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看过一篇优美的散文散文,讲的是作者偷鸡吃,鸡主人以前是国民党的,然后吃鸡的时候还被他碰到

陈奕纯成为首位获得老舍散文奖的中国书画家
10:06:00&&来源:人民网
[提要]&&备受各界广泛关注的第六届老舍散文奖11月15日在北京以微博形式颁奖。”  这一晚,秀才和影子在村口分了手,影子回陈子善家,秀才回陈八成家。出了院门,陈八成放下怀里的大冬瓜,起身把陈子善家的两扇院门轻轻地合上了。
  人民网12月4日电
备受各界广泛关注的第六届老舍散文奖11月15日在北京以微博形式颁奖。著名书画家、作家陈奕纯的散文《月下狗声》以最高票获得本届老舍散文奖。
  老舍散文奖是老舍文学奖的奖项之一,每两年举办一届。老舍文学奖与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曹禺戏剧文学奖并称为中国四大文学奖。而第一届至第六届老舍散文奖的获奖者当中,陈奕纯是第一位获此奖项的中国书画家。
  陈奕纯的《月下狗声》这篇散文,表达他了对美好生活、如梦未来的一种向往。“我那时候是多么期待一种大美、一种大善、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和爱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当时,天上能再升起一轮圆月,雪在轻轻下,一两条狗追着月亮在叫,我们的心灵将会是多么透明……那该是多么美啊!” “今天看过去,我那时候所经历的小家庭不幸,正是中国千千万万家庭的大不幸,我的忧患感,源自一种特殊历史背景下的小人物情怀,说到底,是一种家国情怀。在我们学习党的十八大精神的日子里,在我们的国家现代化建设取得伟大成就的今天,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具备这种家国情怀,时刻不忘忧患,时刻要奋力前行。”充满激情、富有思想高度的创作感言,再次深深的打动了每一位读者。因此,《月下狗声》得到了评委会独特的授奖词:“《月下狗声》保持了陈奕纯唯美、流畅的语言优势,作者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出人意外!狗的声音是乡村风景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也是作者想念故乡的心声,月夜是乡村传奇故事上演的最佳时刻,月光下的第三个影子是故乡的影子。陈奕纯由此创作出一篇结构完整、叙事流畅、跳出一般俗套的高境界的乡土散文。整个故事水到渠成,读来活泼有趣、如沐春风。”
  陈奕纯是当代具有影响力的书画家、作家。近几年,陈奕纯多次以其独特的“画家散文”获得国内外多项散文的重要奖项,其散文创作成就裴然,终于在2012年10月召开的中国散文学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为散文艺术世界树立了更加鲜明的“画家散文”。(王俊霞
●荣获第六届老舍散文奖
  月下狗声
  陈奕纯
  山月照得累了,河水不响,风也不响,大山的影子鬼鬼祟祟就出来了。
  就看见了影子。
  就看见了山月下的门,“吱扭”一下,亮出一道缝,把一团红彤彤的颜色漏泻开来,是墨,非墨,红和墨晕染成了夜,四下里乱爬,如蛇,如蚯蚓,还有它们狡猾的呻吟声,在小镇上不知不觉地重复播放着。也就几秒钟,一条影子从门缝里蹿出来,“呵哧呵哧”的,肚皮贴着地皮,一股烟似的刮了出去,逃遁在小巷外的月下,辨不清是黑还是白,就没影了。秋凉天阔了,看那山月,看出了皎白,看出了莲花,看出了一幅幅山水流转的中国水墨画,竟然,是大雪纷飞时的一丝静。
  影子停下了,一条腿就那么斜斜的,愣怔了一会儿,看了看东西南北,选了西。我们都不记得影子的名字,影子本不需要名字的,影子就是影子,是黄河里的月亮,一晃,一道一道的,全都变成了波纹。是活在老虎身后的狐狸,就像做贼,踩着人家的脚印一寸一寸地走,生怕在雪地里乱了章法,贼眉鼠眼,收腹提臀,小蛮腰,猫步,像是在走独木桥,整个儿打忽悠。的确,影子走了不远,就看见了另外的一大片脚印,错乱,重叠,反衬出一片银光,影子望望这雪地,发现雪地的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痕,很淑女地拿鼻子嗅了嗅,一下就嗅出是谁了,贼兴奋,看看左,看看右,想叫对方的名字,却有些害羞,只好半叫半羞着小跑,有目标、却没有方向地朝前跑。雪下大了,被子似的披在影子的身上,不得劲儿,影子就停下步子,狠狠抖了抖,被子就没有了,再抻一下细细的身子,抬起后面的一条腿,热热的,也尿出了一条线痕,贼舒坦,舒坦得想笑。影子就笑着小跑,笑着跑着,一直向西,也不管什么下雪不下雪了,也不管什么山路好走不好走了,就这样,一个劲儿地跑呀跑,突然,影子就不跑了,再也不跑了,打死她都不跑了。
  影子的不远处,站着另一个影子,斯斯文文的,贼清高,像李白,影子叫他秀才。
  影子说了声:“汪。”
  秀才答了句:“汪。”
  影子腻歪着秀才的身子,咬了一下右耳朵,咬了一下左耳朵,又咬了一下秀才的屁股,一直那么轻唤着。秀才很不安分,心痒痒得厉害,一直“汪汪”地答应着。“汪”是爱称,像保险箱被加了密,意思是“亲爱的”。直到,直到山那边传来了熟悉的一个字――“汪”,两个影子方才停止所有的小动作,吃惊地望着山那边。“汪”是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主人,不知道他或者她是“谁”。到底,是谁还在月亮下面叫呢?
  就看见影子小跑下去了,坡下,岭上,下下上上,上上下下,影子内心汹涌着一股股说不清的冲动,她不知道自己小跑下去的目的是什么,也许什么都不是,但她就是想一直这么跑下去。秀才迟疑了一会儿,看见了前面的影子,也情不自禁地跑下去了。不同的是,影子小跑,秀才大跑,是那种甩开大步的样子跑,奔了声音的源头。
  就看见两个影子一前一后在山路上移动,就看见雪花把他们俩的身子染白,就看见脚印和脚印纠缠一处,诞生消失,消失诞生,一条线一条线地迅速消失。
  月下出差
  秀才的主人叫陈八成。
  就说说陈八成出差的事情吧。陈八成喜欢晚上偷东西,喜欢把偷叫“出差”,而且他一出差,就是十几年。所以,但凡第二天一早看见陈八成大眼笑成小眼的时候,村人都会这样说:“哼哼,这个二流子,八成又去出差了!”
  这一晚,秀才和影子在村口分了手,影子回陈子善家,秀才回陈八成家。
  秀才是熟门熟路进了巷子,进了院门,刚要拿前腿扒门的时候,不想,脑瓜子被一只破军鞋踢了一下,就听见陈八成在骂:“滚!”按照以往惯例,秀才立马闪到了一边。陈八成正穿戴整齐了呢,精神头正足着呢,秀才猜想,陈八成看来要出差了呢!
  “秀才,想不想明天跟着你陈爷爷我吃香的喝辣的?”陈八成蹲下身来,得意洋洋地这么问秀才。陈八成光棍一根,没有一个亲人,秀才就是他的亲人,有时候当他的儿子,有时候当他的孙子,有时候狗屁不是。
  “汪!汪!”秀才说。其实陈八成知道问也白问。
  “汪你奶奶那个头!”陈八成又踢了秀才一脚道。
  秀才很委屈地叫着跑了,远远躲着陈八成。
  出了院门,陈八成屏住呼吸,脚步就放轻了,放快了,鞋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飞快。跑到最后,你根本听不见一点人的脚步声、喘息声、甩手甩脚声。
  这时刻,山月藏起来了,大地一片混沌,雪花也在一群群地走路,雪花齐刷刷的脚步声超过了人,这样,你更听不见了。大街直直的,好走。小巷子岔多,难拐,容易添一些动静。陈八成不怕,偌大的一个陈家坪,只不过是他脑子里一张巴掌大的地图,谁谁家的院门、正屋、侧屋的格局,他都摸得贼清楚,别看他眼睛小,眼睛小聪明,胆大,不是当官,就是做贼,爱极端。贼的眼睛不光长在鼻子上面,而且还有一对眼睛,长在脑袋瓜子后面,也就是说,贼干活时,一般都留一手。
  这叫“后眼睛”。
  说归说,陈八成可没有后眼睛,秀才就是他的后眼睛。每一次出差,秀才都在场,秀才从头到尾都假装哑巴。
  偏偏这一晚,陈八成去了陈子善家,目标是偷鸡。
  山村的鸡,半野不野,白天满山跑,夜晚上树睡觉,斤两足。陈子善家的鸡更多,一下子养了二十几只,清一色的红,而且公少母多,一下蛋,乱叫唤,惹人眼馋呐。这时候正是冬天,鸡已经是三年的鸡了,只只五六斤,再不动手就晚了。陈八成一想到这里,心脏就一个劲地跳呀跳,贼厉害,再跳,恐怕要跳出胸脯之外了。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静了静心气,方才摸到陈子善家的东边,一手搭着墙头,一提气,约摸大半个人高的墙头就翻过来了,眼神定了定,才辨清楚个东南西北,东南方是陈子善家的正屋,西北方的树上卧着公鸡母鸡,正想着呢,一道影子叫都不叫,就恶狼似的扑了过来,“哎呀不好,陈子善家有……”陈八成两眼一闭,心说完了完了。
  老半天了,竟然没有什么动静,一睁眼,两个白影子正在摇着尾巴纠缠着,想好事呢。
  是秀才解的围。
  不能久留,趁两个白影子还没有叫。
  鸡是不能偷了。那就,办理办理别的业务吧。
  陈八成摸到了侧屋的一间,摸到了柴禾垛,摸到了灶台,摸到了水缸和水瓢,摸到了乱七八糟的洋瓷碗和盘子,最后的最后,两手才向下摸,一路下去,都是他不感兴趣的,唯一感兴趣的,是一个十五六斤重的大冬瓜。怎么办?这个大冬瓜到底要不要?要吧,太重;不要吧,出差无所收获,心不甘……干脆,要了它算了。
  等陈八成抱着大冬瓜摸回到墙头边,一下子傻了眼,这么高的墙头怎么翻呀?陈八成正乱乱的呢,秀才丢开影子,一溜烟儿也追到墙头边上,时不时拿脑袋蹭他的裤腿,乱上添乱,心里就越发烦躁了,拿脚踢了一下秀才,只是这次,他没敢骂出那个“滚”字来。秀才也挺识趣,这次,居然没有叫,悻悻退回到院门的方向。
  活该陈八成这小子走狗屎运!关键时刻,是影子拿脑袋一下下蹭掉了反顶住院门的那根木棍,秀才拿前腿一点点拨开了大门,又是秀才拿嘴咬着陈八成的裤腿扯到院门口,示意他赶快脱身。陈八成惊讶地看见,那根顶门口的木棍,足足有碗口一样粗。
  出了院门,陈八成放下怀里的大冬瓜,起身把陈子善家的两扇院门轻轻地合上了。
  出了院门,陈八成走路时就不再是鞋底抹油的样子了,就不再怕秀才叫不叫了,有几次,他反而故意拿脚踢踢秀才,逗他叫,逗他超前小跑呢。
  出了院门,就是小巷子,就是陈家坪的大街,最后,就是他陈八成自己的家了。
  把大冬瓜放在案板上,削皮儿,洗了洗,然后对准大冬瓜的将军肚,“咔嚓”,就是一刀,一股刺鼻的臭烘烘的气浪铺天盖地袭来――
  细细看了看,刀落处,是一滩是屎非屎的东西。
  谁干的?怒不可遏中,陈八成踢飞了一只塑料碗。
  谁干的?这个问题,秀才也想问问影子。
  月下瓜地
  月亮的一根根白胡子,是陈子善家的冬瓜秧。
  想一想八九月里,陈子善是多么地风光啊。除了养二十几只鸡,他还有一块五亩大小的山地,全都种上了冬瓜,两三场雨过后,冬瓜们好像比赛似的,满地里乱爬,一个比一个大,从大约指甲盖似的说起,到长得宛如石磙那么大,体重至少二十来斤,甚至有个别的重二三十斤,白嫩嫩的,圆滚滚的,再仔细一瞧,简直就是一头头褪了毛的过年猪,一斤能卖两分钱,这么大一块山地里的冬瓜得值多少钱哪?这小日子,眼馋死人啊。陈子善越来越得意了,以至于得意忘形,一忘形,说话就没轻没重、没先没后了,就不知道王二哥贵姓了,更何况,他陈子善还不是王二哥那么大的腕儿呢!
  在陈家坪,大家都穷没事,因为大家都会一个个穷横!穷到横行无阻,天王老子都不怕!大家都富也没事,可关键是,这种情况不可能有!关键的关键,是只有陈子善家和村支书家富,能吃香的喝辣的,大部分人家还在眼馋呢。你想想,他陈子善家的日子会好多久?
  第一个向陈子善借钱的,是陈子善的堂叔,当时陈子善家刚刚买了头茬的冬瓜,满满29车,一下子卖了100多块钱,堂叔家准备给儿子定亲下彩礼,打算腊月里把儿媳妇娶进门。陈子善卖冬瓜发大财的事全村人都知道,所以堂叔狮子大张口,想借90块钱,相当于这茬收成的三分之二,堂叔还想把借的钱一次花掉,从明年起的四年当中,可以分6次还,可见,堂叔这如意算盘还是贼精贼精的!不料,堂叔借的90块钱却被陈子善除以6,得出了15块钱,也就是说,陈子善只借给堂叔15块钱。陈子善的理由很简单,当年借次年还,借多少还多少,最好都是一次性的,如果借的多了对方还不起,等于自己吃了亏,赔本的买卖绝不能干!钱借到了,堂叔却弄了一肚子的气,当面也不敢发作,只好背地里发牢骚,骂陈子善一心钻到钱眼里,连一个老祖宗的情分都没了。这些话,拐弯抹角就传到了陈子善的耳朵里,心里凉了半截,但钱已经借出去了,收也得等到明年了,只好自认倒霉。等到第二个乃至第若干个亲戚再借钱时,陈子善干脆当了“恶人”,不管是谁,一口拒绝,彻彻底底的“恶人”,他想,不就是不借给他们钱嘛,有钱不借不算作恶,全中国有钱不借的人多了去了,说到底,总不能老拿有钱人开刀不是!
  陈子善想的太天真了,他不知道,那些鸡人看他时,已经由“眼馋”过渡到“仇富”。
  所以,就有了第一起地边纠纷,起因是陈子善家的冬瓜秧长到了邻居陈桂生家的玉米地里。冬瓜无错,人有错。换换别人,这纠纷根本就不算个屁事,笑笑也就过去了。可轮到他陈子善就不一样了,陈桂生就要和他理论理论,杀杀他陈子善家的威风,他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那好,就让他出点“血”,看他知道疼不疼!这一下,陈子善彻底变成了一个孙子,对陈桂生又是点头哈腰,又是递烟送酒,陈桂生就是整天拉长了一张驴脸,一言不发。实在没有办法了,陈子善想到了堂叔,托堂叔向陈桂生求情。堂叔说,这个忙,不好帮啊!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你陈子善不能让我白忙乎吧?陈子善拖着一副哭腔说,叔,我的亲叔哎,你不帮我的忙帮谁哩?谁叫你是我的亲叔呢?堂叔摆摆头说,算了吧,花上个十块八块的请请客,大家都是一笔写不出来两个“陈”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伤和气?陈子善心说,到底是谁一个劲儿地伤和气呀?但,表面仍旧还得当孙子样儿。有了堂叔的周旋,事情渐渐就不再算是个事情了。
  所以,就有了和陈富来家的第二起地边纠纷,和陈钟祥家的第三起地边纠纷,和陈美丽家的第四起地边纠纷,说到罪魁祸首,都是陈子善家的冬瓜秧。看起来,单单是陈桂生一家也不能说明什么;但现在是陈富来、陈钟祥、陈美丽三家加在一起,找你陈子善的麻烦了,这个时候,你陈子善就应该认真想想了。世上的大事情小事情,都是有头有尾的,好比你面前有一个气球,越吹越大,大到不能再大了,“嘭”,就爆炸了!
  所以,就有了一个月下之夜,一个8岁的山里娃拿着一把竹篾子刀,潜伏进陈子善家的冬瓜地里,挑了一个15斤重的冬瓜,拿刀子切开了那冬瓜,取出一小部分瓜瓤儿,然后对准瓜里空空的那部分,撅起小屁股,拉了一滩屎,最后,再严丝合缝地将那冬瓜合上,刀口处,涂上一层薄薄的稀稀的泥巴。
  所以,就有了这年冬天这一晚,陈八成出差回家,糊里糊涂的,就切开了那个冬瓜。
  所以所以,有些仇不能结,有些恨不能留,谁也不知道这些仇恨会在哪里落地生花。
  月下三个影子
  大雪一样的月光漫卷开来,只剩下了一种白。
  月光把全世界的山川都藏了起来,把全世界的江河都藏了起来,把大大小小的村落、山寨、沟壑都藏了起来,把星星点点的人畜、飞鸟、山林都藏了起来,独独留下了路,一条向上爬行着的山路。雪花不紧不慢,一朵两朵十几朵,落在山梁梁上、鼻尖尖上,两个影子才不管这些呢,天不怕,地不怕,除了亲密,还是亲密,爱情的细节在一丝丝燃烧、融化。
  一道道山,一道道岭……越跑越多的一个阿拉伯数字。
  直到两个影子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了,直到谁也数不清了,就不跑了。彼此望望山那边,彼此望望彼此,再也不跑了。第三个影子,也许,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也许原本,声音就是一个谋杀你自己的凶手。
  就听见突然地,山那边又响起了一个字:“汪!”
  是第三个影子!
  两个影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就是一起朝山那边望望,眼神疲倦,疲惫,一副很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原来,雪那么远,第三个影子那么远,远得一塌糊涂。秀才和影子又跑到原来的地方,对着山那边叫,长一阵、短一阵地叫。他们很像自己的祖先,一只狼。
  山月里,第三个影子也在叫。
  三个影子,一起把西天的山月叫落了,就剩下一片天籁了。
  天籁,轻轻托起了一片大地。
  多么像我和你的这个世界啊。
  日草于未名湖畔求源斋灯下
来源:人民网[转载]2010中国散文排行榜前10位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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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中国散文排行榜在京揭晓
日前,由中国散文年会组委会、《散文选刊&下》杂志社主办的“2010中国散文排行榜”在北京揭晓:梁晓声的《鹿心血》、于坚的《大地深处》、王宗仁的《高原上空的星》分别位列前三名,陈奕纯的《天使一滴泪》、刘庆邦的《不让母亲心疼》、周冬雨的《我有天下最好的继父》、赵钧海的《我的恍惚的农场光阴》、蒋子龙的《冬枣大热之后》、赵畅的《良渚读玉》、贾凤山的《难忘那个大通铺》、高亚平的《豆》、墨白的《我的大哥孙方友》、魏廷屹的《墨隐》、阿成的《德国印象》、陈绪伟的《母亲的本能》等10余篇散文同时入选。
&& 2010中国散文漫谈
&&&中国散文年会组委会主任:蒋建伟
2010年是我国实施“十一&五”规划的最后一年,国民经济大幅度提高,上海世博会、广州亚运会等大型活动均在2010年精彩呈现。当前,中国正阔步进入21世纪世界大国、强国的行列,伟大的时代和前所未有的大发展造就了很多机遇,可以想见,这些机遇带给了我们的作家丰厚的创作激情和感动,“我歌故我在”,“我思故我在”……散文,成了作家们选择情感倾诉的理由。
通览2010年的全年散文创作现状,呈现出一批贴近时代、挖掘人性的散文佳作,尤其是除了王宗仁、龙应台、毕淑敏、朱增泉、李存葆等一些散文作家不断拿出各自的新作之外,小说家梁晓声、刘庆邦、阿成、蒋子龙、阎连科,书画家陈奕纯、朱以撒,诗人于坚、学者摩罗、伍立杨,中学教师王守贵、基层干部曾明山、公安作家邓同学、林纾英、报告文学作家峻毅、白荣敏、美文作家冯飞雅、铱人、新闻记者田丰、卢子璋等大量新面孔的出现,在作品中更多地审视自我和挖掘人性之美,一反传统散文家的创作思维定势,为当代的散文创作注入了新的活力和持久的热力,呈现出多元化创作的发展趋势。
& 总体来看,我认为2010年的散文创作有四个亮点:
一、文化散文叙事下的人文情怀
在近年来的散文创作中,历史文化散文往往是关注重大历史名人名事,关照现实中国人文情怀。我想,这里面有三个因素:一是它易于中篇或者长篇叙事(可洋洋数万言),二是对中华民族苦难的体验,三是它能更多地见证一个作家的人文关怀和灵魂内省。
梁晓声先生的散文《鹿心血》(原载《读者》2010年第18期),讲诉了作者1972年守卫中苏边防某哨所时和一条苏联猎狗发生的一段奇遇,由猎狗“娜嘉”引出猎狗主人——乌苏里江对岸的一对苏联老夫妇,接下来,全连战士开始通过这条猎狗向苏联老夫妇隔江传情、讨鹿心血救苏联老人,虽然文章的最后,猎狗“娜嘉”在江水里被两块巨大的冰排挤死,但由此衍生出的中苏两国人民的友谊却天长地久,刻骨铭心。显然,这不是一个小说里虚构的情节,而是作家眼含热泪、一笔一画地向那一段难忘岁月深情回眸,这眼泪,是情之所致,是一个作家呼唤和平、拒绝战争的心声。
陈奕纯的散文新作《着了火的霞光,着了火的山》(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0年第10期)激情勃发,入诗入境,洋洋五千余字,融文化游记、历史人物为一体,由“山”及“火”、由“火”及“人”、由“人”及“山”,是当代散文创作中一篇不可多得的精品。全篇采用“火”这一诗歌意象,通过截取唐代散文家韩愈一生中与广东丹霞山的三次邂逅,通过散点化的艺术手法,把韩愈的家国情怀提升、放大,成功塑造出一个隐忍不屈、雄劲豪迈、悲壮沉郁的男人形象。读《着了火的霞光,着了火的山》,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大男人的铮铮铁骨,读到的是一种昂扬的中国志气,“国还是那个国,家还是那个家,只有把‘国’放在了‘家’的前面,才能报国、爱家!”作者回避了中国游记散文的陈旧框架,没有把笔墨放在对自然风光的描摹上,而是采取“开门见山”的手法直奔“火”这一主题,“好一片着了火的霞光,好一片着了火的山!”紧接着,是对永葆火一般激情的韩愈的回望、总结和精神认知,把历史人物、游记文化、绘画创作三者有机结合;全文所表达的大意境,除了作者的叙述表象外,还隐隐透出一种强烈的报国意识。当我们面对2008年“5&12汶川地震”、2010年“8&18舟曲泥石流自然灾害”等灾难不低头、重新雄起时,我们想到了陈奕纯在文里所提出的“丹霞山性格”,这就是一篇散文的力量!
王宗仁先生的《高原上空的星》(原载《中国作家》2010年第8期),目光依旧放在那些日夜守卫在西藏唐古拉山兵站的战士身上,特别是作者写到“在藏北高原寻找已长眠的战友齐琛的烈士墓,在一个无名烈士墓前追忆18岁的战友”的细节,字字带血,声泪俱下,正如作者所言“从生到死的距离并不遥远,哪个人也逃脱不了死亡这一劫。特别是军人应该时刻有准备献身的思想,和平年代也不例外”,“一个人守着一个地方,他就一定能找到真理”,“每天吃好睡好,站好一班岗!”把当代军人一种对祖国的忠诚、比天还要大的奉献精神原生态地呈现给了读者,是2010年极为难得的一篇好散文。
二、亲情散文的小细节和大感动
父母之爱、儿女之情、兄弟手足……亲情,至亲至爱的情感,永远是每个人心窝里最柔软、最温暖的东西。
刘庆邦先生被称为中国的“短篇小说之王”,近几年以来,也开始向散文创作方面“试水”,先后创作了《空屋》、《送您一片月光》、《地球婆》等作品,语言朴实,行文流畅。刘庆邦的散文《不让母亲心疼》(原载《青年文摘》2010年第24期),一开头,作者写了父亲去世后、正读小学三年级的一天,母亲对他说:“以后在外边别跟人家打架闹气,人家要是欺负了你,你爹不在了,我一个妇女家,可没法儿替你出气。”言下之意,就是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得学会“忍”、学会“隐瞒”。正是这样的一种心理,使作者接下来挨了别人两次打:第一次挨过别人的打,作者“晚上睡觉时,直到吹灭了油灯,我才把汗褂子脱下来。第二天早上,天还不亮,我就把汗褂子穿上了。”甚至“直到母亲去世,我始终没把那次挨打的事对母亲说出来”,这份孝,发自肺腑!第二次挨打,“我”被别人用砂礓把头砸出了血,长了疤瘌,后来被母亲无意间发现了,作者想继续隐瞒下去,不想被母亲识破,作者写道:“母亲心疼得嘴啧啧着”、“你当时为啥不跟我说一声呢?”“你在外边受了气,回来还是应该跟娘说一声,你这个傻孩子啊!”文章最后,作者用了一个“抱”字,将母亲对儿子所有的心疼、所有的母爱都概括了!
贾凤山先生的散文《爱女出嫁了》(原载《安徽文学》2010年第12期),不留任何创作技巧,却处处设计了技巧,使整体结构显得严谨、精致。在作品中,贾凤山抓住了“爱人向女人催婚”、“女儿从澳大利亚回国自荐找工作”、“女儿女婿送我印有各自头像的抱枕”、“女儿的婚礼”和“女儿女婿网上订购花篮为我庆生日”五个情节娓娓道来,以小见大,一句“我有生以来不知写过多少篇文章,可我最好的作品则是我的女儿”,表达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无限关爱和自豪。
陈国桢的散文《父亲的字典》(原载《安徽文学》2010年秋冬卷增刊),描写了一个从革命战火纷飞里走来的军人父亲如何教育儿女、建设家乡的感人故事。陈国桢说:“字典陪伴了我父亲大半辈子。而他的一生,也像这本字典一样,简单、明了,又内容丰富。”紧接着,作者解释了父亲为什么像极了一本字典的原因,一是“父亲的字典里,没有自我,只有家国”,从军、从警、乃至屯垦戍边20年、转业到地方,他把爱献给了党和国家;二是“父亲的字典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军装”,当年救国去当兵,中年送儿去当兵,他一身军装,报国爱党;三是“父亲的字典里,‘故乡’排在一个重要的位置”,筹款修路为乡邻,家乡人的大事小事都成了他的第一事,他古道热肠,他尽心尽力;四是“严厉和慈爱,在父亲的字典里有时候是同一个意思”,由于作者儿时家贫,求学艰难,父亲“狠心”让儿女们走着去上学、过河去上学,教子严厉,从不偏袒……点点滴滴之间,一个父亲的形象便跃然纸上、可爱可亲了。所以,陈国桢的父亲是立体的、大写的。
相比刘庆邦散文的小细节取胜,周冬雨的散文《我有天下最好的继父》(原载《家庭&下半月》2010年第11期),却是靠故事取胜。在《我有天下最好的继父》中,周冬雨讲述了她和继父长达将近10年的情感故事。对待继父,作者从敌视、矛盾、半接受到完全接受,心理挣扎看似很平常,却因了作者的一个细节而无比生动感人:“昏黄的灯光下,继父光着膀子坐在沙发上,后背贴满了膏药,母亲正将旧膏药揭下来,换上新的,疼得继父龇牙咧嘴。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冲过去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母亲含泪告诉我:‘你叔叔为了给你挣培训费,每天晚上都去建筑工地背水泥。100来斤一包的水泥,他要来回背50多趟。’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饱含深情地叫了一声‘爸’。”一个让继父等了很多年的“爸”字,一个从养女嘴里犹豫了不知多少次的“爸”字,把父女两代人的隔阂和对立彻底消融了。
白荣敏散文《天堂心》(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0年第9期),追忆了作者远在天堂的女儿瑶瑶短暂而痛苦的治病过程,把全家人对小瑶瑶的生离死别之痛进行了心灵拷问,这份阴阳两隔的思念又该如何传递呢?自然,天堂遥远,心很近,思念的心每时无每都在向天堂飞翔。
墨白先生的散文《我的大哥孙方友》(原载《阳光》2010年第10期),平淡的叙述里饱含了自己苦难的泪水,特别是写到大哥人生中第一篇小说作品发表的经过时,让人在感慨之余,不免有一种积极向上、不屈不挠的力量。墨白和孙方友是一对兄弟作家,均以实力派小说家的面孔活跃在国内小说界,读罢此文,方知兄弟俩几十年来一段情深似海、同行风雨的心酸往事。
高尔纯先生的散文《老人与麻雀》(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0年第5期),选材新颖,全文始终围绕“麻雀”进行了散点式描摹,生动讲述了慈祥善良的岳母和顽皮的麻雀的故事,更加重了作者对岳母的怀念之情,如一幅简约、伤感的水墨画,令人百读不厌。
真正让我们记住的一篇好散文的,是“感动”两个字。这种感动,缘起于我们生活中的一件事、一个人、一个片断、一个眼神、一段历史、一方草木,缘起于我们人类情感的共通。2010年的亲情散文,还有郭文斌《追月之彩云》、杨献平《姓爸爸的人》、钱万成《1988年的冬天》、邵丽以及陈瑶同题散文《悠然,以鸟的方式》、高林有的散文《姥姥一百岁》、高绪波《和父亲一起捕鱼的故事》、程玉宇《二哥》、周亚鹰《二姐》、王雪丽《母亲祭》、陈绪伟《母亲的本能》等优秀作品,书写出了姿态风姿万千、饱蘸深情的人间亲情。
三、游记里隐藏的新角度
中国游记散文自古就有悠久而丰沛的传统土壤,无数文人雅士的“艺术创新”之路值得我们钦佩。我曾经粗略留意过,至今仍被我们传诵的古代经典散文当中,竟然有一半的篇什属于游记!
&纵观2010年,中国散文年会组委会、《散文选刊&下半月》、《安徽文学》杂志社等单位先后组织了几次大型的散文活动,比如“2009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江西铜钹山笔会、“第五届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笔会”长沙笔会、“《散文选刊》第一届签约作家”咸宁笔会和“2010中国散文福鼎笔会”,来自全国的散文作家们通过多次采风活动,深入不同的地域采访、收集资料,激发了他们的创作灵感,为《散文选刊》、《安徽文学》、《读者》、《读者&乡土人文版》、《青年文摘》等刊物奉献了一批质量不错的游记作品。
前些年,云南诗人于坚先生以散文集《便条集》闻名于世,其后的散文里大多保持了一种高贵的诗歌气质。他的散文《大地深处》(原载《美文》2010年第11期),看似一篇游记,但诗人却从一次野游中寻找真正的民歌手为主线,跳出了一般游记创作中“为写景而写景、为抒情而抒情”的俗套,而把笔墨的重点放在了不同的深山民歌手心中那广袤的大地,以及他们歌声中一个美丽的云南,在文中,诗人从容淡然,把人类与大地的漂泊感、大地深处与大地深处的人类、大地与灵魂的回归深层面挖掘,充满了哲学意味和美学思想,胸襟辽远。
陈奕纯先生的散文《我吻天使的羽毛》,就是一篇题目新、意境绝美的散文精品,全篇语言诗化,闲适雅致,通过作者和水上一片白鹭的羽毛的偶遇,把一个人对泰州兴化那个天堂般水上森林公园的爱恋化作了一片片追忆,在“一排排碎草般的天空”、“天堂一样的鸟世界”、“月亮船似的羽毛”中间轻轻飘来“一个灵魂”,一个孤独的、纯净的、飞翔在爱情天堂里的灵魂。在设计题目的过程,陈奕纯以书画家独特的眼光紧紧抓住了“吻羽毛”这个小瞬间,大书、特书了整个浪漫而又美丽的小瞬间,哪怕他头顶一滴水的坠落、水杉和天空的爱情对话、屏住了自己3秒钟的呼吸也不敢放过,一个“我吻天使的羽毛”的标题诞生,为我们徐徐展开了鸟的天堂、白鹭天使、我和伊人等一幅幅水墨画。同时,角度的“求新、创新”,也是《我吻天使的羽毛》的一大创作亮点。游记散文,最忌走马观花“记流水账”式、一味“刻意抒情”式,一旦失去作者的个人景观和心境,很容易把一段美好的游历写成大众化的模式。显然,陈奕纯选择创作角度的时候下了一番功夫,他没有落笔在水上森林公园的整体上、水杉林垛或者鸟天堂的风光秀美以及兴化船娘的好客可爱上,而是选择了“我吻白鹭羽毛”这么一个平常人最容易忽略掉的小细节,点滴晕化,步步递进,正如作者文中描写的那样:“它,白鹭的羽毛——我偶遇的另一个水乡的灵魂,天使的羽毛哦。我把唇轻轻迎上,一个灵魂轻轻迎上,从此江流涌动、江河一脉,从此我这短暂的人生横渡于水上,仿佛这古老的爱情故事一滴一滴化成了水……”作者成功运用了散文的虚与实、美与幻,把想象无限放大,从感官视听、文本虚构、时空穿越三个层面架构起一个静寂、唯美的诗意天堂来。正是有了以上两大“创新”亮点,才使陈奕纯的散文《我吻天使的羽毛》通篇清新隽永,心灵飘逸,成为2010年度全国众多篇散文里的“一枝独秀”。
张少中的《映秀菊黄》(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0年第6期),聚焦正在援建中的映秀地震灾区,作者通过短暂的映秀一日之行,热情歌颂了灾区人民不屈不挠的精神、致力于灾后重建的决心以及全国人民援建映秀、援建汶川、援建四川的人间大爱,人在灾区行,心却留在了灾区,始终给我们一种无比温暖、积极向上的感觉。
此外,全国数百名作家齐赴铜钹山、长沙、福鼎等地采风,先后创作了《叩拜红军岩》、《水墨色的铜钹山》、《天使一滴泪》、《铜钹山翠竹》、《宁波九月》、《高原之夜》、《太姥品茶》、《品味福鼎白茶》、《寻茶入太姥》、《烂漫的油菜花》、《毕兹卡情歌》、《良渚读玉》、《泪洒向阳湖》、《上海忽闻桂花香》、《在白茶的故乡》等大量游记散文,或语言诗化,或角度出“新”,或涓涓溪流,或词句奔涌,也成为2010年散文创作的重要收获。
四、乡土散文的新角度与陌生感
乡土散文,是每一个拥有农村经历的人选择灵魂回家的最佳的写作方式。葡萄牙诗人安东尼奥&拉莫斯&罗萨说:“写作不是为了写出他已经熟知的事物,而是为了写出他未知的、陌生的、新鲜的、远处的事物:语言与现实之间所建立起来的距离必然会导致诗人与世界构建一种崭新的关系。”同样,发现乡土散文创作的新角度和陌生感非常重要。
王新华先生是一个在江苏吴江打工的河南人,他的散文《“绑架”父亲》(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0年第11期)选择了“绑架”这一新的角度,令人动容。文章讲述了2010年年关逼近之际,在外打工的儿子一家为了省钱没有回老家过年,却又怕乡亲们说自己不孝,便寻思着如何把父亲接到大城市里过年。不想,父亲却以晕车等理由拒绝了。实在没办法,小孙子只好返回乡下,强行把老人一路护送到了城里,一家四口这才过了一个令人心酸而无耐的团圆年。这篇散文,通篇没有一句华丽的辞藻,笼统性的套话、俗话,没有什么概括性的语言,但朴实、真切,活生生地展示了我们日常生活中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小,但让人读起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陌生感。最巧妙的是,作者抓住了一个逆向思维里的关键词“绑架”,正如文中所言:“晕车的父亲像一个要押出去执行的囚犯,车还没开,已经吓破了胆……”是的,“绑架”亲情,世上该有多少亲情大爱需要我们去“绑架”啊!
曾明山先生的散文《离开故乡许多年》,是选自散文集《一个人的江南》(作家出版社,2010年8月出版)的四个片断。曾明山是广东东莞一名基层干部,业余喜好散文、小说创作,也是《散文选刊》、《长篇小说》杂志社的实力作家。在《离开故乡许多年》中,作者通过“魂儿”、“巫地”、“别”和“守夜&上山”四个章节,以7000多字的篇幅描写了他的故乡湖南岳阳,行文中不断跳跃着“占卦”、“江南巫地”、“唱夜歌”、“爷娘老了高山去”等一些独特的湖湘地域俗语,充满了乡音乡情,更是作者的灵魂回归故乡一种渴望。在《别》一章里,曾明山重点对母亲患病和临终前的那一段时光进行了回忆,在小细节的捕捉和描写上下了功夫,比如“母亲努力地想和我说话,但语言含糊不清,只好用左手握住我,力度惊人,眼里渗出泪水”“母亲想努力地坐起来,但全身却依然纹丝不动”等等,细致入微,情感真挚,把“我和母亲的分别”、“我和故乡的分别”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王守贵的散文《夜渡黄河看大戏》(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0年第12期),单看题目,就已经先声夺人了。作品叙述了处于晋陕边界的村里人为了能到邻村看戏、划船过黄河到对岸的生活现场,生动逼真,激动人心,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与鲁迅的散文《社戏》不同的是,作者的豪放和作者家乡的黄河更加令我们感动和向往。
张国领的散文《上白峪》(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10年第3期),语言纯朴,从容不迫。上白峪作为河南一个小小的村庄,却饱含了作者对故乡的无限深情和吟唱,从庄名的来历到大樘梨的传说,从“孩子拿着土坷垃玩儿”到“村人见面就问吃了没有”,描绘出一幅农民与大山、土地、河流的山水画。作为一个军旅作家,张国领时常把创作的目光放在故乡和军营,创作势头猛劲,写出了《一座楼房的诞生》、《老哨所》、《高地上的风景》、《叩拜红军岩》、《搬家琐记》、《北京的春天》、《水墨在心》等散文佳作。
乡土散文创作呈现出整体质量较高、题材多元化、区域化写作特征明显等特点。蒋建伟《北风呼啸中的娘》的幽默,徐迅《村里所剩下的》的精致,高亚平《地名志》的质朴,李浩《身怀绝技的人和无中生有的魔法》的怀疑,何新军《有一些香侧身而去》的安静,赵钧海《我的恍惚的农场光阴》的恍惚,杨秀武《老街人脸谱》的悲怆,王廷鹏《挖出“我的桃花源”》的震撼,罗勇《泪洒向阳湖》的感慨,胡晋生《黄河老人黄河情》的激情,郭东方《火麦天》的火辣辣,邵火焰《我的老师我的妻》的乡村爱情,一一从不同的景直逼我们的岁月深处。
2010年的散文,表现出四个方面的特征:
一是名家散文的质量出现整体退步,余秋雨虽然也有散文集《我等不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5月出版)问世,但质量明显比2009年的《门孔》、2008年《问卜中华》下降许多;贾平凹《一块土地》、刘亮程《月光里的贼》太偏向于故事叙述,语言略显僵化;
二是新人作品的水准普遍提高,无论从结构、语言还是角度、选材方面都各有特色,贾凤山、王守贵、李兴义、狄民、魏廷屹、张少中、赵钧海、赵畅、武佩河、于兆文、铱人等作者在散文文本试验和开掘方面都做了一些大胆尝试,值得引起散文界的应有关注;
三是散文批评基本缺席,陈奕纯先生曾经在2010长沙第五届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笔会上发言中指出“当代文学没有真正的批评”,对批评界的集体缺席现象表示担忧,我认为当代批评多吹捧、说好话、伪批评之风,对于散文的艺术探索和文本批评很少涉足,不利于中国当代的散文发展;
四是各种散文的活动活跃,对于发现好作品、培养散文新人创作队伍、促进散文艺术的传承和创新非常有益,由《散文选刊》、《长篇小说》、《安徽文学》等刊物联办的中国散文年会已经举办4届,中国散文排行榜从1988年设立至今,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笔会也连续举办了5届,这些都已经成为当代散文界的三大品牌,加上中国作家协会和散文学会举办的其他活动,极大地繁荣了当代散文创作。
2010年的散文创作,大的发展趋势表现出多元化、新作质量高、非职业化创作优势明显。当然在全国已发表的大量散文当中,没有更多的散文精品出现,这也符合散文发展的客观规律和特征。当下,中国正处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伟大时代,中国散文界也呈现出百花争艳的繁荣局面,我们期望越来越多的刊物和批评家多多支持散文创作、关注散文新人,期待更多的名家新人关注民生,倾诉思想,不断地向读者拿出震撼人心、直面灵魂、感怀岁月的好作品,来献给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
1、&&&&&&&&&&&&&&&&&&&&&&&&&&&&&&&&鹿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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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梁晓声
&&& 灵犬有泪
&&&&1972年冬,我们连六名知识青年守卫乌苏里江边的一个哨所。  
  连队每隔半月给我们送一次面粉和蔬菜。北大荒冬季只能吃到白菜、萝卜、土豆这“老三样”。
难得吃顿肉。我们开始套野兔。     
  套住的野兔被狗叼走了。雪地上清清楚楚留下的踪迹告诉我们,狗跑过江面,消失在彼岸的土堤后……
毫无疑问,这条“强盗狗”准是苏联人的!
一天傍晚,我们听到了狗叫,循声跑到一片灌木丛中,一条狗中了我们的“子母套”。
那条狗长腰身,长腿,垂耳。深栗色的毛,闪耀着光泽。狗脸很灵秀,很可爱。是一条漂亮的纯种俄国猎狗。
钢丝套子勒在它后胯上。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挣扎,套口收得很紧很紧,勒入皮肉……
   一个伙伴踢了它一脚,恨恨地说:
“我们走,让它在这儿受罪吧!它不被勒死,也会被冻死,或者夜里被狼吃掉!”
  另一个伙伴反对:“让狼吃掉?那未免太可惜了!弄回哨所去,宰了,够我们吃几天的!”
  第三个伙伴立刻表示赞同:“对!狗皮归我了!寄回上海,给我父亲做件皮坎肩儿,纯种苏联猎狗皮坎肩。”
  天黑了,狗在哨所外,也许快勒死了,也许快冻僵了,也许预感到了无法逃脱的可悲下场,一声不叫,仿佛期待着我们结果它的生命。 水烧开了。磨刀的伙伴满意地用手指试刀锋。忽然,我们听见江对面有人呼唤。先是一阵老头沙哑的呼唤声,接着是一阵老妪气急的呼唤声:“娜嘉!……”
在这黑沉沉的宁静夜晚,隔江传来的呼唤声显得异常真切。班长在团部俄语培训班受过培训。我们问他,呼唤的是什么意思。
班长回答:“娜嘉,这是苏联女孩名,他们在呼唤孩子。”他们呼唤孩子,与我们毫不相干。持刀的伙伴向我摆了一下头,我走到外面去,欲将那条半死不活的狗拖进哨所。
  它突然叫了起来。呵,我从未听到过一条狗发出那么悲哀的叫声。
  苏联老头和老妪的呼唤声更近了,显然,他们循着狗叫声,沿江对岸的土堤一面继续呼唤,一面奔跑过来了。在他们和我们之间,隔着冰封的乌苏里江。
人的呼唤声和狗的回应声,震颤着比冰封的江面要宽阔几倍、十几倍、几十倍的夜空。
我们都一动不动,呆呆的倾听着……&&
  “我声明,我不要狗皮了……”那个来自上海的伙伴喃喃地说。
 班长拔出了刀,盯着那条狗。它一被拖入哨所,就不叫了,它也瞧着班长。眼角挂着泪。
是的,它无声地哭了,我生平第一次亲眼看到,狗是怎样默默地哭的。
  班长朝狗弯下身去,将钢丝套弄断。狗慢慢的站了起来。它有点疑惑的望着我们,
本能的戒心使它不敢移动地方。它伤的很重,后胯毛脱皮绽,血肉模糊。
  班长低声说:“医药箱。”我立刻拿来医药箱。
  我毫不吝啬地往狗的伤处倒红药水,撒消炎粉。又仔仔细细地给它缠了几圈药纱布。班长在一张纸上写上
几行俄文。写完,念给我们听:“我们并不想伤害你们的狗,希望它不要再过到江这边来。”
  我献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班长将这封“国际信件”让狗叼住。我推开哨所的门,
那狗慢慢走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从此,我们套住的野兔再没丢过。
  新年前几天的一个夜晚,我们熄灭马灯,都已钻入被窝儿了,忽然听见门响。
大家顿时紧张起来,一个个下意识地拿起立在床头的抢。
&&&仔细一听,是一阵狗的焦急的低鸣。“娜嘉!”班长迫不及待的打开门。
果然是娜嘉。它身后拖着一辆小爬犁,爬犁上绑着一个小帆布口袋。班长打开口袋,
我们愣住了——两只野兔,一只野鸡、一瓶酒、一封信,还有一大包用旧俄文报纸包住的东西。
班长打开报纸,是许多油渍渍的小饼,还是热的呢。
  班长拆开信,信上写的是:“非常感激你们对“娜嘉”所发的慈悲。我们无儿无女,
娜嘉如同我们的孩子。它是一条好猎狗,就像一个有教养的好孩子。
我们老了,它是因为没有人再带它去打猎,熬不住寂寞,才干出蠢事的。尽管它非常聪明,
却无法理解什么是边境线。它叼回来的东西,我们一直冻在仓库里,从没产生过吃掉的念头。
我们让“娜嘉”将野兔和野鸡带给你们,物归原主。你们就要过你们的新年了,酒,
是我们表示谢意的一点礼物,馅饼,是我年老的妻子亲手烤的,我们祈祷仁慈的上帝降福于你们……”
  以后,“娜嘉”经常越过江面,到我们哨所来。我们在江边巡逻时,它总是从容的跟随在我们身后。
我们也常带它追逐野兔野鸡。它的速度快极了,而且它是那样灵活。
“咱们的‘娜嘉’……”我们甚至开始用这种大言不惭的话谈论它了。
看得出,它对我们这几个中国小伙子有了特殊的感情,
对我们的哨所也有了特殊的感情。
  乌苏里江开化了。江水天天上涨,对面的土堤矮了。
一天傍晚,我和班长巡逻完,并肩往哨所走。班长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前面说:“你看!”
  江边伏着一个人。我们跑过去才看出,不是人,是狗。是娜嘉!它几乎和江边的冰冻在一起。
湿毛皮成了冰铠甲。我和班长用枪托将它四周的冰层捣碎,才抱起了它。我脱下大衣裹住它那半僵的身躯,
朝哨所猛跑。一闯进哨所,我就将娜嘉放在火炉旁,让它卧在大衣上。
    娜嘉瑟瑟发抖。她那张漂亮的脸毁了,好像被撕碎了又拼缝起来的玩具狗的脸,变的那么丑陋。
它还失去了一只耳朵。身上,也有几处脱毛的伤痕,班长用枕巾擦它湿漉漉的毛时,才发现它身上绑着一个小皮袋。
皮袋里面全是银器:银手镯、银酒盅、银烟盒、银烛台……共十余件,还有一封信。
班长立刻将这封信译给我们听:娜嘉两个月前被军犬咬伤。它总算活过来了,我的老伴却又病倒了。
我恳求你们收下这些在你们看来也许分文不值的银器,让娜嘉带回一点鹿心血。
我知道你们那边有养鹿场,鹿心血能治好我老伴的心脏病。不要使一个老年人的恳求落空……”
  我们一时都被难住了。养鹿场离我们这儿很远,鹿心血又很珍贵,
绝不是什么人以什么理由都能从养鹿场买到它的。
  班长问:“谁在养鹿场有熟人?”
  伙伴们都没吭声。我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一个熟人,不过……”
  班长打断我的话:“现在别谈什么‘不过’了!”说着,脱下大衣抛给我,
“马上动身到鹿场去,一弄到手就赶回来。”
  我一句话也没再说,一边穿大衣,一边往外走。养鹿场的那个熟人,是我的同班同学,但我们的关系很僵。
  到了养鹿场,同学根本不愿见我。我毫无办法,在外面一声声高喊他的名字。喊了半天,他才出来,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低声下气地说:“老同学,求求你,无论如何帮我搞点鹿心血。”
  他说:“鹿心血?又不是鹿粪,鹿场遍地都是,我搞不到。”
  “你一定有办法搞到!求求你啦。”我急了,双手抓住他胳膊不放。“帮帮我吧,我今后一定报答你!
我妈妈的心脏病很严重。”
&&&&&“好吧,算你走运,前几天我刚弄到一点,是为别人买的。”
  他交给我一个信封——鹿心血装在里面。
  我将鹿心血揣进棉衣兜,转身就走。
  我满头大汗回到了哨所,伙伴们顿时把我围住。
随波流去 
&&&&黎明时分,我们将鹿心血放在银烟盒里,将银烟盒与其他银器都装入小皮口袋,
又将小皮口袋绑在娜嘉身上。
娜嘉,它冻病了,我们舍不得让它在冰冷的江水中再游一次,但谁也不能代替它。
  我们轮番将娜嘉抱到了江边。
班长拍拍它的头,说:“娜嘉,全靠你了。”
  它仿佛听懂了班长的话,勇敢地跃入冰冷的江中,朝对岸游去。
  隔了一夜,江水又上涨了,江流比昨天更急了。娜嘉被湍急的江流冲得沉浮而下。我们在岸上盯着它,
追随着它奔跑。班长边跑边喊:“娜嘉,前进啊。娜嘉,前进啊……”
  快到江心时,娜嘉再也游不动了。当一块大冰排靠近它时,它的两只前爪攀住冰排,
但下半截身子还在江水中,就那么随冰排漂去。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另一块更大的冰排,与那块冰排相撞在一起,将娜嘉钳在中间。
它那两条攀在冰排上的前腿,猝然失去了支撑力。它那深栗色的半截躯体,瘫在银色的冰排上。
  “娜嘉——”我们呼喊着,目光追随着那两块冰排,沿江岸拼命奔跑。
  江面愈来愈宽阔,江面愈来愈湍急,两块冰排钳着娜嘉,急速驶向地平线,驰向乌苏里江遥远的尽头,宛如两块巨大的璞玉衔着一颗微小的玛瑙。
  班长低声说:“娜嘉,它完了……”我们默默地哭了。
在我见到的所有的狗中,它是一条最具人性的狗。它叫娜嘉,
一个好听的苏联女孩的名字,中文名字是“希望”。
2、&&&&&&&&&&&&&&&&&&&&&&&&&&&&&&&&
于坚《大地深处》
&&&&有些树散布在山谷,谷底泉水淙淙。五月,绿叶欣欣向荣,风稍微一吹,树枝就大鸟似地挣扎着做出展翅欲飞状。树身灵动浪荡,招摇多姿,想不到结出的果实却那么难看,坚硬干涩,黑乎乎地一小团,这是核桃树。什么树结什么果,在春天可看不出来,感觉每棵树最后盛开的都是花朵。核桃树是前几年种的,前年开始结果,全乡种核桃树的都发了一笔财,去年却一个核桃也没有挂上,老天爷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今年会不会结呢,还看不出来。这个乡的口号是,以核桃立乡,以核桃致富。标语贴在乡政府的楼前,给我深刻的印象,看来,人们还是信任大地的。天地之大德曰生,这个德包括赐予我们核桃树。立乡没有问题,其实这个乡几千年来一直都立着,彝族人的乡,叫做桂花。但致富就很难说了,富是个无底洞,纽约上海香港,那是富。桂花乡的目标如果是跟着这样的富走,那么是否能够富起来可就不一定了。什么是富起来,大地上的人们今天很迷惘。过去,一家人有个两三亩地,几棵果树、一头老牛、几匹马、以及狗啊猪啊鸡啊什么的,那就是日子好过了,闲下来就唱歌跳舞绣花喝包谷酒去了。舞蹈家说,云南是歌舞之乡,歌唱家说,云南是民歌之乡,想想,如果真是穷得天天发愁,哪来那么多歌舞。云南民族文化的丰富,是大地的丰富,不是凭空掉下来的。知足常乐,云南地方的人总是笑眯乐呵的,因为云南水土养人,不是养富人,而是养普遍的知足乐天之人。现在呢,每天看电视,那塑料盒子里宣传的富,是开着闪光的奔驰轿车,跑在摩天大楼下,这地方可没有,以那种标准衡量,桂花永远是一穷山沟。一般来说,大地献出核桃,只是够当地人吃而已,并不是为了使人更富,核桃是有限的。那样的富,必须把核桃连根拔掉,重新挖坑。这地方已经盘出核桃16000多亩,花椒10000多棵,白芸豆年产量350吨,小杂豆年产量150吨……还有牛、羊、马、荞子、板栗、土豆、白芸豆、松茸、牛肝菌、树木、草叶、矿泉水、各式各样的鲜花,四季不败。八月桂花盛开,香得桂花天空的云飘到哪里,哪里都要投下香影……大地也就给那么多,352平方公里,够也是这块地皮,不够也是这块地皮,多一分都没有。桂花人知道大地在黑暗里管辖着限度,知道适可而止。所以,桂花乡每个村子里,都有一棵祖先传下来的大树,谁也不敢砍,被当作神灵祭祀着,以示对大地恩德不敢须臾忘记。
我在一棵这样的大树下遇到了老米。他家没有汽车也不用手机,有的是一排两层楼的木楞房,七八间,其中一间堆着玉米、核桃、大米、土豆,还挂着腊肉、干椒。一群黑山羊,十三或十五只鸡(从来没数清过),五棵核桃树,两亩地,十几盆花,一只狗等等。他看见我正在村子里溜达,就请我去他家住,好嘛,就跟着进了他家,客厅里有电视机,厨房里却支着火塘,烧柴。他夫人女王般地吆着牛回来,穿着彝族人祖传的衣裳和裙子。这种衣裳很有讲究,小姑娘穿的是一种,媳妇们穿的是另一种,老妈妈穿的又是一种。他夫人穿一身黑,绣了些花边,朴素庄重。劳动,穿了这一身,那就是女王在劳动。清早起来去把地耙了一遍,洒了些种子、干粪,泥巴在裙子的后摆上甩着几块。把牛关去圈里,望见楼梯里的灯没有关,皱眉头关了,就过来厨房扒火。彝家人的火塘是不能熄的,她自有办法使它不熄。对我们笑笑,说了客气话,就支起锅子,合些荞麦面,用个棉布擦子在锅底上搽些生香油,就开始烙饼,一会儿,房间里就飘起香气。黄生生的荞饼端上来,又舀来一小碗蜂蜜,拿来些核桃,老米打开一罐自己酿的乔酒,奇香,盖过了荞饼的香。我们就一边喝荞酒,嚼着饼,一边说话。老米的汉语讲得不好,还算是村里讲的最好的,许多人基本不会讲。我们说了半天,主要是说他的核桃,他的酒,有时候公鸡在其他鸡的簇拥下走进来高傲地视察一番。富起来是什么?去它的吧。我们一句话也没有提到。这个村家家户户都差不多,彝族传统的木楞房,每家都是一长排。十几户人家,错落在一个山坡上,与一群古松为邻。本来没什么人搭理,从公路到这个村,要步行一个小时。忽然,旅游者误入歧途,看上了这些木楞房子,惊呼,太美了。于是乡里面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修了简便的土路,在这个村搞起农家乐。旅馆是现成的,粮食、腊肉、矿泉水、星星、月亮风……所谓的“原生态”,都是现成的,原在。太阳一落山,夜就回来了,依然像童年时代那样纯粹。天黑定时,月亮辉煌地升起来,照得万籁俱寂。在我们那边,都以为大地上没有光,所以造了大量的灯,夜晚被管制起来,自惭形秽。我以为老米是村长,他却不是。但我总觉得他是这个村的德高望重之一,他那么富有经验,那么从容,肯定见过苍海桑田,但说不出来。我们说起那棵松树,在村里的松树中,它显而易见是长老,苍茫,皱纹深刻。老米说那就是寨树噻,每年年头都要祭的。谁领着祭呢,老米说,就是我。哦,我怎么觉着他不同凡响,原来他就是村里的毕摩(祭师)。他是我在村里遇到的第一个人,诗人住在毕摩家里,缘分。天亮时自然醒来,鸡鸣,红日在山头上蹲着,老妈妈已经坐在火塘边支起锅子,炕着荞麦饼了。又是荞麦饼,核桃、蜂蜜、荞麦酒,如果以为吃海鲜才是富,那就永远富不起来了,只有背井离乡。各有各的富法,你的富不是我的富,这是个道理。
桂花乡很容易被忽略,县城出去70多公里的地方,偏离国家投资的柏油公路,朝着那排杨草果树或者滇朴拐进去,里面藏着一条土路,通往桂花。人们常常被柏油公路误导,去哪里都顺着它,其实好地方藏在公路线外面那些地图上的空白处。这种误导相当深,不只是路的问题了。如今,所有的县城都建在高速公路边上,怀着对地名后面隐藏着的不可知的好奇心翻山越岭而来,进去后却总是大失所望。每个县城都一模一样,大城市的不伦不类的赝品。县城已经干净彻底地消灭了地方性,比大城市还彻底,大城市还有许多传统的死角,经常闪回般地由彩色照片变成黑白照片。县城却千篇一律,除了方言和烹调秘方岿然不动,其它荡然无存,新世界无非是一条或两条灯光灿烂的冷嗖嗖水泥大街,水泥厂和玻璃厂的豪华部分,一批气派堂皇令人望而生畏的机构,一切只想着象征繁荣,汇报政绩,不考虑怎么过日子。一到夜晚,大街两边全是反射着路灯的卷帘门,贫乏苍白,像是人去楼空的工业产品展览会,粗心人连自己的家门都找不到。以前的县城是过日子的好地方,土特产的集散地,四面八方的人都愿意来,赶街时那个叫人山人海,那个叫车如流水马如龙。炫耀秋天的收获、夏日的新鲜、春天的茂盛、冬日的结实;炫耀新衣服,炫耀家酿的美酒、腊肉、咸菜、卤腐……炫耀家养的公鸡、母鸡、耕牛、肥猪,炫耀自家种的大萝卜、青菜、南瓜……暗中较着劲呢,你今年卖得好,我明年种得更好。小伙子们牵着骏马呼天抢地,大姑娘们野山雀般唧唧喳喳,老人家走走停停,什么都要摸摸,瞅瞅……如今的县城,玻璃是好玻璃,水泥是好水泥、钢筋是好钢筋,铝合金闪闪发光,停车场上汽车钢片闪成新闻发布会,交通信号就是无人问津也是红灯亮过跟着黄灯、绿灯。这个旮旯那个部门还配置着进口的这样那样,正规、整齐,横是横直是直,没有脏乱差,洗手间挂着便后干手用的热风机,已经与世界水平大略接轨,可惜只是办公开会的好地方,提拔升官的好地方,谈恋爱吃喝拉撒声色犬马过日子就嫌寂寞冷清贫乏无聊。县城中间,一律是个太阳大的广场,如果不搞大型演出,那地方就是撒哈拉的小沙漠,夏天热得残酷无情,冬天冷到过路人都要绕着走,风大。
傍晚,人群沿着公路往广场走,那里要搞文艺演出,这种活动千载难逢,一年也就一两次。县城平时很冷清,茶馆绝迹了,赶街本来这是县城最好玩的户外活动,也被规范到农贸市场,平时除了打麻将看电视,就没什么好玩的。所以一有活动,大家都要去凑个热闹。广场是县城里最大的一块空地,搭着台子,铺了红地毯,张灯结彩,警察、官员、代表、腰缠万贯的歌星以及人家演什么你就规规矩矩看什么的百姓们。外星人般的大气球在空中摇摆着,气魄宏大,所谓大场面也不过就是这样了。胸前戴着红花,要人坐在第一排,领导讲话、佳宾致词,演出开始,报幕员一身红,普通话说得很滑溜,当地人听得懂,可说不来,他们说彝语和云南汉语混杂的方言,外地人很难听懂。晚会将省会电视台那种模式化的文艺演出模仿得惟妙惟肖,地方上的人只有鼓掌的份,每个节目完毕都跟着鼓掌,巴掌拍得有点犹豫不决,不知道应当热烈地拍呢还是礼貌地拍几下。忽然,舞台前面一声巨响,一排焰火爆炸,喷向天空,观众一齐惊叫,几个站在长板凳上伸着脖子正看得发呆的姑娘被吓得滚下来,大笑着抱成一团。干脆就不看了,爬起来拍拍灰走掉。喷焰火,意思是演出到了高潮了,许多人还没有看出兴趣,也就拔腿走掉了。这些县城晚会,耗资不菲,筹备很长时间,还要跑到上面去求爷爷告奶奶,领导很有面子,效果却很一般,没有坐在茶馆里听花灯那么享福。文艺本来是寓教于乐,让人乐的,现在却尽整成教育,预先设定观众都是冥顽不化的,很不好玩。还给我造成这个地方没什么文化的印象,没什么玩场。与省城之间,隔着那么多的高山,河流、方言,天空的颜色都不一样,怎么就没有点别样名堂呢?以前是有的,现在没了。现在没了,是不是世界就比以前更好玩,日子更顺心了呢,不一定。其实人家认为这就是民族特色,晚会也确实看得出些地方的影子,服装、道具、口音、动作什么的,而且这些歌舞的源头也就是这个地方,只是这个地方对它的文化源头没有自信,地方歌舞要省里的文艺团体认可才认为是合格的、正式的、才上得台面,可以登堂入室。那些歌舞看得出来,已经被歌舞团的教练“去粗取精”地改造过了,完全符合国家舞台的标准模式。“去粗取精”,字面上看很抽象,其实具体的很,粗就是大地,精就是歌舞团。这种“去粗取精”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很普遍,已经压倒一切,把大地上的原产搞得支离破碎,委琐不堪,充满自卑感,识时务的后生,都不跟着学了。云南白族舞蹈演员杨丽萍在编《云南印象》的时候,对那些大地上请来的各民族舞蹈唱歌天才说,你们才是我的老师,你们就按照你们原来怎么跳就怎么跳。天才们根本不敢,说是舞台上不兴这么跳的,我们的东西只能在地上跺。其实那舞台也真的经不住他们跺。我为明天将要继续的旅行犯愁,如果一路都是歌舞团的话,岂不难熬。既来之则安之吧,天一亮,赶紧走人。过去在云南,只要到了县城,就感受得到云南的好,明白云南人为什么都是家乡宝。现在不行了,你得下去,再下去,乡一级都很乏味了,要下到村子里,才看得见云南的好。
桂花乡在大地深处。一路穿越高山森林,越来越深。到了,迎接我的是核桃树而不是广告牌。乡上有一条小街,正在赶集,欢乐活跃,大猪在人群里嚎叫着,车子走不动了,妇女们背着箩箩穿来穿去,红鲜绿翠,刚刚宰杀的山羊翘着前腿,卖什么的都有,从泥乎乎的土豆到国产电视机,男人吆五喝六,女人从容大方。一眼扫去,女人的穿着最鲜明,打扮与别处不同,个个是花团锦簇的裙子、短衫,仙女般地灿烂,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图案绣得最漂亮的女子很自豪,被一伙别个村的女子扯着,摸着,啧啧称赞,给我个花样嘛!男人的穿着就显得单调,西装、中山装在这里显摆不出气派,寒酸皱巴,穿在身上没有什么高尚人士的感觉,还被泥巴灰尘马屎牛粪搞得蔫蔫的,工作服的本相原形毕露。满街都在传说下午乡里要搞文艺演出,摩拳擦掌,奔走相告,都赶紧把该买的买了,要卖的卖掉,好去看演出。想起昨天那台晚会,我对这台演出不感兴趣。规模小点而已,能有什么名堂。我宁可看核桃,不看演出。乡政府的朋友请吃中饭,吃了说是去听听我们农民唱歌吧,推辞不掉了。去吧,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困上一把。
演出是在一块露天的空地上,地上长着草,爬着虫虫。搭了个台子,还模仿着国家剧院蒙了块背景布在后面,写上标语口号。但蒙不住四周的青山,大树,蓝天、云彩、山坡、草地、风……台子上按照彝族人过节的规矩,铺着松毛。人坐定的时候,有些鸟也落到了树叉上。观众就是刚才赶街的那些妇女、男人、孩子、婆婆、大爷。抱着娃娃的,坐着的、蹲着的、站着的,躺着的,会场上此起彼伏的都是酒味、旱烟味,汗酸味,女人的乳汁味,好几个妈妈亮出乳头给娃娃喂着奶呢……不是看演出,而是看热闹。开始了,出来一披羊皮的歌手,张嘴就放炮仗般地说出一串,引得一堂大笑,下面的谁喊了一声,意大利!一核桃壳打过去,“意大利”歪头让了,说,严肃些嘛,老三!哈哈哈又笑倒一群人。然后一扬嗓子唱将起来,唱的是彝族歌子,自由、嘹亮,原始的激情,不是歌舞团里面那种通过理解歌曲的意义而激发起来的故意激情,震撼人心。唱一段,又说几句,下面又是一阵大笑。人人都认得他,平常他总是牵着一头黑牯牛,在小街上穿过,他家的地在南边坡头上,有人告诉我。他唱的那么好听,我听得出神,哪里还有困意,傻了似地张着嘴。当地人没我这么听的,他们天天听,自己也会唱,不觉得有什么希奇。他在那里唱,下面自由活动,年轻人乘机打情骂俏,私订终身。唱罢,跳下台子蹲到一边抽水烟筒去了。乡长说,“他刚刚从意大利回来”。这话怎么听着怎那么耳熟,才想起来是省城艺术家圈子的流行话。在那边,“我女儿在加拿大读书”这一句,比“我女儿上初中了”更受人尊敬。前不久省里组织民间歌手访问欧洲,他是成员之一。乡长说,“他刚刚从意大利回来”,意大利嗯了一声,继续抽着水烟筒。他旁边坐着一位女王,打扮得美丽非凡,看了一街子,她的衣服是绣得最美的,完全的手工,色泽朴素,花样重重叠叠,复杂厚重,有点像周代青铜鼎上的回纹。她不年轻了,但依然充满魅力。她是谁?歌手说,是那边寨子的,山头上,她们那里没有公路,走路来的。她微笑着坐在一条长板凳上,个子很高,鹤立鸡群。又有人说,你上去唱嘛。她唱得好呢!她只是笑。台上又上去了四个人,吹拉弹唱,两男两女,他们是一家子,大哥、姐姐、妹妹和妹夫。姐姐说,我们现在是在家里面,为父老乡亲唱,就不说普通话啦。他们刚刚去北京唱歌回来,所以有这一番解释,唱得真是灿烂,天然。听着听着,产生了幻觉,他们变成四只山鸡,刚刚飞出来,站在黑森林的边上唱着天真之歌。又上来一群小伙子、小姑娘,化装成老头老太太的样子,表演彝剧,剧本是自己编的,谴责贪财之人,拉拉扯扯、嘻嘻哈哈。台下的喊着,你的烟斗掉啦!嘿嘿笑着拾起来。台上台下笑成一团,笑得那个陶醉,天空、云彩、鸟、树林都跟着笑,笑容像是风吹出来的,停都停不住。最后,那位住在山头上的女神上台了,报幕的姑娘把她安排在最后,因为她没有在乡上预定的节目单上,自告奋勇,临时加入。报幕的姑娘说,现在,请麻梨坡的李大嫫为大家表演!她走到台子中间张口就唱,我的天,那声音仿佛是天国忽然开了个窗子,女神在那里歌唱!如泉水,从黑暗岩石中涌出,如白鹭,站在田野深处。中世纪的女高音,巴赫乐章中的某一段,那一段差远了,这是勾魂的歌声,领导着我们的灵魂,迷人啊迷人!她唱的是“梅葛”中的一段。“梅葛”是彝族人的一种演唱方式,意思就是“唱过去的事情”,调子是固定的,内容是民间歌手口头传承,靠的是记忆。他们的脑子里有个记忆模式,学者叫做“大脑文本”。唱开天辟地、唱人类诞生、唱诸神、唱说亲、唱婚礼、唱请客吃饭、唱生娃娃、唱盖房子、唱狩猎﹑唱在山坡上放牛羊﹑唱造农具、唱死亡﹑唱怀念祖先亲人……这是其中的一段:“开始的时候没有天,开始时候没有地,天和地呀,是格滋神的五个儿子造的,是格滋神的四个女儿造的。天造好了呀,要打个雷试天,雷就把天震裂了。大地造好了呀,要用地震试试地,大地被震裂了洞。他们用云彩补天,用泥巴补地。天地补好啦,还摇摇晃晃的,格兹就叫儿女提了3000万鱼儿来撑地角,700万母鱼来撑地边”。另一段:“万物都是老虎变的,用老虎的左眼做太阳,右眼做月亮,虎须做阳光,虎牙做星星,虎油做云彩,虎气变雾气,虎肚做大海,虎血做海水,大肠变大江,小肠变成河,虎皮做地皮,排骨做道路,硬毛变树林,软毛变成草。”她唱的是哪一段我不知道,在场的人也翻译不过来,只是听得出,她把我们这些客人也唱进去了。“梅葛”的基本模式不变,但歌手可以根据现场的情况发挥,唱“梅葛”不仅要记住基本的模式,要有好的嗓子,还要有创造力和魅力。歌手们在无数个现场创造了无数精彩的即兴唱段,都随着现场解散而消散了,只有歌手被人们记着,那些嗓子好,临场发挥精彩的歌手,在乡村中赫赫有名,他们经常被各个地方邀请去唱“梅葛”,因此衣食无忧。“梅葛”就是不断地将人们从当下的现场带回文明开始的那个源头,保持记忆。延续时间。“梅葛”是一种时间的艺术。演唱者一般都是毕摩,毕摩翻译成汉语就是巫师,但没有现代汉语巫师一词的贬义。楚国的屈原就是个巫师,但现在都为尊者讳了。毕摩根据不同的场合,有时候为死者超渡,有时候为盖房子求吉利,有时候为新婚夫妇唱赞美诗|……毕摩们其实就是民族的精神领袖、智者、通灵者、神使、诗人、高级知识分子。文革时代,毕摩被取缔,但民间依然暗中尊重着他们,与尊重祖先的墓地一样。他们是可以将人们领回源头的人,他们是活着的陵墓。屈原是一位巫师、老子是一位巫师,海德格尔也是一位巫师。世界诸神是住在源头处。最初的巫师直接召唤神灵,他们是先知。后来的巫师是智者,他们将我们领回源头,他们掌握着世界开始之门的钥匙。有一年,我在另一个彝族村子,看巫师举行祭火的仪式。那个地方的彝族人一到新年都要举行迎接新火的仪式,仪式开始时,毕摩取出祖先传下来的木钻,使劲摩擦,直到木头冒烟,点燃干草,成为火焰。世界再次被原始之火照亮,身体温暖,食物可以熟吃,野兽逃得远远的,人们开始唱歌,神灵到场。村民们装扮成神灵鬼怪,戴着面具,唱着歌跳着舞弹起大三弦,沿着村庄游行,将火种传给每一家的火塘。这种取火方式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但是从来没有中断遗忘,文革时期是唯一的例外。村子里已经通电,用着火柴、打火机,这个仪式也没有被遗忘,那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仪式。那位巫师也唱了“梅葛”,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梅葛”,在一片红土高原上,一个梨花盛开的村庄。那一天,我回到了燧人氏的部落里。“国有火树,名燧木,屈盘万顷,云雾出于中间。折枝相钻,则火出矣。后世圣人变腥臊之味,游日月之外,以食救万物;乃至南垂。目此树表,有鸟若鸮,以口啄树,粲然火出。圣人感焉,因取小枝以钻火,号燧人氏。”《王子年拾遗记》就是这样。这位毕摩与我一样,出生于1954年。他说,他学习了二十年,才敢给人做法事。他在学习做毕摩的时候,我在学习写诗。另一天看一部西方电影,讲的是巫婆玛格蕾塔被烧死的故事。从年的近300年中,欧洲曾经进行过大规模虐杀“女巫”的运动,大批“问题女人”在经历酷刑之后被烧死,据说有十万或者数百万的女巫被追捕杀掉。灭巫运动为文艺复兴理性主义的兴起扫清了道路,到二十世纪,理性主义已经令人窒息,出来尼采为首的一批人,包括海德格尔、福柯等等。嚎叫“理性就是酷刑”。他们的思路就是要回到源头去,回到生命、原始、非理性,回到诸神光辉刚刚照亮的那种充满魅力的黑夜边缘。受西方思想影响,中国文革中也消灭巫师,指为迷信,但没有欧洲猎巫运动那么严重,只是不准再搞,用唯物主义统治一切。但经过那么多年,巫师也不多了,如今云南境内会唱“梅葛”的人凤毛麟角。民间文学工作队整理收集过一部分“梅葛”,将口头的东西用文字固定下来,采取的也是“去粗取精”的原则,将许多在正统文化看来是迷信、下流的糟粕去掉,改编成健康积极向上的主题,将兄妹关系改成夫妻关系。许多部分老歌手们说不出来,就比画动作,这部分也被省略或者误解了许多。“梅葛”过去是彝族文明生活的主流,现在只有些小溪了,但气候土壤合适,再次成为洪流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此人民是生活在“梅葛”里而不是歌舞团文工队里。从山头上下来的女神显然非常受欢迎,唱了三次,大家才放她下去,立即背起背箩走了,要走四小时才到家呢。有人用蹩脚的普通话悄悄地告诉我,她是个巫婆,搞迷信活动的。
智者朱熹说“上古之时,民心昧然,不知吉凶之所在,故圣人作《易》,教之卜筮,使吉则行之,凶则避之,此是开物成务之道。故《系辞》云‘以通天下之故,以断天下之疑’,正谓此也……但如今人因《火珠林》起课者,但用其爻而不用起辞,则知古者之占,往往不待其辞而后见吉凶,至文王周公,方作篆爻之辞。使人得此爻者,便观此辞之吉凶,至孔子,又恐人之不知其所以然,故又复逐爻解之,谓此爻所以吉,谓以中正者也。此爻所以凶者,谓不当位也。明明言之,使人易晓尔。至如《文言》之类,却是就上面发明道理,非是圣人作。专为说道理以教人也,须见圣人本意,方可学易。大抵易之书,本为卜筮而作,故其辞必根于象数,而非圣人己意之所为。近世说易者,殊不知此,所以其说有义理,而无情意。”
朱熹的学生刘用之问到学易:“用之问: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学须用习,然后至于不习。”朱熹说:“不是如此,圣人作易,只是说卦爻中有此象而已。如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自是他这一卦中有此象。人若占得,便应此事有此用也,未说到学者须习至于不习。在学者之间,固当如此,然圣人作易,未有此意在”。
“文王之心,已自不如伏羲宽阔,急着要说出来。孔子之心,不如文王宽大,又急着要说出道理来,所以本意浸失。”
朱熹讲的就是遮蔽。遮蔽什么,就是遮蔽文明的出处,文明的出处被大地保管着,“问溪流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所以,子曰:礼失而求诸野;李白说“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杜甫说:“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海德格尔讲“在语言的途中”;凡高离开巴黎逃到阿尔的天空下:高更在塔西提岛发问“我们是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塞尚独居埃克斯采石场的小屋;齐白石画大白菜、扫帚……都是回到出处。
这边在唱歌,那边的溪流两岸,已经支着一口口大锅,用石头垒起灶,烧起火来,煮着羊汤锅了,这边唱歌跳舞,那边喝酒吃肉,不想听了,过来吃碗羊杂碎。吃饱了,听仙女唱歌去。溪流滚滚,里面落着大石头,彝家女人就在溪水中洗宰好的羊只,蔬菜,碗碟,远远看去,溪流上热气腾腾,幻若仙境。这边,娃娃们在乱草野花中翻滚,那边,一群好汉在划拳,这边,有个女人在唱“梅葛”,那边,有个老人在拨弦子。马匹站在树林边沉思。火腿挂在树叉上,已经割下一块在大锅里炒着,香油在响。有个帐篷里浪语浩荡,忽然倒塌。里面的人笑得天摇地动。有个石头上牧童仰面朝天酣睡,上面是桂花树的叶子,正为八月制香呢……这才是本地人的真实世界,这样的场景在彝山,经常都有,春节、赶花街、火把节……许多政府组织的活动,末了总是被这些大地上的习俗修改得面目全非,领导致辞一完,活动就只剩下高音喇叭和主席台。下面,羊汤锅、帐篷、“梅葛”、调子、对歌、酩酊……铺天盖地,浩荡山野。
当山头上的女神回家去后,我就想起哈尼族诗人哥布来。我一直觉得他像一个巫师。巫师在哈尼话中叫做“贝马”“尼马”。我认识他二十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是在云南红河附近的那些被改成了水田的高山中认识他的,那些水田是世界奇迹,哈尼人用了近千年的时间把那些高山改成了一块块盘山蜿蜒的梯田,吃上了水稻。这种丰功伟绩比上世纪六十年代发生在山西昔阳县大寨的愚公移山早多了,宏伟多了,当大寨正在的当时官方报纸上大吹大擂的时候,哈尼人在自己的家乡默默地收获着水稻。哥布吃这些稻米长大,到十岁上才学会说汉话,中专毕业后在一所小学教语文,人称哥布老师,他开始用汉语写诗,不久就在《边疆文学》发表了几首,他天生诗人,只需要把母语转换成汉语。我读到他的诗,哦,高原上的洛尔迦!就乘着长途汽车,翻越无数高山森林,在鹰的翅膀下找到了哥布。我到达的时候是中午,县城大雾弥漫,哥布正坐在单身教师宿舍的一间阴暗小屋里写诗。他写得很吃力,他要用哈尼话想好,再翻译成汉语。我跟着他走了一天,去他的家乡热水塘村。我们从世界上最高的山向下走去,一直走到大地的脚根上,喝了点山泉水,又开始爬山,一直爬到高山的额头上。我们在黄昏中走向哥布的故乡,天空摆开一路的黄金来迎接我们。村头站着神树,仙女般的女人们穿着用麻织成,又用蓝靛染成的布衫,上面缀着银饰,她们喜欢眼睛那样的图案。清朝、民国的银圆流传到这里,被视为神物,装饰在身上。解放军的军帽和徽章被男子被视为神物。穿黑色衣服的女子站在雾里,美丽而神秘,母狼的幽灵,她带走了我的一个灵魂。每个人都有许多灵魂,多少不一,有的多些,就像千手观音的手。有的少些,一串火把果。这些灵魂是无数的火焰,将生命燃烧着,火苗越少,生命越弱。一个灵魂都没有的人就是行尸走肉。哥布家有一间土屋,茅草顶,火塘边坐着他的父亲和母亲。火塘和旁边的锅碗、食物就是这屋子里最贵重的东西了。我睡了两个晚上,眼睛被烟火熏得红肿,身上被跳蚤叮成坦克履带。半夜听见哈尼人还在围着那塘火喝酒唱歌。最近的泥石流几乎将这个村庄冲走,但神灵保佑,魔鬼只到达哥布家的后门就停住了。这个村庄与世界各地一样,诞生了母亲、父亲、妻子、少女、英雄和诗人。他父亲是个英雄,在村子里德高望重,但是沉默寡言,他的英雄事迹永远不会张扬出去,所以他也不是英雄。她母亲清瘦、矮小,像个漆黑的树桩,等着被投到火塘里。村庄里的人不知道哥布在写诗,他们不知道哥布写的那个诗是什么东西,他父亲也不知道,哥布很得意地把他发表在这个国家最权威的诗歌刊物上的诗给他父亲看,他父亲数了数,五十多行,笑了。我在哥布家住了两天,浑身红肿,热水塘是个有着浓烈硫磺味的温泉,水从山坡上的石头中流出来,下面有一个泥坑,我在那坑里洗了澡,身上就不痒了。我和哥布在黎明告别他父母和乡亲,返回城里去继续写诗。我们一边走,一边有乡亲从村子里追出来,塞给我糍粑、鸡蛋、果子。我们背着这些大地的产物翻山越岭,沉重,感激。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哥布的父亲已故,埋在故乡的深山老林中。哥布已经成为云南省的著名诗人,获得许多诗歌奖,出版诗集三本。这些诗歌与他的故乡有什么关系呢?那些说哈尼语的乡亲永远不知道这些诗歌的存在,哥布在城里是著名诗人,在故乡是儿子,他的英雄业绩是利用在政府机关工作的便利为村里批到了建筑材料,拉到了资金、贷款。哥布一直没有结婚,他一方面是哈尼族,农民之子,梯田上长大的,手指头上全是栽秧留下的老茧,一放假就直奔老家,说哈尼土话去了。另一方面却穿着西装,写汉语诗,在办公室接电话,开会,把牙齿都嚼碎地说着普通话,把诗歌念成思科。此人很有些魔幻现实主义,他像是一只困在动物园里的桀骜不驯的山鹰,随时可能一去不返,讲求实际的汉族姑娘们搞不清楚他是不是靠得住,谁敢嫁给他。在城里,在地方文坛上,哥布代表哈尼族诗歌用汉语发表出来的最高水平,但在哈尼人中间,在高山深处,民族诗人却不是他。他们的诗人是谁呢?另一次,我跟着哥布去他家乡的山区拜访一位盲歌手。那天下着雨,我们听着这位歌手的唱歌,直到雨停,他的歌声像雨一样来自天空。我问哥布,他唱了些什么。哥布满脸敬畏,像是希腊人在谈论荷马,他说,我说不出来。后来有一段时间,哥布的创作激情似乎消失了,他很少再出现在省城的文学会议,谣传说他灵感枯竭。忽然,哥布带着一部长诗回来了,我想先睹为快,他说是用哈尼语写的,还没有翻译成汉语。我被一座高山挡住了,我急切得几乎简直想立即就去学哈尼语。他的写作退回到大地上去了,令我怀疑起自己的写作,我有没有他这样的可以退回去的语言故乡?哥布在一个春天上午回到热水塘,百鸟朝阳的时候,他请来村里的长老、歌手、朋友、“贝马”“尼马”,他在他们面前念了他的长诗,这是他写诗二十年来,首次在故乡发表诗歌。那故乡终于发现他是一位诗人,老“贝马”以他为荣。哥布的父亲站在后面的树林里,默默地听着。有些乌鸦在他们朗诵现场的天空中盘旋,哈尼人的天神派来的。哥布发布他的长诗的时候,曾请我去,我没有去,那是另一个诗坛,大地深处的诗坛,他的诗人是哥布。
秋天的时候我见到哥布,他告诉了我这件事的始末,大地的叶子已经落光了,他内心的喜悦还没有散去。他还告诉我,他结婚了,妻子是他的族人,他们生了一个儿子。
二〇〇九年一月十八日星期日
3、&&&&&&&&&&&&&&&&&&&&&&&&&&&&&&&&&&&&&&
高原上空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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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常自作多情地把一些原本简单的问题繁衍得异常复杂。比如什么是活着?你当然可以用很深奥很哲学的文字诠释。但是唐古拉山兵站一个叫裕的兵,一边擦拭着枪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对我说:“生活,就是生下来好好活着。每天吃好睡好,站好一班岗!”这话多像父母对服役的儿子离家前的嘱咐,又像退伍老兵告别军营时给新战士的留言。质朴得暖心暖肺,深情得刻骨铭心。
裕说毕这话,轻轻地一抬头,就将目光放在了高处。
真理总是亮亮的简明的。
生活中常常有人活得很累,他们拐着弯走路,绕着圈说话。或追求名利劳心伤神得夜里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睛,琢磨着哪只喜鹊会落在自家屋顶;或谋图发财力不从心地给自己设定了许多遥远渺茫的目标;或想在仕途上再攀一个台阶四处烧香拜佛……
“我就不相信坠落了的叶子还能再长到树上!”裕这样说着,根本不用看就很轻巧地把一个精致的零件扣在枪栓上。
论年龄,裕起码小我两轮,隔代人。但我很钦佩他那种坦然、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普普通通一个士兵,活得明白,内心充实。我想读懂他,把我也变成他。有一次在从北京奔赴拉萨的途中,我特地在唐古拉兵站留宿一夜,和他有过一次长谈,打开了他的封面,读出了属于这位守望在边疆士兵的语言。他虽然只有年轻的经历,却保持着雪山的高度。他的爷爷献身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平息西藏叛乱的那场兵荒马乱的战争中,后来他的父亲又踏着父辈的血迹上了青藏高原。裕是他们家族中第三代高原军人了。
他用美好的心情对我说:一个人守着一个地方,他就一定能找到真理。不管天有多冷地有多凉,也不管海拔有多高氧气有多稀薄,只要坚守岗位,只要有一缕阳光,就应该枕着它走进明天的梦乡。当裕知道我有一个战友长眠在藏北草原时,他很痛快地答应带我去寻找战友的墓。他说你一定会看到他的。他还告诉我,他的爷爷就是在藏北那块土地上献出了生命,爷爷的坟他一直都没找到。但是他几乎每年都要去祭坟。只要站在藏北土地上,他就听到了爷爷在地下的呼吸。
裕把我领到一个无名烈士墓前站定,我的灵魂在战栗。雪水河的水在昨夜又涨了一指。静静的荒原上不时地有汽车飞过,几里外就是长途汽车站,一张票可以把你送到西藏的许多地方。唯荒原深处这些烈士墓一直听不到车笛声,我和裕跋涉大半天才抵达。
这样的墓堆在青藏高原上随处可见。有的在雪山下,有的在冰河旁,有的在戈壁滩。大都是孤坟一座,偶尔有两座连在一起,也是墓里的主人活着时谁也不认识谁,那是好心的人为了不让亡人寂寞有意无意地做起了两个紧挨着的坟堆。多情的芨芨草有时会把两坟相牵在一起,祭坟的人心里就多了一份温暖。这份暖意也许会走到深处,让亡灵一起感受着人间的温馨!
坟里的亡人多为无名者,也少有人知道他们葬于何年何月。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兵。个别的也许并不是军人,人们依然很固执地称他们的归宿地为兵坟。这只能理解为高原民众对军人的敬重,他们把所有献身高原的人都尊贵地当成兵看待。
荒郊野地,祭坟的人肯定稀缺,却都是满怀虔诚而来。
&&&祭坟人包括我。裕是我的引路人。
看坟时的感觉可以称作神圣亦可以称作沉重。那些坟———其实只是一个小土堆,它总是突然出现的,因为小而荒芜,起初你绝对不会认定是坟。野风扫过后留下的一堆沙粒,几堆风化得斑斑驳驳的石块压在枯萎的顶端。
裕指着一个土堆对我说,这很可能就是你那位战友归宿的家。坟上的土显然是新堆的。
我很能理解裕说这“可能”二字时的无奈和酸楚。五十多年了,谁也难把每个坟的主人确认。虽然他这些年尽力尽心地调查、考究,也未必能做到。
&&&我问裕,坟上的新土是你添的?
他没答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坟,目光把坟搂得很紧很紧。
当裕提醒这坟是我要祭奠的战友时,我马上就感到真的有一双忧郁的眼睛对视着我。他没有丝毫的抱怨迟来的我。我却自愧难当,跌跌撞撞,晕眩,跪倒在坟前。
&& 裕已经先我一步跪下了。
此刻,二〇〇六年七月的一个中午,太阳以很强的辐射力照射着青藏高原。寂寥的藏北草原喧闹退尽,几只地鼠钻出钻进地嬉戏于几个洞穴之间。遥远的故事淌成一条深邃的河流,清澈,沉稳。同志,我的战友,我披一身昆仑风尘来到你身边,在坟前刚站稳,天空忽降六月雪,坟头马上湿漉漉的见水滴了。
裕说,那是战友的眼泪,他有话要跟远道而来的你说。
我自言自语地说,战友,你说吧,我听着。我也要说,你也听着。咱们都是兵,兵跟兵最亲,就讲掏心窝的话!
雪花落地就化成水,你的坟上淌着细细的流水。这里是远方的远方,没有你的亲人在身边为你撑起一把雨伞,任凭雨水滴打你的周身。我呢,手头也无防雨的寸布。同志,你一定身上冷心也冷。挨冻的人儿最寂寞。今天我陪你说说话。也许我的几句话能排除你心头的凄冷,也许它会更加让你怅惘地感到离开人世的孤单!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准确的姓名,听音意好像叫齐琛。你准确的年龄我就更说不上来了,大概只有十八岁吧!陌生的战友,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苦苦找了你好多年,这个心愿一直无法了却。我只记得,这么多年来只要去拉萨、去日喀则路过你长眠的这个地方,我都会停下车走近你。只是藏北的地面太大了,你当年就寝的具体地方我确实难以找到。我只能凭记忆站在可能是安埋你忠骨的地方,默默地悼念着。我还清楚地记得你是个很瘦小的个头,可是就在你英勇献身的那一刻,突然高大无比地闪烁在大家面前。那是你最后的飞翔。我知道,你是一部大书,我永远也读不懂你的全部。但是我执著地相信,默读你千遍万遍总会一步步向你靠近。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包括你的家人在内,没有几个人知道你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以怎样的姿势走完你的人生的最后里程,永远长眠在这藏北的大漠上的。这让我感到骄傲,也使我每每想起那个你离开人世的时刻,心情就异常沉重,我的高原之旅就只剩下疲惫的怅惘。当然,我也有一种担当,一种责任。今天我再次跋涉来到藏北,在裕的指引下总算找到了可能是安葬你灵魂的地方,只能说是可能,这已经使我很满足了。我要和你对话,也是和关心你的所有人对话。我要翻开历史所遗忘的那个痛心疾首也是惊心动魄的时刻,我看见了太阳照在地上的金线是弯曲的,那是回忆你的角度,那是我想你的心态———
我说,亲爱的战友,你不会寂寞,也不应该寂寞,离你不远处就是一座喇嘛庙,它那飞檐那卷脊的金砖银瓦,把藏地涂染得金碧流彩,你怎能不感到生活的丰盈!这座喇嘛庙经历过一场战争却能完整地走到今天,还不是因为有了你的勇敢献身!
人呀,生固然重要,死尤其重要。怎么死绝对体现着生的质量。其实人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整个一生都在走向死亡。从生到死的距离并不遥远,哪个人也逃脱不了死亡这一劫。特别是军人应该时刻有准备献身的思想,和平年代也不例外。敌人的枪口出其不意地对准了你,陷身各种灾害中的群众等待你抢救,高山缺氧及致命的顽疾无情地向你袭来……当然我们不惧怕死亡,要战胜死亡,尤其要减少非战斗减员。但是一旦死了,就死得其所。逝去的是肉体,留下的是精神。
喇嘛庙通体闪亮完整且完美地静静地站立着。我深信不疑它的下面隐藏着一张生动的脸庞。坟头的枯草春发秋枯,枯木又生。它压着坟里的兵,兵不会在枯萎中沉没,高原的永冻层坚定着他的身躯,灿烂着他的生命。
我说的这个兵就是齐琛。
其实他离开我们以后,一直在路上走着。只是走的是另一种路,没有计程器能记下他走的路程。他对我们的感动不也是在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这不是路又是什么?
他是我入伍来到青藏高原的第二年,一九五九年深冬献身的。当时西藏上层少数反动分子肆无忌惮地发动了一场罪恶的叛乱,青藏高原的山河笼罩着一片慌乱迷茫的狼烟。我们汽车团从华北平原移防来到昆仑山下,脚跟还没站稳就全力投入到平叛运输的紧急任务中。可以用这八个字来形容我们风风火火的跑车情形: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人们大概很难想象得出我们行车之艰难之险峻的程度了。哪里有叛匪的骚扰,我们就得把平叛部队送到哪里,同时运载的还有部队必需的弹药和食品。这样我们的车队就不得不常常驶出青藏公路开辟便道。那是真正的开辟呀!藏北无人区很少有人走过,更别说跑汽车了。泥沼、冰河、雪路,随时横在眼前,你就折腾吧!汽车实在开不动了,我们只好停下车把东西扛上去。遇到冰河,水深齐腰,河面漂着一块块浮冰,东碰西撞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那也得趟过去。遇到雪山,直陡陡的,冰坚雪冷举步难,那也得攀上去。经历太多的艰难,目睹太多的险恶,我们的目光反而变得坚毅,自信。
那是我们的小分队来到藏北草原无人区的第四天。因为一座喇嘛庙,平叛的部队滞留在这里,我们车队也随之停驶。有一股被我军追歼得狼狈逃窜的叛匪,在走投无路时躲进了庙里。显然这些背叛祖国的恶人也知道解放军有铁的纪律,遵守宗教信仰自由,保护寺庙和僧人。他们顽守在庙内的大殿,被我军围困了三天,拒不言降,还毫无目标地不时朝山野放着冷枪。消灭叛匪与保护寺庙是两个矛盾着的又是同等重要的任务。
如何抉择?
“灭掉匪徒!”排长翻山而走的声音果断得斩钉截铁。他后面还有话:“寺庙的一砖一瓦也不能耗损!”
站在寺庙门口那个兵是在守卫佛堂还是监视叛匪的动向?
庙门牢牢地关闭着,它不在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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