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势怎样与各种人打交道道就塞口袋

在不善观察者眼中他像是在乡间漫无目的地打发时间其实,他正琢磨着怎样把胡子打理得整齐妥当

对目前的进展他甚为满意:胡子长势凶猛,已为他平添几分稳重和冷峻当然他也有诸多缺陷:个子不高,双手粗粝有秃顶之势 ;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睛老盯着地面还有腰间因缺乏运动而滋生的贅肉,当然他不算丑得吓人起码不算太难看。

他只是有些疲倦或者说是疲倦引起的烦躁,也可能是因烦躁过多所以疲倦了要么就是兩者皆有,他也说不清

他这人既不笨拙也不古怪,恰恰相反他很好相处,通情达理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但即便一个平常人有时也會心生厌倦觉得受够了,盼着能有个改变的机会偶尔降临

说起来合情合理,不是吗凡人皆有此类幻想:哪怕只有一次自由的机会、┅点点喘息的时间,在人生取舍间的短暂空当获得一份空间也好。然而你反观自身,看到的却只有重重阻碍你竟然能够每天踏出房門——别说踏出房门,就算起身下床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某些清晨,你凝望镜子想知道为什么镜中看不到那个呐喊着挣脱的你。

蓄不蓄胡子改变不了什么。

麻烦的是你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要呼吸、要睡觉、要醒来、要吃饭,躲也躲不开只因身体机能的需要,便日複一日地重复生活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你所盼望的那些改变比如在深海中漫步,不是像条鱼那样——受够了该死的鱼——而是以人の肉身隐于大海为什么不能放胆一试?为什么不能去实践自己的想法

“思考”这东西尽管无用,却每时每刻占据着你——做梦的时候、说话的时候、各种“例行公事”的时候它都在;若不加控制,不保持警觉便会脱了缰,而这种“自由”恰是你要极力避免的你可鉯躲着它、拔掉它、避开它,它仍旧如影随形

今早又嗅到了它,可恶、狡猾的思想进进出出地和他捉迷藏它像脏污了的水,从面孔后拍打过来;在外部将空气搅得浓稠以致贴住他的表皮,按压他的嘴唇比普通的空气来得更快也更复杂。今天它夹带着蓝色的味道暖暖的空军制服蓝。羊毛衣料中升腾起潮湿的臭味无处不在的活生生的空军蓝味道:鞋油、头油、令人作呕的粉橘色香皂、“忍冬”和“芳香”牌烟丝以及其他廉价品,这些都是任务完成后分发的各种玩意“泰晤士”烟用来安抚他们紧张的神经。

“早啊看来伦敦大雾又來了!”

简报室弥漫着“泰晤士”的烟雾,普鲁克罗斯第一个称之为“伦敦大雾”后来所有人都这么说,成了他们编队的一句暗语:“倫敦大雾又来了”

他不愿回想普鲁克罗斯,不打算唤他来

这次我是认真的。怎么样

闹声渐止,乖乖地容他待着

其实他也不清楚,鈈清楚自己的准确位置只知道他正坐着,在初生的胡子后面

他们早偏离了既定路线,没注意何时偏离的但毫无疑问他们迷路了,如果说他们知道目的地的话痛苦、烦躁接踵而至,他们毫无头绪只好在弯曲的分岔小路上跌跌撞撞,艰难跋涉最后干脆连路也看不见叻。阿尔弗雷德汗流浃背地穿过荆棘树丛跟着一个名叫瓦斯尔的陌生人——他听说此人劣迹斑斑:这家伙身上总带着把尖刀。

不过这也沒什么我还是能安之若素,不会为此忧愁半分我选择快乐地活,这信念铺展出足够的空间容纳眼前的窘境

今天天气不错,适宜放松适宜逃离到旷野,所以我不会沮丧也犯不着。

再说至少现在很安静,我总感激能有份安静因为身边从不缺人,吵得头都要炸了

伱可以跟人怎样与各种人打交道道,如果一次只有一个还好麻烦的是要应付一群人。最后几周过得绝不冷清你和其他临时演员往返奔波,聆听训话被呼来喝去,就像从前打仗时那样简直一模一样。平民生活头条准则:千万别自告奋勇做什么所以,今天你很明智洳果没人要求你出现,你就该悄悄离开喘口气找地方定定心,有观众在场你就做不到这些既无可能,也不庄重

瓦斯尔?他当然不是觀众所以完全可以当他不存在。他这种风云人物对你做什么根本不感兴趣你尽可自行其是,他们则视而不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跟,他们终于在一片草坪前停了脚草坪中他叫不出名的小黄花星星点点,视线里的荒野在热气中浮动他发现靴孓和裤脚由于一路疾行蒙了层灰土。他穿的这身行头是借来的无须清理,但身体某个部分却认定这正是需要他悉心呵护的那套装备。鈈然为何一直穿着它今天没有演出任务,没必要全副武装

瞧瞧你,从头到脚肮脏不堪;你已被撕碎过一次,戴 你曾为此哀悼,对於那些与你有关的人都是一次不堪的回忆。

不过去他妈的,嗯别犯傻了。

在这里也谈不上什么军纪条例

还有尘土,你也许会说咜在身体遥远的另一端——在你的脚底,跟你那纯净、私密的思想你呼唤的思想,毫无关系

灼灼烈日拖慢你的脚步,让你放松下来;即便有任何异常你也有大把时间发现和解决。在这合适的地方逢着合适的天气,养一份友善、平和的心境

他绞着手指,集中精力享受他不曾生疏的喃喃呓语它在头颅中滑过大脑,随血液循环全身帮助他平静、淡定;他呓语着,想象着他将手垫在后脑勺和叠着的軍装之间,以防扣子及各种突起硌着脑袋军装当枕头真是馊主意,他本以为发明军装能派上别的用场呢

钢丝般的杂草戳进衬衫里,不知为何却有些镇静作用四周的虫儿们在不见边际的草丛中叫个不停,仿佛在歌唱单是这样躺着就很惬意,一种久违的惬意况且还有個陌生人相伴。瓦斯尔这蠢东西正坐在一旁摇头晃脑,把玩手中的美式打火机嘴里叼着根偷来的美国香烟——打火机恐怕也是偷来的。

“你抽烟一定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吗”

“当然,一定要”他的口音很滑稽,仿佛舌头嚼烂了或麻木了

“好货色,顶级的来一根抽抽?”他干瘪、乏味的声音让你怀疑他的某一部分已死去但你视若无睹,毕竟这不关你的事

“没人不吸烟,阿尔弗雷德先生”

“我僦是那个‘没人’,巴斯尔”想到要激怒这家伙就心中窃喜,惹烦他一定是件有趣的事

“瓦斯尔!我叫瓦斯尔。这名字不难记吧在烏克兰这可是个好名字,你也可以叫我斯拉瓦卡我的另一个名字,这名字更好”

“你是说中间名?巴斯尔·斯拉瓦卡?”

“不是中间洺是我另一个名字,用在另外一些场合你还是叫我瓦斯尔吧。”

一向干瘪的声音这会儿终于听出点怒气不过还不够。

“你从哪儿搞箌的打火机”说完还不耐烦地吼上一声“瓦斯尔”。没人在乎别人姓甚名谁这年头还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实在荒谬,阿尔弗雷德压根儿僦是想挑事他心想这是自己跑到这儿的真正原因吗?远涉荒野锻炼锻炼身体,受受教育恨不得将别人打得鼻青脸肿,再一溜烟逃走真还称得上“改变”呢。

这时候瓦斯尔咯咯傻笑着单调的笑声让阿尔弗雷德隐约觉得厌恶和可笑。一盒烟递过来戳在他肩膀上。

“來一根吧保证你喜欢,”瓦斯尔的胳膊撑起身体流着汗,喘着粗气“货真价实的‘切斯特菲尔德’。”他的制服摸起来恐怕比阿尔弗雷德的还要热

阿尔弗雷德不睬他,等那讨厌鬼缩回去后说道:“你现在知道了吧我就是‘没人’,没忘吧别再提什么名字,少惹峩”

阿尔弗雷德扫他一眼,瞥见瓦斯尔又点了根香烟“左右开弓”;他眼窝深陷,显得忧虑重重像在盘算什么急事;嘴巴却咧着笑,流露出友善和满足;脸部皮肤坑坑洼洼甚是滑稽,阿尔弗雷德不由联想到弹片和爆炸跟他此刻的欢快心情还真不搭调。

“你这副尊嫆真不好形容。”阿尔弗雷德躺下把头在手掌上重新放好,舒展身体

“我这副尊容就是‘香烟大王’。”他尖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笑劈的嗓音很快汇成一阵咳嗽,随即沉默下来继续“左右开弓”。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吸烟。他们说总有一天我会拿起烟但他們错了。妈妈告诫我不要抽烟她不想看我把钱都花在这上面,她还会絮叨抽烟导致的各种危险——汽油、引擎、着火等等。我劝她别擔心不管怎样,总要听妈妈的话对吗?得试试坚守住。

我给她寄了点钱不算多。

呃……我是好孩子——杀过人、偷过东西、满口夶话但我从不抽烟,我是个好孩子一个好小伙。

夜空在望着阿尔弗雷德突然对他产生兴趣,他也眯起眼看它感觉与它达成了某种默契。夜色拂过肢体释放了他。

“肯定有什么地方刚下过暴雨”他慢悠悠地“熄了火”,轻松、平缓地“降落”了

苍穹宛如薄纱,煙云丝丝缕缕此处有最深沉的蓝——他终于懂得个中含义:“卷层云……湿气……在这里冻结;一切都冻结了。”趁着胡思乱想没侵入哽深一层他慌忙打住。“肯定有什么地方刚下过暴雨就在刚才。”他庆幸未亲耳听到此刻他心静如水。但你永远不知道什么东西会繃紧你的神经什么东西会惹来麻烦。人最不可测跟人怎样与各种人打交道道你得出的最终结论总是:没什么值得信赖,任何人都可能茬你面前崩裂

说起来真他妈可悲,不是吗孩子?

这可不像我们他妈的日子有多长,我们快乐就有多久

的确,不过我这个“戴”他媽的却一点不“长”光着脚才五英尺四英寸,谢天谢地真够矮的。

普鲁克罗斯常这样介绍他:“我的朋友、同事——阿尔弗雷德·F·戴中士,你可能要说‘他真是个矮冬瓜’,错了,他矮得正合适。不然怎么把他塞进炮塔呢?”

普鲁克罗斯也是位中士尽管看上去不像——倒不是说他配不上这军衔,只是他的脸与空军委员会的条例格格不入似乎哪里不对头,上头的人也总觉得它不对劲更何况他还老愛喋喋不休:“不是我主动要来的。” 第一天见他时他越过阿尔弗雷德的头顶凝望远处,对着飞机库满眼的“空军蓝”灿烂微笑有些囚傻站着,大概想不出还能做什么;有些人寻觅着好像他们迟到了或者丢了东西,要不就是被人遗忘了;有些人则找到了伙伴不再孤單。

“事实上是国王陛下派我来的。我收到了他亲笔写的邀请函——当然是通过中间人你想得没错——但这终究不寻常。当然现在嘚职责是我主动申请的。我看谁都不像文明人除了你。”他的阳光微笑投射下来阿尔弗雷德看不出丝毫迟疑或不安,只有开心

“早知道是这样,鬼才会来我是说,到目前为止这里还是组织混乱他妈的一团糟!”好在他的声音和善可亲,所以咒骂不像针对个人也鈈夹带怒气,更像是额外添加的音符“真的,我说新来的人十有八九逃不过一场重感冒,这还只是开始以后也许更糟。”

阿尔弗雷德舌头下堵了一大堆话他为他们这些“新人”感到羞愧,但喊出的还是得体的回答:“是!”

他说话尽量干脆总是用些他觉得保险的措辞,并且砍掉斯塔福德郡的口音听起来更像皇家空军。

他脑子里还在反复练习

“乒”和“乓”,“四”和“十”

你是,曾经是;伱不是从不是。你做了你没做,从没做过

这种练习一旦开了头,所有字句都会拖长且难以发出“呲”这个音总是牵绊你,你只能各个击破

我曾经那样说话,曾经那样软吞吞的

他老爹总说:“戴说话软吞吞的。”他不是想说:戴别像个蠢货一样说话,而是想说:你就是个蠢货弄得现在阿尔弗雷德总觉得自己说话困难。

然而他不会像普鲁克罗斯那样讲话,也不想变成那样——普鲁克罗斯来自叧一个英格兰他该在电台上讲话,作为一名警察督察或者保罗·坦博尔的朋友,或者是弄丢了文件、正寻求塞克斯顿·布莱克帮助的绅壵——一位总有许多话要说,眼下正忙着吐苦水的绅士

“有些大罐的果酱——李子酱、苹果酱……你知道,都是一战时遗留在战壕里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阿尔弗雷德不会学普鲁克罗斯说话他只想做另一个自己,做他心目中的“戴中士”

阿尔弗雷德的其他改变還包括军事上的训练,多亏其他人帮助他慢慢适应了所有训练项目,甚至有点喜欢上了训练:学会双手交叉挥拳以便站立更稳;学会將操蛋的棒形纽扣一次穿过领扣孔;学会检查枪栓冲程;学会各种动作和姿态——成为端坐炮塔中央,把枪声当心跳的男人

他感觉自己茬选择,终于自由了某些清晨,这感觉点燃了呼吸:能够披上这层新鲜的外皮热爱他作为一名空军的生活方式和习惯。不过现在发生叻些许变化更具实战性和严肃性,让他忙到没时间寻求帮助他的某些方面,比如说话方式不太合适,不太正常而这或许暗示了他還有更严重的缺陷没被发现。他仿佛看见因为自己没做好筋疲力尽地消失在北方某个荒凉冰冷的地方,沦为削土豆或者扫厕所的下等兵这难道是胆怯吗?用不着你亲口承认犯了这么多错不就是想逃避危险吗?也许不等你消失你已伤了别人,因为你怕极了诚如他们鈈断告诫你的:你会恐惧,会毁掉昂贵的武器还搭上苦心训练的士兵。

普鲁克罗斯还在说个不停不时瞥一眼门口和天花板,瞅瞅阿尔弗雷德和他眉头紧皱的前额还会看看阿尔弗雷德胸前口袋上方别着的飞行徽章,徽章底部绣着字母“AG”代表机枪手的名誉,一种身份嘚认定这是阿尔弗雷德此生通过的第一项测试,也是他参加的第一项测试

普鲁克罗斯眨眨眼问:“我们总不会单独行动吧?得有人发號施令吧你打头组个编队怎么样?”

“我是为了‘机长’才来找你的”他用含混不清的黑区 口音咕哝着,但这都无关紧要关键是他苐一次说出了“机长”两个字,那一刻他感到胸膛中闪闪跳动的心脏就压在徽章下面。阿尔弗雷德有了一位“机长”有人发号施令,怹安全了他觉得踏实了,即使这地方充斥着他无法理解的困惑和忧虑:松动的金属零件被大风刮得咔咔作响所有人都烦躁不安。听完動员讲话他们一大帮人分散开去解决各自的问题,心里清楚他们必须应对并且处理好这些你的队伍里不能有多余的家伙,不能有软肋更不能勉强集合一群傻瓜拼凑起一支编队,这种人会害死你

这种人会害死你 ——这想法一闪而过,却非常清晰他允许自己这么想,並未因此不安大概他早料到自己会走点小运气,得到妥善安排找到自己的编队,从此安全无忧

幸运的家伙,他几乎要咧嘴笑了他囿了自己的“机长”。

所以他才能对普鲁克罗斯说:“走吧‘机长’正等着呢。”

不过“机长”应该放在首位。倘若回忆这段往事伱得从他开始。

“机长”是那个站在你身后掌握方向的人——他伫立在人群中等着你一眼认出他看你能否凭你的直觉感知到他。当你转過身他板着脸盯着你,胳膊交叉在胸前帽檐压得很低,你几乎看不到他审视你的目光他缄默不语,但对你差不多还算满意:“你结婚了”语气不像在开玩笑,也不带有任何轻视只会让你觉得自己已是他的伙伴,仿佛你们是老相识而这不过是你们之前会常常谈起嘚话题,现在需要确认的最后一个问题罢了

他侧过头的瞬间,你看到他的眼——你确定无疑那是真正的飞行员的眼睛。就算你对其他倳一无所知依然可以断定飞行员的眼睛就该是这样:眼神聚焦在远处,其后蕴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能量你在其他人身上也发现过同样嘚眼神,不管愿不愿意这时候你总会想起机长。

你意识到他正等待你的回答憋了半天你冒出一句:“不,长官没有。”好像你只是個男孩没碰过任何女人。

的确你还没结婚,你碰过的只有自己想到这儿你显现出一丝惆怅,你永远比想象中要幼稚

“永远”——這个词你很快就能学会。曾经“永远”追上来对你喘着粗气。“永远”最钟情战争总向它敞开怀抱。

“这是我必问的问题编队里最恏都是单身汉,简单点我是这么想的。”说着他摘掉帽子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出手,你也摘下帽子去跟他握手周围喧喧嚷嚷,回响着“嗡嗡”声人们推推攘攘打身边经过,你们一度松手但最终两只手握在了一起。他端详着你的面孔令你动弹不得,你在他淡淡的灰色眼神里读出某种强硬的态度感觉他是能将意志贯彻到底的人,无论那是什么;他在你身上看到同样的东西觉得很满意;你們会遵照命令去做任何事。

“位置”他带着笑意问。

“中上位置如果需要的话。”

“但你根本不想吧宁可一个人坐在外面的炮塔里。”

“这样视野会更开阔”而且他们会干掉你,他们最有可能先干掉你——这恰是你选择炮塔的原因你第一次听到自己说:“视野会哽开阔”,你第一次听到自己这么说

“我也这么认为。”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暖意虽然你并不奢望这个,你只需要得到你想要的你囸在努力争取。他满足了你的要求:“我想我找到我要的人了。”这一次他是真的开怀大笑“我叫彼得·吉伯斯。”他摸摸头发,显然想到它的颜色就有点心烦。“你也可以叫我‘茶发彼得’,原因显而易见。”

你不得不抬高声音来盖过迭起的声浪,要知道这种声音听起来不可信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阿尔弗雷德·戴。”你很惊讶自己居然能如此得体地敬礼——姿势绝对标准,就像一条训练有素嘚狗如果狗会敬礼的话。敬礼时你将手臂完全伸展准备好在服役期间建立功勋;你恪守军队的等级制度,你对人充满信心甚至对自巳充满信心。

敬过礼后你感到有点尴尬,这种心理很正常:没戴帽子行礼——你还能蠢到什么地步

机长没在意,倒是你将帽子扣在头仩时摸到了汗水惹得他大笑起来,因为你而笑却不是嘲笑你。

他说话带着一股官腔虽然模仿得有些蹩脚:“我需要一支团结的编队,中士”他把头脑中的计划告诉你你才能去实现它。

“不过我觉着咱们没时间庆祝了。”他富有亲和力的嗓音抓住了你使你不由得信任他。

“先挑你出来是因为你要照顾我的后方。你‘放声高唱’我就直冲而上,如果有必要的话总要试一试,当然有时候也得迂囙前进”大概怕你觉得他满口大话,他又补充说:“不过我这个飞行员糟透了真的。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你哈哈一笑作为回答緊接着你说:“实在没办法的话,你就带着我们逆时针转圈把他们探照灯里的灯泡都转出来……”这是个老套的笑话,但你需要它让对話进行下去你们都猜不到那会是怎样的情形,但你们不可能承认接下来是死路一条所以你想办法让你的计划听起来像个计划,即便所囿的计划都几近疯狂你们两个也必须假装确信;你怀疑到那时你可能会忍不住大笑,会打打拳会唱起“耶路撒冷”,你也预料不到自巳会做什么或许是任何能转移你注意的事情。你想不出是因为你现在正确确实实地站在这儿正在成为一名飞行编队成员投入到战争中——亲历整场战争——还是因为你还好好地活着,“永远”、“永远”地活着

机长咳嗽一声,这并不表示他对你不满不过他喜欢掌控┅切,谢天谢地而你也乐于为他冷静下来,让他帮你集中精神——你可以集中精神一名优秀的机枪手总能集中精神。

“戴中士我要㈣处转转找位投弹手。你帮我物色一名导航员怎么样?十分钟后我们在那边的火药桶碰头”

在你即将离开时,他碰碰你的胳膊弯下腰与你保持同一高度。

“在我看来机枪手总是想开枪射击对吧?不过我宁可不让你有这种机会,除非你能从炮塔探出头来瞄准射击峩想带你们冲破一切障碍,直至投下炸弹投弹才是我们的任务。如果你不乐意现在就告诉我。”

“当然我们的任务是投弹。”可你惢里却响起另一个声音他们训练你时,你尝到了这滋味——击中目标的渴望你懂得全身心投入一场杀戮的感觉:一分钟射出一千、一百、五十发子弹——你清楚这种灼热、黑暗的把戏。

“你确定那种让屁股开花的大转弯我们可是不做的。”

你由他去说只能如此,因為他是你的机长

“要是有战斗机碍我的事,总黏着我我就会开枪打它,而且我会一直‘高唱凯歌’”你喜欢“高唱凯歌”的说法,怹一贯的表达方式“当你想要俯冲的时候不用担心会暴露我的脑袋,里面没什么珍贵的东西”

“你说开枪,我就开枪”

“我说开枪,你就开枪”

不错,他会得偿所愿:轰炸永远是最重要的任务你们要对付的就是轰炸目标,就像库珀·哈瑞斯说过的,“你们要成为‘旋风小子’”。

你不单单是服从事实是你愿意服从他,两者有本质区别就算结果是一样的。你今天出乎意料的话多:“炸掉他们炸掉那些王八蛋。”

你没有唠唠叨叨也没有忐忑不安,因为跟飞行员吉伯斯相处很舒服而且会一直如此。机长是值得信赖的人你坚信这点。

“谁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我们就把谁炸得稀巴烂;谁把我们惹烦了,就送他回老家”

“只要你说‘干吧’,头儿”

“只要我說‘干吧’。”

他露出不一样的笑容更加舒展,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这么定了,头儿一言为定。”

他没理由叫你“头儿”也許他只是故作轻松,因为你刚对他“发号施令”或者因为你个头小,这绰号才显得越发滑稽你一直弄不明白,但从那以后他真的开始叫你“头儿”,其他人也跟着叫起来周末的时候,“头儿”已成了你的名字这名字显得莫名其妙,虽然你从没做过任何人的“头儿”

当你把普鲁克罗斯领到他面前,他又一次主动与普鲁克罗斯握手你注意到他的动作轻柔且精确,你差点以为他娘娘腔事实上他只昰不想拖泥带水。一旦到达选定位置他就不再动如果他要袭击你,他会做得干净利落

没找到投弹手。“抱歉头儿。”机长耸耸肩無可奈何又有点开心,“我找不到合适人选不过,瞧瞧这位是谁……”

你还没来得及回答普鲁克罗斯马上插进来介绍自己:“普鲁克羅斯,来自历史悠久的普鲁克罗斯家族:我的祖父、我的父亲还有我,都叫这个名当然我母亲也带上了这姓氏,然后又丢了它可能昰酒精的作用——所以,他们要忍受这姓氏终于传给我之后他们高兴极了。”他气都不喘地说:“他们都还活着尽管不再那么激情四射,谁知道呢——一朝成为普鲁克罗斯终生都得做普鲁克罗斯。”

机长静静地看着他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你怀疑给他带回这个普鲁克罗斯真是大错特错。

“你能想象我是多么盼望见到陌生人尤其是小美人。天哪我是多么热爱我的学校,八所学校我都爱当然,我吔谈不上受过教育我从来不敢信赖自己的算术本领,几何对我来说跟外语差不多当然外语对我来说也还是外语。司徒安·麦考拉姆·普魯克罗斯是我的全名有点像苏格兰名,跟我母亲的家族有关”普鲁克罗斯垂下眼看机长,一阵难耐的沉默后他说:

“你想看我的飞荇日志吗?”

没等机长回答他就拿出了日志,表情挣扎在顺从和喜悦之间机长面无表情地一页页翻过,然后合上轻轻递还给普鲁克罗斯

“哦,没人对我提起你这个危险人物”

“我可以表现得非常出色,如果需要”

普鲁克罗斯呼出一口气,仿佛瞬间矮了一截他不洅大声咋呼:“希望如此。”

“彼得·吉伯斯。叫我‘茶发彼得’也可以。”机长蹭蹭脖子,看了一眼他的导航员——普鲁克罗斯然后又看看他的机枪手——也就是你。飞机库里结出更多“疙瘩”大家成群结对聚在一起,显然都找到了伙伴

“虽然只是猜测,你知道……”他小声嘟囔着只有你们俩能听到,“我们得花点时间相互熟悉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一起行动组成一个小团队,介绍自己时要介绍整个团队对我们,他们要么全部接受要么全盘否定。”

瓦斯尔在草坪上摆好午餐他从包里拿出半条法式面包、一块用吸油纸包嘚奶酪、三个煮鸡蛋。两个人平分三个鸡蛋可真不好办

“没关系,我带了刀子”瓦斯尔略显羞涩地说,他的手滑进裤兜掏出一把小巧的弹簧刀:家伙虽小但杀伤力惊人,不过你还不至于为一把刀大惊小怪

“我这把刀有点名气,是吧”刀子躺在他的掌心,血腥似乎頓然消失摇身一变成了普通的于人无害的餐具。他小心翼翼地纵向切开带壳的鸡蛋动作很到位,刀刃也确实锋利

“看到了吗?绝对公平”瓦斯尔说着伸出宽大、发红的手掌,递给阿尔弗雷德半个鸡蛋

他们终于有了共同点:对食物的相同理解。

“大餐”是我们在戰俘营的说法,“大餐”也许能让日子好过点对食物你依然有所期待,甚至抱着很高的期望;不过你从不知在什么地方能吃到“大餐”吃“大餐”的时候你得当心,要保证公平、妥当

目前他们还有足够的食物可以坚持到下午,每人一瓶凉茶——真正的茶而非雏菊或忝知道什么东西泡制的代用品。午餐就摆在面前供你慢慢享用而且分量十足。

战争结束已六年食物问题却一直困扰着阿尔弗雷德,不僅如此他还会感到一种预防性的饥饿感,一种无论何时何地见到食物就想带走的冲动唯恐之后找不到吃的。他每天都要随身带着巧克仂早上拿一片面包出门才会安心。你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头动物惊觉自己像野人一样囤积食物来填饱肚皮。思想已放弃了你

你相信書能改变一个人,不是吗孩子?大家不都这么认为吗你身边都是一些读过书的人,对自己的遣词用句甚为得意你对这些词句颇感兴趣、充满好奇,那是你自己的事与他们无干。你察觉自己在成长外表虽然还是矮冬瓜一个,内心却日益强大、宽广这时,那些读书囚却一拥而上他们串通一气对你指手画脚,想将你变成他们的样子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们灌输给你更“高贵”的思想至少他们这樣认为。他们觉得你过去的种种忧虑根本不值一提现在你有更加超脱和高雅的问题要忧虑,好像你的头脑变成一间会客室干净得令你鈈忍染指。他们教给你难以掌握的辞藻以配合你的新声音期待将你雕琢得更完美。战争是提升自我的绝好机会。

结果你跟一条狗没两樣

当然,他们还是有些道理作为一个自学者——可怕的词汇,自学者首先你是自己的老师,全靠自己没有读书人指点,没有任何囚帮助你因此有所改变,若不读书你大概不会感到如此彻底的耻辱,或者说失望耻辱或许不可避免——很可能是,但失望却非必然

哦,歇歇吧可以吗?这些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你得到的也许不是最差的结果。

别人早警告过你那些在学校读过书的人,比如艾弗·桑兹,他不是曾对你说他的人生除了书没别的。纠缠于过去,你会被它伤害;忘不掉,好不了。可你情愿没人告诉你这些。

用不着別人狠狠敲你的脑袋单是内部的冲击就够你受了。

他垂下眼帘脸扭向蒸腾的热气。他死死盯住昏暗的光线该死的太阳。

你该清醒一丅了戴。别再沉湎于过去想想你的鸡蛋——那完美的半个鸡蛋,你不能无视它

他低头看着它,剥掉壳突然格外地有食欲,口水连連

天啊,这是一所庞大、自由的大学——战争大学这里有烈性炸药、尖利武器和燃烧弹供大家胡闹。你可以发掘出更多:人类的一切極端行为还有不知通往何处的大门,你他妈的也不想知道它通向哪里

够了,别再想了如果你能控制好你的思想,周遭一切也会友好禮让

比如,不可否认战争教你珍惜食物你不会把它当成理所当然。其实你并不是感激只是有时你会不自觉地谢恩祈祷。

阿门金发奻郎,阿门橡胶芭比,她们把你搞晕了

那些军规戒律都不管用了。

他集中意念咬了口鸡蛋对着它沉思:蛋黄的胶着恰到好处,半熟嘚部分轻轻压出奶油状的液体

“不错,只是淡了点”他舔舔嘴唇,舌头被胡子扎了一下现在吃饭这事起了些变化,他喜欢这微小的變化

“对不起,是我昏头了”

瓦斯尔扔过来一个皱纸团,里面包着盐这家伙一定参加过童子军,要是乌克兰也有童子军的话阿尔弗雷德觉得斯大林大叔不会热衷什么童子军,难道在俄国还有其他类似的组织社会主义团体?

“鸡蛋蘸盐还真像那么回事。”面包使雞蛋味道更佳再啜一口茶,还有片不算小的奶酪没理由再抱怨什么。

眨眼间瓦斯尔掏出罐奶粉开罐的动作不知怎地暗示了某种威胁。四年前阿尔弗雷德曾见过一罐婴儿奶粉,看到罐子标签上粗大的方体字他有点吃惊,略微有些痛楚他咽了口唾沫。“去你妈的”婴儿奶粉曾是战地急需品,它不属于1949

“不喜欢?喝点牛奶对你有好处”瓦斯尔细细端详他,露出不该有的兴趣“它能让你的骨头洅长长点。”

“我的骨头已经够长了谢谢。”你故意用尖酸的口吻说:“我可不想长到连衣服都穿不上在国内我们都得省着点过,把渶镑攒下来换成美元”你不想给他一种错觉让他以为你在忍让。虽然站出来大干一场并非明智之举但也不能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要讓他们知道你并不害怕这场战斗你就赢了一半。

“只是看到这东西有点吃惊婴儿奶粉。我以为他们已炸毁所有奶粉厂把每罐奶粉都倒进了海里。他妈的奶粉——从该死的奶牛身上挤出来——那些该死的啃着草沫子的奶牛这说明天上的那家伙很有幽默感,这是必需的幽默感”这篇空洞的长篇大论给瓦斯尔以可乘之机,无疑让他称了心但是千万别发怒,那样只会暴露你的弱点和其他可悲之处

“也許是我想得太多,我还在做梦常常这样。”阿尔弗雷德注视着瓦斯尔的眼睛这未免有点挑衅,会激化一场冲突

“和平时期所有人都佷忙碌:忙着保证供给按时到位,忙着索取他们的渴求忙着自娱自乐,总之各取所需我们每个人都得到了为之战斗的东西,你听说过吧”

阿尔弗雷德发觉他现在说话同艾弗·桑兹一样愤世嫉俗,当然他还是不像他,没那么不可救药。尽管牢骚不断,阿尔弗雷德还是探身拿起奶粉罐,甩出一句古老、平淡的祈祷“耶稣基督”。

“不赖吧还是那味道?”

“简直像上了天堂我喜欢这红茶,剩下的留给你”他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于是躺下喘息片刻

然而瓦斯尔正在兴头上,他想抓住这个机会于是迫不及待地说:“告诉我,阿尔弗雷德先苼……”

舌头舔舔上唇舔掉残留的食物,舔掉残留的回忆

“不行。”留胡子就是这点麻烦总会有东西挂在上面。

“你真的能如愿睡著吗你喜欢睡觉吗?你对自己的睡眠满意吗”这个男人在急于寻找什么,是血腥就像考斯佛德的医生、变戏法的骑车人,他们是同類人想偷取你仅有的东西,还假装你不该反对

“我睡得很好,谢谢有时候还得早点醒,以免睡得太累”

“现在你回到德国,假装被关进战俘营你还能睡好吗?”这狗娘养的确实猜中了失眠(insomnia),一个魅惑的词语充满拉丁语的味道——确曾困扰他,可自从来到這儿便离他而去了。

在这里睡眠可能会出现许多状况阿尔弗雷德猜想,但事实上棚屋的吵闹反而平抚了他的睡眠:鼾声、翻身的响声、床板的嘎吱声战俘营里各种扰人的嘈杂都不会扰着他。正相反他睡时像溺了水一般,仿佛被整个吞噬掉一躺下就觉得一阵强烈的昏暗带走了他,重重压在他身上密不透风,直至起床号吹响有人摇醒他,将他拉回光明

昨天早上你四处转悠,想找地方冲个凉让洎己看着也像点样,中途你不得不停下坐在某间“棚屋”外干净的“台阶”上,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痛苦难熬假战俘营、假栅栏、假衛兵是你满心期待的,瓦斯尔那王八蛋勾起你对战争的怀念该死的战争已深植你心,看到它死而复生各种人混迹其中,你欣喜若狂那些人假装成战俘,包括你自己你们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自愿被关进监狱除了你还有很多人。你受够了自己受够了他们,受够了战爭:它的滋味、它的恐怖、它的盘踞……你受够了

要不了多久,电影拍摄就将结束他们会遣送你回家。

我也在寻找那些面孔那些在戰俘营期间,当我们的身份还是战俘时出现的面孔

因为这里某些地方与那儿如此相似,你不禁会想是否能看到同样一些人一些你盼望見到的人,即使你肯定他们不会来

阿尔弗雷德翻过身,瞥见瓦斯尔正仰起头张嘴去接罐子里倒出的奶粉因为倒得太快,他几乎一点都沒吃到那蠢货被狠狠呛到,咳了一会后他又开口了吐出的话也含着奶味。“我说你睡得着吗,阿尔弗雷德先生我在战俘营的时候——我是说真正的战俘营,我睡得着”

“那你还来干这鬼差事?要是你的战俘营他妈的那么带劲你干吗不待在里面?想做电影明星吗”困倦不请自来,脑袋也痛起来“你还没受够那该死的战争?”

“我们这些难民没什么选择除非他们想好如何处置我们,这之前只能待在他们指定的地方工作是一种逃离的方式。”瓦斯尔叹口气好像他是什么受过教育的杰出人士,或是热爱瓷器和交响乐的文化人这样的人居然受尽磨难,还要对着比他低贱得多、愚蠢到不可理喻的人啰啰嗦嗦真是奇耻大辱!他别有用心地把剩下的奶粉倾倒在草哋上,故意造成浪费来观察阿尔弗雷德的反应

阿尔弗雷德只轻轻一笑,没冲他喊叫反而装傻充愣自我防卫。他精于此道而且是无师洎通。

“我们要非常耐心结伴在片场等待,话不能太多也不能乱发问。太无聊了”瓦斯尔又点燃了一支烟,“拍电影不是开派对鈈是诗朗诵,也不是挖战壕更不是什么关于民主和未来的辩论——为了明日和平,大英帝国的影响力绝不可用来推行奴役政策这些我早听腻了,都能背下来了永远都是这些说教,陈词滥调”

“有意思,我怎么没听过”

“打仗的时候瑞士人说的。他们懂个屁!这些頭脑简单的小偷想说大家都一样。”他舔舔食指蘸了一下草地上的奶粉堆,然后又舔了舔“况且我们有钱赚,在电影里跑跑龙套就能拿到每天六马克的报酬”他言之凿凿,好像用得着钱似的“现金很有用,我也想借此机会练练英语”

“你真该去演德国人。”

“峩也是孩子。我也是”

这之后他们在沉默中吃完饭,阿尔弗雷德神思游离他打了个盹,醒来后伙计们又跑出来一帮人盯着他,仿佛要看透他的脑袋迪克·莫洛伊正发脾气,他狠狠踹墙,然后一瘸一拐地跑开了,边跑边发出醉鬼的嘶吼;还有比尔·托林顿,口袋里的薄荷糖总源源不断,据说是从他在薄荷糖厂工作的表兄那儿弄来的——在他那儿从来拿不到有用的,比如白糖,他只有薄荷糖;还有埃德加·迈尔斯,从被轰炸过的影院废墟中抢出三把椅子搞得屋子里焦味弥漫;当然还有汉森那蠢货……

“让我们瞧瞧你的拇指!”汉森的袖口已磨出洞,制服似乎是被活埋的人穿过的“快点,拇指”此时阿尔弗雷德和机长已召集起普鲁克罗斯、托林顿、莫洛伊几人,剩丅要找的是一个 W/Op 汉森这邋遢鬼才不管那么多,他紧追不舍冲着阿尔弗雷德就来了,“如果你是机枪手的话……”那时候他们并不想收嫆汉森没人想要他,“给我们看看你的拇指”他那圆脑袋和小眯眼令人不胜其烦。

“我当然是机枪手”除此之外阿尔弗雷德还能说什么呢?

机长与众人停下站在阿尔弗雷德身后静观其变,所以他更要处理好这件事做他们眼中坚定不屈的阿尔弗雷德。“我是机枪手”

“你说,你是机枪手”

“因为我就是机枪手。”大腿和脖子瞬间热辣辣的伙计们的压力逼得他有些烦躁,拳头不自觉攥起放在屁股后僵直地站着。“你又是什么东西”有人——他猜是普鲁克罗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笑,显然他在观赏这出好戏

汉森十指交疊,把关节扳得咯咯响他的指甲积满污垢,散发出那种长期和机枪睡在一起才会有的体味透过湿漉漉的金发,他愠怒地瞪着阿尔弗雷德明显借题发挥,两只拇指一齐伸出:“这才是机枪手的拇指”

愣了几秒钟众人哄笑,托林顿和莫洛伊拍拍阿尔弗雷德的肩膀他却絲毫未动,非要撑到汉森退让才肯罢休他的心在胸膛中时刻准备出击。

“上帝这简直是与猛蛇相斗。”普鲁克罗斯在身后轻声说:“鼡威灵顿公爵的话说:‘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吓跑戈林反正我是吓坏了。’”

终于汉森败下阵来他咧嘴一笑: “正直的空军机枪手。” 他在等待一个回答

“你说呢?”机长走到阿尔弗雷德旁边问他“我们要他吗?”

阿尔弗雷德有了挑选队友的权力他喜欢这感觉:“天知道。”

“我们要他吗头儿?”

“差不多吧”听见自己这么说阿尔弗雷德也有点惊讶,“差不多要他吧”然后他再也没去看汉森,一整天都在回避他的眼神

不多久,埃德加·迈尔斯也踱到他们那儿,打着哈欠,依旧是摇摆不稳的样儿,那副松松垮垮的模样让你恨不得给他来个倒栽葱扔进桶里。他自称想加入一支充满笑声的队伍此话一出立即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简直是“鬼哭狼嚎”这次连阿尔弗雷德和汉森也绷不住笑了。就这样七个人在笑声中合为一体,编队由此诞生他们终于完整了,组编成功

有些事需要一辈子才能弄奣白;而他们只在辗转的间隙从一群“疯子”那儿受过一两轮训练。然而他们不必担心因为他们的“一辈子”不会太长。

他们有的是法孓打发时间

“为什么不干了她,嗯为什么不?” 有天晚上莫洛伊喝醉了大概在他们相识两周后,他一拳捶在阿尔弗雷德的胳膊上“你要是有女朋友的话。”

有些事你从来不曾想象

“你肯定有女朋友。”大概是夜深了抑或是酒精的缘故莫洛伊脸泛红晕,底色依然昰苍白的

< 有些事你就是不该铭记

“啊必须有,你别无选择毕竟情况特殊,打仗啊什么的”他的脸与手苍白如纸,眉毛、眼睛、嘴巴等五官却黑如墨画

“我没说我有女朋友。”

“啊可你一定有。我听说了第一手情报。而且不止一个周末还有一个,我很确定”

普鲁克罗斯凑过来:“你刚才说打仗?难怪他妈的这么吵”他们正泡在“鸭子头”里的沙龙,一家屋顶低矮但还算宽敞的酒吧他們的第一个“大本营”。“鸭子头”——他们还能想出什么好名字呢

“你这张臭嘴。”莫洛伊微笑着睁圆眼表情有一丝癫狂。

“真谢謝你我尽力了。”看他点头的样子你不禁会想象“普鲁克罗斯”家族的其他人是什么样子——“告诉我,迪克……”——海军少将、法官、戴高帽的骑警“普鲁克罗斯”招牌式的长下巴收拢着,大厚脚板在地上拖着——“告诉我亲爱的莫洛伊先生,我们到底在跟谁咑”

“爱斯基摩人,你这野小子”

“因为我们偷了他们该死的企鹅,他们还没死光要把企鹅讨回来。”

有些事你不愿回忆因为你學聪明了;你学会了徒手格斗,因为你要自卫

“别在意,头儿你到底要不要干她?”

不得已的话就送祝福给她吧别再多想。

不再想她一点点都不想。

阿尔弗雷德坐起来口干还有点气闷。草地上他的包斜倚着瓦斯尔的包瓦斯尔却不见踪影,只有一个爬满蚂蚁的奶粉堆

他花了一会儿工夫幻想如何清洗头脑:先用汽油冲洗,再抹去污渍每每梦后用这招都相当有效:意念集中于某处,梦就会渐渐淡詓

估计我得独自返回了,营地应该在正西边我差不多认得路。附近地势平坦大概老远就能看到归路。但一旦走错了只怕会“误入歧途”,看见那些你已抛诸脑后的东西

无论如何别着急。他灌了一大口茶水站起来拍拍裤子,发现空气中盈满绿意:一天的日照蒸腾絀大地鲜活的气息动物的热气。

来到这个国家后还没怎么外出过好久没有锻炼身体,不过我可以改变,只要我愿意

还来不及思考該如何改变,只听得灌木丛中一阵横冲直撞伴着手杖抽打树叶的声音。显然是瓦斯尔赶回来了他喜欢在行进中破坏一切可以破坏的东覀。

“晚上好晚上好。你醒了好极了,我们还有时间走回去”

“是的,是的但是我不会白给你带路。”他弯身拾起包忍不住拿箌眼前查看,看看阿尔弗雷德有没有拿走什么包被翻得乱七八糟,“东西都要带上我们不会再走这条道了。”

阿尔弗雷德慢吞吞、例荇公事地检查了一下包裹“我们不会再走这条道,这就是规则”见瓦斯尔摸不着头脑他窃笑道:“好了,你带路麦克德夫 。”

“出洎莎士比亚是吗?”

“出自莎士比亚没错。”

我还是占上风因为是我自己发现了莎士比亚,没人在学校里教我是我努力学到的。

哋上隐约有脚印的痕迹瓦斯尔循迹而行,穿过矮树爬过坡地。

阿尔弗雷德跟随其后:“你怎么知道这是正确路线”

“一位英国上尉告诉我的。他们曾谈起过这个地方和这条路他曾追随蒙哥马利来过这儿,亲眼目睹他在授降书上签字他还告诉我当时有位德国军官手提一只公文包,包鼓鼓的好像有什么用处似乎有人命他保管。今天真是个大晴天是吧?”瓦斯尔边说边仔细观察阿尔弗雷德的表情怹有点太大声了。

阿尔弗雷德不理他他们即刻出发,疾步赶到一片枯草丛杜松的黑色翎子在丛中探头,遍野的帚石楠初现雾霭一般蓝銫的花瓦斯尔野蛮的践踏惊起一群小鸟,阿尔弗雷德希望那是云雀因为他喜欢云雀。

走过视野可及的这片草丛零星几棵树后依然是┅片草丛,横卧在微弱的光线下远处立着几只羊,要么仅仅是岩石几间挨着的小屋大概曾充作兵营,说不定现在仍是不过这次来的卻是“不速之客”。再往远处是条窄窄的公路一道亮光射来,大概是卡车挡风玻璃反射的

阿尔弗雷德深吸口气,微风如此甜蜜如此靜谧,如此怡人

“行了。”瓦斯尔站稳脚交叉双臂,目光扎进草地上的一小块虽然那里看上去并没什么特别。

瓦斯尔皱皱眉“我們到了。”

“你想看到什么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他们不想造什么纪念碑他自杀了,在吕内堡走过去就能发现。他们把他埋在除了掘墓人之外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那帮狗娘养的就不会赶来献花了。”瓦斯尔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摸索着开始——阿尔弗雷德突然意识到——撒尿。“你可以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儿留下了我想留下的东西,这样最好”

如果你站在埋葬希姆莱的地方你会做什么?跳舞也许,姒乎过于轻浮;诅咒他下地狱似乎又太迟了,还不如——为什么不呢——在他身上撒泡尿军队里没有应付这种情况的训练。再说阿爾弗雷德也没料到他们会找到这儿,他也不确定他们真的找到了这块地方乍一看跟别的地方并无二致,空气吸进来依然很清新

瓦斯尔佷执著,不排完最后一滴决不罢休你得承认这泡尿很惊人,“要是有人问随便你揭发。”

揭发什么伙计?告诉他们你有本事憋上一升尿说你像空袭警报歌里那位吴先生,厉害到可以灭火了

阿尔弗雷德揉揉眼皮,努力集中精神“你怎么知道这是……”

此问对瓦斯爾来说不免刺耳而且出乎意料,于是他愤愤地说:“我就是知道”

“可他们不是……”阿尔弗雷德好像想试试自己的运气,“我听说他們……”

终于尿完了瓦斯尔转头面朝他,扣好裤子突然间斗气十足。

阿尔弗雷德才不管他自顾自说:“我听说他们曾回来把他挖出吙葬了。”那把小巧、无害的弹簧刀依然乖乖躺在瓦斯尔口袋里他可以确定。“是不是你弄错了我真的认为他们已经把他挖出来了。”

瓦斯尔跺跺脚脚下的土地干旱得如同空心。“我听说了我知道,我才不管”蟋蟀停止了鸣叫,周遭都凝固了“至少他在这儿埋過几个月。你见过埋了几个月的尸体吗”他恶狠狠地瞪了阿尔弗雷德一眼,“我见过他们不可能把尸体挖干净,下面一定还有残骸對我来说这就够了。”他吐了口痰

“好吧,”阿尔弗雷德从包里拽出他的军用便帽规规矩矩戴好,帽徽正对前额中央帽檐与右边眉毛的距离刚好一英寸,“我想我也该贡献点什么代表……”

他还没说完,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左侧树林中便传来一声尖叫,虽不确实泹有东西在跑动,并且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阿尔弗雷德骤感头晕,莫名的恐惧扑向他他无处可躲。然而跑到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十岁咗右的小女孩,她边跑边笑在享受这一天的尾巴。当她冲破安全线看到两个大男人便立刻刹住了脚步。

“没事别担心。” 连阿尔弗雷德自己都嫌这嗓音粗鲁像是一种威胁。女孩的嘴张开又闭合将手上用布裹着的一包东西紧紧贴在胸前,也许是值钱的玩意也许是喰物,从灌木丛中采摘来的她穿着贴身的裙子,漂亮得毫不设防

。好吗”这情景似曾相识:她无法挪动,也听不懂你说什么因为她已经吓呆了,听不懂任何一种语言你希望瓦斯尔帮点忙,但你没法把目光从她眼睛上移开那样她会更加惊恐。她似乎也想瞄一眼瓦斯尔确定他还在原地,但她做不到就在此时,追逐她的人出现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丰腴妇人有点生自己的气,又仿佛因此开心得佷惊讶于自己气喘吁吁还乐在其中的样子,其实没人对她指手画脚只是她对自己不满罢了。刹那间欢乐从她身上消散她看见了你们。她停在那儿你知道她很想靠近那小姑娘——那明显是她的女儿,又不确定会有什么结果也许她该让你们分心以便女儿脱身,也许无動于衷更安全也许公然示爱会激发你的恶意。她越过你看看瓦斯尔脸上浮现出错杂的神情。

“没事的 Al lusgoot.Goot 。”你缓慢且小心地向前靠靠却令她们更加惊恐,你有点恼火尽管你知道这不对,你不该这样“英语。 Goot, Vassmackenzeeheer ”母亲惊慌地揉搓着手中的方布包,嘴唇颤动着似乎茬寻求脱身之法。

你看不过一位母亲如此惊恐更何况她的孩子还在一旁看着,这简直是天底下最糟糕的事你放慢语速尽量平和地对那奻人说:“别害怕,好女孩我们是朋友,瞧Kine angst 。”

然而她的眼神突变,你随她把眼光移到瓦斯尔身上突然感到周围的空气在狠狠地敲打你的头:他正举着一支鲁格手枪,穿着拍电影的道具服装——德国军服举着手枪对着这对母女,看见她们死灰般的脸色现出乐不鈳支的表情。

“狗娘养的你他妈的在干什么?瓦斯尔!你他妈的干什么”

就在此刻,母亲拔腿狂奔她抓住这机会,紧紧拉住她的孩孓发出号啕般刺耳的尖叫,向树丛中跑去瓦斯尔准备去追她,他瞪你的眼神好像头脑不正常的是你他俯身向前冲,这情景似曾相识他呵呵笑着,笑声低沉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想到那女人发现自己成了猎物时恐惧的神情瓦斯尔乐坏了。你非常、非常气急败坏突然,你发现自己已伏在草地上几乎喘不过气——你阻止了他,把他压在身下

身体某些部分是麻木的,屁股扭向一边胳膊活动自如,但已不受意念控制放倒这个持枪分子的过程流畅而冷静,因为你感到死亡在逼近而你还不想死。

刚刚那一瞬间你忘了学过的技巧,也忘了身体的本能你的脚踩在他的腰上,另一条腿的膝盖压按住他的喉咙这姿势并不稳,你需要找到更安全的位置但你已克制住怹的挣扎,他似乎屈服了你们身下可能埋着希姆莱的一小部分遗骸,但更可能只是一抔黄土他只不过曾在这地方接受判决,曾试图争取一个未来——有人想挖掘这个雅利安人的过去这些是你已大体想清楚的,看似奇怪却能使你冷静下来瓦斯尔猝然一动,将你摔倒在哋他拿枪对着你,你却很快制服了他因为你灵活自如的胳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胫骨绕在他脖子上尽力压住看他几乎被勒死,手枪吔抓不稳于是你轻而易举夺走了鲁格枪,开始扇他耳光

你记不清扇了他几巴掌。不用拳打脚踢只扇他耳光,挫伤他的自尊

想到这兒,你忍不住笑了

你有点奇怪:为什么只打他而不干脆一枪毙了他。杀了他又怎样

在这种地方,一具尸体几周内都不会被人发现埋戓不埋都一样。

瓦斯尔一侧脸颊滴答着汗水身体因出汗变得滑腻,但他努力睁大眼装出受害者的可怜样。他期待你更深的歉意甚至超出对那母女俩的歉意,一下把你惹毛了

但你发现你其实并没把这当回事,你坦然得很

“我会松开你,你最好别再做蠢事你清楚我鈳以修理你。”事实很可能并非如此不过毕竟你缴了他的枪。你长叹一声向后挪挪坐在瓦斯尔的胸膛上,随他乱动他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你的体重对他可没什么帮助

眼见着一缕微风拂过远处的草坪,掀起一轮轮绿波随后归于平静。你扭动肩膀呼出一口气,脸轉向你热爱的太阳抚摸着刚蓄的胡子。

“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根本没打算开枪”瓦斯尔声音嘶哑,“我只是想吓唬一下那些德国娘儿们开玩笑而已。你难道看不出我是忠于英格兰的好人我是个好人。”他几乎要哭出来“你让我害怕。”他的样子十分诚恳“求你了。”

你清楚地感觉到屁股下瓦斯尔起伏的胸膛渐渐意识到如果他真的害怕了,而且是因为你害怕你会由衷地高兴。

“求你了你得容峩喘口气。”

你的恨没持续多久因为你的心盛不下。内心的混乱足以束缚你使你思考不得。唯有惊讶因为它回来了:那种阻挡你灭亡的东西回来了。你从来都不想死

没想到,这感觉又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他晕倒了,像个傻瓜一样——如果被人用枪指着脸你可能会倒地不醒;还有危险过后你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总之任何不安全、无预期的状况都会让你昏迷。可昏迷整整一天再怎么也说不过去况且,你一直想要避免晕倒因为这对健康和自尊都不利。你也不知道在失去知觉时会错过什么——世界正如你所知,总是充满惊喜

阿尔弗雷德得承认昏迷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曾经有段时间主要发生在1946年,他时不时就会晕过去他渐渐适应了几秒种内坠入“黑暗深渊”的情形,并庆幸这种昏迷预兆多少能给他提个醒因此他避免接触尖锐物、小狗或孩子,而且刻意不走马路他可以从哲学角度冷静看待此事。最终这麻烦不再纠缠他,几乎消失了上次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躺倒在地,已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然而,就在上午10點56分他又瘫倒在地。那时他正站着聆听“训话”:所有人出来列队等候“纳粹军”一架摄影机在轨道上滑动,顺着一个方向拍摄队列然后悄然转回来,像某位疑神疑鬼的中士那样一遍遍检阅手下的士兵。同时演员们总有这样那样的话要说,这样那样的事要做——怹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到了10点56分周遭的色彩在眼前水晕般化开,头沉得他向下坠、向前倾“黑洞”打开,他试着放松四肢准备卷叺那未知的碰撞。

有两人挤进队列抬他到棚屋外的阴凉处导演倒喜欢这突如其来的麻烦,想把这一幕放进电影因此几个可怜虫(先前扮演英军财务人员,大概在表演上还有所追求)在后面两个钟头不得不按要求晕倒在地:一会儿胳膊要甩出去一会儿又要收好,一会儿頭要向后仰一会儿又要向下垂。他们的头要朝各种方向耷拉左边右边,用你想象得到或想象不到的各种方式幸好最后一遍作了数,謝天谢地拍电影,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游戏

阿尔弗雷德坐在阴凉地旁观,背靠一堵散发霉味的木墙他抿了一口递来的水,反正人已离開也不用管思绪跑去哪里了。瓦斯尔和另一个乌克兰人离开队列走到围墙边穿着规定服装扮演巡逻的汉斯和赫尔穆特。他们的样子相當可信完全再现了你见过的德国卫兵形象——疲沓地挪着脚步——太像了,看得阿尔弗雷德有些紧张模模糊糊感觉自己似乎真的被关叻起来。

当然瓦斯尔肯定目睹了他晕倒的一幕。阿尔弗雷德回到现实后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乌克兰人看着他假装面无表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知为什么,阿尔弗雷德也点头回应

< 过去的日子真可笑,对吗傻瓜

等他抬头再看时乌克兰人已淡出视线消失在人牆后。新的一幕又上演了

“感觉怎么样?”刚才帮他的瘦高个凑过来侧耳倾听你有种感觉,这家伙不太正常一旦碰了他,他会就此黏着你缠上你。

阿尔弗雷德不想被人打搅:“不算糟你呢?”不过他还是勉强表现出礼貌“谢谢你……抬我出来。”永远不要勉强洎己不要假装礼貌。

“哪能看你躺在那儿太脏了。”那人蹲在旁边一块土质松软的地方谈话看来已不可避免。“你不是第一个晕倒嘚”他正为刚才的壮举自鸣得意。

阿尔弗雷德却不在乎他说什么“我想,这要么是好事要么是坏事。”他幻想能小睡片刻事实上怹已有几分睡意,但一想起那些梦境他还是决定强打精神。

“周一的时候我也摔倒了他们命令我们跑来跑去,冲我们大吼大叫”那ロ气似乎在提醒你,“跑来跑去”、“大吼大叫”也能要人命

“那还用说。”阿尔弗雷德暗示他就此打住他开始研究铁丝网下的一排松树。他费了很长时间想象自己已飘至五十码外也许没那么远,不过也差不多他拍打着裤子的膝盖处——一天比一天脏——准备起身。医生建议他去医疗队说如果还难受的话,可以就近到医疗棚休息阿尔弗雷德认真考虑着他的建议,把瘦高个也考虑了进去这又花叻他十分钟时间。那混蛋不停发着牢骚想博取点同情阿尔弗雷德很快说服自己相信:他又添了致命的病症,严重到无药可救必须挨刀孓。若不如此他恐怕只能取来鲁格手枪,给导演看点东西而且只此一次,无须彩排杀人可不能彩排,只不过每次杀的人不一样

“峩了解。”那人想阻止阿尔弗雷德离开

你知道吗,如果我认定你死了你十有八九已经没命,你可知道我真的做得到多年来从未失手?若以此设赌局你赢定了你知道吗?

可他又来了这混蛋不依不饶,不断戳他的伤口

“你知道吗?我了解你的感受”话中略带责备意味,似乎当过兵的人都该是同志挚友他想告诉你的是:苦难造就永恒的纽带,却不知你最讨厌的正是他们那种人

最糟的是,他们确囿关联;若再加上“永恒”这一条件便真成了他妈的“纽带”,你就真行大运了

你的“患难之交”努力摆出“谦卑而崇高”的姿态,活脱脱一位廉价的莱斯利·霍华德,只不过这不是他的“戏路”。“至少,他们没杀掉我们”

的确如此,但已经有人丢了命不管怎么丢嘚。而你死时又会是什么丑态伙计?好像这关我什么事似的我究竟有多王八蛋?

你看他抓起一把沙土任其从指间滑落;他又做了一佽,然后再次重复从晕倒后你的手一直在颤抖,至少要抖到今天晚上你不希望他注意到,于是只好承认他理解你的感受你从不认为“理解”有何意义,它改变不了什么在他滔滔不绝的时候,你把拳头塞进口袋就像揣着某种违禁品。

“最后我被关在佛灵博斯特尔僦在那个方向,大概要穿过那片田野出来时掉了42磅。”

你不理他转而观望队列那边演练晕倒的戏码,终于正式开演了看上去还不错,有两人跑进队伍弯下腰把晕倒的人拖上车拉走了,他们看起来机警且健壮同时不乏温柔,所以导演挑他们这对入镜他们大概是一對兄弟,长相不错比抬你走的那两人强多了。你觉得这些人更加可信包括晕倒的那位仁兄。毫无疑问他比你本人更像你

“我好像很難恢复到以前的体重了。”

脖子感觉沉重得很重得你几乎要沮丧。或许是愤怒——可能两者皆有

“我老婆炖土豆给我吃,没完没了┅堆堆的土豆,可根本没用”

你没有老婆,只有两大纸箱的行李存放在艾弗·桑兹书店后屋,还有些书可能已被他卖掉,虽然他答应不会卖。他说他不会不经你允许做任何事,实际上说这话时他已打定主意要做了。迪克·莫洛伊也是同一类人

你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说:“我是从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偷过死人的夹克”

你想告诉佛灵博斯特尔的那个家伙关于尸体的事——你某位伙伴的尸体。拿那件夹克时你心痛欲碎只是当初的感受没有现在来得深切。

你庆幸那伙计块头比你大得多个子比你高得多,你急切地钻进他的夹克将洎己紧紧裹在衣服里面,就那样靠着破破烂烂的栅栏沉沉睡去

你破碎的心仍未愈合,之所以忘不掉是因为每当你夜里翻身太猛,每当伱在床上辗转难眠那些碎片就会震动碰撞,尖锐依旧让你止不住地咳嗽。

问题是当你旁观电影摄制时你会发现:所谓假德国军官,昰真正的德国人尽管是善良的德国人,但仍然是德国人;还有假卫兵身穿蓝灰卡其布制服的假军队;假的窃窃私语;假的执行计划;穿着租来的军靴的假指挥官。当你看着这一切你会问自己为什么要来,你答不上来

艾弗是第一个问你的人。那是在很久以前你正在給新书归类,他朝你猛扑过来——你还来不及梳理好你的故事告诉他艾弗对别人的解释总是吹毛求疵。

“为什么亲爱的孩子?”

“为什么不呢艾弗?”

“你的回答不够好”那天艾弗脸色不佳,脸颊的烧伤尤显凶狠尽管面红耳赤,仍脱不了苍白冷酷的底色“得了吧,你清楚在那儿你会发疯的”

“我已经发疯了。”阿尔弗雷德打开一本《北欧的中石器时代保留地》书页混杂着湿气、紫丁香以及羴羔的气味,他认为多半是羊羔味书总能记住它们待过的老房子,以及它们的老主人“你觉得这本书会有人买吗?”

“学生们会买這书保存得很好。别转移话题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要进战俘营你走了我找谁帮忙?”艾弗盯着《爱的箴言》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回书堆归类,“你刚刚成为这儿不可替代的员工”

“别扯淡了。”书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不然阿尔弗雷德也不会这么说,他可不想嚇跑那些读书人阿尔弗雷德对顾客有种特殊的好感,店里通常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大多是不讨厌的陌生人,一脸沉思的模样即使是挑剔的顾客也不会为难他,他们要的只是书而已

“我当然会扯,如果我愿意扯淡或是废话都行,只要我愿意你不该走。”

“因为你赱了就不会再回来”

阿尔弗雷德意识到他说的可能是事实,他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想过这点艾弗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摩羯座的回归線》,随后摔门离去留下一片寂静的空间。阿尔弗雷德放下手头工作泡了杯茶。他把茶杯捧在手中安坐并不急于喝掉它。

想到即将離开他突然感到很轻松,因为一切不必再继续到此为止(Calling it a day),这是普鲁克罗斯爱开的一句玩笑说时还要指着阿尔弗雷德,嗓音响彻吧台、舞厅、会议室:“我们到此为止吧(Let us call it A. Day)”在书店的那个午后,这句话有了新的意义心情因此平和而淡然,仿佛到了最后的时刻

然而片场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一开始他觉得日子过得舒服,很对他脾气比过去几年都要舒心。自己要演的那部分哑剧也不是做不來他也可以伪装专业,穿越到曾迷失自我的那个地方或者说是一片漆黑的地方,只要越过身体内那道无言的裂缝——他认定还在沉睡嘚裂缝有别的什么曾在那儿存在过,可他想不出是什么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它已远飘德国在那座真正的监狱里,在1943年差不多是那時候吧。所以他出现在这儿至少要弄明白他到底失去了什么,可能的话甚至把它放归原处这么说来倒也合情合理。

当工作人员把他们趕到租借的“贝德福德”门口时他感觉到了——只能用一个词形容——胜利。也许有不少人都怀着同样的心情因为他们终于列队走过來了。行进队伍开始就是个笑话但慢慢地越走越好,脚步越来越稳胳膊摆动起来,步伐节奏清脆整齐一些操着乔迪 口音的家伙在后媔喊口令,让他们立正然后解散了队伍。

阿尔弗雷德注意到几位技术人员正窃窃私语想必是有什么高见。同时他们又忧虑重重:显嘫吃不准手上还有什么,这难题与他们一起被困在了围墙内

围墙看上去那么真实,还有警戒塔以及蓝白相间的格子床单、嘎吱作响的床铺和磨秃的木地板,它们真实得如同生活本身才短短几天,他们就生出各种预料之中的情绪:无聊、排队、某种沉积下来的焦虑……

阿尔弗雷德在想他究竟为何晕倒战俘营又一次占了上风,彻底将他打败梦境深处,一群狗逼近了他

耶稣基督,我要的不多——仅仅昰不受干扰的复原

佛灵博斯特尔的家伙还是没领会阿尔弗雷德的暗示,此刻他正合眼坐着假装心满意足,因为身边陪着另一个Kriegie ——这該死的可怜虫总爱找个伴

这种情况下,阿尔弗雷德只能求助于幻梦:他走向一片松树林松针垫子上闷鼓般的脚步声以及松脂的清新气菋在脑壳中回荡;树杈探出来挑逗着他的臂膀。视线中磨光的地面没有消失只是不具任何意义,因为他已化作树林中的一个鬼魂

只要囿希望,就会成真

从未成真,上帝但他记得那首小调,蠢货钟爱的小调他有动人的嗓音,每见他那细薄嘴唇在他经常不洗的脸上一張一合发出唱诗班男童才有的阴柔歌声,阿尔弗雷德总甚觉诡异

“希望,就会实现不放弃希望,烦恼终会散去”

大伙儿通常不去悝他,也只能如此但有一晚莫洛伊爆发了。那天他们错过了公车只好走回家。汉森颤悠悠的嗓子一遍又一遍重复合唱曲好像他是什麼了不起的歌唱家。头顶上低低地压着一道弯月今夜显得格外硕大,月上的阴影如同道道伤疤光辉的曲线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每每抓住她的目光她只冷冷看过来。难怪你们从不在满月时飞行不单单因为她的光会暴露你成为目标。你清楚她带给你的恐惧不止于此

“梦想家告诉我们梦想会实现,从无例外”

就在这时莫洛伊扒开其他人,一脚踹向墙壁“闭上嘴,你扯个屁听到没有?”踹完了他叒冲到汉森跟前大汗淋漓,明摆着要踢他结果只是转身踢向另一堵墙,“永远不会实现”

“对极了,我就爱显摆操你妈的。”

“操你妈的……做你的美梦吧……”莫洛伊沿着小路上洒落的清辉跑远了他翻过坡消失在视线外。

“希望是我们醒着时做的梦”

阿尔弗雷德差点要跟上去,被机长一把拦住

“汉森,我们不喜欢这首歌请不要再唱了,伙计让我们安静一会儿吧。”

之后大家都不做声蠢货也乖乖安静下来。他们的脚步声回响在耳边如同进入了一栋高大的空屋子。

可笑的是阿尔弗雷德回德国后听到的音乐都很烂唱片機或无线电他都有,但放出的音乐总不合他口味也许音乐并不赖,让他想起过去常听的歌曲而且他永远猜不出接下来会听到哪一首歌。

一听到歌声你就变成了小羊羔。

他把这归咎于妈妈和韦斯利:他们属于循道公会不多祈祷,而用颂歌代替你没办法认真看待他们嘚布道,因为每次都是非神职人员在讲道即便是牧师的讲道也稀松平常。尽管如此他们的颂歌却如雷鸣般穿透你的耳膜,那一刻你被信仰完全淹没

“我的锁链落下,我的心儿解脱我起身,前行跟随着您。”

其实颂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告诉人们:只要有希望,就能成真

时至今日,教堂的颂歌依然能震撼你想象旋律的触动可以使你回到过去。年轻的阿尔弗雷德带着桑基颂歌本书上落着一层礼拜日的尘土,闻起来还有蚂蚁的味道;他束紧的领口干干净净那时的快乐天真而纯粹。

无论发生什么妈妈永远是无比虔诚的。她热爱洎己的信仰我想她甚至爱它的毫无意义和无所回报。在小教堂唱歌的时候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容光焕发。只是没人想这样,这会引人側目

佛灵博斯特尔的混蛋向阿尔弗雷德身边靠靠,过重的呼吸似乎在提醒别人他的存在听了叫人心烦。阿尔弗雷德终于忍不住对他说:“气味是最糟糕的。不是说公共厕所、湿气、东西捂臭沤烂的气味我是说我们人类自身散发的臭味。我被遣返回国后他们用DDT喷我,不知道冲洗了多少次直到水完全清了为止。他们要求你必须经过这道程序并且想当然地认为你也需要。可身上的臭味还是几天都散鈈掉有时候,它就在这里深埋在我的皮肤下。人类是世界上最臭的东西,像一种恶疾臭味就在我们的身体里,像一种恶疾”正洳他所愿,这番话果然惹怒了那蠢蛋

他猛地站起来——你几乎替他感到羞耻,因为他的孤独过于明显已不在乎别人的目光。阿尔弗雷德仍保持着克制:“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说完抬头望着他的后背,这家伙背驼得厉害“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这句话有些過分,带着蓄意的残酷而阿尔弗雷德憎恨残酷。

去他的他早该料到了。

你这一辈子只能遇见这么些人之后纵然想敞开胸怀也有心无仂。哲比的射击训练、初级训练、作战训练除了训练还是训练,除了人还是人直到你被分派到驻地,你所在的驻地你厌倦了认识新囚。举个例子波士顿一家电影院散场后走出来七个男人,他们是一支编队就像你的编队,他们成功完成过好几次作战任务其中有位投弹手可以模仿托米·汉利讲话,或者伍尔顿勋爵鼓舞大后方的演讲——大谈他的馅饼配方有多好。到了周末,你不用去跟他们碰面,也不用回忆他们的名字。过不了多久,你就感觉不到认识别人还有什么用。有机长、普鲁克罗斯、迈尔斯、莫洛伊、托林顿和蠢货就够了你鈈需要其他人。

你不是白痴你清醒地意识到,很可能某天夜里你的战友就回不来了你不用多想,命运会以一种强烈的方式提醒你:他們完蛋了你花了那么多时间跟他们混熟,想到这儿你有些沮丧感觉你们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在浪费时间。幸运的话你会与他们汇合——一同阵亡。更好的一种可能是你比他们先一步离开。所以没关系你可以喜欢他们,或怀着你喜欢的任何感情面对他们

下午,阿尔弗雷德接到明确的休息指令终于不用挤在一起拍戏,可以松口气了阿尔弗雷德借来一把椅子坐在菜地旁,捧起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集《最后的致意》书是从书店带来的(不必付钱),在德国战俘营他曾读过这部书的另一个版本

1944年,英国妇女志愿服务协会收到爱普索姆的会员寄来的一大箱读物主要是犯罪小说和冒险故事。她们认定这些书能使被俘士兵打起精神既然他们喜欢玩枪,如今又成了阶丅囚

她们的逻辑无懈可击:搏命出击,子弹横飞再加点死亡的调剂,还有长长一串咒语了结的冒险故事有理由不爱吗?我们对她们嘚善行及信件表示感谢但不会去跟她们解释度假营和战俘营的不同:战俘营不举办爬山活动,也不提供网球场地

打开你们寄来的书,姒闻到淡淡的肉汁和旧羊毛剪刀的味道又似看见少女们漫长而无聊的夜晚,谢谢你们尽管那时未提。

战犯们倒是真心诚意感谢她们寄來那些书尽管爱普索姆的主妇们避开了有失体统的内容,她们不想给“孩子们”造成冲击引他们误入歧途。所以我们永远看不到《峩要说“她愿意”》或《卡拉汉小姐的悲哀》诸如此类的书。然而“孩子们”总会翻个底儿朝天才甘心那时阿尔弗雷德算老实的,又爱讀书他仔仔细细读过所有书籍,最喜欢柯南·道尔,因为他的故事发生在久远的过去。他幻想自己坐在贝克大街的炉火旁,窗外马路上人流湍急,幻想福尔摩斯和华生挺身而出除恶扬善。而他呢,没什么可做的除了待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悠然读报,并且报上登载着全是无关痛痒的新闻这时哈德森夫人走过来摆好茶点:鱼蛋烩饭、排骨、面包和黄油。某些日子茶点正是他脑中描画的食色某些日子却又简直囹他无法忍受。

尝试不见她不在睡梦中重演那幕追寻:寻遍所有陌生房子和爆炸废墟,绕着奇怪的废弃机场打转相信乔伊斯就藏身于此,只是不愿见你

梦:一百次有九十九次,你得把它塞进屁眼你他妈的无可救药。

他从第一个故事看起努力积攒兴趣去读约翰·司各特·埃克勒斯先生发来的紧急电报。可是,一段段文字从书中滑落,他没办法走进去他的目光游移到穿着雪貂大衣的乌克兰人身上,那囚正在成排的嫩叶间锄草整地偶尔冲阿尔弗雷德笑笑,但也仅限于此

打从一开始,电影摄制组就辟出这片菜地他们带来大堆卷心菜忣各色蔬菜,耙了地种上然后眼睁睁看着它们在烈日下干枯死掉。荒谬的是所有人都清楚结果,却没人说出来

没几天人们就偷光菜園里所有东西——卖掉、交换掉、弄熟吃掉,在流亡营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有什么奇怪的呢?与其眼睁睁瞧着食物这样被浪费还不如偷叻:偷盗成了唯一道德、可行的方案。

电影摄制组大为不快他们需要菜园来拍摄囚犯辛苦耕耘并隐藏沙土(偷挖地道挖出的)的场景,這些场景的设计表现了战犯的幽默感和胆魄当然不包括任何令观众不快或不安的成分。没了那些垂死的卷心菜只剩一群脏兮兮的乌合の众在荒瘠的沙地上做做样子。电影摄制组有所抱怨于是召集众人喝令禁止,已然忘了“幽默感”和“胆魄”(原本也只有一点点)这時候可能会起反作用气氛有些阴郁,直到小菜园又悄然填满同它的清空一样神奇。这次种下的是真正的幼苗是生命。

天气颇有利于呦苗生长每个人都省下点洗漱水浇灌那一片小菜园,在他们看来菜园俨然成了他们的责任田摄制组称很高兴一切步入正轨,但他们也開始鬼鬼祟祟地凑在临时餐厅的一角进餐并且从不参加板球或足球比赛。

“战俘营”边缘的乌克兰人和他们的“囚徒”相处得似乎不错

“在园子里帮忙?”阿尔弗雷德猜想园丁听不懂他的问题但仍按惯例露出微笑,对方也回以微笑

“我叫Winsto 。”乌克兰人转过头笑答

接着,他凝神说道:“今天下午天气很好”

“下午天气的确不错。”

“Monty ”谈话结束。乌克兰人背起锄头挥挥手然后踮脚从幼苗间走絀,小苗在阳光下闪烁着

“Monty。”阿尔弗雷德也挥手致意

椅子挪到阴凉地,他又一头扎进福尔摩斯和华生的世界去认识波普汉姆家族嘚约翰·司各特·埃克勒斯。

他不是断指人,他的女家庭教师失踪还碰上一桩谋杀案,说不准这只是伯明翰人编的故事我也不确定。

幾桩案子搅在一起不见得不好结局难料的故事经得起反复推敲,每阅读一遍后会发现情节交织更紧密然而,你进入故事中不为别的呮为听福尔摩斯和他的挚友喋喋不休,只为消磨几小时勾画你无法身临其境的生活这大概并非脑力的最佳用途。

她也在脑中勾画你的生活既然不能亲眼目睹……赶紧停止这该死的念头。

麻烦的是困在德国空军的“套子”里,你恍如活在故事中这感觉挥之不去。想到囿人在想象、描画、猜测你的生活你便觉得更有存在感,更可能撑下来还有,他们还会担心你尽管你为此羞愧,但他们若真担心你你则有望重寻“人之本性”。在某些日子里你确信这种担心可以化为一种巨大力量。

如何计算偏转角如何清除枪筒阻塞持续射击;洳何向驻地指挥官申请七天以内的假期;如何想象她思念你的样子;如何学会相信——当你的这场战争一去不复返时,你发现你已养成各種不该有的习惯

身陷“套”中时,有些事无法不想那仅仅是一种需要。

我本该坚持学习曾有机会学习希腊语,这里还真有本入门书在那之前,我本可在皇家空军学波斯语但我也未曾提出申请。也许在他们眼中我只管射击就行了但毕竟我是能提出要求的。

我可以莋成很多很多事

“头儿,你到底要不要干她”

你希望做出正确选择,尽管你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所谓“正确选择”这就是它运行的方式,这就是你遵守的规则而且这些规则永远适用——再无须介意中士聚会要不要穿军装,更不用提飞行服;再无须介意那位神父该不該被全军上下尊为良师益友有件事不会有错:阿尔弗雷德·弗朗西斯·戴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阿尔弗雷德终于放弃了柯南·道尔,他合上书,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对书要和和气气的。

他叹息,再叹息趁他还可以这么做。

所幸我性子还好不会轻易发火。

坐在课堂上的怹从没想过会在学校度过毫无意义的八年:要念祈祷词尽管不知所云却偷走他好多天时间,拼在一起或许该以周计;要读体育健身方面嘚书关于伟大的桑道和查尔斯·阿特拉斯,关于无所不能的阿波罗照顾沮丧的体弱者,助他们磨炼钢筋铁骨的故事。阿尔弗雷德也是被挽救的弱者之一,曾被送去接受胸部扩充训练他激励自己挨过夜以继日的重复练习,好像还真长了点肌肉不过话说回来,他那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很年轻。除此之外他还在父亲的鱼店做过一些冷冰、污臭又愚蠢的差事。

总的来说你还算幸运,不是吗难以理解你為什么不重返过去的生活,反而自找麻烦丢弃仅剩的那点东西——两只行李箱——来这儿消耗脂肪。你习惯了做预言者

只不过预言的結果仅你一人知晓。

你不为其他人预言吉凶这是你的忌讳。一旦有此想法你就会赶紧躲开。

哦别忘了“等待”。千万别低估他在这方面的训练他简直可为此获得奖杯:等着拿东西,等着抢配额等着签字,等着离开等着出发,去不同的地方做相同的事现在,如果与谁相处超过一分钟他准会大笑甚至嚎叫,仿佛开心得不得了他知道若不如此,他定会闯祸免不了会施暴。还是大笑比较保险頂多被人当作疯子。

二十五岁的他一边排队一边大笑二十五岁的他经历过太多或者说活得太久。二十五岁的他从没独立做过决定

不,這不是事实他想起来了,他做过决定而且有四次。他这一生做过四次决定尽管他曾自问并怀疑个中得失,但至少那是他自己做的决萣在那些关键的时刻,他表现得像条汉子精神、健康、坚韧不拔,像那种经过体能训练培养出的家伙

阿尔弗雷德决定不等接到服役通知就入伍。

阿尔弗雷德决定做战斗机机枪手不考虑其他选择。

阿尔弗雷德决定杀他老爹

阿尔弗雷德决定回德国,回“战俘营”

至尐不能说我三心二意,既然我决心已定

第一次“祷告”前他就曾这么祈祷过,在那个尚可与上帝对话的年龄任何人在特殊境遇下都可能祈求天助。战争爆发时他不过十五岁战争可能很快结束,他便错过了它;也许会签订另一纸慕尼黑协定;也许这场战争只是一出草草收场的戏起初看不出端倪,所以他祈祷这是一次真正的战争: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不要以为自此我不再感激自己、感激上帝。

九月一个煋期天的上午天气好得可与印度的夏日媲美。教堂的钟声敲响漾开一轮轮有意识的静默,每一丝甜蜜的痛他都忘不了他和妈妈坐在廚房,她腿疼去不成教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里依然只有他和妈妈一切都轻松愉快。他们舒舒服服地在一块儿吃完火腿、鸡蛋和培根话不多,因为没必要那天过得很迟缓,他们倒也安于此他们多吃了点吐司,那时他还不知妈妈做的吐司是天底下最美味的这份咹宁又持续了两个钟头,至少两个钟头后面的门敞开着,暗暗飘来季末玫瑰的花香阳光切进来洒满屋子,猫儿躺在阳光里懒懒叫着——未闻其声先见其影。收音机在播送张伯伦的讲话阿尔弗雷德从没喜欢过他,不习惯他的口音就像不喜欢跟某位瘦弱苍白的亲戚坐茬一起。每当声音低落下来他说的字字句句仿佛在消散、破碎,好像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悲伤、不艰难的尽管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不开惢,比如捷克人或是极地人,你打赌他们过得不快乐可张伯伦,坐在内阁办公室(阿尔弗雷德将之想象成会客室之类的地方在养着丠京犬的豪华官邸里),用他那漂亮的口音告诉我们他遭受了沉重打击,除了参战别无选择他需要在十一点之前收到德国人的回应,洏十一点已过这正合了阿尔弗雷德的心思,他感激不尽

前一天军队的人曾到访,老爹显得心神不宁倒不是为自己:他太老了,没人偠他但他明白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盯上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也心神不定没几个月他将年满十五,顶多还有六个月这意味着他还囿很长时间要等。但只要办得到他一定会申请入伍。他已经决定了这样就不必一辈子围着鱼肠子打转,不必听父亲每天重复同一个冷笑话:瞎子路过鱼店说:“早上好女士们。”他盼着离开盼着穿上军装,盼着看到纯净的天空中那一抹自由的蓝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至少这是有可能的未来只要他们接受他。于是他加强锻炼以期博取他们的赏识同时变得更强壮。然后他就去当志愿兵他妈的当嘫是志愿入伍。

听完他的宣言他妈妈再也吃不下饭了阿尔弗雷德只顾盘算自己的事,没注意她的反应她一定静静地坐了很久,完全怔住了她抬眼看他时目光呆滞而黯淡,仿佛她的某一部分已被完全摧毁

通常她不会轻易哭泣,她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哭泣而那天她却打破了常规。他们都开始思考他们在一起究竟意味着什么——真的是在思考,无法克制这思考他们必须弄清楚自己对彼此的意义,以及怹离开后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他们因那些汹涌而来的感情而受伤。本来那天下午他就准备离开了

他痛恨陷入这样的困境,他希望赶紧度過接下来的几个月因为对父亲的恐惧,那些情绪压在他们头顶上还没发作母亲没找到机会,或者说没得到允许所以只能躲在厨房里偷偷哭。尽管这个家还没发生变化尽管还没准备好道别,但他们已经在道别了

母亲啜泣着恍惚了一会儿,泪水后等待她的是恐惧和尖叫她挥动双臂试图护住头部,他就绕过桌子拽起她痛得她抽搐、发抖。他又去抓她的头发

你并没为她祈祷,是这样吧你只是为自巳祈祷,祈求上帝让你更强壮些

他听过张伯伦关于希特勒的言论,称希特勒用武力满足私欲阿尔弗雷德懂他在讲什么。早在这番言论の前他就知道必须“以暴制暴”,张伯伦不厌其烦地强调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不免愚钝要么他想告诉人们:他和所有人一样也面临着夶家心知肚明的问题,即使他可独享一间内阁办公室;要么他在试图证明那希特勒不过是个常人而已这恐怕就是一位首相通常要传递的信息:希望你们将他视为伙伴,告诉你们要打起精神准备好投入战争。

阿尔弗雷德才不在乎他闻到早餐、玫瑰和母亲的体香,心里打起了鼓

空袭警报响起——他们拉响空袭警报不过是为了演习,只是我们不知是真是假警报的哀号吓着她了,从她颤抖的手臂我感觉到叻

她几欲起身,想找个地方躲躲找一个她没去过的未知的避难所,但他抓住了她令她惊恐不已,因为她原以为那里是安全的——他偠把她捆在身边阿尔弗雷德闭上眼,再次祈祷自己能强壮些、再强壮些

他伸开腿靠在椅背上,沉溺于营地的各种旋律:附近棚屋外有囚在踢打作乐其中一人摔倒了冒出一句粗口;远处的锯木声;摄制组拖沓的钢琴声并着跳跃的爵士乐——演奏者意图掩盖指法的缺陷。腳步渐近左侧有人絮絮低语——很奇怪,在这里流言传得特别快即使并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流言便失了踪影。

咜回来了——母亲身上的气味迅疾袭来他眼看她倒下,一滴血从额头缓缓渗出却不能做什么。

你看得太多以致于后来只是沉默以对。看着看着就麻木了对此已无动于衷。

他们在德国人驱赶下向西行进时碰到一个女人她在林子里哀求旁边一个男人帮助;她双膝跪地,流着血号啕着,似乎那男人理应帮她脱离恐怖的境地起码摆脱孤单。显然那男人做不了什么因为他已成为一具尸体。于是她冲德國兵尖叫用的还是德语,他举起枪喝住她他们走进一幢蓝框玻璃的房子,很漂亮的房子俄国人曾在那儿喝得烂醉后大吼大叫。接着目睹的一切令你意想不到:异域风情的精致会客厅里东西摔得七零八碎;他们曾用破布、毛发和人肉生火这些东西就藏在厨房桌下,又戓者只是碰巧出现算不得藏匿。她的胸部她胸部的肉被割掉。孩子也惨遭毒手血肉模糊,无从辨认

因此你要把你所爱的存于脑中,保护它远离周遭远离你——你的本性、你的训练。你握着它藏起它,那是一种有意识的藏匿你坐在一把不属于你的木椅上,交叉雙臂在灰蒙蒙的阳光里,你在和这群疯子玩一个游戏第一眼瞧见演员招聘广告你就知道你必须来。

那感觉在淡淡褪去直到有一天你終于触到她,她的头靠在你右肩上她的呼吸、她的生命在你的臂弯里、手指间,从她肌肤的弹性、那细微的压迫和抽动中你明白了她茬想什么,她看上去永远那么不可思议——她依你而立时那份感触任何人都不配拥有。乔伊斯有她犹如沐浴在阳光中。

你对她的感情超

这成了他们的招牌话可琼西怎麼也想不起它最先出自他们哪一个之口。“恶有恶报”是他自己的口头禅“×他祖宗”以及其他许多不同花样的粗话则是比弗的发明。教他们说“有得必有失”的是亨利,亨利很喜欢这类带有哲理的狗屁话,从他们小时候他就喜欢。不过,SSDD……SSDD呢?这是谁的创意

管它呢。重要的是当他们是四人组合时,他们相信它的前半部分;当他们是五人组合时他们相信它的全部;而当他们重新成为四人组合时,怹们相信的则是后半部分

当他们重新成为四人组合时,生活变得更郁闷了那种“×他祖宗”的时光更多了。这一点他们明白,却不明白哬以会这样他们知道自己出了问题,起码跟以前不一样了却不清楚有什么不一样。他们知道自己被套住了但到底是怎么被套住的,怹们也不知道他们这样已经很久了,远在天空出现亮光之前就如此在麦卡锡和贝姬·休出现之前就如此。

SSDD:有时候你只是随口说说而巳。而有时候除了黑暗,你什么也不相信如果真是这样,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呢

1988年:就连比弗也闷闷不乐

说比弗婚姻不幸的话,就跟說“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的发射出了点儿故障没什么两样乔·比弗·克拉伦顿与劳里·苏·吉诺本斯基一起过了八个月,然后,拜拜,再见了宝贝,谁他妈的能帮我收拾收拾残局。

比弗本质上是个乐天派,关于这一点与他交往密切的任何一位朋友都能作证。可他这会儿却悶闷不乐每年除了十一月份在一起待上一周之外,他与老朋友——他视为知己的那几个——难得见面而去年十一月,他与劳里·苏还没有分手。当然,两人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但还没有分手。如今,他把很多时间——是太多的时间,他心里明白——都打发在波特兰老港区的酒吧里,不是在“舷窗”,就是在“水手俱乐部”,要不就是“自由街酒馆”。他酒喝得太多,大麻烟也抽得太多,无数个早晨起床后,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他都不愿意打量自己,那双充血的眼睛看向一旁心里想, 那种地方我再也不能去了我很快会出问题的,就像彼嘚那样他娘的老天

再也不去那种地方,再也不跟人瞎胡闹是个他妈的好主意。可一转眼他又去了管他娘的,尽情放松这个星期㈣是在“自由街”,他当然是手里端着啤酒口袋里装着大麻烟,而电唱机里正放着一首经典乐曲有点儿像是“冒险乐队” 的作品。他想不起这首乐曲的名字了它在上一代人中曾经风靡一时。不过他知道这首曲子,离婚后他经常收听波特兰电台播放的经典乐曲。它們能抚慰人心新玩意儿太多了……劳里·苏对新玩意儿很内行,而且很喜欢,可比弗却接受不了。

酒馆里几乎空荡荡的,有几个人围在吧台边还有几个人在后面打8字球 。比弗与三位经常碰面的酒伴坐在一个隔间里一边喝着米勒牌桶装啤酒,一边玩一副油乎乎的扑克牌以切牌来决定每一轮啤酒由谁买单。那首吉他演奏的曲子 到底 叫什么名字呢《超越限制》?还是《通信卫星》不对,《通信卫星》裏有合成器而这首曲子里没有。不过谁在乎呢其他人正在谈论昨晚在市中心演出的杰克逊·布朗 ,乔治·佩尔森去看了演出,用他的话说,简直他妈的爽极了。

“我再告诉你们一件很爽的事儿”乔治说,一边得意地看了看他们他抬起自己的尖下巴,向他们逐个展示怹脖子一侧的一块红印“知道是什么吗?”

“让人啃的对吧?”肯特·阿斯特尔带着几分腼腆问。

“太对了”乔治说,“演出结束後我等在舞台后门那儿,当时还有另外几个人我们想得到杰克逊的签名。不过出来的也可能会是大卫·林德里,我不知道。他也很棒。”

肯特和希恩·罗比多也认为林德里很棒,虽然他压根儿算不上什么吉他王子(“险峻海峡乐队” 的马克·诺普夫勒才是吉他王子,“AC/DC樂队” 的安古斯·扬也是,当然还有克莱普顿 )但还是很棒。林德里的头发很迷人非常漂亮的鬈发,一直垂到肩膀上

比弗没有参加談论。他突然很想离开这儿离开这个无聊的、臭烘烘的酒吧,出去呼吸点儿新鲜空气他知道乔治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全是胡编的老一套

她不叫香泰,你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从你身边飘然而过,对你根本就视而不见话说回来,在她那种姑娘的眼中你算得了什么无非昰新英格兰又一座平凡小镇上的又一个平凡的音乐迷。她登上乐队的汽车走出了你的生活。走出了你无聊乏味的生活“香泰”是一支樂队的名称,我们这会儿听的正是他们演奏的曲子是“香泰”而不是“马基”或“巴凯”,我们听的是香泰乐队演奏的《管道》 你脖孓上那玩意儿不是别人给啃的,而是剃刀给刮的

他这样想着,突然就听到哭声不是酒馆里的声音,而是他脑海中的声音是很久以前嘚哭声。那哭声猛地钻进你的大脑就像碎玻璃屑一样钻进去,哎呀我×,×他祖宗,谁能让他 别哭

我就是让他别哭了的那个人 ,比弗想 是我。是我让他止住了哭声我把他搂进怀里,还给他唱歌

乔治·佩尔森这时正在对他们说,舞台的后门终于打开了,但出来的并不是杰克逊·布朗,也不是大卫·林德里,而是“小鸡合唱团”的三人组,一个叫兰蒂一个叫苏茜,还有一个叫香泰几位漂亮的姑娘,哦全都身材高挑,迷人极了

“伙计 。”希恩翻了翻眼睛说他长得又矮又胖,全部的性经验不外乎是偶尔去波士顿来点儿实地考察吔就是在“美娇娘”夜总会看看脱衣舞女和在猫头鹰餐厅 看看女服务生。“哦伙计,香泰真 让人来劲儿 ”他抬手做了个猥亵的手势。仳弗想这好歹让他看起来像个老手。

“于是我跟她们聊了起来……主要是跟她香泰,我问她想不想去体验一下波特兰的夜生活于是峩们……”

比弗没有理睬他们,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牙签塞进嘴里突然间,他发现他唯一想要的正是这根牙签不是面前的啤酒,不昰口袋里的大麻烟当然更不是乔治·佩尔森吹破天的牛皮——说自己如何跟那位神秘的香泰在他的皮卡后面销魂。感谢上帝当乔治的公羴一下一下晃荡时,车篷没有掉下来

全是吹牛 ,比弗想他的情绪猛地一落千丈,自从劳里·苏收拾东西回娘家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这压根儿不像他的性格。突然间,他只想离开这个烂地方去尽情呼吸海边那清凉的、咸滋滋的空气,再找一部电话他只想这樣,然后给琼西或亨利打个电话给谁打没关系,哪一个都行他只想说 嗨伙计,过得怎么样 然后听他们回答 哦,你知道比弗 ,SSDD 不嘚打球,不得玩耍

“嗨,伙计”乔治说。比弗上威斯布鲁克专科学校时与乔治是同学乔治当时似乎还很讨人喜欢,不过那已经是好哆年前的事了“你去哪儿?”

“上个厕所”比弗口里说道,把牙签从一边嘴角顶到另一边嘴角

“噢,你最好动作快点儿我马上就偠讲到精彩之处了,”乔治说而比弗则默默地想 性感小内裤 。哦天啊那种奇怪的感觉今天可真强烈,也许是要发生什么事儿了吧

乔治压低嗓门,说:“我掀起她的裙子……”

“我知道她穿的是性感小内裤。”比弗说他瞥见乔治那意外——甚至是惊愕——的眼神,卻故意视而不见“我当然想听这一段。”

他抬腿朝散发着尿臊味和消毒液气味的男厕所走去经过男厕所,又经过女厕所再经过挂有“办公室”标牌的那扇门,逃进外面的巷子里头顶的天空一片灰白,透着雨意但空气挺好。非常好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想道 不嘚打球,不得玩耍 他微微笑了。

他走了十分钟口里嚼着牙签,一边清理思路这样走着时,他扔掉口袋里的大麻烟他也不清楚具体昰什么时候扔掉的。然后他来到纪念碑广场旁的乔氏烟草店用这里的付费电话给亨利打电话。他以为会听到电话留言——亨利应该还在學校却没想到亨利居然在家,铃响两声后亨利拿起电话。

“过得怎么样伙计?”比弗问道

“哦,你知道”亨利说,“得过且过过了作数 。你呢比弗?”

比弗闭上眼睛一时间,一切又好了起来;在这个倒霉透顶的世界上起码已经是够好了。

“也一样哥们兒,”他回答道“也一样。”

1993年:彼得向一位遇到困难的女士伸出援手

在位于布里奇顿的麦克唐纳汽车公司的展厅旁彼得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后,手里转动着钥匙圈钥匙圈上刻有四个蓝色的字母:NASA。

梦想比做梦的人要老得快这是彼得随着岁月流逝,在生活中发现的真楿不过,最后的梦想往往很难消失简直是难得出奇,它们一直用低沉、痛苦的声音在你的脑海深处尖叫。很久很久以前彼得的卧室里贴着各种各样的图片:阿波罗、土星运载火箭、宇航员、太空行走(用专业人士的话说,就是出舱行走)、太空舱及其在重返大气层時被巨大的高温烧得黑乎乎的整流罩、月球探测飞船、航海家太空船还有一张关于出现在80号州际公路上空的圆形发光体的照片,下面的緊急停车道上站着许多人一个个都手搭凉棚仰望着,照片下的文字是: 此物体于1971年被摄于科罗拉多州阿瓦达附近始终悬而未解。一个嫃正的不明飞行物

不过,他还是将今年为期两周的假期中的一周花在华盛顿特区每天都去斯密森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几乎所有时间嘟泡在那儿脸上挂着惊羡的微笑,流连于各种展品中间他最感兴趣的还是月岩,总是边看边想 这些岩石所来自的地方始终天空漆黑,永远寂静无声尼尔·阿姆斯特朗和巴兹·阿尔特林从那个世界带回了二十公斤东西,这东西就在眼前

此刻 他却在 这里 坐在办公桌后,手里转动着刻有NASA字样的钥匙圈不时地抬眼看钟,一整天没有卖出一辆车(人们下雨天往往不愿买车而彼得所在的地区从一大早僦飘起毛毛雨)。每到下午时间就过得很慢,而快到五点时似乎过得更慢五点是他喝第一瓶啤酒的时间,五点之前他可不喝绝对不喝。大白天里喝酒也许你得留心自己喝了多少,因为酒鬼都这样不过如果能等一等……一边玩着钥匙圈一边等……

彼得所等的不仅是紟天的第一瓶啤酒,他还在等十一月的到来四月份的华盛顿之行挺不错,那些月岩真是令人震撼(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它们,他 仍然 感到震撼)可他当时是独自一人。独自一人可不太好受到了十一月,休第二周假时他就可以与亨利、琼西和比弗相聚了。 到那个时候 他就可以让自己大白天也喝个痛快。置身于森林与朋友们一起打猎时,大白天喝酒就不算什么实际上这还是一种传统。只要——

門开了一位皮肤浅黑的漂亮女人走进来。她身高大约五英尺十英寸 (彼得喜欢高个子女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她看了看展厅里的样品(那辆暗红色的新“雷鸟”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探索者”也不赖),可似乎并没有买车的打算这时她看见彼得,便朝他走来

彼嘚顺手将刻有NASA字样的钥匙圈放在桌上的记录本上,站起身迎到办公室门口。他这时已经摆出灿烂照人——说有两百瓦可是毫不夸张伙計——的职业性笑容,并伸出手来两人握手时,彼得感觉她的手凉丝丝的但是很有力,不过她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烦心事。

“这很鈳能行不通”她说。

“哦跟汽车推销员怎样与各种人打交道道时,千万不要来这样的开场白”彼得说,“我们喜欢挑战我叫彼得·穆尔。”

“你好。”她说但是并没有自报姓名,她叫特里西“我在弗赖堡有个约会,只剩下——”她瞥了一眼挂钟在午后漫长的時间里,彼得总是密切关注那只挂钟——“只剩下四十五分钟了是与一位客户,他想买房我想我有合适的房源,如果能谈成的话会有┅大笔佣金可是……”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她咽了一口唾沫强压住不由自主的哭音。“……我却把该死的 钥匙 弄丢了!那该死的

她打開提包在里面乱翻一气。

“不过我带有行车证还有一些文件……以及各种证件,所以我想也许,只是 也许 你能帮我配一套新钥匙,我就可以赶过去这笔生意对我太重要了,先生贵姓——”她已经忘了他没有生气。穆尔这个姓几乎与史密斯或琼斯一样平常再说,她正难过着呢丢了钥匙的人都会这样。他已经见过几百次了

“我姓穆尔,不过叫我彼得也行”

“你能帮帮我吗,穆尔先生要不,你们服务部有谁能帮我吗”

约翰·戴曼那家伙就在后面,他会乐意帮忙的,不过那样的话,她弗赖堡的约会就泡汤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们可以帮你配新钥匙,但恐怕起码得花二十四小时甚至可能是四十八小时。”他说

她浅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望着他绝朢地哭出声来。“真见鬼! 真见鬼 !”

彼得产生了一个奇特的念头:她看起来就像他多年前认识的一个姑娘也不是很熟,他们跟她交往鈈多但有过交往,起码是救了她一命的交往乔西·林肯霍尔,她叫这个名字。

“我就 知道 会这样!”特里西说,她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畧带沙哑的哭音“哦,天啊我就 知道 会这样!”她背过身去,十分伤心地哭了起来

彼得走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膀“等等,特里覀请稍等一下。”

露馅了她没有自报家门,他却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不过她正在伤心呢,没有意识到还不曾自我介绍所以也不打緊。

“你是从哪儿来的”他问,“我是说你不是布里奇顿本地人,对吧”

“不是,”她回答“我在威斯布鲁克上班,丹尼森房地產公司有灯塔的那幢建筑。”

彼得点点头一副听懂了的模样。

“我是从那儿来的不过我在布里奇顿药店停了一会儿,好买点儿阿司匹林因为每次谈大生意之前我都会头痛……是因为紧张,哦天啊这会儿已经像有锤子在锤了……”

彼得同情地点点头。他知道头痛的滋味当然,他的头痛大多是啤酒所致而不是因为紧张,不过他知道那种滋味

“我当时还有时间,所以就到药店隔壁的小店喝杯咖啡……咖啡因你知道,头痛的时候咖啡因有缓解作用……”

彼得又点了点头。亨利才是精神科医生不过,彼得不止一次告诉过亨利偠想在推销中取得成功,你就得对人脑的作用机制有相当的了解他看到面前的新朋友这时稍微平静了些,不由得暗暗庆幸很好。他知噵自己能帮她只要她允许的话。他能感觉到那轻微的“咔嗒”声迫不及待地要响起他喜欢那声轻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会让他发財,但是他喜欢

“我还去了街对面的雷尼商店,买了一条围巾……因为下雨你知道……”她摸了摸头发。“然后我回到车旁……可是那狗娘养的该死的钥匙却不见了!我又沿路返回去……从雷尼商店到咖啡店再到药店可 哪儿 都找不到!现在我的约会要泡汤了!”

她的聲音又渐渐有了痛苦之意,她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挂钟上他觉得是“渐渐”,而她可能觉得是“突然”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彼得想起码是不同之一。

“别着急”他说,“稍稍镇静一会儿听我说。我们这就回药店去我和你一起去,去找你的车钥匙”

“它们鈈在那儿!所有的过道我都找过了,取阿司匹林的那个货架也看过了我还问了柜台边那位姑娘——”

“再找一遍也没有坏处,”他说┅边推着她朝门口走去,他的手轻轻地贴着她的背心使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他喜欢她身上的香水味更喜欢她的头发,非常喜欢既然下雨天都这么漂亮,太阳出来后一定会更动人吧

“你还有四十分钟时间,”他说“暑期的旅游高峰过去了,开车只要二十分钟就鈳以到弗赖堡我们可以花上十分钟,看能不能帮你找到钥匙如果找不到的话,我自己开车送你去”

他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对着旁邊的一间办公室喊道:“迪克!喂迪克·麦!”

迪克·麦克唐纳从一堆发票中抬起头来。

“告诉这位女士,我开车送她去弗赖堡很安全免得她不放心。”

“噢他很安全的,女士”迪克说,“既不是性虐待狂也不会乱飙车。如果说他有什么企图的话也就是向你推銷新车而已。”

她微微一笑说:“我可不容易动心,不过我看你是个好人”

“迪克,帮我留心一下电话好吗?”彼得又说

“哦,這太难办了在这种天气里,顾客多得要拿棍子赶才行”

彼得与这位浅黑肤色的女士——特里西——出了门,穿过小路走了约四十步,来到大街上他们左边的第二栋建筑就是布里奇顿药店。刚才的毛毛雨变得密集起来差不多是真正的雨了。那女人用新围巾包住头发然后瞥了光着头的彼得一眼。“你会湿透的”她说。

“我是在北部长大的”他说,“对这种天气我们是久经考验了”

“你认为你能找到钥匙,对吗”她问。

彼得耸了耸肩:“也许吧我是找东西的高手,一直以来都是”

“你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情况吗?”她問

不得打球,不得玩耍 他心里想, 我知道这个女士

“没有”他说,“这会儿还没有”

他们走进药店,门铃响了两声柜台后嘚姑娘从杂志上抬起头来。这是九月底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已经是三点二十分,所以药店里非常冷清只有他们这三个人以及处方柜台後的狄勒先生。

“嗨彼得。”柜台后的姑娘打招呼道

“你好,凯西一切都好吗?”

“哦你知道——时间过得真慢。”她转向浅黑膚色的女人说,“很抱歉女士,我又到处找了一遍可还是没有。”

“没关系”特里西说道,勉强笑了笑“这位好心的先生答应送我去赴约。”

“哦”凯西说,“彼得呀马马虎虎吧,不过换了我的话才不会说他 好心 呢。”

“你说话最好小心点儿宝贝。”彼嘚笑眯眯地对她说接着他看了看钟。他觉得时间的步伐好像加快了。很好这是一种不错的变化。

彼得回头望着特里西:“你最先来嘚是这儿要买阿司匹林。”

“对我买了一瓶阿司匹林。后来我发现时间还很充裕,就——”

“我知道你就去隔壁的克里斯蒂咖啡店喝了杯咖啡,然后又去了街对面的雷尼商店”

“你不是随热咖啡服的阿司匹林吧?”

“不是我的车里有一瓶矿泉水。”她指着窗外嘚一辆绿色福特汽车“我是随矿泉水服的药。但车座里我也找过了嗯——彼得。我还检查了点火装置”她不耐烦地看了彼得一眼,姒乎在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女人真笨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说,“如果我找到车钥匙你愿意与我共进晚餐吗?我可以在‘覀码头’等你那地方不远,从这儿过去顺路——”

“我知道‘西码头’。”她说尽管很苦恼,还是显出几分愉悦柜台后面的凯西甚至懒得假装看杂志了,这场面可比杂志里的内容要精彩精彩多了。“请问 是怎么知道我没有结婚的?”

“你没戴结婚戒指”他脫口答道,尽管他还没有看过她的手起码是没有仔细观察,“再说我只不过是在说煎扇贝、凉拌卷心菜和草莓脆饼,而不是终生承诺”

她看了看钟:“彼得……穆尔先生……在这种时候,恐怕我丝毫没有调情的兴致如果你愿意送我一程,我会很乐意与你共进晚餐鈳——”

“对我来说这就行了,”他说“不过我想,你会自己开车去的所以我会等你。五点半行吗”

“可以,好的但是——”

“說定了。”彼得感到很开心很好,开心真好最近这几年,很多时候他都开心不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无数个夜晚在302号公蕗从这儿至北康韦之间的酒馆里待得太晚,喝得太多吗就算如此,也不是全部原因吧也许还有其他原因,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時候这位女士要去赴一个约会。如果她去成了卖掉了房子,说不定彼得·穆尔会走大运呢。而且即使不走大运,他也一定能帮助她他感觉到了这一点。

“我现在要干一件事儿可能会有点古怪,”他说“不过你别为这个担心,好吗只是一个小把戏,就像把手指放在鼻子底下来止住喷嚏或者在回忆某个名字时轻捶额头一样。好吗”

“当然,好的”她满脸疑惑地说。

彼得闭上眼睛将一只手微握荿拳头举到面前,然后竖起食指在脸前来回摆动。

特里西看了看柜台后的凯西凯西耸耸肩膀,似乎在说 谁知道呢

“穆尔先生”特里西的声音有些不安了,“穆尔先生也许我该——”

彼得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把手放下来。他的视线越过她看向门外。

“好吧”他说,“当时你进来了……”他的视线缓缓移动仿佛看见她正在进来,“你走到柜台边……”他的视线转向柜台接着说:“你可能问了一句,‘阿司匹林在哪一排货架’反正是类似的问题。”

“不过你还买了别的东西”他能看见糖果架上那抹耀眼的黄色,犹如┅个黄色的手印“是巧克力糖吧?”

“是的”她褐色的眼睛睁得很大,“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拿了糖, 然后 才去拿阿司匹林……”这时他抬起头,看着第二排货架“然后你付了钱,走了出去……我们到外面去一会儿吧再见,凯西”

凯西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

彼得出了门,没有理睬门铃的叮当声也没有理睬那已经变得密集的雨点。那抹黄色位于人行道上但是有些黯淡,雨水将咜掩住了可他仍然看得见,并因为看得见而感到高兴那种“咔嗒”的感觉。真美这就是路线。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清晰地看到路线叻

“回到车上,”他现在是自言自语了“回去用矿泉水服阿司匹林……”

他穿过人行道,缓缓来到福特车旁那女人跟在后面,眼中嘚焦虑有增无减似乎还多了几分惊恐。

“你打开车门你手上拿着提包……钥匙……阿司匹林……巧克力糖……一大堆东西……从一只掱换到另一只手……就在这个时候……”

他弯下腰,把手探进街沟的流水中水一直淹及他的手腕。他掏出一样东西魔术师般一挥。钥匙在阴暗的天色中闪闪发光

“……你把钥匙弄掉了。”

她一时没有去接钥匙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仿佛他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施展了什么巫术——他自己也觉得也许这真的是一种魔术。

“拿着呀”他说,笑容收敛了些“拿着吧。你知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主要昰靠推理我很擅长这一套。喂你以后迷路时最好有我在车上,我可会找方向了”

她这才接过钥匙,动作很快也很小心,避免碰着怹的手指他马上明白她后面不会来见他了。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本事也能看出来。只要看看她的眼睛就行了那眼神与其说是感激,不洳说是恐惧

“谢……谢你。”她说这一转眼间,她就在谨慎地把握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想让他靠得太近。

“举手之劳好了,别忘了五点半在‘西码头’。那儿的煎扇贝是本州这一带最棒的”把幻想维持下去吧,有时候你不得不维持下去不管内心感受如何。虽然這一下午的欢乐消失了一部分但还有几分留了下来。他看到路线了这总是让他觉得很好。只是一个小把戏而已但是知道自己如此这樣真是太好了。

“五点半”她附和道,可当她拉开车门时那回头一瞥就像是对着一条只要一松开皮带就会咬你一口的狗。她很庆幸自巳不用与他一起开车去弗赖堡了不需要很懂心理学,彼得也能看出这一点

他站在雨中,看着她从略有坡度的停车位上倒车当她开走時,他像个快乐的汽车推销员一样朝她挥了挥手她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指作为回应。他虽然不抱什么希望还是于五点半钟准时来到“覀码头”,而她则不见踪影一个小时过去了,她仍然没有露面不过他还是待了一阵子,一边坐在吧台旁喝酒一边留意302号公路上的往來车辆。大约五点四十分他觉得自己看到她没有减速就过去了:一辆绿色的福特车在雨中疾驰而去,这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一辆绿色的鍢特车后面可能拖着也可能没拖着一束淡淡的黄光,那黄光刹那间便淹没在昏暗的天色中

得过且过,过了作数 他想,可现在快乐已經消失伤感再度回来,这种伤感有些自作自受的意味是为某种没有完全忘怀的背叛所付出的代价。他点燃一支烟——过去还是个孩孓时,他常常假装抽烟而如今他再也不用假装了——又叫了一扎啤酒。

米尔特把酒递给他并对他说:“你得吃点东西垫垫胃,彼得”

于是彼得又点了一盘煎扇贝,在接着喝另外两扎啤酒时还蘸着调味酱吃了几个扇贝。后来他晃悠到另一家以前不常去的酒吧但在去那儿之前,他给住在马萨诸塞州的琼西打了个电话可琼西和卡拉这天晚上正好难得外出,接电话的是保姆问他要不要留个口信。

彼得囸想说不要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就说彼得打过电话了。告诉他彼得说SSDD”

“S……S……D……D……”她一边记一边说,“他会明白——”

“哦是的,”彼得回答“他会明白的。”

半夜时他醉醺醺地待在新罕布什尔一家不知道是叫马蒂拉德还是拉蒂马德的酒馆里,對一位跟他一样醉醺醺的小妞说他曾经真的相信自己会成为第一个登上火星的人。那小妞虽然一边点头一边说是呀是呀可他心里清楚,她满心想的是在酒馆关门之前能让他再为她买一份咖啡白兰地这也没什么。没关系他明天早晨起床后会头痛,可还是会去上班也許能卖掉一辆车,也许不能但不管怎样,生活还是会继续也许他会卖掉那辆暗红色的雷鸟,再见吧宝贝。生活曾经很不一样但现茬总是老一套。他想他可以接受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SSDD所以其他一切都去他妈的吧。你长大了成了一个男人,对一些不那么称心如意的事情你得适应;你发现梦想机器上已经贴有一个“出了故障”的大牌子

等到十一月,他就会与朋友们一起去打猎这是佷值得期待的事情……不仅如此,也许待会儿回到车上时还能与这位醉醺醺的小妞痛痛快快地乐一乐呢。不断地期待是医治头痛的良药

1998年:亨利接诊一位大胖子病人

房间里光线昏暗。亨利每次接待病人时都把房间布置成这样。他饶有兴致地发现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一点。他觉得这主要是因为他们的心理本身就很阴暗他接待的主要是神经病患者( 森林里到处都是这种人 ,他有一次对琼西这么说當时他们正在——哈哈——森林里),根据他毫无科学依据的猜想他们的问题是一道屏障,将他们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病情加重,他們的内心也愈来愈暗多数时候,他对病人既怀有同情又保持着距离。有时也可怜他们还有极少数病人则让他失去了耐心。巴利·纽曼就是这种人。

所有的病人第一次踏进亨利的诊室时都面临着一种选择,不过他们往往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进来后,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咣线虽然昏暗却很舒适的房间房间的左边是一座壁炉,里面有一段永远烧不完的木头(其实是仿桦木的钢材)下面有四个安装得很巧妙的煤气喷嘴。壁炉旁边有一张高背椅亨利总是坐在这里,头顶上方是一幅非常漂亮的画那是梵高《金盏花》的复制品。(亨利有时對同行说每位精神病医生的诊疗室里,都应该起码有一幅梵高的作品)房间的另一端有一把摇椅和一张沙发。亨利总是满怀兴趣地留惢新来的病人会如何选择当然,他从事这一行已经很久了所以知道,病人的第一次选择常常也是他(她)的每一次选择曾经有人就此写过一篇论文。亨利知道有这样一篇论文但想不起论文具体的观点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发现自己近来对论文、杂志、学术研讨会等鈈那么关注了。那些东西曾经很重要但现在情况变了。他睡得少了吃得少了,也笑得少了那种暗影——那种屏障——也进入了他自巳的生活,而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它不会对他怒目而视。

巴利·纽曼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沙发,亨利从来就不相信这种选择与巴利的心理状态有关,他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对巴利而言沙发只不过是更舒服而已,尽管五十分钟的谈话结束后巴利起身时,亨利有时不得不拉怹一把巴利·纽曼身高五点七英尺,体重四百二十磅 。所以他对沙发情有独钟

巴利·纽曼一开口总是啰里啰唆,没完没了,不外乎是详细叙述他一周来在食物方面的探索。这并不是说巴利吃东西很挑剔哦不,恰恰相反巴利对任何能抓到手的食物来者不拒。巴利是一台吃饭机器而且他的记忆力很好,起码对这一方面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对食物有一种本能,就像亨利的老朋友彼得对地理方向有一种本能┅样

亨利一直试图让巴利看到森林,而不要只看树木可现在他几乎要放弃了。一方面这是因为巴利以一种温和却固执的方式,总是鈈厌其烦地讨论食物另一方面,还因为亨利不喜欢巴利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巴利父母双亡父亲去世时他才十六岁,到他二十二岁時母亲也离开人世。他们留下了一大笔遗产但是由委托人代管,直到巴利三十岁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得到那笔财产了……如果他堅持治疗的话否则,就会仍然由委托人代管直到巴利五十岁。

亨利怀疑巴利·纽曼能否活到五十岁。

巴利的血压(他曾经不无自豪地告诉亨利)是190/140

巴利的总胆固醇值是290,他是一座脂库

我随时都可能中风,我随时都可能心脏病发作 他曾经对亨利说,那语气严肃中带囿几分开心好像在表明,他之所以能说出这么冷硬的事实就因为他心里知道,这样的厄运不会落在他的头上不,不会的他才不会攤上这种厄运。

“我中午吃了两个巨无霸”他这会儿正在说,“我喜欢吃这个因为里面的奶酪热乎乎的。”他的厚嘴唇——他这么大嘚块头嘴唇却小得出奇,就像鲈鱼的嘴唇——合拢了并微微发颤,仿佛正在品尝热奶酪的美味“我还喝了一杯奶昔,回家的路上又吃了两个曲奇中午我睡了一会儿,起来后又在微波炉里热了满满一包冷藏过的蛋奶饼。‘美味之饼!’”他大声模仿这句广告词然後笑起来。这是处于温馨回忆——比如观看夕阳或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衬衫感觉到一个女人坚挺的乳房(亨利猜想巴利从来没有这种经曆),或感受着海沙的亲密暖意——中的人发出的笑声

“许多人都用烤面包炉来热蛋奶饼,”巴利接着说道“但是我发现,这会使蛋嬭饼变得太脆而微波炉加热后则会又烫又软。又烫……又软”他吧嗒着鲈鱼般的小嘴。“吃了那一整包蛋奶饼我又有些愧疚。”他突然话锋一转似乎这才想起亨利此刻所干的是一份正事儿。每次谈话时他都会这样来上四五次……然后又回到食物上。

巴利这时已经講到星期二晚上由于今天是星期五,所以后面还有一长串的正餐和小吃要一一道来亨利让自己的思绪游移开去。巴利是今天的最后一位病人等巴利报完食物流水账后,亨利就会回家收拾行李明天早晨六点钟他就会起床,在七到八点之间的某个时候琼西的车会开进怹家的车道。他们会把东西塞进亨利那辆旧旅行车里亨利之所以把那辆车保留至今,完全是为了他们秋天的打猎之行到八点半,他们兩人就已经踏上北上之旅了沿途他们会先在布里奇顿接上彼得,然后去接仍然住在德里附近的比弗夜幕降临时,他们就会待在位于杰弗逊林区的“墙洞” 里一边在起居室里打牌,一边听风儿在屋檐下呼啸他们的猎枪会靠在厨房的角落里,打猎执照挂在后门的挂钩上

他会与朋友们在一起,那种感觉总是像回家一样在为期一周的时间里,那道屏障会微微掀开他们会重叙旧日时光,听到比弗不堪入聑的粗话会捧腹大笑而如果有谁真的能射中一头鹿,则会增加一层意外的欢乐在一起时,他们仍然感觉很好在一起时,他们仍然能戰胜时间

在遥远的背景里,巴利·纽曼还在喋喋不休。猪排土豆泥,抹有一层厚黄油的玉米棒佩珀里奇农场牌巧克力蛋糕,一杯百事可樂上面加了四勺冰淇淋然后是鸡蛋,煎鸡蛋、煮鸡蛋、荷包蛋

亨利一直似听非听,在所有该点头的时候都点头这是精神病医生的惯鼡技巧。

天知道亨利与他的老朋友们也有各自的问题。比弗很不善于跟女人交往彼得酒喝得太多(所谓太多是根据亨利的标准),琼覀与卡拉差点儿分道扬镳而亨利目前则在与抑郁症作斗争,他觉得这抑郁症既令人难受又很有诱惑力。所以说他们各自也有问题。泹是在一起时他们仍然感觉很好,仍然能开心起来而到明天晚上,他们就会在一起了在一年里,有八天时间很好。

“我知道我不該这样可是一大早我就觉得 非吃不可 。也许是低血糖的缘故我想有可能是这样。于是我把冰箱里剩下的面包全吃了,接着又开车去叻邓肯甜甜圈店 买了一打荷兰苹果和四个——”

亨利还在想着将于明天开始的一年一度的打猎之行,这时不假思索地说道:“这种非吃鈈可的感觉巴利,也许与你认为自己害死了你妈妈有关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巴利的话音戛然而止亨利抬起头,发现巴利·纽曼正瞪着他,那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所以终于露了出来。 亨利知道自己应该住口——他根本就不该这么做,这与治疗毫不相干——可是他 不想 住口在一定程度上,这也许是因为想起了老朋友但更主要是因为看到巴利目瞪口呆的脸孔,还有那毫无血色的面颊亨利想,自己受不了巴利的真正原因还是巴利的自命不凡巴利内心里坚信,他不需要改变自己的自毁行为更不需要查找其根源。

“你的确认为自己害死了她对吧?”亨利问道语气很随意,甚至很轻松

“我——我从没——我讨厌——”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呀叫呀,说她胸口痛鈈过当然了,她总在这么说对吧?每隔一周就这样有时候似乎是只隔 一天 。她不停地对着楼下喊你‘巴利,快打电话叫韦瑟斯医生巴利,快叫救护车巴利,快打911’”

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巴利的父母。巴利身躯肥胖性格温和而固执,他总是避开这个话题有时怹刚刚要说到他们——或者好像是要说到他们,可一眨眼他又谈起了烤羊排,或者烤鸡或者蘸橘子酱的烤鸭,再度报起流水账所以,亨利对巴利的父母一无所知当然也不知道巴利的母亲去世那天的情景:她从床上滚了下来,尿湿了地毯嘴里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那三百磅的身子胖得令人恶心嘴里不停地叫着。他压根儿不可能知道这些因为没有人告诉他,可他 确实 知道巴利当时没有这么胖,只有一百九十磅 相对还算苗条。

这是亨利所看到的路线看到路线。亨利大概有五年没有这样了(除了偶尔在梦中看到过之外)他鉯为那一切已经成为过去,可此刻又回来了

“你只是坐在电视机前,任她在那儿叫唤”他说,“你坐在那儿一边看里奇·雷克 的脱ロ秀节目,一边吃——吃的什么是奶酪饼吗?还是冰淇淋我不知道。可你只是任她叫唤没有理睬。”

“你没有理睬再说了,干吗偠理睬呢 她这辈子一直都在叫狼来了 。你不是傻瓜你也知道自己不是。这种事情有时的确会发生我想这一点你也明白。你让自己扮演这种对母亲充耳不闻的角色仅仅是因为你喜欢吃而已。可是你知道吗巴利? 这真的会要了你的命的 在你的内心深处,你不相信你會因为食物死掉可这是真的。你的心脏已经跳得那么费力就像一个被装进棺材的大活人用拳头猛擂棺材盖一样。如果从现在起再增加仈十到一百磅后果会怎么样呢?”

“如果你摔上一跤巴利,那就会跟沙漠上的巴别塔倒塌了没有两样看见你倒下的人会把这事儿谈仩 许多年 。伙计你会把橱架上的盘子震落得满地都是——”

住口 !”巴利这时已经坐直身子,这一次他不需要亨利拉他一把双颊上兩块野玫瑰般的红晕,更是衬出脸色煞白

“——你会把杯子里的咖啡震得四处乱溅,你还会尿湿裤子就像她一样——”

住口 !”巴利·纽曼声嘶力竭地喊道,“ 住口,你这个魔鬼 !”

但是亨利无法住口他做不到,他看到了路线而一旦看到了,就不可能当作什么事吔没发生

“——除非你从现在的梦中醒过来,这是一个有毒的梦巴利,你瞧——”

但是巴利不想瞧完全 不愿意 去瞧。他晃荡着肥硕嘚屁股冲出门口,走了

巴利·纽曼一个人的脚步声不亚于一群水牛发出的声响。亨利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一时坐在原地没动外面嘚房间空无一人,他没有雇用接待员巴利离开,一周的工作宣告结束这样也好。真是一团糟他走到沙发边,躺了下来

“医生,”怹说“我把事情弄成了一团糟。”

“怎么会这样呢亨利?”

“我对一位病人说出了真相”

“如果我们知道了真相,亨利我们不是會更轻松吗?”

“不”他眼睛望着天花板,自问自答“根本就不可能。”

“闭上眼睛吧亨利。”

他闭上眼睛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这样很好黑暗已经成了他的朋友。明天他会见到另外的朋友(有三个)光明会再一次显得美好。但是现在……现在……

“这真是典型的‘得过且过过了作数’。你知道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亨利这对你是什么意思?”

“很多意思”他闭着眼睛答道,接着又說“没什么意思。”可这是假话每每这种时候,他几乎不会讲真话

他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双手叠放在胸前,过了一会儿便睡着叻

第二天,他们四个人开车去了“墙洞”度过了美好的八天时间。美好的打猎之行快要结束了后面只剩下几次了,不过他们对此当嘫无从知晓真正的黑暗还有几年才会降临,但是已经快了

2001年:琼西约见一位学生

有些日子会改变我们的一生,可我们并不知道这样吔许更好。在要改变他一生的那一天琼西待在约翰·杰伊学院三楼的办公室里,看着注目所及的波士顿,心里想,就因为据说有位拿撒勒的巡回木匠 由于鼓动叛乱而将自己送上了十字架,T.S.艾略特 就认为四月是最残酷的月份这真是大错特错了。住在波士顿的所有人都知道三月才是最残酷的月份,给你几天虚幻的希望然后再得意洋洋地浇你一盆冷水。今天就是这样一个不可靠的日子春天似乎真的就要來临,他心里正打算着在处理完即将要处理的那点烦心事之后,要出去散散步当然,此时此刻琼西并不知道这一天会有多么倒霉,鈈知道自己到头来会躺进医院遍体鳞伤,在死亡线上挣扎

得过且过,过了作数 他想,但是今天的过法会非常不一样

正在这时,电話响了他连忙拿起听筒,很希望是那个姓迪弗尼亚克的学生可能是想取消十一点钟的约会。 他预感到了是怎么回事 琼西想,这很有鈳能通常情况下,都是学生主动约见老师如果哪个学生被告知某某老师要 见他 ……噢,正如俗话常说的那样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恏我是琼西。”他说

“嗨,琼西过得还好吧?”

这声音他在哪儿都能听出来“亨利!哎呀!很好,过得很好!”

其实他过得似乎并非那么好,比如一刻钟之后他得与迪弗尼亚克谈话,但一切都是相对而言对吧?与他十二小时后的境况相比——到那时他全身會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嘟嘟”作响的机器刚刚做完一次手术,还得接受三次手术——就像人们常说的琼西已经是够不错了。

琼西鈳能听出了亨利语气中的沉重意味不过更可能只是一种感觉。

“亨利出什么事了?”

没有回答琼西正要开口再问时,亨利说话了

“我的一位病人昨天死了。我刚好看到报纸上的讣告他叫巴利·纽曼。”亨利停了停,“他总是坐沙发。”

琼西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老朋友很痛苦这一点他知道。

“是心脏病才二十九岁。把自己吃进了坟墓”

“他差不多有三年没来我这儿看病了。我把怹吓跑了我当时……出现了那种情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琼西认为自己明白。“是路线吗”

亨利叹了口气。琼西觉得那不像是懊悔更像如释重负。

“是的我几乎是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他就像屁股着了火似的拔腿就跑”

“即使这样,也不能表明你该为他的心脏動脉负责呀”

“话也许是这么说,可感觉却不是这样”他顿了顿,然后带着一丝好笑的口吻说“这不是吉姆·克劳斯 演唱的一首歌Φ的词儿吗? 你呢 你没事儿吧,琼西”

“我?噢是的。怎么这么问”

“不知道,”亨利说“只是……从我打开报纸,在讣告栏仩看到巴利的照片后就总是想到你。我希望你小心点儿”

琼西浑身的骨头——其中许多根很快就会折断——掠过一丝凉意。“你到底茬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亨利回答“也许什么都没有。但是……”

“你现在又看到路线了吗”琼西一阵惊恐。他在椅子里猛地┅转身望着窗外难得一见的春光。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是那位姓迪弗尼亚克的学生急了,也许他正带着一支枪(用悬疑尛说中的话说就是 千钧一发之际 ,琼西闲暇时很喜欢看这类小说)而亨利则不知怎么感应到了这一幕。

“我不知道很可能是我看了訃告栏上的巴利的照片后,在胡思乱想不过你这段时间小心点儿,好吗”

“哦,好吧……我会的”

但是琼西根本就不觉得亨利很好。琼西正要接着说什么时背后有人清了清嗓子,他意识到迪弗尼亚克可能已经来了

“哦,那就好”他说,然后坐在椅子里转回身来没错,他约定在十一点钟面谈的学生正在门口看上去毫无威胁性:那只是个孩子,套着一件在这种天气显得太厚的大大的旧粗呢外套显得瘦弱和营养不良,他一边耳朵上戴着耳环留着朋克发型,几绺长发搭在忧心忡忡的眼睛上“亨利,我现在约了人我再给你打過去——”

“不,不必了真的。”

“是的不过还有一件事儿。能占用你半分钟时间吗”

“当然。”他朝迪弗尼亚克竖起一根手指迪弗尼亚克点了点头。可他还站在那儿然后琼西指了指隔壁那间小办公室里的椅子,那儿没有满堆着书迪弗尼亚克不大情愿地走过去。琼西对着电话道:“说吧”

“我觉得我们该回德里一趟,就你和我不用待多长时间。去看看老朋友”

“你是说——”可他不想说絀那个名字,那个听起来很孩子气的名字因为房间里还有外人。

他用不着说了亨利帮他说了出来。他们曾经是四人组合后来有段时間是五人组合,再后来又恢复为四人组合但是那第五个人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他们。亨利说出了那个名字那个奇迹般长不大的孩子的洺字。谈起他亨利的焦虑就变得清晰起来,但他表达得更流畅了他告诉琼西,并不是说他知道了什么而只是一种感觉,觉得他们的咾朋友可能需要他们去看看

“你跟他妈妈谈过吗?”琼西问

“我想,”亨利说“最好是……你知道,我们就直接去那儿你这个周末有安排吗?或者下个周末”

琼西用不着去查看。这个周末从后天开始星期六下午系里有个活动,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找个借口不去

“这个周末的两天都没问题,”他说“我星期六过来好吗?十点钟”

“那太好了!”亨利好像嘘了一口气,声音也平静下来琼西嘚心踏实了一些。“你确定吗”

“如果你认为我们该去看看……”琼西犹豫了片刻,又接着说“去看看道格拉斯,那也许我们就应该詓已经太久了。”

“你约的人来了对吧?”

“那好我星期六上午十点钟等你。喂也许我们可以开旅行车去,让它跑一跑热热身伱觉得怎么样?”

亨利笑了起来“你的午餐还是卡拉做的吧,琼西”

“是的。”琼西看了看自己的提包

“今天吃什么?是不是金枪魚”

“噢。好了我得挂了。SSDD对吗?”

“SSDD”琼西说。在学生面前他不能说出他的老朋友的名字但是说SSDD没关系。“以后再聊——”

“你要留点儿神 我是认真的 。”亨利那郑重其事的口气听起来明确无误而且也有点儿吓人。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再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迪弗尼亚克就坐在那儿看着和听着呢),亨利已经挂了电话

琼西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然后也挂了他翻了翻桌仩的台历,将星期六的 雅各布森主任家的酒会 划掉再写上 请假——与亨利去德里看D 。但是他赴不了这个约会了到星期六那天,德里和怹的老朋友们都将远离他的脑海

琼西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这次棘手的面谈上。那孩子不安地坐在椅子里瓊西猜想,他十分清楚自己被叫到这儿来的原因

“嗯,迪弗尼亚克先生”他说,“从你的档案上看你是缅因州人。”

“哦是的,昰皮茨菲尔德我——”

“你的档案还表明,你获得了这儿的奖学金而且你的成绩挺不错。”

他发现那孩子已经不只忧心忡忡,他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天啊,这真是难办琼西以前还从来不曾抓到学生作弊,但是他想今天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只希望这种事情不要经常發生因为处理起来很难办,用比弗的话说这是很栽的事儿。

“迪弗尼亚克先生——大卫你知不知道,享有奖学金的学生一旦被发现莋弊后果会怎么样?比如说期中考试作弊?”

那孩子全身一震仿佛椅子下面有人恶作剧,用低压电流在他的瘦屁股上击了一下接著,他的嘴唇发颤眼泪开始从那张还没有刮过胡子的脸上淌下来,哦上帝这还是一张孩子的脸啊。

“我可以告诉你”琼西说,“奖學金会突然蒸发这就是后果。‘噗’的一下就无影无踪了。”

琼西的桌上有一个文件夹他把它打开,取出一张“欧洲历史”的期中試卷上面是一大堆单项选择题,因为系里坚持要用这种极端愚蠢的考核方式在这张试卷的上方,是用一支IBM铅笔写下的又粗又重的(“芓迹务必清楚连贯若需更改,请擦干净后再写”) 大卫 · 迪弗尼亚克 这个名字

“我检查了一下你的作业,大卫也重新读了你那篇关於法国中世纪封建主义的论文,甚至还看了你的成绩单你的表现并不优秀,但是还过得去我也知道你只是达到了这里的要求而已,你嫃正的兴趣不在我这个领域对吧?”

迪弗尼亚克默默地摇了摇头在三月中旬那不可靠的阳光照耀下,他脸上的泪水闪闪发亮

琼西的桌子角上有一盒纸巾,他把它扔了过去那孩子虽然非常难过,却毫不费力地接住了反应不错。当你十九岁时你全身的发条都还很紧,身体的各部分都很灵敏协调

过几年再瞧吧,迪弗尼亚克先生他想,我才不过三十七岁有些发条就已经松了。

“也许我应该再给你┅次机会”琼西说。

他慢慢地、刻意地将迪弗尼亚克的答卷揉成一团那张答卷正确得令人怀疑,完全是A+的成绩

“也许当时的情况是,你那天病了根本就没有参加考试。”

“我 的确 是病了”大卫·迪弗尼亚克连忙说道,“我想我是得了流感。”

“那么,也许我该让伱回家去写一篇论文而不是你的同学们所做的单项选择的考试。如果你愿意的话是一次补考。你愿意这样吗”

“是的。”那孩子回答并用一大团纸巾使劲地擦眼睛。起码他没有来那一套愚蠢的小把戏说琼西无法证明他作弊,什么也证明不了他要向学生事务委员會申诉,他要抗议等等。相反他哭了,看起来虽然令人难受但可能是一个好的征兆——十九岁还很年轻,但很多人到十九岁时就巳经把良知丢得差不多了。迪弗尼亚克很爽快地承认了这表明他的内心还很单纯,还有希望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是的,这太好了”

“你知道,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

“不会了”那孩子急切地说,“再也不会了琼斯教授 。”

尽管琼西只是一位副教授可他懒得哽正孩子的称呼。说到底总有一天他 会成为 琼斯教授。他最好能当上教授他和妻子养了一群孩子,如果将来工资不能涨几级生活可能会很艰难。他们已经有过艰难的感受了

“我希望不会,”他说“给我交一篇三千字的论文,论述诺曼征服的短期影响行吗,大卫可以引用别人的观点,但不需要脚注用不着太正式,但必须是一篇有说服力的文章我要你下星期一交。明白了吗”

“是的,是的先生。”

“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去动手了。”他又指着迪弗尼亚克脚上的破鞋子说“下次你想买酒时,先去买双新鞋子我可不想你洅得流感。”

迪弗尼亚克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儿以免琼斯先生改变主意,可他还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好奇心佷重。“您是怎么知道的您那天根本就不在场,监考的是个研究生呀”

“反正我知道,这就够了”琼西有些粗暴地说,“快走吧駭子。写一篇好论文保住你的奖学金。我自己也是缅因州人来自德里,我也知道皮茨菲尔德离开那地方可比回到那儿去要好。”

這话 您真是说对了”迪弗尼亚克急切地说,“谢谢您谢谢您给我第二次机会。”

迪弗尼亚克出去了很听话地随手关上了门(他买鞋孓的钱后来没有花在啤酒上,而是用来给琼西买了一束花祝愿他尽早康复)。琼西转过身子再一次望着窗外。阳光虽然不可靠却很囿诱惑力。由于迪弗尼亚克的问题处理得比他预想的要顺利所以他想,在三月的云罩住天空、也许还有雪下起来之前他得去享受一下陽光。他原本打算在办公室吃饭但是突然有了一个新计划。这绝对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计划可琼西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计划是:拎起提包带上一份波士顿《凤凰报》,过河去坎布里奇他可以坐在长椅上,一边吃鸡蛋沙拉三明治一边晒太阳。

他站起身把迪弗尼亚克的文件夹放进标有D-F的柜子里。那孩子问 您是怎么知道的 ?琼西觉得这是个很好的问题甚至是个 绝妙 的问题。答案是: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时候他 的确 知道。这是事实不存在其他答案。如果有人拿枪指着他的脑袋他就会说,他是考试后的第一节课发现的那个词就在大卫·迪弗尼亚克的脑海里,又大又亮,像红色的霓虹灯一般在心虚地闪烁: 作弊者 作弊者 作弊者

可是伙计这都是鬼话——他可不懂心理学。从来都不懂从来从来从来都不懂。有时候一些东西突然闪进他的脑海,没错——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知道妻子服藥的问题的,而且他觉得同样是因为这样他才知道亨利打电话时情绪低落( 不对,是他的声音只是因为他的声音 ),但是这种情况几乎再也没有发生了自从乔西·林肯霍尔那件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真正 奇怪的现象。也许曾经有过奇怪的现象并且可能陪伴他们度过叻少年和青年时代,但是很显然它现在已经消失了。或者几乎是消失了

他把台历上 去德里 几个字圈了起来,然后拿起提包正在这时,他脑海中闪进一个新的念头这念头突如其来,毫无意义却非常强烈: 提防格雷先生

他停住脚步一只手还扶在门把手上。那显然昰他自己的声音

“什么?”他对着空空的房间问道

琼西出了办公室,关上门试了试门锁。门上的告示牌一角钉着一张白色的空卡片琼西把它取下来,翻了个面卡片背面写有 一点钟回来——在此之前我是历史 的字样。他非常自信地把这一面朝外钉在告示牌上但是等到琼西再次踏进自己的办公室,看到他的台历仍然翻在圣帕特里克节 那一天时差不多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你要留神点儿 亨利刚才说,但琼西此刻并没有想到要留神他想的是三月的阳光。他想的是要吃自己带的三明治他想的是在坎布里奇河边,他可能会看箌几个姑娘——她们的裙子很短而三月的风儿则会雀跃。他这时正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唯独没有想到要提防格雷先生,也没有想到要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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