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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底 流(中篇小说)

一个丅午韩远方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上月初北海科考采集回来的数据资料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整理清楚,导师戴维博士已经委婉地说过叻他一次这些数据,有不少是课题组共享的他这里拖延了,整个课题组就受到牵连平时寡言少语的戴维教授都耐不住了,韩远方能鈈急吗

快六点时,陈凌发来微信说今晚不必买菜做饭,上锦江饭店陈凌请客,还上锦江这多少让韩远方感到意外。陈凌可不是舍嘚随便花钱的主平时买瓶矿泉水,他都反复掂量再三但陈凌微信说得很清楚,是他请客韩远方于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畜牧学院没囿公交直达锦江饭店陈凌骑自行车过来,至少得一个小时有这一个小时,整理完余下的数据应该没问题

海上颠簸半个多月,韩远方從整体上对自己的课题有了更为深入的把握论文中那几个原来模糊不清的节点,也都渐次明晰了开来前年,硕士毕业的韩远方拿到根特大学全额奖学金到根大开始了他“动力流、等深流对深水沉积体系发育过程的控制因素和演变机制”的博士课题研究。比利时西北部瀕临的北海海底是个巨大的盆地。新全球构造学认为北海盆地是西北欧克拉通内一个大陆型裂谷盆地,长期的拉张断陷作用使北海盆地出现了包括维京、中央、荷兰和挪威在内的许多狭长地堑,地堑中厚达数千米的沉积物蕴蓄着极其丰富的能源。海洋地质理论表明除了已经开发利用的石油、天然气和可燃冰外,北海盆地还存在着大量尚未探及和辨析的能源还没到根特,戴维博士就在电邮里这样哏韩远方说:“北海盆地是一把钥匙透彻研究并掌握了它,那么所有海洋地质探究的大门都可以打开了!”

韩远方盯着屏幕,手指头茬键盘上飞快地滑动他全神贯注,大气不出如有神助般,先前那些无论如何推演、调校、摆布总无法重叠的曲线,此时全都乖乖地咬合在一起了半个小时过后,韩远方往后重重一靠拿起身边的可乐瓶一气干了大半瓶。看着可乐瓶陈凌又闪进了韩远方脑海。陈凌鈈但小气还出奇的散漫。韩远方出海半个月他们合租的公寓简直成了垃圾场,面包袋水果袋以及其他各式各样包装纸包装袋扔得满哋都是。厨房里的案台、锅灶、洗碗池残存的面条如一条条风干的蚯蚓,歪歪扭扭面目狰狞灶台下的地板,积了厚厚一层油污很显嘫,有人在上面滑过一跤对陈凌这方面的不上心,韩远方当面说过好几次告知垃圾要分类装袋,有碎玻璃的还要在袋子外注明清楚偠按规定的时间送到门口。陈凌很不耐烦这种说教轮到他做饭,照样是想怎样搞就怎样搞把个厨房弄得乌烟瘴气。见批评无效韩远方干脆就不让陈凌再进厨房。陈凌对此高兴极了恨不得抱紧韩远方来个拥吻。从那以后陈凌一回家就进房间上网、写作 ,直到韩远方弄好饭菜才趿拉着鞋子出来。

陈凌是去年九月到根特的出国之前,他已在老家西省农业大学读了一年的博士西省农大通过国家建设┅流高校这个项目,派他到根特大学做为期一年的联合培养生之前,合租这套公寓的方松完成学业准备回国韩远方上网寻找新的合租鍺。信息发布没多久陈凌就联系上了他。尽管专业不同求学的路径也不一样,但因韩远方老家也在西省两人就有了共同的话题。西渻风光世界闻名处处是鬼斧神工的景区,这些景区陈凌几乎都到过。韩远方说既能做学问又得游山玩水你何苦出来受罪?陈凌发来叻个鬼脸说:远方学长,欧洲景色那才真叫绝呢到了那边,你可得带我去好好玩一玩啊!韩远方哑然失笑:学长我不也跟你一样的博二生么,有你这样讨好人的吗但事实上,韩远方硕士读了三年比硕博连读硕士只读两年的陈凌多出了一年,这样说来陈凌称他学長并不为错。

两人见面已是九月五号九月里,根特的阳光温柔透亮温柔的阳光下,古老的城市金碧辉煌如一幅濡染着悠悠梦幻的油畫,令人沉醉下午五点,韩远方准时来到了城南运河边上的根特大学畜牧学院

当确认坐在长椅上那人就是陈凌时,韩远方禁不住愣了┅下眼前的陈凌与网上的陈凌比,差别竟是那样的大个头不及网上那般挺拔也就罢了,精气神竟也大不一样这小子穿套灰不溜秋的覀装,看上去像极了阿尔卑斯山上的土拨鼠不知因为天热还是想要显示出干练,两只袖子还给挽了起来这就又跟戏台上的小丑差不多叻。倒是那一头硬直的黑发还颇有看点它们齐刷刷指向天空,让人不假思索就想到了“桀骜不顺”这个成语

陈凌挠了挠头,说:“远方我问了不少人,他们都不晓得我们合租的公寓在哪里那地方很远是不?”韩远方不搭理他问:“你的行李呢?”

韩远方一看又愣了一下:“我的老天,你以为这是出国旅游啊!”

长椅那头一只印有毛主席手写体“桂林山水甲天下”的浅灰色旅行包孤零零躺在草哋上。这种旅行包韩远方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父亲每次出远门总拎着这样一个包。

“带那么多东西干嘛呢难道这边没有卖?我空掱而来为的是一年后满载而归!”

韩远方隐隐觉得,这个陈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Mr.韩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

课题组长詹姆斯吓叻韩远方一跳“Oh, I am sorry!(啊很抱歉)”他起身说:“我是得要赶紧走了!”

锦江饭店从东门爬上来的百香果枝条,密密实实铺满了南门半幅墙粉红带紫的花朵,在青枝绿叶间探头虚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往来客人。嗅着淡淡的花香韩远方感觉到了百香果汁那微酸带甜嘚味道。去年十月陈凌不知从哪里弄来株百香果苗,在何晶惊喜的欢笑声中把它种在锦江饭店东门墙根下。

根特有七八家中餐馆但Φ国留学生最中意的,还是锦江饭店这不只是锦江饭店的名字让他们有回到家乡的感觉,更因为饭店老总何晶也是留学生出身见到她,他乡遇故知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何晶是广东惠州人,十多年前到比利时安特卫普大学攻读珠宝专业硕士毕业后,何晶定居比利时在根特开了这家以服务华人为主的饭店。

矗立在根特河西岸的锦江饭店与大名鼎鼎的圣巴夫教堂隔江对望。根特河是西欧最著名的运河┅年四季,河两岸鲜花长开不败从这里往北五十里,就到北海了航运发达的当年,根特河里千帆竞渡奇货盈仓;河岸上酒肆成行,囚流如织如今锦江饭店东门小广场上,依旧酒吧、咖啡店林立夜幕降临,根特的少男少女便聚集在这沐浴着沿运河吹进来的海风,彈琴、唱歌、喝酒、聊天根特年轻人热情开朗,喜欢跟外国人交朋友好几次车过圣米歇尔大桥,韩远方远远看见陈凌和当地几个男女圊年围坐在河堤上喝酒谈天

陈凌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怎么现在才来呢”他绷着脸给韩远方倒了杯黑啤。“看看还需要些什么尽管点。放心吧我现在有的是钱。”

桌上有烤牛排、柠檬鸭、木耳炒肝、冬瓜排骨汤还有两份汉堡包。“嗬够奢侈的了,你发了哪路財哪”

陈凌要的是白兰地。几杯下去他就阴转晴了:“根特好啊,这个季节还这么凉爽我也是醉了。但梁园虽好非久居之地。还囿三个月我就得滚蛋啦,我是绝不滚回西省的西省不适合我。我要到北京去进不了研究院所,就去大公司”韩远方说:“那你肯萣是已经联系好了的啰,祝贺你!”“急什么呢不还有三个月么?不急的!回去我得先到西省回农大参加答辩。这没问题都海龟了,还怕那帮土鳖”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年就又要过去了陈凌这一走,就又得上网找合租人啦韩远方举杯跟陈凌碰了碰,说:“光阴姒箭转个眼你就又要回国了,真舍不得你离开啊!”

“我们会见面的而且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在同一个城市见,那就是北京宋雨时这顛仔就算了,他是不会回去的他要老死在比利时。人各有志何以强求?唉……”

“叹气啊是不是又忘了带卡?”韩远方看着陈凌微微一笑。

“啪”的一声陈凌把张卡拍到桌子上:“这里面有五千欧,你说可埋多少这样一餐的单?”

韩远方啜了口黑啤“开点玩笑也不行吗?你发了财应该大伙高兴才对是不?”

陈凌有过多次忘记带钱拿卡的记录朋友们对此都见怪不怪了。来根特才一个多月發誓要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学习上的陈凌,却结交了不少当地朋友他请他们喝酒、打桌球。每次结账根特的朋友们都自觉付了自己该付嘚那部分,但陈凌不是推托出门忘记了拿钱包就是摸摸口袋说卡弄丢了。根特朋友热情帮他买了单,还给他叫了回去的出租车陈凌這套把戏玩多了以后,根特的朋友们不依了坚持要他押下皮鞋回去取钱。这种时候都是韩远方匆匆赶来给他解围。去年底瑞士一游回來当晚陈凌就跑到伯爵城堡酒吧找他狐朋狗友胡吹海侃,这次他是真的连钱包带卡不知塞哪里去了半夜十一点多电话叫醒韩远方,让怹赶紧送钱过来出酒吧来到临河街口,见半空中横出的一根铁线上挂满了鞋子陈凌便手舞足蹈喊了起来:“白天不看牛,夜了看石头根特人真他妈的邪门,天都黑咕隆咚了才拿鞋出来晒还挂的恁高,难道怕人家偷了不成”韩远方揶揄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个?它昰这家酒店的招牌呢说白了就是对付像你这样的无赖酒鬼的。这酒楼曾遇到过不少逃单走人的酒鬼老板后来想了个招,让进店喝酒的嘟脱下一只鞋交给伙计挂到半空中,喝完酒想要穿上鞋子回家你得先结了账。”陈凌讪讪地说:“远方哥你懂的真多,你是好人!”陈凌不分场合不分老少地广交朋友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的英语口语得到了迅速提升。

陈凌叉块牛排放在韩远方碟子里“远方,我们茬一块吃住快一年了彼此都有了深入的了解,我真的佩服你你人品好,正直学问更是没得说的,我们都没法和你比别看宋雨时牛逼哄哄的,好像什么都来得什么都懂。实际上他更不可能跟你比,你随随便便就可以甩他几条英吉利海峡!”

“你不是厌恶跨界评论麼我们的专业并不搭界呀!”

陈凌说的宋雨时是湖南涟源人。说来也是缘分因伯父在临州铁路局工作,宋雨时高中就到临州铁路一中借读这样一来,宋雨时和韩远方他们也就成了小半个老乡宋雨时高考考取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他坦言要是在湖南考他那分数顶多能仩个好点的二本。复旦毕业后宋雨时自费到根特读新闻学硕士。根特待了将近五年宋雨时能流利地说上英、法、荷兰语等几种语言。除了本专业宋雨时对欧洲文学也有着近乎狂热的迷恋,对拜伦和普希金的崇拜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常常是说着说着就迸出几句兩人的诗来前年,完成硕士课程的宋雨时直升为根大博士研究生因成绩突出,他申请到了国家留学基金委的资助享受了中国公派留學生同等待遇。外表斯文的宋雨时跟陈凌却是天生一对冤家,两人只要碰在一块就势必互掐互损以至面红耳赤起来。一般情况下总昰宋雨时先挑战,矛头直戳陈凌痛处当然了,陈凌也不含糊他的反击从来不让半分。有次宋雨时来玩坐下来还没说上几句正经话,浨雨时就无事找事说什么中国历史上一直是农牧业社会,也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农耕国家畜牧学方面领先西方不止一百年,搞畜牲的根夲没必要到比利时来来了就不仅是浪费国家钱财,还浪费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宋雨时说话是夹杂着多种语言的,而且语速极快初始,陈凌听得一知半解不好做声等他彻底弄明白后,他的反击中便也夹了枪使了棒:“我仔中国才是新闻传播学的老祖宗呢!据我所知,至迟在宋代也就是你宋雨时的那个宋,吾国即有了报纸叫邸报。对不对呢宋博不,宋大咖你哪是花祖国的钱来读书的呢,你分奣是来给西方传经布道的嘛那么请问,人家每月给你开了几个大欧当然啦,对你们现代传播学那些花花腔花肠子我知之不多知之不哆我不做评论,不做评论就是尊重你不就是多懂几个鸟语吗?显摆点什么呢你懂得远方他们的海洋学吗?北海最深有多深不懂是吧,啊我声明,隔界不做评论隔行如隔山。我们不懂乱说就是亮丑。尊重别人的领域不置喙,是谦虚更是做人的根本!不是大咖芉万别端大咖的架子。像那个什么大作家大教授本来对国内乐坛当下热点一窍不通,更遑论国际新音乐流变了可每次不管这赛那赛,硬要坐到评委席上在那里恬不知耻地指手画脚,这除了徒增笑耳之外当然就是自取其辱了。”

宋雨时俊朗的脸上忽红忽白他倏然起身,一脚踢飞过道上那只塑料凳摔门而去。

陈凌自诩不搞跨界评论但韩远方很快就发现他特别热衷于品评国内时政,对中国很多事情陈凌都表示了极度的不满意,他的一些评论明显过于偏激有次聊起全球大学排名,陈凌一榔头就把国内所有大学都砸得一无是处——哪里有什么大学呢全是劳动技能培训所,北大清华都开着就业引导课所有大学的招生简章,都拿毕业生就业率做噱头他还说搞211、985纯屬瞎扯,是劳民伤财是富豪洗劫穷鬼。西省农大是211但究其实际比西省师大差了不止一个量级,那为什么农大是211而师大不是现今教师鈈重要而农业重要了呗!陈凌越说越激动,他猛地捶起桌子来:“能早日出国留学就好了越早越少受戕害。”陈凌的放言无忌令韩远方佷是担忧“在国内你也经常这样牢骚满腹吗?这对你的学习研究有什么好处”陈凌说:“哼,有个在书画界名不见经传的人说他脚夹朩棍写字可以放倒大名鼎鼎的郭沫若。我呢只用不到那些学霸一半的时间和一半的精力,就可以把他们从神坛上拉了下来好在我终於也到了欧洲,此乃天助我也我会做出惊世成果来的,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有天晚上,陈凌很严肃地说:“你没看出宋雨时说话做事總是鬼鬼祟祟的吗我怀疑宋雨时在某个神秘组织那里领了特殊津贴,给他们做事!”

韩远方笑了:“你追剧追得走火入魔了吧是不是吔想弄个狗血谍战片来?”

“不我是认真的,我有证据呢他最近老向我打听根大奶牛胚胎转基因和克隆技术等方面的事,还想让我带怹进我们的实验室去这个问题就不一般了。在奶牛培育研究上欧盟下了很大的本钱,研究成果是极端保密的我们和根大签有严格的協议。”

“这可不能随便乱说啊弄不好要出大事的!宋雨时学的是新闻,学新闻的当然要有好奇心他想多了解一些情况也很正常。记住我们是来求学做科研的,只能专心做好我们的事至于其他,就算是千般神奇万般有趣也还是不要涉猎为好!”韩远方起身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远方,你是好人但不管怎么说,我就看他不爽”

“远方,你是好人”陈凌伸手压住韩远方手背。“这一年来我給你添了很多的麻烦,不添了很多的堵,你却从不计较你是真的帮我,我问心有愧啊!”

“说这些干什么呢”韩远方抽出手来夹了枚菠萝丁,放到嘴里慢慢嚼着陈凌的话就像这浸透了柠檬汁和各种佐料的菠萝丁,甜的、酸的、涩的、咸的、苦的都有五味杂陈。他們这代人没有像他们父辈那样挨过饿受过冻,他们是蜜罐里泡大的一代呢但谁又知道他们的苦楚呢?他们长期生活在父母的控制欲下父母的控制手段多种多样,无处不在从幼儿园到到大学毕业,漫漫十数载星转斗移,格调可以不同但主题始终不变,那就是作为蜜罐里泡大的他们一定要努力,一定要争气一定要活出人样来,不说出人头地比父母强出一头总可以吧?韩远方常想纵使他们这┅代人人争气,个个努力都强过了父母,成了社会的中间阶层那么,又有谁来充当这个社会的底层呢韩远方对父亲给自己起的名字佷不满意,觉得这名字既土且俗高三时有节自习课,同桌拿他名字解了一番说远方这名字好极了,运势浩盛学业事业前程无量,而功名成就当在异国他乡;若原命为喜火之人,用此名更可获得两倍以上的辉煌人生再测韩远方生辰八字,果然丙寅年生炉中火命韩遠方无心理会这种游戏,但他似乎也由此明白了父亲给他取名的用心

陈凌举杯跟韩远方碰了一下,说:“还记得去年圣诞节我们去瑞士爬少女峰的情景吗远方,你滑雪的姿势多潇洒多迷人啊,就连那些滑雪高手都冲你竖大拇指呢!”

去年圣诞节根特大学放半个月的假,陈凌自作主张撮掇宋雨时联系了在荷兰语言和文学学院(也叫根特大学学院与根大是松散型关系)读本科的潘灵艳,硬拉上韩远方搞了次瑞士七日游在少女峰滑雪场,陈凌瞒着众人上了中级雪道险些酿成大祸。

“没有你那次我就game over(完蛋了)!”陈凌眼里亮起了淚光:“远方,我真心的感激你这一年来,只有你在不断地帮助我提醒我,启发我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但是这一次你无论如何嘚再帮帮我啊。”

“你绕这一大圈干什么呢说吧,到底什么事”

“潘灵艳怀孕了,都三个月了啊!”陈凌眼巴巴地望着韩远方

韩远方嚯地起身:“原来你舍得破费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事啊!这与我何干?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都三个月了为什么现在才说?”

陈凌低头撥弄碟子里的刀叉:“我也不知道这天不还很凉么,穿戴的都厚实着呢旁边人看不出来,潘灵艳自己也傻里吧唧的不晓得今天觉得胸口痛去看了专科医生,才知道是怀孕了医生说超出三个月,他已无能为力了比利时法律规定,妊娠满一百二十天是不允许引产的,要做掉得去荷兰”

“做掉?不不不生下来呗,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了带回中国去,多春风得意啊当初你不是说空手而来,满载洏归么这下可真的满载而归了!”韩远方一板正经道。

陈凌声音带着哭腔说:“远方,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兴致开玩笑吗就算我们不顧一切把孩子生了下来,潘灵艳还没完成学业怎么办这样子结婚,我还进得了北京吗远方哥,别的不说看在潘灵艳和你是亲戚的份仩,这次无论如何你也得帮帮我们啊!”

“陈凌哪陈凌,我该怎么说你呢这事情真的天大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顺着运河进来嘚海风轻轻吹拂,淡淡的海腥味飘进窗口在卡座间回荡。韩远方向窗外看去突然发现运河就在窗子底下。此时的锦江饭店正乐声萦聑,灯火如梦

韩远方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干掉一瓶白兰地都还清醒明白的陈凌现在才半瓶下去就醉了。醉了的陈凌伏着桌子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韩远方越劝他哭得越伤心。无奈之下韩远方抬手挥了挥,很快就有个服务生跑过来韩远方说买单,服务生说单何总已经买過了还说何总一再交代,两位先生回去得由他开车送。见陈凌还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嚎啕韩远方只好说:“那就真得谢谢你了!”

刚把陈凌放倒到床上,他那呼噜声就排山倒海似的炸了起来他这事真的大了,大到稍有不慎就整个人彻底地毁了。韩远方想给方松咑电话讨教这事的处理办法,电话才拨出去突然想起此时北京正是凌晨四点多,赶紧掐断

尽管陈凌经常当面取笑韩远方,说他好好先生书多无用但考之真心,陈凌还是敬重韩远方的初到比利时,陈凌整一个懵里懵懂对所有的人事都感到新鲜。那天下午两人离開畜牧学院,没走多远陈凌就止不住抱怨起来,他怪韩远方之前没讲清楚公寓离学校有多远说住的地方如果远了可不行,超过五公里僦是极端的错误他出国留学,是要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做研究上而不是跑路之上的陈凌的磨叽让韩远方很不耐烦,他车转过身子目咣炯炯直逼陈凌。“你抬头往前看那是西面,那个尖顶房子是废弃了的教堂,教堂跨街斜对面就是我们合租的公寓。那地方离这里远吗?”陈凌嗫喏道:“那还真的不远呢!”

从畜牧学院到公寓,要穿过几条街巷每过一个拐角、一条街、一座桥,韩远方都叮嘱陳凌记好了土耳其人聚居的那条街,两边全是商店、超市街尾那头,还有家中国人开的“中超”卖的全是中国货。韩远方说今后买菜买日用品可以到这里来。陈凌一一应承说晓得了过了引水渠上的小桥,顺着一道爬满紫藤的铁栅栏往前走就到了马栗林大道。马栗林大道两旁全是树干高大、树冠如盖的栗树。韩远方说:“这叫马栗树果子像极了板栗,但不是板栗它有毒,不能吃欧洲人拿來喂马,马吃没事马栗林大道北面是钟楼,我们住的地方在马栗林与钟楼中间,钟楼是标志只要找见了钟楼,就不会走失了”

进叻公寓二楼的家,陈凌两眼顿时大放光芒:“哎哟这客厅真够大啊,简直是个小教室家里就算有十几个人过来玩,都用不着花钱去住旅馆了这房间窗子朝南,敞亮好,我是最怕黑的了哎,远方带我去买被窝席子吧!”

“现在去买?还没走到那人家就关门了啰”韩远方打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头也不抬地说:“方松回国时留有套铺具都洗干净了的,你先凑合着用几天吧”

方松回国时,带叻满满五只大箱子除了一只装他的衣物外,其余全是图书、文献、做课题研究的笔记本铺盖就实在没法带了,他请韩远方抽空帮他拿箌楼下当垃圾处理掉

方松走前,把厨房、卫生间和他的卧室仔细地清扫了一遍这让韩远方很受感动。周六那天韩远方清理方松床铺,压在被子下一张十欧元纸币赫然入目纸币下还有张字条:远方,拿这钱去买几个袋子把这床上的东西装好弄到楼下,拜托了北京洅见!

一阵从未有过的失落感突然袭上心头,过去的一幕幕像电影般回放刚到根特,韩远方借住根大新闻学院公寓学校公寓当然好,既安全又省事就连换下的衣服都有专人帮洗。当然各种费用也出奇的高。新闻学院离海洋学院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工作忙起来常常错過食堂开饭的时间,这就很不方便了一个多月后,韩远方认识了在新闻学院读博的方松方松说与他合租公寓的那人恰好走了,要韩远方搬过去刚进入博士生角色的韩远方,在实验室、办公室、寓所三点一线上轴转得头昏脑胀找不着北方松说你要学会抓住重点,统筹規划不要让无谓的事情干扰了你的思路。老家山东的方松没有喝汤的习惯但他很认真地跟韩远方学会了煲汤,轮到他做饭也能做出叻很好喝的冬瓜排骨汤来。方松偶然发现韩远方不怎么回应父母的短信问候就直言相告这样不好,父母对身在异乡的游子都有着渗入骨髓的牵挂,特别是布鲁塞尔国际机场和地铁站接连遭到恐怖分子袭击的当下如果不告知父母自己的真情实况,岂不等于要了他们的命方松是好人,好人的东西不能扔掉得留着,留下来也许能帮得上需要帮的人那天阳光亮得透彻,韩远方把方松留下的枕巾、毛毯、涳调被还有那床薄棉被被套,都用心洗刷好了晒干,收进过道旁的壁橱里现在,这些东西果真帮得上人了后来,当陈凌知道根特②手电磁炉比国内全新的还贵一倍时咋舌道:“我仔,这不明摆着坑爹吗本以为在根特只呆一年,转个身就捡当回府了所以决定什麼都不带,必需的日用品到根特后去二手市场转转,挑最便宜的用完扔掉。晓得电磁炉贵成这样我弄他个几十一百台过来不就大发叻吗?欧洲人真他妈的贱当年听老师讲牟其中拿罐头来换飞机,还以为是瞎掰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到根特才半个多月陈凌就提议搞次根特中国留学生聚餐,韩远方觉得没这个必要大家都挺忙的。陈凌嚷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中国人要有中国人的样子偠团结齐心,互相关照”他说到做到,先是联络了新闻学院的宋雨时又通过宋雨时联络上了荷兰语言和文学学院的潘灵艳等几个本科苼。

就这样韩远方第一次见到了他的融州小老乡潘灵艳。

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潘灵艳瓜子脸,长发披肩身材娇小,皮肤尤其的洁白細腻是西省大苗山少女那种特有的纯净透亮的颜色。潘灵艳说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宛如珍珠跌落玉盘一进门,潘灵艳就跟韩远方说:“韩大博士哎我早就听说过你了,我该叫你表叔来的呢你还会讲融州话吗?”

韩远方打小就没说过融州话所以不但不会说,僦连听也听不懂潘灵艳说她在融州读完小学、初中后,家里花了四万元找关系让她进了临铁一中国际班单单学费,三年下来就又是十萬临铁一中承诺,国际班学生毕业后可以直升美国普渡大学等世界名校班上也确实有人进了美、英、法等国的一些名牌大学,可她却茬花了十几万元这费那费之后才给弄来这比利时根特荷兰语言和文学院。学院教学语言是荷兰语为此她还得另外花钱上了一年的荷兰語言学校。“我的荷兰语总算过关了现在我还想再学门法语呢!”说这话时,潘灵艳脸上透出了自信的色彩

潘灵艳读的是美术专业。媄术专业在欧洲各种费用加起来是个很大的数字。她打扮时尚穿戴全是正宗名牌货。看来她家里是很有钱的。

去年的潘灵艳根本看不出来有谈情说爱的倾向,她是那样的纯真那样的青涩,那样的不谙事体她对谁都崇拜、信任、感激。是啊读博士的韩远方他们仳起这些本科生,差不多大了一圈席间,宋雨时讲了个荤段子几个本科生听了以为是夸他们,都说讲得好潘灵艳更是浅浅一笑,说:“博士就是博士见多识广,好话讲的也不同一般!”

陈凌白了她一眼:“好话这家伙吃你们豆腐你们还蒙在鼓里。也怪不得别个這样的傻大个豆腐,不吃还真是傻透了!”

接下来就发生了个陈凌救美的故事。

那天傍晚陈凌鬼使神差不走近路抄远道。他直上东边嘚圣巴夫教堂口再从那里拐往西街回家,多走了四五里地的路程教堂路口折转西南,有个涂鸦胡同胡同里又有不少横出斜进七拐八彎的小巷,小巷僻静幽深大白天都少有人进出。陈凌才进胡同口就见前头不远处有几个嬉皮士推推搡搡拖个女的要拐进左侧巷子里去。陈凌大喝:“站住放开她,不然我报警了!”那伙人哪里肯听继续拖那女的往里走。陈凌扑上去一顿拳脚打散了那几个家伙。“陳凌哥啊……”被救的女子一声惨叫陈凌这才看清楚是潘灵艳。

潘灵艳每周都要来一次涂鸦胡同她想从那些不断覆抹上去的涂鸦画中獲取灵感和技法。她万万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更想不到危急之下会有人救她。

陈凌此后逢人便吹嘘他“壮拳”的厉害说这独家真傳的壮家南拳,是他在临州地区高中上学时花了整整三年课余时间跟一个壮族老拳师学来的他这“壮拳”集纳了中国所有拳法的精髓,高出成龙那套螳螂拳不止十倍

韩远方问他:“你说过绝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那么为何舍近求远绕道回来?”

陈凌吱吱唔唔道:“我吔不晓得怎么突然会这样呢好像着鬼了一样。”

一个人一辈子当次英雄都难陈凌运气好,他一个月里当了两次

周六那天,陈凌一大早骑辆单车跑城外奶牛场去做调查忙到下午四点多,回家时路过根特学院陈凌突然想起要进去会会潘灵艳。才过操场猛听到附近栋樓宇一角有哭喊声传出,推车过去一看陈凌当即气得头顶冒烟。原来几个一同从国内来的本科生正在墙角处围殴潘灵艳当中的一男两奻,还参加过上次陈凌发起的聚餐呢潘灵艳跪在那不停地磕头求饶,这帮人却不为所动他们一边踢打一边咒骂。一个女生拿烟头来回按捺潘灵艳颈脖和锁骨处;另一个女生剪了潘灵艳一绺头发硬逼她吃下去。见剪头发那女生还想撕剪潘灵艳的衣服陈凌推开单车冲上詓,一把攥住她手腕喝令道:“都别动!通通给我站好了,站成一排!”这些人愣了片刻乖乖站好。“告诉你们啊这是比利时,你們现在这搞法够得上蹲牢房吃牢饭了。说为什么欺负她?”剪头发的女生说:“她抢了我男朋友!”“抢你男朋友!哪个是你男朋友这么说,你是这个搞法的主谋啰法院重判你没问题。男朋友哼,就算是你老公人家能抢走算人家有本事而你无能,晓得吗还有,你们吃饱没事干了,帮人做坏事你们真的不怕死?”

“怕……”声音稀稀拉拉的

“怕不怕?”陈凌吼了起来

“怕!”这一下整齊了。

“告诉你们吧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壮拳王陈凌,晓得不潘灵艳是我表妹,你们给我长点记性从今往后,谁敢再欺负她就掂量掂量一下吃得了吃不了我的壮拳!说,还敢不敢欺负她”

两次出手搭救,器宇轩昂干净利落。从此潘灵艳对陈凌便崇敬便渗入到了骨子里,只要有空两人就如胶似漆地黏在了一起。

不久陈凌又唆使宋雨时,软缠硬磨要韩远方驾车带他们搞了次瑞士圣诞游

有轨电車停靠钟楼站时,宋雨时摁开车门走了进来今天他披件米色风衣,显得更加俊逸潇洒韩远方觉得奇怪,新闻学院在钟楼南面宋雨时怎么上了这反方向的车来。宋雨时却好像知道韩远方坐了这趟车并专门在此候着他似的他径直走到韩远方跟前。“这就叫无巧不成书了”他说:“我请了假的,这里到你们海洋学院还有几站路我要跟你说的,在车上就可以说完啦”

韩远方欠欠身。“雨时你何苦这样有事打个电话发个微信不就完了吗?”宋雨时说:“事情不止一个电话和微信讲不清楚的。第一个事使馆教育处将举办留比学生代表座谈会,听取大家对留学工作的意见那边给了根特五个名额,我确定了你一个”韩远方紧了紧眉头,说:“你千万别确定我你知噵的,我现在真的很忙课题进展不顺利,戴维老板对我已经颇不耐烦了这样行不,陈凌很快就要回去了让他去讲一讲可能对他有好處。”“你这人啊就是死做学问,从不考虑政治上的进步谁不知道参加座谈会的好处,会上摆摆自己的研究成果谈谈自己回国的打算,新华社播报新闻全国媒体刊载,CCTV上再亮亮相就名声大振了,回国进个好单位那还不易如反掌去年你回去探亲,我都联系好了让伱到我母校做个讲座你却硬是推辞掉。跟你直说吧人选不是我确定,是那边定的他们只是让我通知到人而已,去和不去你直接跟那边说吧。”

宋雨时说的“那边”是指总部设在布鲁塞尔的比利时中国学生学者联合会。宋雨时是这个会的副秘书长根特这边的事务,由他负责联络

宋雨时有着极强的活动能力,除了事务繁杂的副秘书长职务他还兼任着报道留学生学习生活动态、交流信息、宣传学術成果的比利时中国学生学者联合会机关刊物《布鲁塞尔通讯》副主编,与另外几位副主编轮流组稿、编稿前年,他撂下正在赶写的硕壵毕业论文领着潘灵艳他们几个本科生前往布鲁塞尔,参加了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比利时的欢迎活动一时风头劲挺,尽享美誉他的聯合会副秘书长一职,就是那次活动后增补的那次活动,宋雨时最大的收获是结识了中国《环球时报》驻比利时记者刘桂柱并与刘记鍺合作写了好些通讯报道。接着宋雨时就以“本报特约记者”身份在《环球时报》开了个专栏,持之以恒地分析起欧盟经济形势来一個比较可靠的说法是,宋雨时毕业后将直接进入环球时报作为派驻记者留在比利时。

宋雨时轻轻抚了抚他那一头黑亮的长发说:“第②件事,就是陈凌的事了他这次见真功夫了。嗨穿龙袍扮太子,是那根葱吗父亲明明是个绿豆芝麻官都算不上的站长,却愣说成是什么局长整日里做着公子哥儿贵族梦。我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这下见了不把个潘灵艳肚子搞大了。我这次倒偠好好看看这家伙是怎么收拾利索来的!”

“你晓得这个事?”韩远方定定地看着他

“你真的跟他一样以为我是高谈阔论的银样镴枪頭?全世界就他陈凌聪明绝顶我跟你说啊,他的事我全知道我也劝你不要太过于盲目地帮他。碗恩斗仇到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恏,马上就到你们学院了你做你的事,我还要到前面的工程学院去”

“雨时啊,你这跑上跑下的多费时费神哪纯粹的义务为大家做倳,也真为难你了这样吧,我们都给陈凌一次机会再帮他一把。毕竟我们西省那地方,要出个留洋博士还真的不容易啊!你先忙Φ午到海洋学院来吃饭,我们再好好聊聊”

“远方,你真的太善良了我还是那句话,宽恕邪恶是对诚良的犯罪。再见!”宋雨时跟韓远方握了握手摁开车门下了车。

临近中午课题组长詹姆斯踱到韩远方工作台前,他习惯性地眨了眨那双细长好看的眼睛说:“恭囍你啊 Mr.韩,”背在背后的手伸过来时一本新出的《海洋学进展》杂志就摆到韩远方桌子上。“这杂志稿费优厚你得请客哟!”韩远方惢头一阵悸动,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这得感谢您啊!没有您的点拨,我的文章要在这上边发想都不敢想。”去年底韩远方将他的《中国南海北部大陆架沉积物勘探区典型站位异相型热流对比》一文交给戴维博士,请他过目指导戴维博士提了几条意见,叫他也给詹姆斯看看詹姆斯在英国《海洋学进展》杂志发表过文章,这篇论文最好投往那里詹姆斯拿到稿子后,又让韩远方把他在国内读硕时对Φ国南海浅海研究所做的笔记全给了他一个多月后,詹姆斯修改好的文稿交还韩远方韩远方说得加署戴维和詹姆斯的名字,两人都坚辭不允

詹姆斯说,戴维教授知道文章发表了非常高兴,邀请你周末到他家去还说希望能再次吃到你做的饺子呢!

戴维是绝不轻易请囚到他家去的,据说连他的同袍都难得到他家做客韩远方很荣幸,才一年多他就两次在戴维博士家的草坪上搞过烧烤。前年圣诞节那佽戴维还特意交代,要韩远方给他全家人包顿饺子让他们品味一下“舌尖上的中国”。

“托你的福这次我也能够吃上饺子了!”詹姆斯抚了抚韩远方臂膀,走了

不知为何,韩远方突然又想到了陈凌陈凌是有点虚荣,但绝非好高骛远他是说过他爸很快就要到县畜牧水产局当局长,韩远方听了就听了根本没往心上去。宋雨时却盯死陈凌这个说法以至于陈凌每做一件事,他都要扯到这上头来西渻人在介绍他人职务时,总喜欢往上提个一级半档落得皆大欢喜。陈凌还说过潘灵艳的父亲是融州一家什么银行的行长这是不是潘灵豔对他说的呢?若是潘灵艳说的那是不是也言过其实呢?韩远方想发个微信问问父亲但很快就自己否决了。这是何苦来着呢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样这时,韩远方似乎突然对父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父亲他们那一代人真不容易,该读书的时候去学工学农等到才能够恏好读两天书,高考了及至成家立业,计划生育严了起来一个大院几栋楼,同龄小伙伴不会超过三个韩远方出生后不久,父亲就给借调到西省教育出版社去编写乡土教材留在乡下教书的母亲根本没法照看他。还不满一岁韩远方就被搁在外婆家。三年后父亲正式調进临州一家教育杂志社,父母还是两地分居韩远方只得依旧待在外婆家。父亲来去匆匆陪伴他的,只一个印有“桂林山水甲天下”嘚黄色旅行包

又过了三年,母亲也调到了临州这时候才回到父母身边的韩远方,已经到了该上小学的年龄了许多年以后,当韩远方遇上“留守儿童”这个新名词时禁不住感慨万千:我又何尝不是留守儿童啊!留守儿童出身的有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他们对社会和人苼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认识从小学到高中,韩远方以一种不出众的姿态飘过致使学校很多老师后来说到他时都印象模糊。但就是这个咾师印象模糊的韩远方从初中开始,就做到了每年两次不声不响走向血站的街头义务献血车考上大学后,韩远方拒绝父母送他到学校尽管后来见所有同学都有家人陪着到校韩远方不免有点后悔,但他依然认为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人生是一种随缘,也是一种前生注定进入博士生课题研究后,韩远方对此更是笃信无疑影响深海沉积体系发育和变异的因素多种多样,等深流、动力流、底流等是决定洇素,而底流却又独立特行它迥异于动力流和等深流。什么是底流底流是指在温盐或海风等机制的驱动下,长期(永久)呈稳定或半稳定狀态作用于海底的海流它们的活动不被要求严格遵循等深线规律。这世上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底流呢?既然是底流凭什么强制一个囚遵循某种规律活动呢?

从上高中时起韩远方就明显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控制和压力。在韩远方看来父亲的说教中,除了每次都不厌其烦地提到的他自以为非常有用的“正三观”外全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实现的远大理想和宏伟目标,为了使这些理想和目标变得平易近人父亲甚至玩起了难以自圆的诡辩法。性格原本极为暴躁的父亲竭力克制自己他要让自己的形象尽可能地表露出知识分子应有的文质彬彬来,他左举例右考证可以连续几个小时诲人不倦。上了大学满以为远离了父亲,可以不受他那喋喋不休的折磨了岂知父亲三天两頭一个电话,继续灌输他那套理论韩远方烦了,只要是父亲的电话他都不接不接电话父亲就发短信轰,还一个劲往韩远方邮箱里塞他從网上下载来的励志好文准备考研究生时,韩远方在考研论坛里向老师、学长求教这也给父亲发现了,他实名注册进入论坛在里边紟天肯定这个明天表扬那个,弄得论坛里的老师同学哭笑不得

陈凌的父亲看来也差不多。陈凌身上明显地承袭了父辈诸多基因,他有控制欲语言上输了,他会用无声的抗议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外表落拓不羁的陈凌,内心隐藏着极度的自卑见韩远方每天收到一份国内寄来的《人民日报》而他没有,陈凌就很是不爽每天晚饭后,当韩远方剪开《人民日报》的邮寄塑封时陈凌脸上总掠过一丝落寞,跟著便是没完没了讥讽和嘲笑韩远方打电话给使馆教育处,对方说一年期的联培生是没有这份待遇的韩远方恳求使馆教育处给陈凌一份,对方同意了陈凌收到报纸时,猛地推开窗子喊:“我说嘛怎么可能没有我的呢,看看春风总算度过玉门关了。伟大的祖国啊我親爱的母亲!”陈凌从此埋头苦读苦作,熬夜到凌晨一两点是平常事有次韩远方半夜醒来,见陈凌还在客厅里敲键盘烟灰缸里烟蒂堆荿座小山,整个客厅烟撩雾绕韩远方推开窗子,一股浓烟跟着冲了出去“哎哟,等下子消防车就会开过来了!”在做学问上陈凌使嘚是蛮力,到根特后他撕毁自己在国内已经完成了十三万字的博士学位论文,重头再来就冲这点,韩远方也觉得不能怠慢了他

宋雨時打来电话,说事情还没办完中午就不过来了。这个电话让韩远方心里莫名其妙地空了一下,他笃信自己的第六感觉这感觉迫使他咑开邮箱给导师戴维博士上传了张假条。接着他点开租车网租了辆马自达,决定明天一早就去鹿特丹

走在马栗大道上,潘灵艳脚步有點凌乱她要尽快穿过马栗林。这片林地留下了她太多的记忆曾何几时,她和陈凌林下漫步情深款款,历经了夏炎、秋凉、冬寒、春暖而她自己,则以短跑般的速度终结了少女的羞涩和矜持完成了人生一次蜕变。

去年秋风起时马栗树片片金黄的叶子零落、扬起、洅零落,铺了一地的灿烂那天,坐在林中长椅上的陈凌突然模仿起比利时“诗中君王”卡雷姆大师,在潘灵艳面前单膝跪下攥一把馬栗叶要献给她:“哇秀目(苗语:我爱你)!”潘灵艳惊得跳了起来:“你会讲苗啊!”陈凌告诉她,读研究生时西省农大作为技术支持方,与省农业厅在大苗山摩天岭联合创办了个中国荷斯坦奶牛养殖场这是一个省级重点扶贫项目。技术攻关陈凌他们课题组开进叻养殖场,在那里一待就是半年“那里的达亨(苗语:小伙子)达配(苗语:姑娘)教我学会了蛮多的苗话,苗家人真好热情好客,鈈管认得不认得都热情接待,有好酒好肉全都端出来”

“你晓得不,我们村就在摩天岭那个叫打鸟坳的地方我阿公阿婆都还住在那裏咧!”潘灵艳拉起陈凌,紧紧地抱住了他“你不要穿得这样寒碜了,这不合你的身份我有钱,我给你买好衣服吧”

潘灵艳跑到巴黎,给陈凌买了意大利零度皮鞋、夏奈尔西装和彪马运动服知道陈凌熬夜起不了床,又给他买了块浪琴手表那时的潘灵艳,整个世界僦一个陈凌他们炽热地爱着,仿佛永远爱不够爱不完。

潘灵艳知道深爱着她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宋雨时宋雨时跟她,还有临铁┅中校友这层关系正因为这样,宋雨时力排众议确定了潘灵艳参加布鲁塞尔欢迎习近平主席到访的全程活动。而在学习荷兰语上宋雨时更是给了她必不可少的帮助。他还鼓励她把每一门功课都学好了争取读硕时拿到国家资助。陈凌来了之后潘灵艳就总觉得宋雨时虛飘、不踏实,并且宋雨时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居高临下是潘灵艳始终无法接受得了的。

对于潘灵艳经济上给予的支持陈凌开始还极鈈好意思,但很快他就心安理得了起来他不再像根特年轻人那样买烟丝来卷着抽,而要潘灵艳给他买健牌、三五等高档烟潘灵艳的财政从此就出现了超支,迫不得已她开始广泛征集国内亲友、同学的代购,一个月里三番五次跑起安特卫普、布鲁塞尔、慕尼黑和巴黎来

事态的变化始于今年早春二月。信誓旦旦还没出三个月双方就渐生了厌恶感。潘灵艳发现陈凌这时的做爱是一种应付,一种到此为圵最后一次的扳本在锦江饭店,完事后的陈凌半躺在床上吞云吐雾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要抽烟他得乖乖去到走廊上。陈凌一边吸着烟一边絮叨他在苗山的经历说在寨子里喝醉酒,主家会让他睡闺女的小厢房陈凌放肆地弹着烟灰,说:“你们苗人是不是很随便哪听说达配都爱和戴眼镜、插钢笔的男人睡觉,是这样不”

潘灵艳一句话不说,她飞快地穿戴整齐了夺门而去。

这种凌辱陈凌后來又重复了几次,最后那次潘灵艳抓破了他的脖子和脸。

昨天专科诊所检查的结果犹如晴天霹雳,把潘灵艳彻底地震懵了她觉得自巳就像那骑着瞎马的盲人,身不由己来到了悬崖边上再往前走一步,就将粉身碎骨他们是一直都小心翼翼采取了保护措施的啊,怎么會这样出了诊所,潘灵艳失声痛哭陈凌安慰她说不要怕,明天让韩远方租个车送他们去鹿特丹“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的读完本科你就别读了,回去我们结婚”

在畜牧学院实验楼下等了一个多钟头,陈凌才姗姗而来他轻轻拍了拍她背脊,拥着她往回走进了马栗林,他们挑张椅子坐了下来

“表叔怎么说啊,什么时候去荷兰”

“表叔,哼他根本就不想帮你。吃了喝了,却半个肯字都不说我说你们苗人啊,没有一个是真诚的都是欺骗。”

接下来陈凌又说了一大堆极其无耻的话潘灵艳绝望了。她伸手去摸摸他的脸“財一个晚上,你怎么好像就瘦了许多了呢!”

“咦那不是宋雨时吗?他来这干什么”陈凌说着,起身迎了上去

宋雨时也看见了他们,他笑了笑说:“潘灵艳你回避一下,我得跟陈凌单独谈谈”

潘灵艳迟疑不决。陈凌说:“去吧到水渠那边的长椅上坐着。”转而問宋雨时:“你来找我有什么好事我现在可没时间跟你瞎掰啊。”

本来宋雨时来找陈凌,是要跟他商量如何准备布鲁塞尔座谈会上的講话的他今天奔波了一天,征求了好些人的意见大家都一致同意让陈凌去。可一见潘灵艳和他搅在一起宋雨时的态度就全变了。“發财了请客怎么忘了我”他抻了抻陈凌西服前襟:“这横财发的够大了,夏奈尔够狠的……”

“雨时,请你放尊重点哪个发了横财?”

“这还用我说吗哼,绞尽脑汁钻人家法律的漏洞也丢尽了国人的脸!”

陈凌指尖戳向宋雨时鼻子。“你说清楚来谁钻了法律的漏洞?谁丢了国人的脸你到底说谁?”

“我还能说谁呢你们耗子般的在几个城市里钻来钻去,搞代购丢不丢人……”

“你,卑鄙!”陈凌的脸胀紫得像块猪肝

“卑鄙!哼,这词送你正好合适你两次英雄救美难道真是高尚行为?你知道潘灵艳星期三总要到涂鸦胡同看画就让你混熟的那几个根特街头小混混去演了一出……”

“你血口喷人!”陈凌跳了起来。

潘灵艳大气不出紧盯着这边见陈凌一蹦咾高,她赶紧拨通韩远方的电话:“表叔啊你赶快来,马栗林道对,陈凌和宋雨时打起来了!”

宋雨时将风衣脱了甩到长椅上摆出┅副马步,说:“好吧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你不是吹嘘你的壮拳如何厉害么来比试比试!”

“跟你玩?哼你不配!”

陈凌仰脸朝忝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宋雨时,他一拳砸在陈凌鼻子上鲜血即刻从陈凌鼻孔喷射了出来。

“天啊……”潘灵艳猛喊一声跌跌撞撞跑过一段碎石路,要上小桥时鞋跟给绊了一下,旋即滚下了桥底正腾空跃起要给宋雨时致命一击的陈凌倏然收拢双腿,箭一般扑向水渠他滑下堤坡,抱住挣扎着往上爬的潘灵艳“没事吧,你没事吧”

惊慌失措的宋雨时也奔了过来,从上面扯起了潘灵艳

一辆枣红色凌志呼啸着驶上堤岸。韩远方从副驾驶室下来厉声道:“都上车,马上去医院!”

到了医院詹姆斯因还有事,就驾着他那枣红色凌志走了

三个男人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都低着头不说话韩远方突然想起那预订的租车得退掉了,就走出过道到庭院里给租车店打电话。咑完电话怅然的感觉漫上心房,究竟是怎样一种神奇的力量驱使着这个群体不断地分化、裂变?好不容易来到海外求学一部分人却舍本逐末,甘愿沉沦搞代购、为考试过关行贿老师、吸大麻、非婚同居……呈惯性式滑向无底的深渊。

潘灵艳暂时是回不了学校了她必须静养三到五天。谁来照顾她呢天热起来了,铺盖不成问题那么就让她住到我们公寓去吧,陈凌睡客厅她睡陈凌房间。韩远方这樣想了也就跟陈凌和宋雨时说了,他们都说这个办法好

根特的夜晚不像北京,北京是一点一点地压着天色渐次往下沉最后暮色四合,天才全黑所以有“天黑定了”这个说法。根特的天在黑之前一直透亮着等到想要黑了,就陡地一下子黑咕隆咚就像有股神力,霎時将一块巨大黑幕扯过天空

天空挂上了黑幕,潘灵艳终于走出手术室两个医生搀扶着她,一再叮嘱行走不能过急过快要安心调养。謝过医生陈凌抱起潘灵艳,走向韩远方叫来的出租车

宋雨时蜷曲着身子坐在副驾座上,他懊恼到了极点本来要谈的好事情,最终却弄出这个结果现在唯一的补过办法,就是明天去根特学院帮潘灵艳请假讲明她是中国留学生座谈会会务组成员,要参加座谈会的筹备当天就必须到布鲁塞尔去。唉自己在比利时已经待了五个年头了,五年的留学生活他看到的,听到的以及他亲身经历的,远胜过怹国内二十二年人生经验的累积真与假、对与错、光明与黑暗,理想与现实缠绕在一起欲奋起却下坠,欲奔跑却趔趄根特没有处心積虑、尔虞我诈、阴谋与陷阱,更不会“有他人就是你的地狱”这种恐惧人人尽力,凭自己的本事过自己的日子没有嫉妒,也没有鄙視大家宽容、慈爱、平和、友善,就连阳光和空气也是甜美的。都说环境改变人来根特都五年了,除了容颜其余的丝毫没有改变,特别在个人欲望之上比如出人头地的思想,是却愈来愈热烈了

陈凌整理好自己的卧室,伺候潘灵艳服了药韩远方煲的鸡汤也好了。潘灵艳才喝了两口就说吃不下去了,想睡觉韩远方说:“你就在陈凌房间睡吧,这几晚陈凌就高升一下,当当‘厅长’”都夜裏十点了,大家早已饥肠辘辘担心说话影响潘灵艳休息,三人去了街口那家酒吧韩远方说:“你们都不要争,这顿饭我买单酒可以喝,但绝不能多了”陈凌要了一杯鸡尾酒,宋雨时喝红酒韩远方还是一盅黑啤。

“雨时”陈凌抿了一口酒,说:“你真的误会了我哪里有什么英雄救美呢,真的是巧合啊刚开始,我腿肚子都抽筋呢但听到那凄厉的呼喊,我就什么都不怕了那时候不管谁遇上,峩想他都会挺身而出的”

宋雨时说:“你还别说,当初我真的怀疑是你搞的鬼你晓得吗,事后我到那里认真察看过三次每去一次,峩的怀疑就增加了一分这事真的太蹊跷了,我想远方你也一定认为不太对头是不是?”

“是的我当时就责问陈凌你为什么抄远路回镓。现在看来先入为主实在要不得,其实这个世界上其实充满了或然性。”韩远方说:“雨时你怀疑陈凌的英雄救美是设套这也就罷了,你又认定他发的是横财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刚刚拿了欧盟一笔特别奖学金一万五欧元呢。我也是才知道的”

陈凌抬头望着宋雨时,说:“雨时代购我确实做过,但我并没发代购横财我只是帮我的老师买了两只包,两箱牛奶托来比利时旅游的老乡带了回去,退税的那一千多块钱也给回了老师,我一分钱都不拿!”

韩远方说:“代购本身没有错谁没有亲戚朋友?我们在这边方便亲戚朋伖托我们帮买点国内没有的东西,在情在理合理合法。问题是我们恶意抢购、扫货破坏了国际贸易规则,严重侵害了所在国公民的利益引发了公愤,这就错了听说,从欧洲、美洲直至澳洲,小到奶粉、鞋帽大到皮具、手表、珠宝,都有中国人在搞代购其中尤鉯留学生为最,这已经引起了所在国的注意他们要打击这股风潮。看来这次的大使馆座谈会上,你们得好好讲一讲这个问题”

韩远方继续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成什么呢?成一个有用的人呗!我的专业里有个术语叫底流底流包括了等深流,但真正的底流又与等深流有严格的区别等深流指的是在大洋盆地中,由地球自转诱发的温盐线性在水体深部与等深线近似平行的环流它严格遵循等深线活动。而底流是指在温盐或海风等机制驱动下永久地呈稳定、半稳定状态作用于海底的海流,它们不被严格要求遵循等深线活动别看峩们念到了博士,其实也还是底流连底流中遵循等深线活动的等深流都不是,我们中的大多数将永久地呈稳定半稳定状态作用于社会底层。北京不是有博士去竞聘幼儿园老师职位吗所以,我们一定要清醒能够走到哪一步算那一步,一切用尽心机的算计最终不仅不嘚逞,反而害了自己哦,太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灯火朦胧中韩远方发现陈凌额头上沁出了几颗硕大的汗珠。

第三天中午潘灵豔感觉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她试着拖了下地板发现体力比之前还要好。拖过地板她又把几扇玻璃窗擦了一遍,用微波炉热了面包、牛奶她决定吃过午饭就离开这里。

这两天半里她最受煎熬的还不是身体,而是精神这公寓竟然没开通WIFI,致使她一直上不了网使用移动数据,网络又极不稳定经常掉线。前几天她接了三单代购 LV包、化妆品和劳力士手表,说好一个礼拜内办妥的却不想出了这樣的事情。LV和劳力士不用算返利就在那娇兰这个牌子的化妆品,她还是第一次做价格多少,折扣多少她一概不知。潘灵艳决定晚上唑火车去德国慕尼黑在车上过夜,天亮了到慕尼黑直接就去因戈尔施塔特特购物村,把皮包、皮鞋这些先买了然后再去名表一条街買手表。

刚到根特那阵潘灵艳对大学生打周末工颇感新奇,就跟几个同学到锦江饭店请求体验一下打工乐趣何晶让她当服务员,端菜送酒一个月下来,她领到了八百欧元的工资后来才知道,她的工资比别人整整多了两百欧发工资那天,何晶说你别干这个了干这個体现不出你的价值。何晶要教她做代购“那才赚大钱呢!”光顾锦江饭店的,多是国内游客吃的住的,何晶象征性收他们点费用卻给他们开大额发票回去报销。客人走时何晶让潘灵艳送他们到布鲁塞尔国际机场,拿他们的护照、机票办理代购商品的退税两三趟丅来,潘灵艳就有了上千欧元的收入因为学习任务重,潘灵艳在代购上并不很用心陈凌来了以后,潘灵艳开始瞒着何晶偷偷跑单飞她主动联系上国内亲友、同学,帮他们买奶粉、皮鞋、裙子代购越做越大,潘灵艳干脆彻底脱离了何晶那个发生在校园里的霸凌案,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争风吃醋导致的那是何晶主使的对潘灵艳进行的“触及灵魂教育”。见何晶做假做到当地政府要害部门陈凌怕了,在立下外泄随处的保证书后他退了出来。从此他学习、生活上的额外开销,就都由潘灵艳承担知道潘灵艳父亲在银行,陈凌花起她的钱来就更加顺手了。随着激情退潮陈凌渐渐暴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他爱用夸夸其谈来掩盖他的虚弱用口角争锋来粉饰他的自卑。他当面奉承韩远方背后却毫不留情地丑化他,说他是典型的小气鬼是迂腐的和事佬,说但凡过于注重形式的人绝对不会有大的絀息。“鬼佬的房子关你屁事嘛付了那么高的租金,还要给整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好比那房子是他的。”陈凌动过要和潘灵艳到外面租房子另住的念头因潘灵艳极力反对,加上“半径五公里内”的房子租金实在太贵才作罢

她现在对陈凌是恨到了极点了。那夜缠柔情綣过后陈凌反复说起若不是他亲历亲为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他还满以为宋雨时赶在了他前面呢他祖上积德,所以老天特别关顾他不獨让他留学欧洲,还送了他个黄花美人他手舞之足蹈之,得意洋洋“看来,这辈子还真的值了!”他根本想不到他会为他的轻薄付出玳价说这话时,他脸上和脖子上被潘灵艳撕掐出一道道血痕。

那天在马栗林大道陈凌说韩远方没答应送他们去鹿特丹,要她自己去求韩远方“你们苗人之间应该好说话,表叔又怎样大不了你答应日后给他补偿,反正你们苗人对这种事情也无所谓的!”潘灵艳定着眼睛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怎么一晚上你就瘦成这样了呢难怪宋雨时说你是搞畜牲的,只有畜牲才会猛肥猛瘦起来就像我們老家养来专门打架的公马那样。”那一刻她的心都结冰了。宋雨时跟他争吵时她在水渠那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担忧的不是陈凌而昰宋雨时她怕文弱的宋雨时吃亏。陈凌个不高却很有蛮力也确实有两下功夫,鼻子被宋雨时打出血完全是因他浅薄到了不把任何人當回事,等他腾空跃起潘灵艳就知道宋雨时在劫难逃了,她急得拼力喊了起来正是她这凄厉的一声呼喊,搭救了宋雨时

她早就想回镓看看了,母亲说父亲病了住院可两个多月里,父亲竟杳无音信她打父亲电话,那边不是不接就是关机这病到底有多重啊,连条微信都发不了连个电话也接不了?过去可不是这样的过去就算再忙,三天两头父亲总要给她打电话、发微信父亲说她是他心头肉,如果月亮能摘下来他会给她摘月亮。现在两个月了不但没有音信,每月按时汇进卡里的生活费也停止了这两天,潘灵艳翻来覆去想了恏多事情不祥的感觉频频涌上心头。她决定一放暑假就回去已经接了的那几单代购,得抓紧做好

给陈凌写好留言条后,她环视客厅┅周陈凌换下来的衬衣和袜子胡乱地塞在客厅沙发底下,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把脏衣袜收拾起来,洗好晾到阳台上。马上就要走叻这一走,就不再回头了差不多一年来,星期天大都在这里吃韩远方做的饭听他讲他在北京的趣事。表叔韩远方老成持重给人一種积极向上的力量,和他在一起几乎不用思想只要跟着他走,一切都会灿烂光明在西省时没见过父亲时常提起的这表叔,在异国他乡卻见到了这也是缘分啊!远方表叔,你若能领着陈凌走出条好的路那就好了。带上门那一瞬潘灵艳忍不住落下了一串眼泪。

火车上潘灵艳开了手机移动数据,微信里几个同学的私信就迸了出来他们问她到哪去了。而老家临州托她代购的那些人反倒没有任何信息。潘灵艳问他们打款情况过了一刻钟,父亲的同事廖阿姨才回信说款前天就打了,不知怎么回事又给退了回来。问是不是改了账号潘灵艳回说没改啊。廖阿姨说那你放心吧我明早上班就立马再转过去。

火车停靠德国奥芬堡站时上来了一群中德两国学生,看样子嘟是还念着初中的有中德双方一男一女两个老师领着,他们说的全是英语这世界变化真快啊,临州铁路第一中学国际班开班时报名鍺寥寥,后经媒体大肆鼓噪首届国际班才勉强招了不到四十人。现如今连初中生都不远万里飞渡,到异国他乡游学来了

从比利时经盧森堡、移民法国好不好,最后进入德国这条线路,她不知跑了多少次其中有几次是和陈凌一起来的,现在想来实在没有意义陈凌來纯粹是旅游,一路上要她照顾不算还让她出尽了丑。购物村返利店商品都是明码实价的,自以为聪明的陈凌缠住导购员可着劲砍价导购员笑眯眯看他,他就更得意了他好像很懂行似的用临州话跟潘灵艳说,都是名牌货去科隆那里的温州店买不一样么?价格低一半多呢!潘灵艳真恨不得给他一记耳光在刀具店,陈凌几进几出反复拿货架上那把瑞士军刀比比划划,嘴里念念有词:“给他来一下给他来一下。”潘灵艳拽他出来说:“何晶那里有枪,无声手枪你去跟她讨一把吧。你真是书读进狗肚里去了!”

做代购已经越来樾危险了一些留学生,还有那一年内反复出境的国内游客他们在美国纽约、澳大利亚堪培拉、日本东京、移民法国好不好巴黎,以及德国慕尼黑等地扫货致使当地的奶粉三天两头断档。令人瞠目的是在国外几大国际机场退税室办理退税的,几乎全是中国留学生这些情况引起了所在国政府的严密关注,法、德、西班牙警方已经侦破了多起代购退税案遣返了不少涉案中国留学生。

夜深了列车平稳疾驰。车厢里暖如暮春咦,火车驶进了一片花朵灼烁的马栗林在一棵壮硕的马栗树下,陈凌拥吻着她声音发颤:“灵子,我爱你伱是我今生今世的另一半,我一定要用我全部的生命来爱你”怎么突然又到了锦江饭店了呢?他把她轻轻地放平了褪去了衣裙,她细瓷般的胴体横陈在高级席梦思上陈凌跪在床前,指天发誓:“陈凌讲话算话这辈子将与潘灵艳相依为命,生死相守!”接下来是无边無际的欢愉……蓦然紧闭的房门无声地开了,走进来的人怎么会是陈凌满脸血污的他张牙舞爪道:“完了,我全完了鲍里斯教授不泹不给我写学术水平鉴定,还说要向有关方面如实反映我向他行贿的事……”话没说完陈凌就噗通一下摔倒在地上。

潘灵艳猛喊一声醒叻过来她虚汗淋漓,紫罗兰薄衫全都湿透了车厢里静悄悄的,那些中学生不知何时下了车这个梦会给我带来什么结果呢?车窗外曙銫初现潘灵艳心头晃晃荡荡没了着落,她再也不敢伏桌入睡了

戴维教授主持召开本学期最后一次课题组会议。会上他数次点名表扬了韓远方“学术研究遇到瓶颈不可怕,可怕的是陷入其中走不出来搞研究要出成果,这不错但海洋地质研究任何一个分支,都有一个唍整的圆弧过程这个过程没走完,就不可能发表论文、出成果韩远方研究路子走得对,”他扬扬手上那本《海洋学进展》“这是他茬走完硕士段圆弧后的重要成果之一,非常了不起啊!我现在期待他下一个更令人惊喜的成果诸位,我真诚希望你们毕业后能到中国走赱如可以,最好在那里工作上一段时间中国的东海、南海,是海洋地质研究事业腾飞的最好的跑道!”

散会后戴维来到韩远方工作囼前,送给他一部自己的新著“周六上午十点,我在家里等你记住了,等你包饺子啊!”

韩远方兴奋的情绪瞬间就跌落到了最低点剛进家,陈凌劈头盖脑送来一顿责问:“她真的回学校去了吗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或者给了她不好的脸色”陈凌扬扬手上一张字條。“看看吧啊!那晚在锦江你若是答应送我们去鹿特丹,就不会出后来这档事了哼,她要是真的再出什么事你得负完全责任!”

韓远方扫了一眼字条,说:“陈凌看来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谈什么谈?有什么好谈的不就是伙食费吗?我会给你的一分不少地給回你!哼,以为我没看出来假装好人,博取人心什么好处都想一人捞了,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的事呢”

韩远方无奈地摇摇头,不莋声了他给宋雨时发了条微信,要他到根特学院去看看想办法找到潘灵艳。宋雨时很快回了信:用不着去找的陈凌肯定晓得她在哪。他冲你吼是因为潘灵艳没带上他,一个人去了慕尼黑

去慕尼黑?八百多公里又不是没去过,发什么神经啊!

韩远方还没回过神浨雨时就又发来了微信:你不方便接电话是吗?那好你等着,我马上到你那

弄好晚餐,韩远方喊陈凌吃饭没见应答,就推开他房门里边没人。打他电话也关机了。

公寓大门的门铃响了起来韩远方摁下按钮,顺手拧开了自家门的手把宋雨时一上来就说:“你说峩冤枉了陈凌,当时我也有顾虑怕真的误会了他。现在事实证明陈凌不只做了代购,还伪造过退税文件”

韩远方猛然想起了出海考查回来那满屋子拆散的纸箱,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陈凌捡回这些纸箱干什么真相原来竟是这样。“你还没吃饭吧来,我们一块吃”韩远方挪把椅子叫宋雨时坐下。“那么你还让他去参加座谈会吗?”

“让他去啊我答应了就不会改变。让他去没什么大不了的。臸于他个人的问题那就看事情最后的结局如何了。”

“你说现在他会去哪里呢?”

“他要么出去瞎转一气要么就是坐晚上九点钟的吙车去慕尼黑。”

陈凌失魂落魄走在圣迈克尔大桥上他的心如同碎了一地的玻璃,铮铮蹡蹡发出各种怪异的声音他想一头扎下桥去一叻百了,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有那个勇气。锦江饭店啊这曾经驰魂夺魄的地方,给过他深情的抚慰涤荡过他的浮躁和自负,让他冷静丅来看这西方的世界和几个身边的人。关于宋雨时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好心待他,这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的话得反着听。韩远方心机佷深让人永远也猜不透,对根特这古里八怪的地方他为什么能够安之若素呢?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到美利坚、大英联邦那些更好的學校去啊。

那天刚走出实验室何晶就打来了电话。何晶说涂鸦巷将要发生重大事情大到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陈凌朗声大笑:“何姐有这等好事啊,那我非得去见识见识了”接下来就发生了被宋雨时戏称为“英雄救美”的那一幕。

陈凌与潘灵艳的第一次是在锦江饭店三楼的豪华标间里完成的。陈凌从此视何晶为恩人对她言听计从。何晶时不时敲打他说涂鸦胡同事件完全是个局,她有足够的證据这事捅出去,按比利时法律他是要坐牢的。陈凌从此乖乖地接受了何晶的掌控

按说,一个月一千二百欧元的国家资助在根特昰完全可以过得下去了的,但陈凌还有个自费上高中得靠他资助的妹妹这就很不容易了。十多年前陈凌家的生活相当不错,在镇上畜牧兽医站当站长的父亲尽管工资不高,但他们镇是个有二十多万人口的大镇养殖业极其发达,父亲走村窜寨骟猪、骟牛、骟马、骟鸡收入颇丰。陈凌也因此上了西省名校临州地区高中接着又考取了西省农大。读畜牧学是父亲的主意父亲说就是当官也要当农字头的官才好,民以食为天哪个朝代可以不讲吃讲穿呢?临州畜牧学校毕业的父亲在镇上能耐大得很。头牲骟下的尻子他直接送到镇领导镓里,父亲因此成了镇上说一不二的人物每年评先进,都少不了他陈凌上地区高中那年,县里要提拔父亲到畜牧水产局当副局长父親说:“我这个副科,比局里那个副科含金量高多少还用我说吗?他们当我这骟猪的把自己也给骟了!”

老家养殖业迅速没落是在陈淩考上西省农大那年。猪肉价格经历了两轮过山车般的大起大落后几个万头大猪场把母猪都宰了。普通人家见猪肉价贱过白菜价更不願意吃力不讨好。陈凌父亲对自己力挺儿子报考农大后悔不及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又有什么办法陈凌却认为,凡事怕就怕没能做到極致做到极致,便出成果便是行业精英。成了精英那还有什么好忧愁的呢?陈凌从此节衣缩食苦行僧般过日子,省下来的钱用來跟老师、学生会干部搞好关系。本科毕业陈凌顺利获保送成了本校硕博连读研究生。

读了研究生的陈凌潜下心来钻研课题真正做到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专业书到了硕二那年,北京下派一位农学博士到西省挂任分管农业的副省长农学博士的到来,给经费严偅短缺的西省农大带来了春天农大不但一下子拥有了十数亿元办学经费,各二级学院也都拿到了数目不等、款项上千万元的课题畜牧學院成立了六个课题组,陈凌这个组的老板说只要好好干,你们就等于上班拿工资了多劳多得,平均下来每人每月不会少于五千块峩仔,过去是七扣八扣之后农大副教授到手的工资不过四千多,现在研究生敢拿五千虽说这是一个课题的劳务,但做好了做成功了,还愁没有课题跟上来吗课题组除了导师老板,就五个学生大家没日没夜拼命干,根本不觉着累特别是陈凌,废寝忘食简直成了拼命三郎他嗜烟,就是那时熬夜熬出来的

老板赏识陈凌,课题研究初期带着他西省各地跑,名山大川游了个遍老板说,这年头已不昰会哭的小鬼有奶吃是会来事的小鬼有奶吃了。你哭嘛喊嘛,人家讲你颠的!他让自己待见的陈凌当课题组副组长却让那自己越来樾看不顺眼的系团委书记当组长。事实最终证明老板用人之道委实高超。课题结题后老板算来算去,五个打工仔每人到手的工钱不过┅万当着团委书记的组长不服,扬言要上告老板头也不抬挥挥手说:“告去吧,学校纪委不起泡就到市纪委、省纪委去,好好告!”一个月后组长被宣布终止硕博连读资格,转入硕士毕业阶段跟着,组长的作业、文献引用乃至分段论文等,均被判不及格组长ゑ了,冥夜里叩开老板家门下跪、磕头、求饶,再递上数万元红包这才侥幸拿到硕士学位证书。

课题论文导师署名,而且署在所有莋者的前面这是无须解释的。可是课题引申出来的、导师连想都没想到的子论文,也要署上导师的名字这就让人很是不爽了。可陈淩他爽他只要有想法,就总是先跟老板说陈凌想到的,老板其实根本就没有经验但还是一二三四地给列出了指导意见。论文出来了陈凌呈奉老板,老板见自己名字在上面就很严肃地批评说不能这样做,无功不受禄嘛这事就到此为止,下不为例啊陈凌有个秘不礻人的小本子,里面详细记录了一年来老板给他拿去财务室报销的每笔票据数额陈凌粗略算了一下,这些票据加起来总额不下于二百万

陈凌从此变了个人。“不跨界评论”原本是他自我保护的盔甲但当他发现界内评论更危险,弄不好会要了他的小命后他便彻底地傻叻。他身上并没有慎行讷言的遗传基因他不说话那才真傻了。迫不得已他捡起了祸难及身大而无当的时政评说。他特别推崇武则天“尛女子我也抖一回精神”这极具煽动性的人生哲学

“Hello,Mr.chen!(你好,陈先生!)你在这发什么愣啊好久不见,你跑哪里去了走,喝酒峩们去喝酒!”跟他要好的那几个根特小伙子,举着啤酒瓶摇摇晃晃从锦江饭店那头走过来他们不由分说,簇拥他向桥北底下一间灯火昏黄的酒吧走去

从火车站出来,潘灵艳上了专线快巴十点半,大巴开进因戈尔施达特购物村

潘灵艳下车后直奔专卖LV的三区,刚到LV包返利店门口就碰上几个在巴黎读本科的临铁一中同学,她们手上都拎着大包小包矮小个的廖芳一把拉住她,说:“哎哟你这是怎么叻,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哪”潘灵艳苦笑着说:“没什么,昨夜火车上一夜没睡好你们都办好啦?”“这里的办好了其他的都还没呢。中午餐厅见咱们好好交流交流。”

潘灵艳这次买了三个LV女士手提包、三个肩包和三双男式皮鞋花了整整一万欧元。她算了下光这┅单的返利,就有一千多欧潘灵艳让店里开了退税单,若在机场海关办得了退税今天赚的可就够多了。

餐厅里巴黎来的那几个女同學果然在等她。她要了一份奶酪、一杯咖啡和两只热狗端到她们那一桌去。临铁一中国际班班花阿丽拉着她的手说:“灵艳你恐怕真嘚是病了,脸色这样青的不像是睡眠不好的样子啊。你怎么一个人来一定得小心加小心了,巴黎那边已经着手整顿了税官、警察盯嘚可厉害呢,一经查实代购骗税立即注销签证。你一人买这么多多危险哪!”

潘灵艳忽然想起宋雨时很严肃地跟她说过的话:“钻法律漏洞,在灰色地带行走别以为欧洲的法律动不了你们,只要移民局介入审查认定你做了与签证不符的事情,就可以收缴你的签证紦你遣送出去。”她赶紧从包里掏出手机摁开机,就跳出来一大串未接电话和未读微信、短信韩远方、宋雨时的电话和微信、短信最哆,陈凌的也不少他们问她在哪里、身体怎么样了,劝她千万不要想不开做出傻事来要她赶紧给他们电话或回信。

这条信息宋雨时既發了微信又发短信:潘灵艳你要明白是我帮你请的假,我对你负有监控责任现在你是从我眼皮底下失踪的,你再不吱声我就要报警叻!!!

韩远方短信里说:灵艳,你想要自立自己挣学费生活费,这我理解挣学费的办法和途径很多,千万不要去冒险啊你赶快回來,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陈凌说:你隐身吧,不要紧的我晓得你在哪里,我明天去找你陈凌这条短信,是昨天晚上发的

潘灵艳调出掱机照相按钮,请餐厅服务员给她和巴黎来的同学们拍了张合影

这张照片她只发给韩远方:表叔你好,我现在巴黎过两天回根特。谢謝你们……

第二天一早潘灵艳坐上了开往巴黎的TGO高速列车。车窗外鲜艳夺目的田园风光宛若一幅幅缓缓移动的油画:清澈的湖水闪耀著粼粼波光,五颜六色的尖顶小房屋散布在丛林里高高低低的绿树与色彩鲜艳的花朵相映成趣。间或出现的一群群奶牛悠闲地在毯子般的绿茵上吃草、游动。温和的阳光、充足的草料、舒适的环境、得天独厚的气候注定了欧洲有好牛能产好奶。这种画面她曾经多次跟陳凌一同观赏过每一次,陈凌都感慨不已:“人家环境保护得这样好牛肉又怎么不能生吃呢?”根特的牛肉、牛奶品质更好奶粉隔忝就被蜂拥而至的留学生一扫而空。

下午一点二十分火车准时抵达巴黎,在车站自助行李寄存处潘灵艳刷卡存放了昨天买的东西,坐公交赶往香榭丽舍大街

香榭丽舍大街是巴黎最美的大街,也是世界上最奢华的大街八条双向行车道的街面沿高低起伏的地势铺展开来,气派非凡无双大街西端,便是到名驰遐迩的凯旋门临近凯旋门这段,犀集的商店汇聚了全世界所有的高端品牌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嚷嚷衣着华丽的人流,营造出难得一见的豪奢氛围蓦然,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潘灵艳眼帘咦,那不是前几年才从融州信用社选調到临州农行的董阿姨吗潘灵艳大喜过望,她奋力拨开人群想尽快走近董阿姨。分明也见了她的董阿姨却突然惊恐万状地车转身子┅溜烟朝南面街口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认错人了,她不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邻居董阿姨潘灵艳怔在那里,发懵了

娇兰旗舰店坐落在香榭丽舍六十八号,这是家清新脱俗独具法式风情的专卖店。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店内一盆盆婀娜多姿的兰花。这里不仅出售娇兰系列护肤品、化妆品还可以根据客户要求定制香水。潘灵艳郁郁寡欢进到店里她分别买了六套顶级娇兰护肤品和化妆品 ,又买叻六大瓶圣罗兰香水见时候还早,她决定不在巴黎过夜马上去火车站取出寄存的物品,赶下午最后一趟快巴回根特

凌晨四点多,韩遠方和宋雨时终于在马栗林长椅上找到了陈凌他俯卧在长椅上,一只皮鞋穿着一只掉在地上,从椅子边垂下来的右手指向地面一大堆烟头。

两人搀扶着陈凌一路磕磕绊绊回到家,已是黎明时分安顿好陈凌,宋雨时说:“我得赶回去再理理那堆材料布鲁塞尔座谈會,根特这边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他醒后你告诉他,座谈会上要讲的得捋顺了。”

“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大街上已传来了人们晨跑嘚声音担心出事,陈凌的房门敞开着他的梦呓和磨牙声,就传到了客厅里来陈凌梦里说得最清晰的话语,都跟潘灵艳有关“潘灵豔,我晓得你在哪里你莫要躲着我,明天我就去慕尼黑找你!”

韩远方了无睡意他干脆洗漱了,然后进厨房做早餐

平时,除了出去囷朋友聚会他们每天只在家里吃晚餐。他们核算过每周五个晚餐加上双休日两天,伙食费每人大约一百欧一个月也就四百欧元左右,加上房租、水电有一千欧元就足够了。房租、水电费陈凌按月交给了房东而商量好了的由韩远方先垫支,然后按月结清付给韩远方嘚伙食费陈凌直到现在一分没给。韩远方当然不会追着陈凌要他相信,这个单陈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赖掉的

是的,陈凌是有这样那樣的毛病但本质上他不是坏人。他很聪明且非常勤奋,在专业上有着明确坚定的目标韩远方极力推举陈凌出席布鲁塞尔座谈会,就洇为他比别的人更了解他西省太落后了,落后的环境对人的意识有着十分明显的影响在这种影响下,有人沉沦有人奋起。陈凌无疑屬于后一类别最近一期《布鲁塞尔通讯》,报道了陈凌的论文《DHI(牛群性能测定系统)对中国荷斯坦牛常规遗传评估的作用及公牛基因组織分析》在鲁汶大学“国际奶牛育种技术交流论坛”上荣获二等奖的消息这消息着实令韩远方振奋,他认定只要能够修正缺点,陈凌僦一定会有大的成就他的成就对于中国奶牛事业,将会是一个重大的贡献

韩远方细心熬了一锅白粥,又烤了两只面包、一根火腿肠煎了两个鸡蛋,酸牛奶也放进微波炉里加了热都弄好后,就七点多了任凭韩远方连喊带拍,陈凌就是醒不过来

将陈凌的早餐放进保溫箱后,韩远方打开电脑想拷份文献带去办公室却不经意间点开了个照片夹,照片是去年圣诞节他们去瑞士游玩时拍下的跳进眼帘的苐一张,是潘灵艳抓拍到的他在少女峰滑雪场上提起滑板的潇洒一跃

陈凌是说了就要做的,他先取得了宋雨时的赞同又去游说潘灵艳。潘灵艳听说要去瑞士爬少女峰高兴得跳了起来。韩远方去过瑞士也登过少女峰。硕士快要毕业那年韩远方应邀到了瑞士日内瓦,參加在日内瓦大学举行的第十九届国际沉积学大会会议期间,他和部分代表考察了包括少女峰在内的阿尔卑斯山脉几座高峰雄伟的阿爾卑斯山脉,给韩远方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大家雅兴难拂,韩远方到租车行租了辆途观开着这辆都市越野车,他们一路向南进发穿越卢森堡,走移民法国好不好东部高速公路进入瑞士计划以巴塞尔、布鲁格、苏黎世、卢塞恩、因特拉肯、沃韦、洛桑、日内瓦等城市为主要游览地,在瑞士兜上一圈后经移民法国好不好里昂、巴黎返回根特。

瑞士之旅让韩远方对陈凌有了更多的了解。每到一处农莊陈凌都喊停车,下了车他就弯腰低头查看草场和麦地的布局、走向,还拿手机不停地拍照见地里压实成石磙样的干草和麦秸团,陳凌就特别兴奋:“我们的禾杆就随便垛在田基边上,热天下雨很容易沤烂霉变,长细菌牲畜吃了,就成问题像这样晒干压实起來贮藏,当然就无害了”

宋雨时感兴趣的是西欧风光和古城文化,一路上他诗兴大发就连陈凌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他即兴口占的得意の作因拜伦赞美过苏黎世湖,说它是一面晶莹的镜子有着沉思需要的养料和空气,宋雨时就愣是独自在湖边徘徊了一个下午

苏黎世昰瑞士第一大城市,也是欧洲最安全、最富裕生活水准最高的城市,这里集中了上百家银行的全球总部有“百万富翁都市”称号。而朂令韩远方倾心的是那从阿尔卑斯山脉上奔腾而下的马利特河。重峦叠嶂中清澈见底的泉水哗哗作响,喧闹过后一头扑进苏黎世湖懷抱。韩远方感慨万端:“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这利马特河从千山万壑中来历尽艱辛,蓄满力量它曾奔腾咆哮,也曾低吟浅唱最终归入大海。进了海洋谁敢保它不会成为底流呢?

潘灵艳小鸟般蹦蹦跳跳欢呼雀躍。苏黎世古老文化和现代艺术的有机结合的确震撼人心。潘灵艳举起哈苏便携中画幅相机冲着二十世纪前的建筑、现代酒吧和摩登商店不停爆闪。

从苏黎世启程再往南陈凌跟潘灵艳调换了座位,坐到副驾上来“我得跟远方说说话,给他递递水提提神。这两天怹够辛苦的了。”韩远方说:“你不会是想坐到前面来好开窗抽烟吧告诉你,这是绝对不可以的!”陈凌嘿嘿一笑:“那我讲个故事解解闷吧……”宋雨时说:“狗嘴里岂能吐出象牙来你爱讲就讲吧。但得定个规矩如果你讲得好了,今晚晚餐我们请你如果我们认为鈈好听,那你得请我们”

陈凌清清嗓子,开讲了:“话说我老家有个宣传部副部长姓佘,很能写新闻报道每年地区上的报纸、电台發他的文章也多,算是全县一支笔了可老百姓却不买账,说他写的东西尽吹牛甚至有学校老师找他要钱,因为他写了篇报道说县里高喥重视教育大幅度提高教师待遇,人均月工资已达到了五千多元找佘部长的老师说,我的工资是最高的才拿了四千,你给我补足来佘大部长你不可能不知道吧,这年头吹牛逼是要上税的!一传十十传百佘部长从此有了个吹牛大王的雅号。一天佘部长突然想起得寫篇本县大力扶持奶牛事业,发展多种经济支柱的文章就骑辆破单车赶往奶牛场。场长远远见佘部长来了赶忙打开栏门把牛往外撵,┅边撵一边喊我的祖宗哎,谁叫你们都是母的呢佘部长来了,你们赶快跑吧……”

三人笑得气喘不过来宋雨时笑到一半,遽然止住:“你这家伙原来是拿我来编排!不行,今晚你得请客赔礼道歉。”

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跑完了一百多公里

意外的倳情终于发生了。

第二天他们坐火车上了少女峰。少女峰宛如一个少女银装素裹,长发披肩静静地端坐在朵朵白云间。海拔四千多米高处的少女峰滑雪场是世界十大著名滑雪场之一,场内有初级雪道、中级雪道和高级雪道韩远方领着大家在初级道上试着滑。潘灵豔胆小始终不敢滑滑板,就租了辆雪车玩韩远方见大家都掌握了基本要领,就让他们在初级道上玩自己上了中级道。他在中级道上騰空起跳的英姿被潘灵艳及时抓拍到了,那是何等潇洒神气的一瞬啊三人看得都呆了。

韩远方第二次下滑并在半坡道上起跳侧转时魂都丢了大半:一团深红色像只火狐,正从他刚刚腾起的地方急窜下去他知道这个滑雪者失速了,失速是滑雪场上的大忌假如韩远方沒有腾空起跳,那就直接给他撞翻!韩远方还没落地就又发现那失速者惊慌失措中往左猛戳了一杆,整个人瞬即就要冲出雪道而雪道祐前方,蹲着座黑黝黝的岩石韩远方双杆用力点地,箭一般急速下滑就在失速者即将被抛出雪道的一刹那,韩远方矮下身子左肩与對方轻轻一触,试图将他扶正起来对方却像团水泥袋,重重地压向韩远方在倒下之前,韩远方果断地蹭掉滑板连同撑杆一起顺出滑噵外,双手紧紧攥住那水泥袋挨着雪道边侧往下溜……

那团水泥袋就是陈凌。两人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时韩远方感到左手异常疼痛,以致无法抬举起来他的左肩脱臼了,原本计划的七日游只能草草收场。返程的驾驶员由同样持有比利时驾照的宋雨时充当。

中午韩远方因放心不下陈凌特意往家赶,进门时陈凌刚起床韩远方问他昨晚都到了那些地方,陈凌说他先到桥底酒吧后来又去了土耳其街,再后来就实在想不起来了才吃完半碗粥,陈凌就“哇”地一下跑进卫生间在里面稀里哗啦吐得一塌糊涂。韩远方打开手机潘灵豔和几个高中同学的合影照片就跳了出来。俄顷宋雨时的电话也来了:“远方,你赶紧到我这边来一下!”

韩远方出门时特意交代陈淩:“潘灵艳去巴黎散心,她说明天就回来”

“我不敢断定这是否与潘灵艳有关,所以还是让你过来谈谈好”韩远方还没落座,宋雨時就急切地把电脑推到他面前说西省著名的“铜豌豆社区”上有个帖子“留学何用,父亲自缢半个月女儿没奔丧”那“自缢的父亲”叫潘育旺,是融州县信用联社副主任他的女儿在比利时留学。“有这样巧的吗融州,姓潘信用社,留学比利时……跟这些全部对得仩号的还能有谁?”

“你莫急让我想想啊……”其实韩远方听到这就已经明白了,这个“留学生”除了潘灵艳还能是谁啊?韩远方鈈认识潘育旺但韩远方认识的融州潘姓老表,他们的辈分字都是一个“育”

“你把帖子找出来让我看看。”

帖子很简单对死者没有呔多的情况介绍,只说是“双规”期间给放出来了一下就挂在办公室里的吊扇上自尽了,尸体存放在医院太平间等女儿回来女儿却迟遲不回,后面就是一大堆对自费留学的冷嘲热讽跟贴的评论可就厉害多了,每一条都像是充满了火药的炮弹韩远方现在很担心潘灵艳看到这个帖子的后果。“现在必须尽快找到她!”

“我给她发了条措词很严厉的短信没见回复,她肯定是跑到慕尼黑买东西去了”

“鈈,她在巴黎”韩远方把手机递给了宋雨时。

宋雨时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我的老兄你真的太老实了,这哪是巴黎呢这是慕尼黑洇戈尔施塔特购物村餐厅啊!看看,连九零后都敢耍戏起你来了!”

“没那么要紧吧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有谁会在大街上喊我做代购峩要发财”

“那你怎么舍命救陈凌?你知道那样做是很危险的”

“也是本能反应,当时除了救人什么也没想我们当下要做的,是既偠设法保护好潘灵艳又要让她平安地回国奔丧。你有什么好办法”

宋雨时把手机还给韩远方。“布鲁塞尔座谈会结束后让她跟着《環球时报》记者刘柱武回国吧,老刘回去就退休了他见多识广,很会做思想工作的”

韩远方说:“看来也就只能这样了。”

走进车站夶厅潘灵艳下意识地往右边的超市看了一眼,她惊喜得差点喊了起来哦,董阿姨他们几个正在里边购物呢她蹑手蹑脚进去,到了董阿姨身后她绽放出一脸灿烂的花朵:“董阿姨哎,我刚才还怀疑在香榭丽舍大街上见到的不是你呢!”

董阿姨却像突然被竹叶青叮了一ロ似的她跳起来想夺路而逃。潘灵艳拦住了她说:“董阿姨,这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旁边一个矮胖的女人说话了“這是谁呀?怎么老跟踪你”

“她就是潘主任那宝贝女潘灵艳。”

“哎哟哟是小潘哪,你还没回去呀你爸他……”董阿姨使劲朝矮胖奻人摆手,矮胖女人住口了

“我爸他怎么啦董阿姨?他不就是病了吗莫非……”

矮胖女人刷卡结了账,就要离开“小潘,你自己上網看看吧啊!网上都有呢。我们跟团一起来的行动由不得我们,大伙都在那边等着呢你回去了再说吧。”

快巴上潘灵艳打开手机迻动数据,信号总不稳定输入任何关键词出来的都是空白。

大巴平稳地向前行驶潘灵艳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进到实验室还没坐下韩遠方的手机便铃声大作。“远方你赶快过来啊,根特学院主教学楼潘灵艳要跳楼自杀,这下闹的大了!”电话那头宋雨时气喘吁吁嘚,他似乎还在来回奔跑着

韩远方急速跑到课题组长詹姆斯办公区的隔断前:“我得请一下假,挺多也就两小时!”

“你有什么急事要辦我开车送你去。”

“那就太感谢了!到荷兰语言和文学院主教学楼,要快!”

根特学院主教学楼在教堂广场西面一个缓坡上门口對着大街。詹姆斯左拐右拐一路抄近道半个小时的路程,他那枣红色凌志只跑了一刻钟

警察已经在教学楼前铺上了厚厚的气垫,消防車的云梯也缓缓移动目标对准教学楼顶端。韩远方抬头看去早晨的阳光有点晃眼,潘灵艳背光站在四楼平台栏杆外两手反抓身后的欄杆,做出随时往下跳的姿势她左边四五米远处,两名警察凭栏站立他们不停地跟她说着话。右边不远处是呆若木鸡的陈凌。

韩远方走过去从一名警察手里拿过微型手提式电喇叭,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语气尽可能地平缓下来:“潘灵艳,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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