无法判断,不得已之下,只能一家一家去找。可在村里作业不比野外,杂眼太多,进展非常慢。一开始,他们想把那最关键的一家房子买下来,但是那人家的大院子里住了太多人,谈起来十分麻烦。陈皮阿四心一横,做了个手势,宰了!当天晚上,一行人摸进宅院,拿出毛巾和勾凤梨的弯刀,把大院子里的人全部杀光,将尸体堆到内房,撒上石灰,接着便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院子里,开始探地。然而找了半天,却发现那家下面什么都没有,地方不对。陈皮阿四当然不死心,隔天晚上潜入隔壁家,依样画葫芦再把人全部杀光,故技重施,可依旧不对。 如此反复,死的人越来越多,第一家杀的人都已经臭了。陈皮阿四的人就好像夜魔一样,每天晚上如黄鼠偷鸡般杀人。到了最后,今晚去杀哪一家,完全是投骼子决定的。半个月之后,大半个村的人都杀空了,陈皮阿四才发现自己这回判断错误,下头根本就没有古墓。心灰意冷之下,他干脆放放火烧村,一举灭掉剩下的四十多条人命,包括小孩和孕妇在内,一个都没放过。这件事情成了大案,后来被一个徒弟喝醉了捅出去,牵涉其中的人全被逮到枪毙,只有陈皮阿四一个人逃出,远走广西,因而在卧佛岭碰上倒吊镜儿宫的事。我无法想像,以前的陈皮阿四到底穷凶极恶到了什么程度,能了解的是,远避广西之后,他收敛了很多。那一桩大案,还是多少改变了他。
【陈皮阿四】每个人心中,也许都会有这样一个,自己希望她活着,并且活得好的人。内堂,二月红把螃蟹做成三样小菜,供在了丫头的案前,把老香点上。身后的桌子上放着报纸,都整齐地叠了起来,只有其中几张,散落在桌子的其他地方。一周内,长沙城里出了四件灭门惨案,当时受到佛爷收买药材的四家药商,一共一百二十口人全部人首分离。南河滩上,大雨之夜,丫头的弥留之际,二月红带着丫头想吃最后一碗汤面。摊贩看着疯子一样的二月红,纷纷驱赶,半年之后,同样是大雨之夜,南河滩的摊贩被一路杀绝, 血水冲入河中,把河堤全部染红。他知道是谁干的。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去追究什么,也无力去追究什么了。“你不会因此而高兴的。”二月红看着丫头的灵牌,“他还是没有变。”他顿了顿,回头看了看外面那一截院门的门槛,仿佛又看到了门槛后的人影。“不过,这螃蟹不错,总算你没有白疼他。”“你又犯什么错了?”丫头看到跪在前堂门槛外的陈皮阿四一脸淤泥,不禁忍俊不禁。“我抓螃蟹去了。”陈皮阿四道,“师父让我练功,我觉着无聊,想着师娘喜欢吃螃蟹,又看到河边好多螃蟹泡泡,手痒抓了一篓子回来,不想给师父发现了。”“哦,你还有这等好心?”丫头就笑道。“是啊,所以师娘看在螃蟹的分上,不如和师父说几句,让我少跪一个时辰吧。”“那可不行,每次我都替你求情,你真犯错的时候,我劝该不灵了。”“哼,我说师父古板,不想师娘也这么小气,亏我白捉了那些大黄蟹子。以后师娘想吃让师父买去,徒弟我可不孝敬了。”“哎,一码归一码,你不练功就得受罚,不过孝敬师娘我螃蟹嘛,师娘另外再赏。”说着丫头从背后拿出一碗蟹黄面来,递给陈皮阿四,“跪着吃,吃完膝盖就不疼了。”陈皮阿四看着面也笑:“师娘,你是不是只会做面啊?为何就着蟹黄都还是吃面,未免太惨了一点。”丫头就道:“你还想跪着吃四菜一汤不成,你要嫌弃面吃腻了,那我以后也不给你做面了。”陈皮阿四立即一口吃下去半碗,艰苦地咽下就道:“不是, 师娘做的面,徒弟是怎么吃都吃不腻的,就算没有蟹黄,光面条就是徒弟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丫头就摇头:“你啊,多练练功夫,少练练你这嘴,以后也能少跪点儿。”陈皮阿四吃着面就笑,他心里已经忘记了,这些螃蟹是他差点溺死那蟹农之后抢来的,他心里也有些慌,他告诉自己,如果需要,他杀死面前的这个女人,一点都不会犹豫。然而,看着丫头进门的身影,他内心深处也明白,他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个,自己希望她活着,并且活得好的人。陈皮阿四在人生中,曾经有一个机会拥有变成黑背老六,甚至是半截李的命运,然而,他最终没有那么幸运。这个他希望她能活着的女人,几年后就去世了。之后的漫长岁月里,这样的人,再也没有再次出现。
老九门之狗五爷吴老狗就是我爷爷,长沙吴家第一代,盗墓村里出来的正统土夫子,鼻子在解放初期被废。他的帮事太熟悉了,不必累叙,只稍微提提。我爷爷和陈皮阿四一样,也经历一次大案,而且案件的等级更大,正是战国帛书案。这个在当时很轰动的案子,因为牵涉太广,不能说太多。总之,几乎导致了长沙土夫子的全面洗牌,老九门从此没落,一蹶不振。我爷爷则在被骗之后来到杭州,才有现在的局面。为什么狗五爷的名气这么大?原因正在此。可这并不是美名,毕竟那一次风波中,那么多人锒铛入狱,那么多人人头落地,只有我爷爷活下来,多少会有一些传闻。在我自己的感觉,那一次的事件,是上头对长沙老九门产生注意并着手取缔的开始。爷爷从此一直深居简出,十分的低调,所以听到有人突然问起他,我很难不吃惊。狗王狗五爷,最有趣的当然是他养的狗。我爷爷是个狗痴,养了不少狗,对于狗的了解很深。同时他也吃狗肉,而且吃得最欢,非常奇怪。   他最喜欢的狗叫做三寸钉,是一只很小的西藏獚,天生养不大,只有几百克,总是被他揣在袖子里,带来带去。我爷爷说,这种狗也是最警惕的一种狗,非常不信任陌生人,要得到它的信任很难。如果感觉有人心怀不轨,能在袖子里警示主人。正好我爷爷在出事之后就很不相信人,世态的炎凉让他心寒,便一直带着这狗。不过落脚杭州之后好了很乡,这地方没有老长沙那么多是是非非。我对三寸钉的刮目相看,源自爷爷说过的一件事情。他向来是怕鬼神怕人心的,但也有例外。有一次,他去广西的南宁,住在一处招待所里,当天晚上去上公用厕所,发现那地方有点奇怪,好像曾被改造过,四周全钉着木板。他吃坏了肚子,一边拉就一边百无聊赖地往木板之间的缝隙看,后头竟然是一扇铁门。他想了一下,明白过来,该是老板把走廊隔出大概一两个平方米大的地方,做成厕所。这门,本来是在走廊尽头的。 奇怪,这样不就少了个房间?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干?木板有弹性,钉子腐朽了,他索性掰开来住里看,发现后头的铁门已经锈得不成样子。门上有元宝蜡烛的痕迹,门缝却是焊死的。铁门是那种栅栏门,里面还有一道木门,算是最早的一种防盗门。把手伸过去推一把,木头门没有锁,能推开。以我爷爷的胆量,当然不可能只因为这样就被吓到,直接用手一推,想把木头门推得大开,看个究竟。想不到推开到一段距离,一下就撞到了某个东西,推不开了。再用力推了几把,他意识到不对,是什么东西卡住门的,好像是个人。他吸了口京气,立即将木门关上,扭头就走。身后,隐约还传来木门被掰开的声音。回到自己房里,他感到事情奇怪,但是等了片刻,没有其他动静,也就不愿细想。过往遇到的古怪事情太多了,也许是这里的老板有偷窥的癖好。睡到半夜,他却突然感觉到浑身不自在,且闻到一股非常奇怪的昧道。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一下就看到床头站着一个奇高无比,脑袋奇长的人,身高加上头长,肯定超过两米,但是瘦得犹如柴干,且没有穿衣服,身上的皮肤在窗外透入的月光下,似乎是透明的。再一看,三寸钉此刻正趴在他身上,非常镇定地和那两米高的怪物对视,不但没有吠叫,而且一点也不害怕。之后爷爷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再醒过来时天已大亮,一切无恙,回想起夜里的情形,出了一身冷汗。离开南宁以后,他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那个怪人到底是什么?当时三寸钉的样子,也让他感到奇怪。后来去打听,有人告诉他,那怪人有点像一种嗬形症患者。至于西藏獚,那是西藏的礼佛犬,菩萨座下的狗,一般都养在庙里。那天晚上趴到你身上,也许是要保你的命。因为这件事,三寸钉成为他养的十几只狗里最吃香的一只。那只狗也确实有点神,我爷爷去世的第三天,它不见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道是乱的时候给人偷走吃了,还是如何。
【吴老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狗五和霍仙姑的牵扯和前尘。“不来一口?”霍仙姑看着狗五,拨弄着手里的一盒洋烟。“不来,干得慌。”狗五用菜刀刮着手里的鲫鱼,把鲫鱼里面发腥的黑膜挖出来,甩到一边的瓷缸里面再去挖鱼的鳞片,动作很熟练。霍仙姑自己点上了一支烟,轻轻地抽了一口。“女人家抽大烟,你不怕嫁不出去。”狗五笑道。“不是还有你吗?”霍仙姑淡淡道。狗五的手停了停,然后继续滑动鲫鱼的鳞片:“我也不喜欢抽烟的。”霍仙姑把烟吐向他那个方向,然后把烟按灭在一边的花盆里,理了理头发:“怎么,你现在想提了裤子不认人?”狗五的刀又停了停,定了定神就道:“你要脸不要脸,你睡在榻上,我睡在门槛上,一根头发我都没沾着,什么叫提了裤子不认人?”“那谁知道你晚上有没有摸上来,我喝了那么多,你几进宫的时间都有啊。”“你能不能别一幅老鸨的样子。”狗五把鱼洗干净,塞入火腿,就放到锅里去炸,瞬间香味喷了出来,“我告诉你,刁蛮的姑娘我见得多了,老子最不怕就是你们这一口。”霍仙姑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后,大黑背躺在案板上,口吐涎沫,她摸了摸狗抽筋的背部,道:“行啊,那你可以等着,看看你吃不吃我这一口。”狗五把水倒入锅内,盖上盖子,就用围裙擦了擦手,回头看着她道:“不送了,我等下要给它灌汤,很恶心,你还是回避一下吧。”“这鱼汤不是做给我喝的啊?”霍仙姑问道。“这死狗肯定又在解九家里乱吃东西了,解九家厨子最近回老家了,解九口味清淡,不吃外面的菜,自己煮面吃,吃得又少,全给这东西吃了,我得让它吐出来,否则扛不过两天了。”“你的狗怎么会到解九家里去?”“借给他闻土,他好像在著书,什么《解草堂散记》。”狗五做了一个无法理解的动作,“秀才就是有出息啊,我大字不识,只能干点粗活。”霍仙姑闻了闻汤的香味,“解九的面狗吃了都会死,你的手艺却不错,粗活也是活,你不用妄自菲薄。”“一般就算再难吃的面,也不会让狗这样,狗还吃屎呢,解九的手艺总比屎好。但每次去解九家,我的狗吃了东西总有点问题。我觉得,解九的面里,肯定放了某种东西。”狗五说道,“希望我不要猜对吧,那东西虽然能缓解他的头疼,但是对人非常不好。”霍仙姑想了想,她立即就明白了:“聪明人,头肯定是经常疼,吃点药也是正常的。”给狗灌肠之前,霍仙姑终于走了,狗五松了口气,把她按灭在花盆里的香烟捡了起来,用火钳夹起一块火炭点上,狠狠吸了两口,心说:“原来那天晚上她没睡啊,幸亏自己只是过去过了过眼瘾,要真干了点什么,自己这辈子就交待了。”  他擦了擦冷汗,拍了拍那只大黑狗,大黑狗一下从案板上跳下来,一点事也没有。狗五抱着它的脖子亲了几口:“唐僧,还好我事先有准备,给你训练了装死,否则我非被她缠死不可。”狗舔了他几口,就看了冒热气的鱼汤几眼,狗五就摇头:“没门儿。”他推门看霍仙姑已经走了,自己端起鱼汤放到大碗里,点上点葱花,盖上保温的蒲团,提起篮子就往茶楼走去。那里,有一个更泼辣的呆丫头在等他。黑狗跟着走了几步,发现这汤确实没希望了,只得悻悻回头,在院子的角落里蹲了下来。蹲下来几分钟,它忽然听到了树上有声音,抬头一看,就看到刚才离开的姑娘坐在树上,呆呆地看着狗五离开的方向,脸上全是泪花。
老九门之黑背老六说到黑背老六,这有一个典故。据说有些时候,土夫子下到墓中,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等到爬出盗洞,却突然感到有人搭他的肩膀,怎么也扯不开。“黑背老六”这个外号就是这么来的,他的肩膀上有一个黑色手印,据说就是给“搭”的。人说遇到这种事情,要闭眼回头吹一口气,把那只搭肩的手给吹走,力气越大,成功率越高。吹完之后不能再回头,不然肯定会看到让人不愉快的东西。黑背老六是个很低调的人,连爷爷也和他交住不深,只知道他曾是陕西的一个“刀客”。何谓刀客?先看一段陕西县志里的记载:刀客会,是关中地区下层人民中特有的一种侠义组织.其成员通常携带一种临潼关山镇〔今属阎良区)制造的“关山刀” ,长约三尺,宽不到两寸,制形特别,极为锋利,故群众称之为刀客。刀客约产生于清咸丰初年,没有固定的组织、形式,或严密的纪律,但有一个类似首领的人物,大家都称之为某某哥,在他以下的人都是兄弟,围绕首领活动。刀客分散为各个大小不同的集团,画地自封,以潼关以西、西安以东沿涸河两岸较多,渭北更多.这些人一向有反抗统治阶级的精神,也有打抱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辛亥革命时,便有大批刀客参与,走向历史舞台,发挥侠肝义胆精神,为革命抛头颇、洒热血。如今,渭北平原刀客已经成为遥远的历史,就像经历了一百多年时间洗涤的关山刀一样.传说和故事慢慢地生锈,失去原来面目……说起九门提督的共性,应该是智慧,不管是阴谋诡计还是正常谋略,这些人都有着人精一样的脑子。在当时的环境里,这是必须的技能。黑背老六却是个特例,没有这方面的传言,是九门里面唯一一个打手出身者。当刀客不需要脑子,因为他们的刀永远要比脑子快。在西北的日子,黑背老六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真正的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每天如此。所以他来长沙之后,也只有这一种办事模式。他的刀快到什么程度?正是所谓“闹市一路过,沿街落人头”。他走在街上,走过你身边,你的脑袋就掉下来了,没有人能发现是谁挥的刀。不知道这有没有经过夸张,不过黑背老六在长沙的确很不受欢迎,因为他的做派完全是个西北人,而且沉默寡言,别人根本无法和他交流。他倒斗就是为了拿东西,然后卖掉,没有徒弟,只身一人。道上的人一直怀疑,他是否会在地下和粽子对砍?这么一个孤单侠客,住住会沉浸在一两个人的温柔乡里,然后争风吃醋,黑背老六便是如此。温柔乡是个英雄冢,他吸鸦片,整夜住在妓院里,只找一个老妓女。有一回那个老妓女被强卖,黑背老六居然千里走单骑,凭着单刀把她抢回来。因为吸食鸦片,他时常进入一种癫疯状态,每天半夜都要练刀,练到精疲力尽,白天则缩在一边,好比乞丐。给人的感觉就是是个疯子,陪伴他的只有一个老妓女和一把快刀,恰如好多武侠小说中的情节。他们之间究竟是单纯的互相需要,还是另有其它,无从猜测。为何把这个人排入九门之中?爷爷说,可能因为他正巧叫黑背老六。而最开始,他们都叫他阿六。黑背老六是一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但也恰是这种特别的性格,让他十分的出众。大大小小的人都知道他,都不敢惹他,同时也都没必要害他。他成了一个异类。解放后期,曾经有红卫兵想批斗他,他以七十几岁的年纪连杀三人,后来被军队击毙,是九门中唯一一个无后、无家产,结局悲惨的人。不过也有传言说,他在被击毙之前就彻底疯了,因为下斗从来不做防护措施,五十不到身体便垮了。那个老妓女已经先死了,他的最后年头就如乞丐和孔乙己的混台体,隔三差五拿一些小零碎出来卖,换点酒吃。解放后鸦片被取缔,改吃锈铁钉。这个人并不算是一个完全的盗墓贼,但是他也不是一个浪客,更不是一个游侠,没人能给他一个定义。正如旧社会的一种典型,没有追求,没有愿望,也没有智慧。如果有一个能托付的目标,他或许能成为一个很好的伙计,也许会在当家的安排下结婚,慢慢地学会爱,在有了家、有了孩子,开始相对地对人生有一点感觉。很可惜,唯一拥有的,不过就是“活着”二字。我会把那个老妓女当成黑背老六和现实世界的介面,可能只有在和她做爱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她一死,他和这个世界就彻底断开了,从此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疯了。——爷倒的不是斗,爷倒的是绝望。我在这里敬黑背老六。
【黑背老六】他们以为他是疯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干些什么。“那个疯子还在外边吗?”一个面容衰老,但是穿着艳红色衣服的女人,倚在茶楼二楼的美人靠上,问上来给茶壶添水的小厮。茶壶的口子上,有几个小小的缺口,上面的花瓷图也烧得不清晰,呈现一种低劣的蓝色,一看就是廉价的茶具。“没呢,白姨,还在门口蹲着呢!”小厮道。虽然言语厅恭敬的,但从表情上,女人还是看出了小厮的轻蔑之色。她在已习惯了这种表里不一,谁叫她是窑子里的女人呢,她本就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在长沙这种大城里,永远成不了花魁,她又不愿意回小城伺候那些土汉子。虽然自己并不漂亮,她同样有着那种养一个白脸书生,日后金榜题名八抬大轿来为她赎身,一朝野鸡变凤凰的梦。可惜,这年头,白脸书生混得比野鸡还惨,一点出路也没有,有出息的都当兵打仗去了,风雨飘摇,养一个兵爷浪费钱不说,还动不动就死在前线,到时不仅没有八抬大轿来,还得帮死人送棺材入殓。“你说,这疯子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就他那样子,疯疯癫癫的,每次倒有都有钱付账。”白姨边上的一个胖女人说道。她是白姨的姐妹,早几年生了一场病,吃中药吃得身子胖成葫芦一样.现在只能在楼卖卖丑,赚几个赔笑钱。两个人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所以总腻在一起。“他啊,这种疯子,不是偷就是抢呗,你看这大烟抽的,做什么肯定都不行。在床上没几下就喘上,孬货。”白姨说道,“不过这人真的是个傻子,我要多少钱他就给多少,当初我为了那几个大洋,就当捏着鼻子给狗上了,没想到他竟然缠上我了,说要攒钱给我从良。我就顺水推舟,先让他帮我把欠白眼狼的钱还了,他还一点我就再借一点.他永远都还不完,永远得给我搞钱。”“他这都发现不了?”胖女人说道。“这也太笨了吧。”“男人这种东西,要笨起来真的是没边儿的。活该他落在老娘手里。”白姨喝了口茶“那他替你还了钱,你晚上还陪他?”胖女人有点腻歪地说道。“我呸,他想得美!你不知道,这家伙又臭又脏,老娘我不是随便什么人能伺候的。”白姨说道,“老娘再不济,也不能找个疯子。我想过了,反正这种人活不了多长时间,或偷或抢,迟早给人打死。他能活多久,老娘就先享受多久.老天保佑他死晚点儿,招子亮点别被人打断腿。”“说得也是。”胖女人道,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对了,说到白眼狼,最近他为什么没来找你麻烦,上次他打得你多惨啊!”“我也不知道,这畜生也是仇家多,也许是躲仇家去了。”白姨道,“这丫头养的王八蛋,早些年老娘还陪过他几次,如今翻脸就不认人了,欠他几个钱就真动手。所以,男人就他妈没好东西。”说完白姨就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胖女人嫉妒地赔笑着。一边的小厮听着,厌恶地偷偷呸了一口,就下楼去了。他跑下楼去。看到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子一样的人还坐在茶馆的门口.抱着一把破刀晒着太阳。掌柜的给小厮打了个眼色,小厮打上了一壶酒,一块烟土和一碟花生米,来到了蓬头垢面的人面前,把东西一一放下。疯子一样的人拿出大烟枪,小厮给他塞人烟土点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对小厮点了点头。小厮恭敬道:“黑背六爷,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黑背老六喝了一口酒,从身上掏出一块大洋来,小厮立即摇头:“不敢不敢。”黑背老六抓过小厮的手,把大洋塞了进去,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拿去,六爷我只欠人命,不欠人钱。”小厮只好接过大洋,黑背老六转身,又饱饱地吸了口大烟,看到了街角远处几个白眼狼一样的人,他们正对着楼上指指点点。黑背老六随眼看去,那些人立马全部闪回了墙后。黑背老六摸了摸刀,闭上了眼睛。晌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即使衣服破烂都使他不再觉得冷了。他再一次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眩晕的感觉走遍全身,他觉得这一刻无比满足。痴心人很多,又有几个能真正把每一步都走得坚如磐石?但看黑背老六。 长沙胡儿岭,去往云南方向的山路上,一行三十几个人正押着一辆牛车走。火把星星点点,不明不暗。天上下着大雪,长沙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雪了,整条路都被齐靴的雪覆盖了,天上的雪好像抖棉花一样飘下来。按这样的下法,明天雪肯定就到膝盖了。牛车上隐隐约约能看到很多女人,押车的三十几个人都是农民打扮,但是能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带着家伙,不是刀就是枪。领头的是老启,这是长沙人贩子里比较得力的几个走客之一。他一个人坐在牛车的车架上,一边看着后面的女人,一边琢磨事情。他的老表胡拔刚刚跟他进这一行,走在他边上,第一次走这样的车,很是好奇,一路不停地问。老启也想教他一些东西,因为他总感觉形势不对——这国家要变天还是怎么的?打仗他经历得多了,但是这情况还真是不太对。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做太多事情,找个婆娘天天待在被窝里是最安全的。所以老启想让他老表多学一点,之后能替他走客,毕竟是自己人,好控制而且好说话。不过,这一行最近也不是很好做了。想到这里他就生气,以前走一批,卖了四五个女人就能好吃好喝大半年。现在女人都他妈学聪明了,太漂亮的他们也不敢卖了,万一被哪个大帅看中了,得宠了,他们这些人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如今他们这一车,都是欠了利滚利的笨女人,都是老太婆了。要不是现在有洋人的线,这些婆娘还真不知道谁要了。“这些个女人值多少钱?”胡拔边走边问,“都又老又丑,泻火的时候还行,真要出来接客,干巴巴的,谁他妈会选这种货。就算是穷乡僻壤,现在也见不得这种货色啊。”“谁说要去当鸡啊,你见过把鸡卖去当鸡的吗?鸡这种东西,第一次最贵,后来卖一次赔一次,谁做这种赔本买卖。有钱都去乡下收小姑娘了,兵荒马乱,也不见得贵多少。”老启抽了几口烟,他发黄的牙齿也没剩下几颗了。他抠了抠牙缝,想不出今儿晚上吃的是什么,不由得抽了牛一鞭子。“那我们送她们去哪儿啊?”胡拔问。“去南洋当猪仔,就是做苦工去。别看她们伺候男人不行了,做活儿还能顶三十多年呢。”“这些女人以前赚钱,分开腿就行了,这要做苦力行不行啊?”“到了那里,不行也得行。”老启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浓痰。边上几个跟车的都看着他,以为他要发话。这边跟车的人都是越南来的,一趟车也不少押钱,就是语言不太通,有点难使唤。他摆手让他们继续走。前面的山路愈加崎岖,一路到了海边,那边有小船直接把人拉到海上的大船上,就算完事。从这里到海边,怎么都还得走十多天,想起来他就觉得腻烦。他又抽了几口,把烟拍了,叹了口气,忽然想到胡拔还没娶媳妇,就道:“对了,你要不先挑一个泻泻火?虽然老了点,不过要挑还是能挑出几个的。天也黑了,看不清楚。”“老板不会说?”胡拔来了劲道。“你别弄死她们就行了。别像以前那个二傻一样,把货给掐死了,那老板当然不能放过他。这些人给男人玩惯了,糙得很,你不用点劲儿,她们还觉得不得劲呢。”说完老启就笑,胡拔看了看后面一车的女人,也笑了起来。白姨在车里,把所有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叹了口气,这样的污言秽语她听了很多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但她没有想到,在楼里听着她能无所谓,但在这牛车上被这些人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有几个女的听着就哭了起来,老启拍了拍车壁,大声骂道:“哭什么哭,早干吗去了?别他妈把鬼给我招来。你们给我听着,走到这一步,你们谁都怨不了,就怨你们命不好。我说个理给你们听:上了鬼佬的船,不想受苦的,从海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好过在南洋做奴,那比猪还不如。”他这么一吓,哭声就更多了。大雪中,这一行人真的就像荒野幽魂一样。白姨听着,心中也难过起来。她在角落里缩着身子发抖,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吓的。她知道这车里各人有各人的苦楚,但是她到这个地步,真还是她自找的。走第一步的时候,她也不愿意,可这一步一步地走下来,就似乎像着了魔一样。其实有几次,真的有好人家喜欢上了她,不嫌弃她的出身,要赎她出来,她还挑别人,挑三拣四,做梦要找个状元赎身,飞上枝头变凤凰。自己欠白眼狼那么多钱,到了这个地步,也算是早就料到了。不知道到了南洋,还有什么样的苦在等着她,也许真的应该中途死了,一了百了。这一次是真的绝望了,和以往的那些困境不同。在那些困境里,她会急会慌会骂娘,是因为她知道还有转机。但这一次,她从外冷到了心里,除了后悔,就是死心了。白姨正绝望着,忽然听到前头的越南人起了几声呼啸。所有人都警觉起来,就听到老启骂道:“怎么回事?还没出省呢,就给我起事儿。”老启骂完就掏了枪。他本来心里就不爽,现在倒要看看是谁在触他的霉头。老启刚跳下牛车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在前面火把的光圈下,走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手里提了一把刀。老启看着那个人熟悉的样子,头皮就麻了起来,心说糟糕了,怎么是这个瘟神?刚想说话,边上的胡拔就自作主张地对那些越南人喊道:“宰了这要饭的!”老启脑子嗡的一声,心说完了。白姨听着车前面的动静,枪声、刀声瞬间响成一片,吓得她捂住了耳朵。可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四周只剩下车里屏住呼吸的所有女人的心跳声和雪落地的声音。接着,她听到了人在雪地中一步一步的脚步声,她看到老六举着火把走到了车边,一刀砍断了车上的锁,探头进来。冷风吹进车里,所有人的身上都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老六把火把伸到车里照了照,就看到了白姨,全是雪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在呢?”白姨点了点头。老六提刀入鞘,把满是污泥的漆黑的手伸了过去:“回家。”白姨点了点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被牵出了车子,一下地她才发现,自己的鞋完全不能在雪地里走,一碰雪就湿了。她正想咬牙走几步,忽然发现自己身子一轻,就已经到了老六的背上。天上下着鹅毛大雪,老六的脊背透出滚烫的温度。他一步一步地在雪中前进,背上的女人忽然紧紧地搂住了他,把头贴在了他的后颈上。老六没有犹豫,没有停步,他还是继续走着,每一步都像磐石一样。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老九门之齐铁嘴奇门八算齐铁嘴,是下三门里一个比较奇怪的人。霍家和解家都是大家族,立足于开创盘口,从蒙东到岭南,两家都有势力,齐铁嘴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路线。从以前起,他的盘口就只有一个,就是长沙老茶营的一个算命摊。这个算命摊在一条走廊的深处,后面是个小香堂,专门给人解签,同时算命。有货要拿,交六文钱,算命先生会带你到内堂,后面有个很大的厅房,里面全是宝贝。一般情况下,这种小盘口很吝易被淘汰掉,偏偏齐家的盘口开了几代,一直生意红火,简直火得不行。有人觉得非常奇怪,不明白其中有什么蹊跷。后来才知道,齐铁嘴做生意有一个奇怪的规矩,就是每个人来买货,他都会给对方算一卦。奇门八算是长沙第一算,算得极准,而且只给买货的人算,叫做送算。这个放到现在来说,就属于差别竞争力,或者叫衍生价值。地里营生和盗卖古董的人都极其迷信,奇门八算名声在外,就算不要货,都有人愿意为求一算跑来随便买一件,生意因而源源不断。那么,奇门八算到底有多准呢?可以说,神乎其神。解放前夕,曾有一个掮客来齐铁嘴香堂里买货,什么东西都没看上,却看上了香堂里的一只香炉。这只香炉并不是古董,可见这掮客眼界不高。当时的伙计请示齐铁嘴,他很讲规矩,卖古董的就是卖古董的,怎么会卖香炉?就没准。不想那伙计自己起了贪心,心说香炉才几个钱?我卖给他,偷偷再买一个来替换上,那钱不就是我的了吗?于是偷偷卖了,又怕被发现,就打发那人快走。当时齐铁嘴在里头看着,等那掮客来求上一卦,没想到对方头也不回就走了,觉得奇怪。招来伙计一问,那家伙胆子一怯,全说了出来。齐铁嘴听完告诉他,这么做,一是冒犯了神灵,二是冒犯了祖师爷,是大忌,恐怕要遭报应。说这话是要吓死人的,那伙计立即把钱全拿了出来,说自己只是利欲薰心,问有没有化解之法?当时这个伙计正要下村去收村租,齐铁嘴推卦一算,不由皱眉,把刚才卖香炉子的钱全部拿出来,让他把这些钱带在身上,收来的钱则放在箱子底。并且嘱咐他,瓜农今年的份钱就免了。那伙计很奇怪,莫名其妙地上了路,到了村里才发现当年下大雨,瓜农没有收成,根本缴不起田租,就算硬收也绝对收不起来。回来的途中,他在同路上遇到强盗,身上的钱全被抢去,对方却没有伤害他的性命,也没有搜箱子就跑了。回到香堂后不久,那强盗就被抓住了,竟然正是村里其中一个瓜农。原来,当年的瓜全被雨水全泡烂,那人走投无路,只好落草为寇,却见被劫的是免了自己份钱的账房先生,不忍杀人灭口,又怕被认出,因而劫了一点钱就慌忙跑了。不难推想,如果那伙计没有免了瓜农的份子钱,这一次必死无疑。又如果他没有把卖香炉的钱放在身上,箱子里的银子必然遭劫。事后,伙计问齐铁嘴,这到底是怎么算的?齐铁嘴告诉他,买香炉的钱,就是买炉钱,而买炉钱,不就正是买路钱吗?意思是这一次出去会有匪截,截的就是买香炉的钱。另外,当初那掮客不算卦,就是卦不算,那不就是瓜不算吗?自己造的业自已背,幸好祖师爷念你是初犯,给了你一条后路,以后要小心做人,不要再犯这种昏了。伙计服贴,从此再也不敢逆齐铁嘴的意思。这件事情的经过很快被传出去,传遍全长沙。
【齐铁嘴】一张铁嘴过春秋,一路神算求天命——神算·齐铁嘴。庙会接近尾声了,人稀稀落落,除了街头上几个比较好的皮影戏啊、西洋画啊这些摊位,其他的摊子都已经在收拾,很多楼台都被拆的稀稀落落。街中段的老城庙,还是香火兴旺,赶集的人少了,礼佛的人就多了,一路各种算命的摊子,如今少了大半,只有零星几个还坚持着,显然之前的生意并不太好,希望这届会的尾声,最后再赚一些结余。忽然,在街头人群熙攘的地方,人声鼎沸起来,一行大队伍分开了人群,一个穿着便装的人,在众人的拥护下,往老城庙走来。“佛爷佛爷,今年还派米吗?我们家很久没吃上您派的甜米了。”路边一个乞丐对着便装的人喊道。张大佛爷摘下了自己的礼帽,对那个乞丐道:“你不是前段时间去布行当伙计了,怎么又要上饭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嘿,佛爷,您不是不知道,这当伙计哪有当要饭的舒服啊,小的我想几更睡就几更睡,想几更起就几更起,怎么舒服怎么来。前几年死的王老黄毛,活了一百零二岁,比以前的皇上活得舒服吧,比总统活的长吧。”乞丐说道,“再说,不是还有您家派的米吗?今儿个要派,和你们厨子说一声,拿糖炒了再派,我们省得烧火了。”张大佛爷笑着摇头,向身边的人说道:“这要在满清,就是游侠的坯子,必有两下子,吃喝不愁才有这等心胸。”边上的一个书生说道:“如是人才,佛爷自可纳为己用,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们不拘出身。”“莫急莫急,还不到时候。”张大佛爷道,“这些都是小角色,这次带你来见的,是真正的人中龙凤。”“被启山说的有些忐忑了。”书生笑道,扶了扶眼镜,“希望启山你不是偏爱了。”“定不会,你没听说过吗?佛爷说的好,一定是好的。”张大佛爷笑道。说话间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们已经拐入了庙口算命摊子聚集的地段。张大佛爷叫道:“铁嘴,铁嘴!快出来,给你带了好酒。”书生看着那些算命摊子,莫名其妙,对佛爷道:“这些怪力乱神...”“切不可胡说。”张大佛爷看没有人回应,就问边上一个算命的,“兄台,铁嘴呢?”“您是说齐铁嘴吗?”算命的看张大佛爷气势非凡,一下矮了半截,“刚才还在的,不知道跑哪去了,也许大号去了吧。”“哪个摊子是他的,我们在摊子边上等他。”张启山说道。算命的便指了指,张启山隐了书生模样的人到了摊子边上,书生就道:“佛爷,难道咱们的事情,要靠这些算命的?这就是人中龙凤?”张启山刚想说话,忽然,他就看到齐铁嘴的桌子上,写着一张纸条,用镇纸压着,似乎是刚写不久。张启山把镇纸拿开,就看到上面写着一段话,写得非常潦草,显然写的非常快。“佛爷,承蒙引荐,可惜齐家祖训,不从政,不从军,一张铁嘴讨春秋,一路神算求天命,此事铁嘴不愿商量,如若相逼,铁嘴比离开长沙,一去不回。望就此作罢,来日还可饮酒。”张启山和书生对视,张启山就笑道,“果然,这小子早已经算到了这一天?”“他真是神算?”书生看着纸条,半信半疑。“不是神算,也是巧算罢了。”张大佛爷叹气,看了看天就道,“果然,咱们这一路,并不能人和,这一路的凶险,聪明人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了。”书生看着纸条,不由得就摇头。张启山看了看边上随从提的酒,就接了过来,放在铺子的桌子上,“算了,这酒喝得也没什么滋味了,留下吧。”两个人转身离开,边上几个算命的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看那瓶酒。片刻之后,路边刚才的那个乞丐,走到了铺子边上,随手拿起那瓶酒,晃晃悠悠地来到庙外的墙根底下,递给了那边四五个乞丐中的一个。那个人接过酒,给那几个乞丐每人碗里倒了一口,顿时酒香四溢。“八爷,您可真是料事如神,这大佛爷这么好眼力,也没发现您躲这儿呢。”那个人摘下自己的破毡帽,还给一个乞丐,就道:“谁说他没有发现?”说着他晃了晃那壶酒,“他是知道了我的心意,不想勉强而已,否则,你们哪有酒喝?”几个乞丐半信半疑,齐铁嘴占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张大佛爷离开的方向颔首,叹了口气,“自此不归路,佛爷,随我洞悉些许,可惜无力回天,恕我不说之罪吧,一路走好。”
老九门之解九爷小解九,解九爷,外八行里唯一的一个正统知识份子,还曾经在日本留过一年的学。解家是一个楷模似的家庭,不像之前所有的人,这一家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是势力最平均的一个家族。无论人手、套路、渠道,都不是最出众的,但却也是最能够用的。九门提督里,解家的生意做得最稳,虽然不见得最赚钱,可一直没有任何的凤波。谁也不找他麻烦,也很难找他帮忙。解九爷是一个做事按部就班、天衣无缝的人,对于一件事情的任何可能性,都能在发生之前想到,事先定好对策,这可能也是没有人愿意和他作对的原因之一。这种人,一般是平淡无奇的,几乎没有任何奇闻异事传出来。要说有什么可以讲的,只有一件趣闻。当时广州有一个棋圣,被一个军官请来长沙斗棋,竟可以同时和八个人下棋,杀得几个棋手都丢盔弃甲。正好解九爷工于心计,平时最好的就是下棋,也算是个棋友,便知道了这个事情。那十年间,长沙下象棋下得出名好的,一个是解九爷,另一个就是我家的二叔。解九爷以奇局见长,设局厉害,我家二叔则以解局见长。可以说,一个喜攻击,一个喜欢防守反击。但是他们是分属两个时代的人,解九爷下得最好的时候, 我二叔还不到火候,所以事情传出后,只有解九爷出面。然而,解九爷天性不爱露面,最后决定再开一场一对八的棋局,其中一局由他在幕后指挥。对弈的结果让人膛目结舌,那高人赢了解九爷,却输掉其他七局。有几个棋手在一边看棋,就啧啧称奇。解九爷的那盘棋,下得可以说惊心动魄,明明破绽百出,偏偏每次眼看就要输了,又被扳过来,但是优势又不明显,还是被人压着,如此胶着,最后还是输了。解九爷就对其他人道,这叫臣子棋,是那些自身棋艺高超,却又不得不和那些地位很高者一起下棋的人发明的。比如说和皇帝下棋,你必须输,但是又得输得非常艰难,让皇帝认为自己是靠实力赢的。靠临场应变下这样的棋非常困难,所以就有人琢磨出很多的套路,专门做胶着难下的棋路。不过,这样的棋路毕竟一开始就是奔着输去的,便有人又问了,为何不直接赢了,挫挫对方的锐气?解九爷道,人家从广东一直杀到这里,斗棋无数,自然有着自己的门道。这种人只挑软柿子涅,如果八个人里面有一个棋力和他相当,他必定会绕过去,反正赢七个输一个也不算丢脸,还是他厉害。这样的比赛方式,本身就是个陷阱。当然,此人肯定是有真材实料的,至少博闻强记的功失非常厉害,因为这种下棋的方法,要非常高的记忆力和对于棋局的熟悉能力,应变力反而是其次。解九爷抓准了这点,先用臣子棋露出破绽,引他入局。对方肯定是认为这人棋力最弱,必先攻之,欲杀出优势,其他的棋路便只是周旋了。这是一对多的基本方式,不可能对所有方面都是猛攻,必是几方攻击几方守。几局之内,注意力并不平均。解九爷巧妙利用这一点,几次眼看就要输了,却又下一个奇招振转过来,始终把形式集中在他欲赢却不能赢的境地,看似破绽很多,但没有一个真能用。打个比方,就好比少女撩拨你的情欲又不让你近身,委实难受。如此一来,这人既不肯干脆地放手,专心攻其他人,又无法再进一步,最终被一个难摊子给拖死。长沙方面本来就是想下他的面子,一赢七输,他的确面子全无,但是事后再怎样反省,只会认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不会想到这棋局背后藏着阴谋。众人听完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晚喝酒庆功,很是欢畅不提。等人一走,他儿子却再次提问:“老爹,到底是如何?“解九爷大笑曰:“田忌赛马也。”原来,当时每人各在一室内,所以实际状况外人不明。那一盘臣子棋,实为另外七个人合下,其他七盘才是解九爷所下。解九爷棋力在那人之下,真的一对八也必输无疑,改用这个办法,七人之力加总,必然高于一个,成功牵制住那人大部分精力,而他招招猛攻,既没有输一两盘的顾虑,又占了对手被牵制的便宜,最终七局全下。整件事情既没有人察觉,也没有任何破绽,解九爷设局、破局、斗棋,最后淡过旁人的追问,每一步都是天衣无缝,可见其智之深,其计之诡了。
【解老九】解九爷推了推眼镜,这是他第三次做这个动作,对面的女孩,有点不知所措。 在这个茶楼里,这个男人已经这样看了她快一个时辰了。如果不是她母亲执意要让他们两个见面,她真的不想在一个地方待那么长的时间,还要给这么一个奇怪的男人看着。 姑娘想着奇怪,也不由得打量了这个男人很久。虽说气氛很尴尬,这个男人很古怪,但是说起来,如果这个男人不是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气质,她早就借口不舒服走了,母亲总不会让她晕在这里出糗吧。 是一种什么气质呢?她真说不上来,看到这个男人,她总觉得看不透。 世界上看不透的人有很多种,有沉默寡言的,有表里不一的,有些人表面上哈哈笑笑,其实心机特别重;有些人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但你就是感觉他不正常,可是这个男人呢? 这是一个相当相当聪明的女孩,她知道,如果一个人能够被人感觉到,内心隐藏了什么东西,这个人并不算是真正的城府深。更深的城府是,你知道他有一些计划,你知道他隐瞒了什么东西,但你算出来的全都是错的,对方连你的猜测都已经设了局,他真正的想法你连边都没摸到,这才算是真正的权谋家。但是,这个九爷呢——不知道这么年轻的人,为什么被人称之为九爷——他的气质,你没法作任何的判断,你看到的他,永远只是感觉他本身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可你却无法肯定。真的,当你不是强制的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等闲人的时候,你总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露出一丝马脚吧,姑娘心想,还没有男人能让她这么难以看透。从她以往遇到的男人看来,男人接触她,总会有什么目的,只要她一摸到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男人往往就没戏了。这个还真是棘手。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算不算败了?姑娘心里说。“你到底要看我看到什么时候?”姑娘决定以进为退,看看自己主动进攻,会是个什么结果。解九爷看着她得娃娃脸,心中叹气,这个丫头长得娇小玲珑,古灵精怪,还长着一张特别娇媚的娃娃脸,难怪这么招男人喜欢,桃花不断,偏偏又特别聪明,谁也看不上,弄得她老娘焦头烂额,自己若不是她得表亲,他也不想蹚这种浑水给她介绍什么对象。“你倒是说话啊。”姑娘有点不耐烦了,心想该不是自己看错了,这个人是个二愣子?“不好好看看货色,怎么好往外推销啊。”解九爷摇摇头,品了一口茶,看了看怀表,起身就下楼去了,边走还边叹气。这表妹好是好,可惜自己是受用不了,普天下能压得住这丫头的,恐怕只有那个人了。也罢,也算是一桩好好的姻缘,自己事业心太重,此生是不太合适情情爱爱了。看得他们美事,也算给自己消业。解九爷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做的事情,心中一紧,抚着胸口长叹。茶楼里的姑娘看的目瞪口呆,看着对面空了的桌子,好久才反应过来,脸色一下铁青,转身就对跟着的丫头说:“走吧。”刚想离开,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抱着一只狗蹦跶着上得楼来,上来就叫:“解九呢?小九九不是说泡了好茶在这等我的吗?”说着看到了那姑娘,脸色铁青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失笑:“解九怎么变大姑娘了,别说,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姑娘,日头这么好,别自己气自己坏了心情。”“你才是解九呢!”姑娘怒气一下起来,一碗茶直接浇在了来人的脸上。跟着那人上来的小二都疯了,立即上来用毛巾擦:“五爷,您没事吧?”狗五摆了摆头,看着娇小的身影已经一路下楼,又看了看自己那可怜的小狗,不由得摇头,问小二:“这是谁家的姑娘?”小二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听到楼下的姑娘娇喝:“谁敢说,老娘就剥了他的皮!有种自己查出来,要算账找你的解九去!”小二看了看狗五,五爷摆手让小二别说,凭栏坐下,抖了抖湿了的衣服,看着走上大街的姑娘,不由一笑。
上面张大佛爷的故事还没齐全,在下面补上
老九门之张大佛爷松花江边上,万里冰封,从江冰上散发出的寒气,冲上岸边的堤岸,似乎把一切都冻住了,堤上也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不知道是冲上的水汽凝结的,还是之前的雪被铲掉之后的残余。张启山披着黑色的大衣,全身上下都穿戴整齐,仍然感觉到身上的温度在被无情地抽进江水里。 太久没有回这片土地了,竟然有些不习惯? “要不还是回去吧?”身后的狗五说道。他已经被冻得像只死狗一样。东北这种地方,果然不是自己这种人能来的。 “明天就走了,来了半个月了,也没有四处走走,今天再不出来看看,不知道猴年马月还能再回来。”张启山说道,“你要受不了,自己先回去吧。”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也没带,我自己回去了,你的手下不打死我。”狗五跺着小碎腿说道,“没事,我陪着你,反正明天就走了,真能冻死我不成?”张启山也没有理他,忽然看到江面上有一个小黑点,他敲了敲自己的拐杖,发现似乎可以当冰杖用,就往江面上走去。 “哎哎哎哎,佛爷,你往哪儿去啊?”狗五追过来,张启山回道:“远处有人在冰钓,走,去看看他的收获如何。”狗五抬头一看,就看到那黑点在江面下游非常远的地方,不由得咋舌。一咋舌,一股冰冷的温度就吞到他的喉咙里,差点冻住他的肠子。果然是佛爷,性情真是飘忽不定,他心想。张启山和二爷不同,二爷风花雪月,很多事情都能谈到一块儿去;张大佛爷却似乎永远把他们当小孩一样,很难和他有什么交流。九门里,也只有二爷能和他说上话儿,其他人很难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一路在冰上磕磕碰碰滑来滑去,狗五发现多亏自己是在南方发展,要是来北方自己这点身手早被人做掉了。在这儿连走路都得重新学。到了冰钓的地方,他已经觉得自己肯定会死在松花江上了,就看到一老头儿在面前砸了六七个冰洞,在那儿钓鱼呢。狗五想上去问问收获如何,被张大佛爷阻止了,他们在老头背后十几米的地方看了十几分钟,张启山转身对狗五说道:“回去吧。”“不问问,这能看出点什么啊?”狗五问道。 “非得看出点什么来才对吗?”张启山笑了笑,拍了拍狗五的背。狗五莫名其妙,不过能回去他还是心花怒放了,立即跟了上去。“老五,你这次来东北是干什么来着?”张启山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边走边问狗五道,“我记得你也已经收手了吧?”“我不是来东北做什么,我是在长沙待不下去了。”狗五说道。张启山顿了顿,他知道狗五的事情,问道:“那你为什么偏偏来东北呢?” “这不是您在东北吗?我得来找你问点事情。”狗五说道,“知道了,我就去杭州了,可能再也不会回长沙了。否则,我去了杭州也不安心啊,我自己没事儿,万一连累了其他人,我不可以对不起那些人的,你知道。”张启山叹了口气,脚步慢了下来:“问我问题,前几天怎么不问,现在才问?”“不是每一个问题都那么容易问出口的。”狗五说道。他一直犹豫要不要问,忽然张大佛爷提起来了,他觉得最好还是要问一下,他来东北,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是冬季,比较好藏身;另一方面,他真的需要一个答案。张启山停了下来,站在松花江的中心,他还是看了看四周,说道:“那你问吧,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为什么?”狗五说道,“为什么你不放过他们?只要你动动手脚,长沙就不会那么惨。你不是无情无义的人,那些人里的很多人都是你以前的伙计,你就这么看着他们死?真的是死绝了,你不知道吗?这次是真的死绝了。”裘德考离开长沙,把所有盗墓贼的名册全部抖了出来。张启山知道全部的内情,亲自督办,没有一桩徇私提点,长沙城的盗墓贼死了个干净,很多都是张大佛爷自己的伙计。让狗五痛苦至极的是,张启山的人上门抓的时候,一看是张大佛爷的人,没有任何人反抗,所有人都以为张启山会给他们一条活路,谁也不想让张大佛爷难堪。然而都死了,枪决的时候,很多人到死都不相信,这是张启山的作为。张启山不说话,他想了很久,问狗五道:“你恨我吗?”“不是恨。”狗五说道,“我不知道您到底想成就什么事情?我只知道,伙计们把你当神一样,你举手就能救的事情,你都不做,二爷的夫人也是,老六也是,你的伙计们也是,您到底是在谋求什么?”张启山默默看了看快冰冻在冰面上的靴子,说道:“去杭州吧,把这些都忘了。”说着转身往岸上走去。狗五没有跟上去,等张启山走了十几步,他大叫道:“到底为什么?!你随便给个理由也行啊,一个借口就行了!”张启山摆了摆手,他的心里很平静,有愧疚吗?他的心里已经装不下那些东西了吧。没有人知道下令抓人的那个晚上,他拿着手枪已经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多想和那个唱戏的一样,轻易就能说出,负天下不负佳人的话来,他也多想像那个要饭的一样,一把刀抱着就能睡得安稳。可惜不行。的,我是有理由的,但即使是说出来,也什么都不会改变。张大佛爷走上堤岸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江的中心,最乐呵呵的老五,最看得开的老五,最不愿意记恨别人的老五,来到东北,是想来找一个不恨自己的理由吧。“总要有个人被人恨。”张大佛爷自言自语了一句,闭了闭眼睛。“永不再见了。”
【张大佛爷】这一行,取别人的性命就好像取草芥一样,然而,他们也都知道,他们自己的命,也并不值钱。大雨磅礴,张启山从未在长沙遇到过这样的大雨。书房外飞檐瓦楞片被雨滴打得啪啪作响,要不是太密集了,张启山还以为枪声已经响了起来。  屋内的书桌前,还坐着一个年轻人,正在一封一封地看书桌上的信件,不知道是不是暴雨的关系,台灯时暗时亮,让他很不舒服。他看看停停,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张启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大雨,把整个长沙城蒙成迷纱一般。良久,年轻人才放下最后一封信件,他不像普通人惯常的做法那样长出一口气,而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捏了捏眉心的部分。张启山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问道:“看完了?”年轻人点了点头,把茶渣倒入一边放着的一只精巧的瓷瓶内,就道:“看完了,给您整理了一下。”张启山看了一眼,果然,那厚厚的信件现在变成两堆堆积着,本来自己叠得很乱,被这个年轻人整理得一丝不苟。他知道这不是这个年轻人看完之后整理的,而是年轻人在看信的时候,随手叠起来的,那么整齐的叠法,几乎每一封都不差分毫,是因为这个人已经习惯了无比仔细和严谨的生活准则。“抱歉。”张启山说道,“本来这种事情,谁也不应该介入在内,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我觉得如果是你,也许会有办法。”“佛爷,恕我直言。”解九看着桌子上的信件说道,“您应该让其他人一起过来商量。”张启山摇了摇头:“让你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很对不起你了。”解九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他显然认可张启山的逻辑。他顿了顿,说道:“可是,即使如此,他们不会明白,他们都是欠你的。”张启山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问道:“信看完了,说说你的看法。”解九也站了起来,来到张启山边上:“先说最基本的吧,做和不做的问题,我觉得佛爷肯定也已经知道答案了。”他看了看怀表,“您不做,也会有人做,这和您愿意不愿意没有关系。”张启山沉默了,解九说道:“老实说,佛爷,您并不重要,这就是一只滚烫的锅,锅里的鱼本来就是要熟的,人家让你来把水烧开,只是因为您是个好社工,您不烧,换个人就是了。”“不重要?这件事情难道不是针对我的出身吗?”解九笑了笑:“佛爷,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张启山也笑了,他笑得那么苦涩,让解九怔了一怔,他原本以为,张大佛爷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外露的情绪。张启山一边笑一边把头转向窗外道:“你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有任何一点办法?”“计谋这种东西,是在力所相当的对手之前使用的东西,孔明善计谋,但不会用在自家的家丁身上。”张启山闭上了眼睛,顿了顿,问道:“那我,只问你,我应该做什么?”解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怀表,沉默了一会儿。张启山没有追问,一直等着,终于,解九才说道:“刽子手的儿子犯了死罪,要凌迟处死,刽子手会让其他人碰刀,还是自己下手?”张启山对着他笑了笑,解九看着他,知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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