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子签、石船铁围墙铁艺栏杆报价,风吹不摇动,还有好日子,劝君心匆忙!

  第七章
避险逃生天  是神灵无处不在,还是冥冥之中,命运对我伸出援助之  手?只听得“扑通——”一声,原来放在提篮中的两包大白  兔奶糖在没有任何颠簸的情况下竟双双跳出提篮,跌进小水  沟中去了!正是这两包大白兔奶糖神奇地掉落水沟,才救了  我一命!  日,一个夏日之夜,我在家中观看凤凰  卫视的一个历史题材的访谈节目。几位专家谈及解放战争中  的锦州战役,当谈到其中有一根长木柱改变了战争的胜负,  从而改变了历史轨迹的真实传奇故事时,我不禁非常激动,  思绪万千:在我被迫害的八年抗争中,也有一根非比寻常的  小木条,改变了我的命运,从而也改变了我整个家族的命运  ……  我深信,世界上最彻底的生存哲理往往蕴藏在形形色色  的应急避险之中。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避险谋略应该浮出水  面了,并应该被赋予新的价值和使命——避险谋略真是一份  值得保护和发掘的文化遗产。   探亲遇恶人  1976年,我相信,对于中国人来说,这一年恰如阳春之前的寒夜,寒冷、黑暗、漫长。年初,周恩来逝世,遗体送八宝山火化时,上百万人伫立在十里长街默哀送灵,霎时长空泪雨纷纷。紧接着,批判邓小平修正主义错误路线的运动在全国掀起高潮,“四人帮”要清除经济领域里的右倾翻案风。7月,唐山地震震惊世界。政治风波,天灾人祸,在中国人心里留下难以弥合的伤痛。  8月中旬,时近中秋,汕头的天气仍然酷热,火辣辣的太阳威力无比,把柏油马路晒得发热、发软,甚至还微微地冒着烟,树叶被烤得发蔫,无精打采地垂挂在枝头。白天,人们都躲在屋里,一般不出来,只有傍晚或夜间,才三三两两地走出屋门,散步纳凉,享受着带有海洋气息的清风。  下午四点多钟,在潮阳棉城老家,我正用单车载着年仅五岁的儿子姚青峰,在老邻居家串门聊天。  我此时已在潮阳谷饶农械厂工作4年多了。  在这段工作相对稳定的期间,我常常抽空偷偷回到汕头与妻子和孩子们团聚,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  这次我回潮阳老家是为了公事。江西上高煤矿的陈国华、上高黑山汽车拖拉机修理厂的陈芳春等人带来3大卡车焦炭、1台柴油机以及几百公斤桐油等,前来换购我厂生产的50千瓦的发电机、电焊机、充电机等机电产品。公事办妥后,他们顺便到汕头游玩。我负责招待他们。当时汕头市区的工商管理非常严格,私自买卖物品都会被没收。在汕头市面上无法买到海鱼、海虾等海鲜。为了使远道而来的客人吃上海鲜。我便不顾自己的困难处境,想方设法回棉城老家购买海鲜。棉城靠近海湾,而且当地政府的市场管理没那么严苛,因而经常有渔民将海鲜拿到市场上偷卖。  当时我还处于工商所那伙人的追捕之中,大白天是不能大胆在街上行走的,而且,由于当时联系不便,所以我每次要回到汕头的家里时,都要事先联系好,每次或是让妻妹在约定时间到码头上等待,接到我时,先将我的单车及买的东西拿回家里安顿,或是带上我儿子当“通讯兵”,到岸时,我在岸边等待,让儿子跑回家通知家里人,来码头附近将单车及东西先送回家,我自己则须躲在码头附近,徘徊到天黑后,才能一路躲躲闪闪地瞅着空子钻进家门。  那天,一大清早,天还朦朦亮,我便带着儿子走出家门,先到镇邦路的小旅馆探望陈国华等人,告诉他们我将到潮阳一趟。当时,靠近镇邦路的西堤码头有潮阳航班,直达潮阳棉城的后溪码头。西堤的小海轮,每小时1班船,是专门载旅客直达潮阳的,顺风时行1个小时,逆风时要行1个多小时。另外,亦可以从离西堤不远的渡口乘坐大渡船过渡到对面的礐石渡口,只需10分钟便可到岸,但上岸之后得走陆路15公里才能到达棉城。而且,期间必须翻越一座又高又陡的礐石岭。我踩着自行车,带着孩子,很不方便,故当日我选择从西堤码头坐小轮船往返于潮阳及汕头之间。  9点多钟,小轮船到达后溪码头,我下船上岸,踩着车,载着儿子,沿着大路向潮阳棉城的南门街市前进,准备往南门街市赴每天下午2点半左右的鱼市,买刚出水的海鲜招待江西的朋友们。  正在此时,我非常不巧地在半路上遇到1个熟人,这人名叫金富,“花名”(潮语“外号”之意)叫“肥仔”。他也踩着自行车,与我擦肩而过,此人原与我有点难以说清的过节,故我与他彼此互相看见之后,又都装作没看见,各行其路。  没料到这个“肥仔”却是个善于记仇的家伙,此时他偶遇我,心头一动!因其知道汕头工商所正在追捕我,又见我正用自行车带着小孩,料定我必是要再送小孩回汕头的,立即到汕头向红旗工商所举报告密。  红旗工商所那伙人闻信如获至宝,立刻组织工商所一队人马,还找了地方公安分局的人,几十个人,带着枪,把汕头西堤码头以及通往礐石的两个渡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在那儿守株待兔、等着我回来自投罗网。  此时我还蒙在鼓里!只要我按正常行程返回汕头,立即便会落入那帮恶人的手中,性命攸关。  那我又是怎样与“肥仔”结下恩怨,才招致此人出此毒手,而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的呢?这故事渊源长,得听我一一细说。  无意结怨隙  20世纪50、60年代的汕头市,国家实行的还是计划经济,除了国营单位,民营经济一片荒芜。当时能够在国家机关、国营单位工作而捧到一个铁饭碗,拿到一份每月二、三十元的固定工资,是最让人羡慕的。而那时,要在国营厂找到一份工作,是极难的事,必须拿到难得的招工名额,或是父母等直系亲属退休后,让出一个名额才能让其子女顶职上班,所以当时大多数的市民家属都处于无业状况,许多人家便靠家里男人的一份普遍不高的工资收入来养活整整一家人,生活紧巴巴的。  当时,在汕头市的一个国营机械厂中,有一位名叫育东的50多岁老技术工人,皮肤黝黑,长相极其普通,甚至有点丑陋,他在工厂工作已几十年,因工龄长,月工资收入有四、五十元,比一般年轻工人的平均二、三十元工资略高一些。  老育东的老妻去世后,留下了两个儿女,家中便请了一名来自农村的20岁左右的小保姆料理家务。这名小姑娘虽出身贫寒人家,没什么文化,却长得皮肤白皙,相貌清秀好看。  老工人很是关心这位小保姆,生活上对她很爱护,久而久之,两人就有了感情,发生了关系。于是后来老工人便娶了小保姆,不久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眉眼长得都很像老工人,皮肤也像老工人般黑黑的,认识老工人的人一看到小女孩便都知道那是老工人的女儿了。老工人有福气娶到比自己年轻三十多岁的漂亮妻子,非常满足,对女方百依百顺,那也是人之常情。  在这个国营机械厂中,有一位年轻的杨厂长,年龄仅比老工人的小妻子大10来岁,颇有才能,皮肤白皙,相貌堂堂,长得一表人才,虽已有家室,却是个风流种子。当其偶然到老育东家串门,见到老工人那与其年龄相貌都很不相配的年轻漂亮的妻子,便动了心。此后,他总是有意频频制造理由登门拜访,送茶叶等礼物,嘘寒问暖,对那年轻女人十分关心,对老育东也从工作上十分照顾,使老育东夫妇俩对他越来越有好感。  有一天晚上,老育东一家子刚吃过饭,三个孩子们吃完饭,有的做作业,有的在玩耍,年轻妻子正在收拾家务,这时,杨厂长又登门拜访来了。  老育东忙摆出潮汕人家家必备的功夫茶具,冲了一泡家中最好的茶叶招待贵客。  只听见杨厂长说:“育东叔啊,您老人家在咱们机械厂也工作了几十年了,老嫂子也过世了,留下了两个孩子,还有新嫂子添的一个孩子,您老的家庭负累是够重的呀!”  “是啊是啊,我工龄较长,工资虽比一般年轻工人高点,但单手独脚负担这个五口之家是够累的呀!”老育东忙点头哈腰地说。  杨厂长笑容满面地看了小厨房中那还在忙家务的年轻女人一眼,对老育东说:“育东叔您的情况和难处,我非常了解,常常想着如何帮上您一把,所以,这段时间,我听说局上头有了一个家属工的名额,就忙打了报告,还亲自送到局人事部门,找到相熟的科长,把情况和困难再三说明,尽量争取这个名额,好不容易,今天局里终于给我们批下这个名额了,我已决定将这个宝贵的名额送给育东叔您家里的嫂子了!嫂子明天就可以正式到厂里上班,当个家属工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们一家都不知怎么感谢杨厂长您才好呀!”  老实厚道的老育东感激涕零,连声说道,还连忙从厨房拉出自己的女人来,一起对着杨厂长千恩万谢的。  “不客气不客气,都是老同事了,能帮到忙是应该的。”杨厂长在灯光下看着那年轻女人漂亮的脸庞,心不在焉地说,还乘机偷偷捏了一把那女人雪白的手臂。那女人脸红了一下,微微地把手臂往回缩了一下……  杨厂长费尽心机争取到名额,第二天便安排那年轻女人进铁板厂当了家属工,使她每月能挣到二、三十元工资。这是一个天大的人情,为此,老育东夫妇都对年轻厂长感激得五体投地。  年轻女人既感激其为自己找到生活出路,又为其年轻英俊的外貌所打动,于是在年轻厂长有计划的频频追求之下,两人终于秘密有了私情。  从此杨厂长便利用职务之便,将老工人及其年轻妻子的班次分开,常常乘老工人当班,而那年轻女人独自在家的时机,频频上门与其幽会。  纸终究包不住火,日子一久,不仅老育东觉察了,邻居、工友们也都已知晓。但老育东无钱无权,斗不过有权有势的领导,也感激厂长明里暗里多方照顾,自己年纪太大,配不上漂亮媳妇,一旦将纸捅破,鱼死网破,家破人亡,对所有的人都没有好处……于是思虑再三,决定隐忍,对大家都心知肚晓的事情一味装不知道。  后来,那女人又一连生了四个孩子。无论男女,个个都长得皮肤白皙,相貌漂亮,眉眼一点都不似老育东,却像极了那英俊的杨厂长。知道情况的明眼人一看,便都知道老育东续弦生的小孩,除了那个皮肤黝黑的大女儿是老育东的亲生骨肉外,其他的都是她与杨厂长的私生子女。  孩子们并不知道自己出生的秘密,都叫老育东为爸爸,老实善良的老育东也都视同己出,一家人倒也生活和睦、相安无事。  老育东的次女名叫美娜,长大至十八、九岁时,生得细皮嫩肉,身段婀娜,粉红的脸蛋上一对双眼皮的丹凤眼脉脉含情,相貌非常娇美,人长得斯文秀气,像一枝含苞待放的鲜花,引得周围一帮年轻小伙子似狂蜂浪蝶,纷纷争相前来追求。  小伙们借口送“茶米”(潮语“茶叶”的俗称)、糖饼上老育东家,喝上一晚功夫茶,天南地北闲聊不止,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美娜姑娘。老育东夫妇则对小伙子们一视同仁,热情接待。  “肥仔”金富便是这伙常往老育东家跑的小伙子中的一个,他长得五大三粗,粗眉突眼,说话时瓮声瓮气的,这么一副典型的粗人相貌,自然是不易讨得小姐们欢心的了,故而,虽然“肥仔”身任机械厂的供销,颇是能说会道,往老育东家跑得最勤,礼送了不少,却并不能比别人得到更多亲近美娜姑娘的机会。  有一次,美娜姑娘感冒发热后竟被查出患了轻微的肺结核,于是在那段时间常到其父母所在机械厂的厂医室看病打针吃药,因而与厂医林广泰认识了。  林广泰是西医,毕业于广州有名的医学院,医术还不错,30岁左右,长着一副单眼皮的无神近视眼,个子及长相都非常普通,但却非常花心,传闻每逢长得漂亮的姑娘往他处看病,他搭脉时便常常出现“小动作”:食、中指放在人家手腕上,无名指及小指却偷偷伸到姑娘的掌心挠痒痒,伺机搞调戏“小活动”……据说他追过几位颇有姿色的姑娘,又见异思迁,见一个追一个,追一个丢一个,故而他在街坊间很有些轻薄的名声。  那风流的林广泰一见美娜姑娘,便大叹“秀色可餐”,遂猛追不舍,与她谈起了恋爱。  对于美娜与林广泰医生谈恋爱,老育东夫妇倒是挺赞同的,林广泰的工资虽然只有三、四十元,不算很高,但毕竟是受人尊重的医生,且当时的医生普遍都常在家中私下设诊为人看病赚外快,林广泰也不例外,故实际收入也很不错。  但林广泰对美娜却并不是一心一意的,一来他本来便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大少,二来他父母认为美娜患过肺病,怕治好后恐怕也会影响传宗接代的质量,故不太赞成,所以事情就拖着没有最终确定下来,但风流医生还是跟美娜保持着恋爱关系。  当时我正在浮山电力机械厂主管生产、业务工作,一来为了工厂各种电器外壳的外加工工作,二来为了与当时的街道办事处搞好关系,三来为了帮助解决许多无业的朋友及其家属的工作出路问题,曾先后扶持过永红五金电器组、公园区电器生产组等,经常给他们一些生产加工业务,让这些生产组有工可做,每位工人因此每月都可领到二、三十元工资,此一善举,帮了当时许多街坊、朋友们的生活。  林广泰医生是我的朋友之一,他请求我帮忙安排美娜姑娘的工作,我便将美娜姑娘安排进了公园区电器生产组,这么一来,美娜姑娘更是对林广泰感恩戴德,一心一意。  这个生产组还有赛平、络明等男青年,他们和“一枝花”美娜姑娘做了同事,但并不知其与林广泰医生已有了亲密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全力地追求起她来了。   眼见美娜姑娘因我的帮忙进了生产组,而使竞争更加激烈,“肥仔”金富因此便非常仇恨我。  之后,我被工商所那伙人追捕,离开了浮山电力机械厂。虽后来秘密在谷饶农械厂工作,但不敢再在汕头公开行走,自然也无法再照顾生产组。  “肥仔”便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乘机展开了新一轮的追求活动:他绞尽脑汁为生产组找来了加工业务,支撑着因缺少我的帮助而濒于崩溃的公园生产组,从而成为生产组的“太上皇”,最后竟成功“抱得美人归”,如愿以偿娶到了漂亮的美娜姑娘。  但“肥仔”在洞房夜即发现了美娜不是处女,他百般盘问美娜,美娜总是矢口否认,绝不承认其与林广泰医生曾发生过关系。于是,疑心重重的“肥仔”竟怀疑我是“经手人”,因为是我将美娜介绍进生产组的,从此便对我怀恨在心。中国有句古话: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殊不知这小人之心,是会给君子带来灭顶之灾的……  于是,就发生了汕头渡口的那一幕。  两包救命糖  我对危险即将降临毫无察觉,心无旁骛,载着儿子,沿着大路,踩着自行车,向棉城南门街市前进。一路上,阳光分外灿烂,大路两旁景色秀丽,小镇前碧绿的水塘,镇后葱翠的小山岗,街头参天的古榕、傲岸的木棉树,还有街尾阔挺的芭蕉以及婆娑作响、随风摇曳的竹林……它们都从容又安详地沐浴着大自然的恩泽,构成了一幅夏末美好的乡镇自然风景画。  到了家乡,距离贸易市场开市尚早,我于是带着儿子先去探访两位亲朋好友。下午两点多,我顺利买到从海门送过来的刚打上岸的鲜活海产品,有海鱼、海虾、海蟹等。买完海鲜,我还买了有名的潮阳地方特产鱼丸。想起家中爱吃奶糖的女儿,我又买了两包上海产大白兔奶糖,每包约一斤重。当时的大白兔奶糖是散装的,称好后装进小店常用的牛皮纸袋,袋口用咸草绳扎好。  我去的时候带了一个提篮,买来的东西都装进提篮里。当时潮汕人日常生活所用的提篮常由藤条或细竹横竖交错编成,是一种扁形的半硬性质的袋子,高约50厘米,宽约40厘米,开口宽约12厘米,袋口处有两个环状提手。  我先将海鲜等放在提篮的最下面,再将两包大白兔奶糖放在最上面,离袋口还有七八厘米的距离,即便路途颠簸,这些东西也不至于掉出提篮。一一放好东西之后,我拿绳子将提篮绑牢在自行车后座上,儿子就坐在自行车横杠上所安置的藤椅上。  做好这一切,看看时间已将近下午4点,按计划是6点到达汕头,来时已约好小姨子6点在码头上接应。而且,这时动身出发到渡口,坐4点钟的船时间已太迟,但坐5点的船呢,则太早了,于是,我便带着儿子去探访红砖门楼那边的老邻居们,消磨空余的时间。  走在熟悉的老路上,闻着记忆中的乡土气息,我想起了自己的孩童时光,虽然清贫、辛苦,但还是充满了欢乐。这儿的人们都喜欢我、爱护我,不像汕头那伙人总想将我置于死地。  很快,我带着儿子来到了红砖门楼,我走进了红砖门楼对面的青门楼,这里住着老邻居銮州叔。銮州叔的父亲以前是开纸钱作坊的,我小时候还跟他批发过纸钱到乡下去卖。銮州叔的大儿子叫林钦泉,两个女儿,一个叫育英,一个叫宋英。其中,育英还嫁到了汕头。銮州叔见到我们父子俩,非常高兴,马上摆出功夫茶具,冲上一泡浓浓的铁观音茶来招待我,大家闲话世情,非常开心。  时间差不多了,我便起身告辞,推着自行车从拱门出来,门口即是赵厝巷,将红砖门楼与青门楼分隔开。这条大青石铺就的小巷的一侧砌着一条宽约20厘米的窄窄的小污水沟,小水沟中常年流着周围居家排出的黑黑的污水。我带着孩子走出老邻居家门前的小巷,准备跨过小水沟转入小巷再走出大路。当我来到小水沟前时,习惯性地左手在前把住车头,右手在后把住车尾,用力地将自行车搬过小水沟。  就在此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扑通——”一声,原来放在提篮中的两包大白兔奶糖在没有任何颠簸的情况下竟双双跳出提篮,跌进小水沟中去了!  小孩当时还没有上车,我赶紧弯腰将两包奶糖捞出来。但一看已经太迟了,两包糖的包装纸袋都粘上了很脏的沟水。在当时物资并不丰富的70年代,两包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是很稀罕的东西,因外包装袋沾上脏水就随便扔掉,那就太可惜、太浪费了!里面一颗颗独立包装的糖果都还很干净,完全可以吃。我决定将这两包糖送给銮州叔,他家中有好几个小孩呢,他家经济状况不太好,应该很少给小孩买糖吃。  于是,我便停好自行车,拿着两包糖转身走回銮州叔家,将情况一一说明,然后将两包大白兔奶糖送给他们,他们连声道谢。我匆匆走了出来,前后不过耽搁了5、6分钟。  我载着小孩,匆匆忙忙赶到码头,走到售票处准备购买船票时,就听到悠长的“嘟——嘟——嘟——”三声,我焦急地扭头一看,正看到船员将供人们上船用的跳板收回到甲板。轮船已经起锚开始驶离码头了。售票员马上跟我说:“对不起,船已经开了。你明天再来吧。”5点是最后一班船的开船时间。我着实懊恼,相差不过两分钟!如果没有两包糖耽误时间的话,赶上这班船是不成问题的!  我眼睁睁地看着轮船在自己眼前开走,急得直跺脚。没办法,只好再骑上自行车赶一个多小时的路,赶到礐石渡口那边去过渡。我踩着自行车,绕过礐石岭,好不容易才到达了礐石渡口。这次看起来很顺利,远远的便有一艘渡轮轰隆隆地开到岸边了。  我高兴地载着儿子,正要动身往渡轮上走去,忽然,我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个形象猛烈地触动到我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我看到了罗阳彰——红旗区工商所的一名保管,虽然他本人对我比较同情,在非法拘禁期间也对我有些照顾,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听从上司命令的人,上头的安排他也不能违抗。因此,罗阳彰也成了刺激我敏感神经的特别信号!在甲板上的罗阳彰已经望见了我,但当我朝他看的时候,他赶紧装成没看到我一样将头转向别处。   我的心脏怦怦地狂跳着,也马上将眼光转向别处,心中紧张地思考:“这家伙来干什么?看见了我又假装没看到,分明不怀好意!怎么办?”我缓缓地停下正要向船上走去的脚步,看见罗阳彰还留在船上,没有下船的意思,看来是要随船一起回汕头去!  “怎么办?这家伙在船上已经看到我了,他回去下了船,必定会打电话叫人来抓我!决不能上这船跟他走!另一个礐石渡口呢,也是不能去的!我不可能跑得比电话还快!现在也不能露出已看见他的样子,转身就跑,这样做的话,他马上跑过来追,那就麻烦了呀!怎么办?”于是,我将自行车停在轮船的入口边上,放下了儿子,将提篮的细绳子悄悄解开,然后再慢慢绑回去,目的在于拖延时间。  好不容易大渡轮终于“呜——呜——呜——”鸣响了汽笛,将放在岸上的供行人上岸的跳板收了起来,起锚离岸过海了!  我赶紧载上儿子,飞快地踩离了码头!  原来,对岸工商所那伙人从早上11点多便在码头和渡口守着要抓我,不料守了5、6个钟头,到了下午6点多还不见我回汕,守得不耐烦了便派罗阳彰过来打探情况,不料却与我碰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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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计过海渡  在靠近码头的海边,我带着儿子,脚步徘徊,心事重重:“怎么办呢?罗阳彰看见了我,回头必定打电话叫人来抓我!必会守着这两个渡口,两个渡口是决不能过去了!而且即使回头往潮阳方向走,工商所那伙恶人,也会以追捕‘投机倒把行凶逃跑犯’的名义打电话给潮阳的政法机构围捕的。而且我还带着不足5岁的儿子,也增加了逃跑的难度,怎么办?”一时间我进退两难、走投无路。  我举目望向海上,只见波光粼粼,黄昏的太阳已渐渐西落,却将无边的橙色阳光铺撒海面,令海水金光闪闪,丝毫没有令人沮丧的灰色。我努力振作起精神,告诉自己一定要想出逃生的好办法来。正在这个焦急的时刻,我远远看见两条小船在海面上打鱼,我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忙向小船招手,只见其中一条小船慢慢地掉头向我划了过来。  小船到我跟前停下,上面有两个渔夫。我便以买鱼为由,跟渔夫拉起了家常:“今天捕到的鱼似乎太小了。”我指着小船上一个木桶中游动着的几条小鱼说。  “是啊,今天捕到的都太小了,但若抓到大鱼,一般都会送去卖给赛平等同志。”渔夫说。  “是不是在铸造厂工作的赛平呀?他是我的好朋友!”我高兴地说。  就这样,一番话,很快便消除了渔夫对我这个陌生人的戒备心理,彼此亲近了起来,我又问:  “你们这样在这儿打鱼,每天大约能赚多少钱?”  “这很难说,有时每天能赚到几元钱,有时可能连几毛钱都赚不到,但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还能赚到十几二十元呢。”  我一边和渔夫聊,一边实行自己的逃脱计划:“这样吧,我们从福建运过来两车铸造厂用的焦炭,本来是让司机运到礐石这边的,没料到那司机是外地人,不认得地方,匆匆忙忙就把焦炭卸在汕头西堤码头了!现在我想雇用你的小船,一船船地搬到这边来,我们再安排人运到赛平所在的铸造厂。就按你每天的最高收入额,每天雇你20元吧,上船下船搬运的人工由我负责,你不必担心,怎么样?”  渔夫一听,喜出望外,连声说好。说:“太好了,那就请同志您赶紧乘大船先过渡去西堤码头等我吧,我尽快把小船划过西堤去找你。”  “那可不行,天都快黑了,你我先后到达那边,要是碰不上头可就麻烦了,这样吧,我现在就坐你的小船,咱们一起到西堤码头去看看。”我不慌不忙地说。  渔夫高兴地应承了,赶忙稳住小船,两个渔夫下船,一人抬自行车,一人帮我抱小孩,等我们都坐稳了,他们才小心地划动小船。  我怕坐在船头有被那工商所伙人看见的危险,便将自行车安置在小船船舱中,从自行车的座椅下掏出一团旧棉纱,弯下腰、低下头,假装忙着清洁自行车,全程都猫在小船舱中,以保安全。  终于安全到达了西堤码头边的一个安静的角落,我带着孩子安全地上了岸,作势东张西望了一番,对渔夫说:“哎呀,焦炭不见了,怎么回事?到底放在哪个位置?等我回去跟经办人了解清楚情况后再通过赛平联系你们吧。你们这趟辛苦了,呶,这是补偿给你的辛苦费10元,请收下吧。”半个小时不到,便赚了10块钱,两个渔夫都很高兴。  下了小船,天已经黑了,一看时间,7点多钟,错过了与小姨子约好的碰头时间,我赶紧载着儿子来到家附近的小巷隐蔽处,叫儿子跑回家通知家里人出来先将东西拿回家。很快,小姨子来了,我让她拿一部分海鲜回家给家人吃,自己则悄悄骑车来到红阳区同平路找了一家偏僻、幽静的小餐馆,包了二楼的一间房,交代他们加工我买回的海鲜。然后,我让餐馆的一名服务员到镇邦路的旅馆去找陈国华等人到餐馆吃饭。  饭菜差不多准备好了,过了一会,陈国华等人也到了。他们吃得非常高兴,喝酒、猜拳,兴致非常高,他们哪里知道这是我冒着极大的风险才买回来的,还差点落入恶人手中。  在饭馆里招呼客人酒饱饭足之后,我在苍茫夜色中偷偷回到家中。小姨子告诉我,她在码头等我时,亲眼见到几十名工商所的人,带着枪包围了码头。她觉得非常着急,为我捏了一把汗。到了与我约定接应的时间还不见人,她只好忐忑不安地先行回家报告消息了,家里人都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们想不到我再一次从致命危险中安全脱身了。  数年之后,我经过无数上访,终于得到平反,人身安全这才彻底得到保障。回想当年情景,更是庆幸两包大白兔奶糖神奇地掉落水沟,才救了我一命!若那时我顺利地登上西堤码头的小轮船,在汕头这边上岸,马上就会落入那伙恶人之手,那伙人被我成功逃脱过一次,又多年追捕都抓不到我,一旦得以再次抓到我,必会将我严密关押,为达到目的,必会对我再次严刑拷打,是否能再次保住性命,实在难以想象!而在“文革”的红色恐怖中,套个罪名随便将人打死,实在跟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或许是冥冥之中主持正义的神明出手相助,使两包大白兔糖神奇地跌落水沟,才耽搁我几分钟时间,也才保住了我宝贵的性命,使我安全渡过了又一个劫难。
  救命窗  日,一个夏日之夜,当夜风轻轻掠过花园的树梢,微微拂动巨大落地窗前的窗纱,我在家中观看凤凰卫视的一个历史题材的访谈节目。几位专家谈及解放战争中的锦州战役,当谈到其中有一根长木柱改变了战争的胜负,从而改变了历史轨迹的真实传奇故事时,我不禁非常激动,思绪万千:在我被迫害的八年抗争中,也有一根非比寻常的小木条,改变了我的命运,从而也改变了我整个家族的命运……  日,当解放战争进入第三年后,战略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中国共产党的第四野战军发起辽沈战役。辽沈战役是解放战争时期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辽宁西部和沈阳、长春地区对国民党军进行的一次战略性进攻战役,是解放战争战略决战的第一个战役。其中的锦州战役,更是这场战略性战役中一个最重要的决定性战役。锦州是东北进入关内的咽喉地带、战略要地,是解放战争辽沈战役的主战场。  东北野战军在林彪、罗荣桓指挥下开始攻锦作战。蒋介石急忙调集华北、山东的一部分兵力组成东进兵团,并以沈阳主要兵力组成西进兵团,两路增援锦州。  10月的战场上,当时国民党有正规军队400万人,而共产党只有正规军队120万人,另有200万民兵部队,虽然得到老百姓的拥戴,但在烽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兵力很是吃紧,眼见国民党紧守城楼,共产党部队久攻锦州不下,自己的援兵迟迟不至,而国民党的二路援兵则已在路上,若不能设法尽快攻下锦州,抢占这个辽沈战役的桥头堡,八路军将陷入反胜为败的局面中,怎么办?  正在这时,一名士兵在一片狼藉的战壕中,发现了一支直径仅约十几厘米、长约七八米的长圆木,于是决胜这场战役的重大转机产生了:部队使用这根长圆木,派出精兵在半夜攀上城墙,埋下炸药,炸开了城墙。于是,随着胜利的爆炸声,10月14日,东北野战军对锦州发起总攻,经过31个小时的激战,全歼守敌近9万人,生俘国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范汉杰,解放军终于得以在危急万分的情形下,反败为胜,一举攻下锦州城。  锦州的解放促使长春守敌一部分起义,其余全部投降。东北国民党军队向关内的退路已被切断。蒋介石仍严令廖耀湘率领西进兵团夺回锦州。东北野战军在攻占锦州后,立即从南北两翼合围包括国民党军队精锐主力新一军和新六军在内的廖兵团。10月26日完成对廖兵团的分割包围。经过两日一夜激战,全歼该敌10万人,生俘廖耀湘。东北野战军乘胜追击,于11月2日解放沈阳、营口,东北全境获得解放。  辽沈战役历时52天,歼敌47.2万人。人民解放军从此在数量上也对国民党军队有了优势,使中国革命形势发展到一个新的转折点。于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便有了一根木头改变一个国家命运的真实传奇。而在我个人的历史中,又有怎样的一根神奇的小木头改变了我的命运呢?  那是1975年,我在潮阳谷饶工作,时常出差汕头,在汕头家中居住。有一天,我无意间发现家中三楼天井旁的窗口有一根竖着的圆木条是松动的,整个窗有四根这样的木条,中间还有一根扁平的横木在窗框的正中镶嵌着,正好将四根圆木条拦腰固定了,每根圆木条的两端都插入一个小圆洞中。我使劲将那根松动的木条往上旋动,不一会就将它拔出来了,拔出一根木条后留出的空隙足可让一个成年人从中钻出去。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以备不时之需的逃生好办法。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的逃生之处,我在中间的横木钻了一个小洞,加了一枚铁钉固定那根松动的木条,木条就变得纹丝不动了。这样,我每次逃跑时只要拔出铁钉,木条就可拔出,人从窗口出去后,再把木条插回原位,用铁钉固定好,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木条能够松动,也就不会怀疑我是从窗台逃出去的了。为了能够更容易拔出木条,我还将下面的小洞稍微挖大了点。  自从有了“救命窗”,每次那帮人要进我家查户口时,我就马上拔出那根救命的小木条,通过窗口偷偷逃到邻居屋顶的阳台去躲避。刚开始,邻居并不知道。后来,有一天中午,工商所的人又上门来抓我,我赶紧从救命窗逃出去。从窗口爬到邻居燕梅的阳台上去的当口,与正在阳台晾衣服的燕梅碰个正着!弄得我很是尴尬,一时不知是进还是退,最后为了逃命还是硬着头皮爬了过去。我对燕梅点点头笑了笑,燕梅明白了过来,于是赶紧招手叫我进屋去了。  这个邻居虽然对我的事有所耳闻,但是并不清楚真实情况,他们怀着善意,相信我是遇到了难处,没有为难我,还招呼我进去喝茶。我很感动,便把自己受迫害的前前后后跟他们一一诉说,他们听过之后都感到非常气愤,对这个平日大家都公认的好人受到迫害非常同情。从此之后,我们两家人更加相知,更加和睦相处,成了极要好的朋友。为了报答他们,我也经常送一些小礼物给他们。  我躲躲藏藏,逗留家中已多时,我机智应变,常常是有惊无险。工商所的人好几次扑上门都抓不到我,便改成常派些“特务”来刺探“军情”,看我是否在家。  而其中跑得最勤的“特务”莫过于居委会干部的女儿阿琴了。这个年轻女人长相极普通,却有着一副油滑的嘴脸。她装作跟婵珍很友好的样子,经常到我家来“串门”。我心中有如明镜,知道阿琴是“奸细”,我嘱咐妻子千万要注意应付好此女。  为方便逃命并预防紧急情况,我们一家人不敢在一楼吃饭,改为在二楼就餐。但有好几次,当我们一家正在二楼吃饭的时候,阿琴就过来“探风”了。每当此时,我就只好立刻收拾藏好自己的一双碗筷和凳子,飞快往三楼卧室跑去,藏在大床底下!婵珍感到我安全了,才开门应付她入内多方的盘问纠缠!  这么多的动作都必须在一分钟内完成,一个正常人家的温馨晚餐瞬间变成令人神经高度紧张的无硝烟战场!可想而知在这样的黑色恐怖下,我家中每个人的神经每时每刻都必须绷得紧紧的!  “静仪想念爸爸么?”  “半年多没见面了,当然想啦。想他买糖回来给我和弟弟吃!”训练有素的女儿回答得滴水不漏。  “哎哟!你这件衣服做得真好看!”  “妈妈做的!”  “阿琴!三楼还做了一件,我带你上去看看,比这一件针脚还细些,别看女儿人小,喜欢人夸她靓!”  为了进一步模糊阿琴的视线,我特意吩咐妻子,阿琴来的时候可以大方地带她上三楼的卧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让她认为我不在卧室里,免得她怀疑我可能呆在三楼!于是,婵珍常常借故带阿琴到三楼的卧室。阿琴应该做梦都想不到我就藏在她的眼皮底下。
  夜半大抄家  我家对面二楼住着一户朱姓人家。老太人称朱姆,她的女儿朱月桂嫁给了他们斜对门的镇邦街88号的壁生。朱姆平日里就帮忙带外孙。儿子在部队参军三年后回到汕头,分配在海军船务修理厂,尚未结婚。朱姆喜欢热闹,整天带着外孙家家户户串门,聊聊东家长西家短。时间长了,跟周围的人家都很熟络。她恳请婵珍跟食斋姨介绍织布厂的女孩给自己的儿子。热心肠的食斋姨前后给朱家儿子介绍了三个对象,最终,谈成了一个,还是个斯文漂亮的姑娘,他俩在1975年结婚了,婚后夫妻感情好、家庭和睦。  朱家人本应该因此感激我一家,但朱家儿子结婚后,竟然向我家提出了一个非常不合情理的要求。他说我家里的人口不多,用不着三层房子,能否将第三层给他们住?我当然不可能同意这么无理的要求。两家人非亲非故的,我家又不欠他们朱家的,有也只有朱家欠我们家一个人情。一家人住得舒舒服服的,为什么要让出最好的一层给外人而委屈自己家人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两家人因此伤了和气,朱家人想必因此对我怀恨在心。  在被追捕的那个时期,我常常小心翼翼地在深夜或凌晨行人稀少的时候偷偷地回家。家里的窗帘几乎是常年拉上的。虽说我有“救命窗”可以逃命,但还是危险重重、险象环生。不过,每次在我濒临绝境时总会有出乎意料的奇迹出现,给我的人生平添了许多神奇色彩。  1976年秋,“四人帮”迫不及待地要篡夺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权,终于阴谋败露,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被隔离审查。随着这个4人集团被粉碎,“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内乱至此结束。  但是,在僻远的汕头,并没有因为“文革”结束而变得政治开明、社会公平民主。恶人继续作恶,我的处境依旧。  日,清明节前夕,婵珍正在住院生小女儿,当时我还处于被追捕时期。即便是老婆生小孩这样的大事,我也不敢抛头露面。妻子分娩当晚,我乘着夜色,悄悄前往医院,默默地躲在医院的窗下,深情地隔着窗子窥望着刚刚生下小女儿而躺在病床上的妻子。当我确信妻子分娩正常,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我不觉双眼挂上了泪花:“婵珍啊,婵珍,辛苦你了!感谢你又给我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是我有愧于你,不能亲自照顾你,可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啊!我何尝不想在这个时候一刻不离地陪伴着你,可是,那些乌龟王八蛋怎么可能放过我?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监视着医院呐,可能只要我一现身就会被他们抓走,你体谅我吧,等我洗脱冤屈,一定好好地报答你!”我默默地自言自语说完这些话,再静静地看了妻女一会,才悄悄地潜行回家。  由于已经是第三胎,而且男孩、女孩都有了,所以婵珍生完小女儿后就顺便做了绝育手术,住院时间要长一些。她姨妈每天一日三餐送饭到医院给她吃,负责照顾她。我母亲则到我家里帮忙照顾两个孙子、孙女,打理家务。  4月10日那天,刮着风,我正躲在屋里。突然,窗帘被风刮起了,虽然我发现后马上将窗帘固定,但心里还是有点不安,隐隐有些担心已经被别人看到。  晚上9时许,我跟家人刚在二楼吃过饭。婵珍的母姨到医院给婵珍送饭去了,母亲正在楼下做家务,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如常。屋里面的人哪里想得到在平静中隐藏着的凶险。对门朱家的人已经到工商所告密了,工商所纠集的一队人马已经悄悄地包围了我家。为首的几个正把耳朵贴在我家的大门上,只要一听到我的声音,他们就马上采取行动,没听到声音他们不想贸然行动。自从我从工商所成功逃脱之后,他们一直咬牙切齿地不顾一切地要把我抓回去。这次他们接到这么确切的消息之后,发誓一定要捉住我。  两个小孩已经睡了,百无聊赖的我也准备洗漱、就寝了。我当时心情有点焦躁,主要是因为挂念着医院中的妻子和新生女儿,但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前去探望。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下,我没有平时那么谨慎,竟然在二楼直接朝一楼的母亲喊话,让她上楼的时候把热水带上来。  我的喊声就是信号,让久候在门外的那帮人马上行动起来。一楼立刻传来“咣咣咣——”粗暴的敲门声。我一听不妙,顾不上穿外衣,只穿着胶拖鞋及米色棉毛睡衣裤,立刻向三楼的“救命窗”跑去。  母亲被突如其来的抓捕行动吓懵了,她起初当然不愿意开门。但有人爬上门外窗口下的自行车,刚好够着一楼的窗口,他用手枪指着母亲,恶狠狠地威胁道:“快开门!老太婆!不开门就一枪打死你!”老实胆小的母亲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吓得浑身发抖,只好应声给这伙人开了门。  那伙人进来之后马上“咚咚咚”跑上楼,他们应该是听到了我跑步上楼的声音。我已经跑上三楼,飞速地将窗框中那根活动木条的钉子拔出,将活动木条转上去,整个人从中钻出去,再将木条插回原处,钉子也插回原处,接着从窗台爬向屋顶。追兵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被他们抓住,那是必死无疑的。眼看着就要落入恶人手中,这时我听到二楼拐角处土地公公神位那边传来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追赶的脚步声突然中断了几十秒,多亏了这宝贵的几十秒时间。我爬上屋顶,刚刚将双脚从窗框中央的那个横木上收上去时,就看到第一个追兵郑良恰的头顶从三楼的楼梯口冒出来了。哪怕晚一两秒,我都会被他看见!多么惊险啊!如果不是带头的郑良洽摔倒耽搁了那么几十秒,我这次肯定是被抓个正着了。我不由得合掌默默感谢土地公公显灵救了自己。  当日带队到我家抄家的工商管理所的负责人黄东来刚刚到任不久,根本不知内情,被人蒙骗,无意中做了红色恐怖的执行人。在手下仔细搜查的时候,黄东来询问母亲:“姚泽轩在哪?请他到工商所交代案情吧!”  母亲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儿……”  黄又问:“家中的其他人在哪儿?”  “媳妇正在医院生小孩……”被吓破了胆的母亲如实地回答。  这时,那伙人中有一人对黄东来说:“黄主任,这里抓不到人,不如我们到医院去抓,姚泽轩可能在他老婆那儿呢!”  “废话,我们刚才不是明明听见他的声音了吗?况且领导只交代叫他去工商所交代情况,并查看姚家是否有违反工商管理的物资,我们就不去医院了,就查看一下他家的东西吧!”  我躲在屋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跑上又跑下,沸沸扬扬的人声中夹杂着翻箱倒柜的声音,以及后来搬东西下楼的声音。  “搜人的搜人,搬东西的搬东西。”  “这次不能再让这小子跑了。”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大家仔细再搜搜,他肯定跑不了的。”  “这家伙怎么这么狡猾!”  可怜的母亲被这纷乱与凶险吓破了胆,她感到胸口好像被堵塞了般,越来越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她从来都是没有主意的人,在这种情势之下,更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才好。胸口难受得厉害,她哆哆嗦嗦地跟一个参与抄家的男子讨一根烟抽,她告诉对方自己的胸口闷得紧。对方看她一个老太婆确实有点可怜,就给了她一根香烟。从来没有抽过烟的母亲在这让她心神极度不宁的情况下抽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支烟,她被呛得连连咳嗽。  一至三层,每寸地方,连衣柜、床底、米缸等地方都搜过了,可还是没有发现我的踪影。  “大家快来看,姚泽轩的外裤还在这里挂着,里面有一串钥匙,说明是今天刚穿过的。”  “还有鞋袜。”  “对,他一定藏在楼顶晒台或附近!”  于是,脚步声涌向三楼的阳台。三楼阳台的栏杆上放着几盆花,阳台外面还搭了个竹篱笆。我在楼顶听到有人爬上了三楼阳台的栏杆,用手攀在竹篱笆上。用力过大,竹篱笆发出断裂的声音。正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的我心里一吃紧,我不是心疼竹篱笆,而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我想对方肯定站在阳台上往楼顶上张望。如果他们搜到屋顶上来那就完了。不行,得赶紧转移。  清明时节,刚下过雨,天气还带着湿润的寒凉,镇邦街上,一座座三四层高的旧式小楼房栉次鳞比,沉浸在一片漆黑寂静中。镇邦街的背面就是仁和街。两条街道的房子背靠背建在一起。在黑夜当中,我从镇邦街的屋顶悄悄地爬到了仁和街的屋顶上。我家的房子与仁和街姚徳家的房子仅一墙之隔,隔墙有七八寸宽。我爬到了姚德家的晒台上。小晒台大约长4米,宽1.5米,一角放着一个鸡笼,鸡笼下是一条可以下水的阴沟。鸡笼里的几只鸡互相挨着安静地睡着,我就躲在鸡笼旁那个黑暗的角落里。  为什么选择姚德家呢?因为姚德知道我蒙冤的内情,心地善良的他虽然爱莫能助,但决不至于落井下石。而且,他的住房都是我让出来给他的,这个好人欠着我的情。姚徳生了六七个小孩,家里人多地方不够住,于是就三番五次地恳求我帮忙。我跟姚徳的交情向来较好,就答应他了,将房子一分为二,中间砌了一堵墙,镇邦街这边的归自己,仁和街那边的归姚徳,每个月的房租各自缴纳。姚徳一家因而对我心存感激,纵然发现我躲在他家楼顶也绝不会举报,这点我是放心的。
  我只穿着一身薄薄的棉毛衣裤,刚一停歇下来,满身的大汗被深夜的风一吹,衣服都粘在身上,又湿又冷,不觉一阵哆嗦。但我不敢轻易挪动身子,更不敢站起来,因为姚徳家的对门就是仁和街居委会,镇邦街跟仁和街都已经被全面布控了,两旁都有强烈的手电筒光束在到处照射,而且他们的人已经开始一栋一栋搜查我了。  午夜时分,阳台上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姚德那十来岁的儿子金顺步履不稳、两只手揉着眼睛、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他闭着眼睛走到鸡笼边站住了。虽然是小孩,但我还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尽量往墙角处蜷缩着身子。只听见一阵“淅沥沥”的响声,原来,这小孩子起夜撒尿呢。  小孩子迷糊着睡眼,又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插上了门,我眼前恢复了黑暗的寂静,才放下心来。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裤角都被溅湿了。我心想,姚徳家的小孩太多了,要是每个都出来撒一泡尿,那自己可受不了呵,得赶紧换个地方。我环视晒台,觉得能藏身的只有靠近墙边栏杆处的花架了,它用10来根竹子搭成,整个花架有半米多高,30多厘米宽,两米多长,每根竹片约有3个拇指那么粗,竹片与竹片之间有约一厘米的空隙,这样浇花的水才不会积聚在花架上。 疏疏落落的花架上放着几盆花。我赶忙钻到花架下面,躺倒在地,把拖鞋脱下来当枕头。夜气如磐,压抑、漫长。我听到自己的心音,只求天晚些亮。  一道道手电筒光四处亮起,沿着镇邦街、仁和街两边,到处扫射,伴随着一些男男女女吵吵嚷嚷的声音:  “照仔细点,每间屋顶都仔细照,他一定是沿着屋顶爬出去躲在附近了!”  “要不要多派几条街的居委会的人起来帮忙搜索?”  “一幢挨一幢仔细搜查,一定会搜到人的!不用惊动其他人了。”黄东来不想扩大事态。  ……  居委会的几十个老头、老太太,有的手持最大号三节电池的手电筒,手电筒射出明亮的光鞭,抽打着斑驳的旧墙与里弄;有的手持极长的竹杆,在怀疑可能藏人的阴暗角落处挑戳、查找,还有些民兵一手持枪,一手拿着手电筒到处乱照……  一束手电筒光白亮耀眼,忽地朝我藏身的地方射过来!我赶忙把身子缩紧,尽量少占空间,心怦怦乱跳:“天啊,仁和街并不长,他们挨家搜查,很快便会搜到这里!晒台这么小,无处藏身,肯定会被他们抓到,若再落到工商所那伙人手里,说不定会像蓝金华那样被他们活活打死!怎么办?”  我在担惊受怕中慢慢地挨着,已是深夜一点多了,我听到有人在楼下敲门,姚德已经被吵醒,正下楼去开门,接着,我听到搜捕人员正一层一层地往上搜。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完全无处可逃了!四周都是人和灯光,再也没处可逃了!”在此灭顶之灾即将来临之际,孤立无援的我惟一能做的便是合掌默默祈祷:“救苦救难的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过路的日游神、夜游神啊!想我姚泽轩,自出世以来,一直坚持凭着善良本心,做过不少帮助人的善事!包括到江西搞木材救灾,对江西和汕头两地而言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本人并未从中赚取一分一厘。只是有人垂涎我的房子而编造罪名迫害我。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坏事,除非上辈子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情要这辈子来受难。如果我阳寿未到,请把我遮起来,保护我渡过此灭顶灾劫吧!阿弥陀佛……”  我刚刚虔诚地祈祷完毕,便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花架底下,听天由命吧。随即,只听见晒台门“哗啦——”一声,猛的被推开!我不由得睁眼一看,姚德带着那伙人走了出来:派出所的小李打头,手里拿着驳壳枪,郑良洽排第二,紧跟其后的正是多次追捕、迫害我的著名打手梅希胜、林雕乾等人。只见这七八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支三节大电池的手电筒,把小小的晒台照得如同白昼,连一只蟑螂、蚂蚁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我吓得屏住呼吸、紧紧闭着双眼,全身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只感到整副心肺都提到了喉咙口,在此生死关头,我别无选择!唯有听天由命。  搜捕者在我身边走来走去,说话声清晰而近在咫尺,还有手电筒的光多次扫过我的脸,却一直没人动手来捉我!后来,我微微地睁开眼睛,这才发觉他们竟然没有发现我!!!  “他X的,姚泽轩躲哪儿去了?”  “这已经是最后一栋了。”  “刚才明明听到他讲话的声音,周围都被我们围起来了,难不成他会飞天遁地?”  “就是啊,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没搜到人,他们骂骂咧咧的,又满腹狐疑,非常不甘心。  过了一会,毫无收获的他们只好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阳台,接着门“哎”的一声关上了,他们的脚步声沿着一层层的楼梯走远了。  当阳台重归于夜色覆盖之中,我静静地躺在原地,睁大了眼睛,好一阵子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安全渡过生死大难的事实!的确是太神奇了!一定是神明保佑的结果,我对此深信不疑。  正当我的神经缓缓地放松下来时,忽然,阳台门又轻轻地打开了,黑暗中走出了一个人!我仔细地辨认那人在暗中的轮廓,认出是姚德。便屏着呼吸,仔细注意他的举止。  只见姚德缓缓地踱到我藏身的花架前,站住了,点上一支烟,缓缓地吸上二口,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好在老天保佑,没被他们发现……他们走远了,估计不会再返回来,天时(潮州话 “天气”之意)寒凉,晒台露水大,愿意的话就请进屋休息吧……”  我心中一震:“原来刚才心地善良的屋主人看得见我!而今我若进了他家,万一再被当场抓住,那便会连累他们家,不行啊!”我心怀感激,但没有动弹,也没有接他的话。  姚德讲完话后缓缓地抽着烟,站在原地。等到一支烟抽完,见我没动静,知道我不愿进他家,便最后又轻轻地说:“小心保重吧。”然后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转身轻轻拉开阳台门,走进屋去。
  “姚德兄,感谢您的好心肠了,也祝您好人好运!”我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在心里对他说。  那伙人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多。老姨妈给婵珍送饭回来后就给他们的人看住了,两点多钟,他们又叫老姨妈到红旗区工商管理所清点扣押物,在扣押清单上签字、按手印。  这次抄家,受意图逼我迁让新楼而迫害我的人所指示,不论手表、粮票,还是生活用品小闹钟、小雨伞、几个香菇木耳都搬个精光。目的是要搞得我家无法正常生活,将我逼上绝路。抄家清单原单如下:  “违反市场管理物资款项扣留单  上海牌17钻手表 (旧)一只
  人民币七百四十五元  凤凰牌单车(旧)一架
  黄色尼龙内衫(旧)一件  蝴蝶牌缝纫机(旧)一架
  男装深灰色的确凉裤(旧)一件  三五牌挂钟(旧)一个
  男装淡灰色的确凉裤(旧)两件  钻石牌闹钟(旧)一个
  女装兰色尼龙裤一件  男装40码皮鞋一双
  男装深灰色尼龙衣一件  女装24码人造皮鞋一双
  男装白的确凉衣一件  女装23码人造鞋一双
  男装白的确凉短袖衣一件
  女装22码人造皮鞋一双
  女装乌色的确凉裤一件  MF19型万能表(旧)一个
  女装青色尼龙裤一件  男装灰色羊毛裤(旧)一件
  短袖条线的确良衣一件  男装乌尼龙中裤(旧)一件
  短袖白色的确良衣一件  男装赤色羊毛衫(旧)一件
  女装雨伞花布乌布(旧)两支
  女装红色羊毛衫(旧)一件
  棕色尼龙布(单联)长四尺四寸  女装棕色呢衫(旧)一件
  深灰色毛的确凉布六尺三寸  男装兰色呢中山装(旧)一件
  红色绒布十尺  男装棉衣(旧)一件
  风扇座一个  女装灰色羊毛衫(旧)一件
  单车链一条  尼龙长袖内衣(旧)一件
  全国粮票十九斤  江西省粮票十七斤
  虫胶三七片(油漆用料)四两  浙江省粮票八斤
  海马一两三钱  鱼胶一斤一两
  阿胶二两  白木耳五两五钱
  红参八钱  海鱼干一斤四两
  花旗参三钱  紫菜八两五钱
  香菇三两三钱  汕头市红旗区工商行政管理所(公章)  日  其中的745元人民币是妻子的老姨妈几十年的积蓄,其后老姨妈在给各级政府领导的申诉书中曾特别说明此事:“……在党的照顾下我(蔡淑娟)每月工资47元,我过着勤俭生活,每月平均都有30余元可积蓄。这是邻居及厂里领导与职工都知道的……好些年来,我除将每月余资购些家用物品外,便把余下部分存到银行,以活期储蓄方式存款。六、七年来至今陆续储存在华侨新村,汕漳路银行五百余元,又先后托人于73年间购买凤凰牌单车一辆,75年间购买蝴蝶牌缝纫机一架、上海牌旧手表一只及衣料等物。计划将来退休时回乡另养一子送老之用。而在今年3月间从汕漳银行支取活期存款510元,加上工资及另外积存的共110元合计700元,锁在梳妆台抽屉里面,准备候我表弟郭乌成从乡下来汕头时叫他拿去修整房屋之用……”  凌晨三点多钟,周围的一切终于恢复了平静,手电筒光束也消失了。我这才悄悄地从花架下慢慢爬出来,窝了那么久,身子都有点僵硬了,我略略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手脚,然后按原路返回家中。当我终于爬到自己家屋顶时,竟然听到了母亲打呼噜的声音,说明母亲睡得很香,我顿时悲从心起。我摇摇头,心中暗暗叹息:“我无辜受害被那帮恶人追捕,已经够可怜了。如果被抓住就必死无疑。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母亲,你竟然还睡得着?实在让人寒心哪!而且在坏人叫门的时候,你也不应该那么快就给他们开门。因为你明明知道我从救命窗逃走需要一定的时间,怎么也得帮我拖延一下时间啊。要不是土地公公显灵,我肯定被他们当场捉住了。唉,母亲啊母亲,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不能原谅你用这样的心肝对待我。”想当年我没有遵从她的意见,没有娶董姑娘,而是娶了婵珍。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跟我来往。而且,更过分的是,她之前留了一把黑色的破雨伞在我家,这把雨伞是她在卖纸钱的路上捡到的,她在街边花了三毛钱修好了。母亲拿到我家后就一直是我在用。但母亲因生我的气,就让三弟来我家将那把破伞拿回去。三弟知道我的脾气,不敢当面跟我讲,而是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赶紧来拿了伞就走……我一边回忆一边摇头叹息。她那三毛钱的破雨伞不舍得给我,我不计较,但这次在生命攸关的紧急关头,她竟然还是对我这么漠不关心,这实在让我痛心疾首。仇者快时亲者痛,亲者不痛,就是我们的可悲啊。
  我回到屋里,叫醒了熟睡的母亲,被告知婵珍的母姨仍在工商所登记被扣押的物品,还未回到家。家里几乎被搬空了,现场一片狼藉。除了床、柜等大件物品没有被搬走,其他东西几乎被洗劫一空。名义上来查违反工商管理的物资,可他们连普通的闹钟、拖鞋、替换衣物等通通都拿走了。分明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利用职权,企图迫使我家人因无法继续生活而不得不搬走,最终达到占有我房产的目的。  过了好一会,母姨才回到。带回了几张扣押清单,内容即是我上面所详细列明的。我跟她们一起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我不宜露面,看来只得请婵珍这个租户回来才有办法。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第二天,我仍呆在家中没有外出。淑娟姨照旧去给婵珍送饭。她告诉了婵珍昨天晚上发生在我们家的一切。婵珍内心非常着急,坚持在当天上午就提前出院了。  大家的对策都还没有商量好。当天下午三点左右,红旗区房管所所长沈祥贞等人竟然又找上门来了。不过他这次不是来抓人的,他根本想不到我还有胆量留在家中,他的主要目的是来做家属的思想工作。所以只有他跟一个助手两个人前来。  我一听到有情况,而且只是沈祥贞跟他的一个助手两个人来,便简单交代婵珍:“把他们带到三楼谈话。你跟他不要谈太久。你可以推脱刚生产完身子虚弱、很累,需要休息就可以了。”然后马上钻进了三楼的床底。  我之所以让妻子把他们叫上三楼谈话一来是为了麻痹敌人,让他们更加相信我不在家中;二来我也想亲耳听听他们到底要说什么。  三楼的大床底下早就布置好了,放着很多木板等杂物,把人遮得严严实实的,藏身在内,外人根本无法看到。为了不让人听到一点声响,我还拿了一条毛巾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我有过敏性鼻炎,有时会有打喷嚏的习惯。幸亏老天保佑,被追捕的那天晚上跟躲在床底偷听谈话的时候,我一个喷嚏都没有打。  在大床的对面有一张新式沙发。沙发两旁还摆放着几张木凳。在靠阳台的那扇墙有一张茶几和两张椅子。食斋姨下去开门将来人带上三楼。婵珍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枕头垫着背,精神疲惫地靠在床栏上。沈祥贞在婵珍对面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助手跟食斋姨则分坐在沙发两旁的凳子上。我躺在床底下,将沈祥贞跟婵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沈祥贞对婵珍说:“你丈夫姚泽轩是投机倒把分子,以前二工区订合同的200立方米材料是非法合作,是他投机来的,所以这次才会被抄家。”  婵珍针锋相对:“我丈夫的行为是正当的,也是正义的,完全是造福人民的行为。为了救灾,他协作搞木材,只是从中牵线,是江西跟汕头两地的主管部门直接交易的,他从中没有赚一分钱,怎么会是投机倒把?低价买进货物,再高价卖出,那样才是投机倒把。木材跟货款都没有经过我丈夫的手,他怎么可能投机倒把?而且你们抄家为什么把我们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搬去呢?那些是违反工商管理的物品吗?如果这样的话,任何一户人家都是违法的,都要被抄家。”  沈祥贞无言以对,他恼羞成怒地威胁恐吓婵珍说:“姚泽轩的户口不在汕头,你作为租主,有包庇坏人坏事的行为,故现在租屋要收回。除非你跟姚泽轩这个投机倒把分子离婚。”在恐吓之后,又“好言”相劝:“你要识时务,这房子不要住,就等于剐掉块臭肉,到时你丈夫也就可以回家,不必再东躲西藏了。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们会为你解决。”总之软硬兼施,赤裸裸的目的就是要我们家让出房子,但都被婵珍拒绝了。  沈祥贞换了一种策略:“我现在提供两条路子给你们走。第一条,另外给你们一家找房子住,你们将这个地方让出来;第二条,如果你们坚持要住也可以,按人口算,你们家只有四个汕头户口,不能住那么大的地方,广大群众会有意见的。你们将第三层让出来,你们四个人一二楼完全够住了。”  婵珍回答道:“这房子是我通过正当手续租过来的,我每个月按时缴交房租,谁也没有权力让我搬出去住。我刚生完小孩,本来还应该住院的,但你们却趁我不在抄我的家,而且还是在深更半夜拿着枪来抄家抓人,把老人和小孩吓得半死。难道你们不觉得太不道德了吗?现在我累了,我想休息了,你们走吧。”  婵珍已经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沈祥贞只好站起身来告辞。走之前,他似乎仍不甘心,撂下这么一句话:“你们好好考虑。如果同意了,就让你阿姨过来跟我说一声。”  沈祥贞走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再次商量起来。经过前一天晚上的凶险,一家人都有些动摇了。觉得如果为了这个房子把命丢了,弄得家破人亡不值得。孩子还小,婵珍也正是身子虚弱的时候,经不起那样的折腾。万一我一不小心被抓,那就等于没命了啊。前一天晚上如果不是神明庇佑,我肯定被他们抓住了。如果被抓,孤儿寡母、老人小孩谁来照顾啊,这种打击谁受得了呢?我一想到之前被拘禁的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觉得心有余悸。前一天晚上差点被抓,也让我打算妥协了,我不想再连累家人过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  可就这么退让,大家心里肯定也觉得不舒服。明明不是自己的错,明明自己受了冤屈,还得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吞,实在让人太憋屈了。
  基于这两种矛盾的心理,我决定问问土地公公的意见,因为自己向来跟神佛比较有缘,而且前一天晚上土地公公也救了自己。我张罗了答谢的供品,点燃五炷香,先是诚挚地感谢土地公公救命之恩,然后我将自己眼前的处境与难题讲给土地公公听,问土地公公自己是否应该让出这房子:“如果您觉得我应该让,就显两个圣杯给我。”  所谓圣杯是潮汕人常用的一种占卜方式。占卜的工具——“教”,以桐木做成,两半,形状如剖开之蚌。至于具体占卜方法,则极简单:将两“教”捧于手上,心中想或说所问之事,然后将两“教”向上抛掷,落地后观其俯仰。只会有三种结果:两俯(稳杯)、两仰(笑杯)、一俯一仰(圣杯)。判断:以一俯一仰为吉,而两俯两仰皆不好。判别的原理,大概是两俯或两仰为“同”,一俯一仰为“和”,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吧。  我抛了两次,每次都是“两仰”,也即是“笑杯”。这说明土地公公并不支持让出房屋。我再次跟土地爷沟通:“那我是不是要暂时离开?等以后形势好转了再回来洗刷冤屈,堂堂正正地住回自己的房子?土地爷,您就再给我出出主意吧。”我说完又连续抛了三次,得两圣杯一稳杯。原来土地爷要我继续住下去,但要暂时离开此地避一避。当天晚上,我梦见食斋姨高高地坐在屋子中间,对着一伙企图霸占房屋的凶徒说:“你们别做梦了,这是我的房子!谁也别想夺走!”  向来虔诚的我决定听从神的旨意,走较为艰辛曲折的那条路。我12号晚上就离开了镇邦街,前往谷饶。走之前,我拿出一份已经写好的申诉状,嘱咐妻子到市政府找杨坤山常委或革委会的李科侨主任。  谁知第二天,也即是4月13日,一早就有人前来将食斋姨叫到万安派出所去问话。一边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同意将房子让出。另一边就已经派了大队人马到我们家搬东西来了。名为问话,实为扣押,他们将难缠的老人家骗走,以便于他们强占房子。  前一次已经搬了不少,这次则更加彻底,连睡觉的床、吃饭的锅碗瓢盆全都搬走了。他们这次是要将我们一家彻底赶出租屋。那天是雨天,他们冒雨出击,将我们家所有的物品都搬运到永兴街一个阴暗的房子里面堆放着。他们告诉婵珍,食斋姨已经同意换房子了,永兴街的房子就是换给我们住的。  婵珍怎么会相信那样的谎言。我们在家里已经商量过了,她知道自己的阿姨是不会这么自作主张的。而且最重要,阿姨并不是承租人,完全没有权利来决定换不换房子的事情。但那伙人完全不顾婵珍的质疑,继续强行往外搬家具。可怜的婵珍,身边没有一个人帮她,而且还要照顾三个年幼的小孩,其中一个还是尚未满月的婴儿!她和三个小孩被一伙强盗似的人赶出了自己的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搬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沈祥贞的亲戚李七少爷一家带着简单的家具耀武扬威地住进了我们家,然后将门从里面反锁。任凭婵珍叫唤也不开门。哪怕再坚强的女人,此刻也会流下伤心的泪水。坐月子老公不能陪在身边已经够委屈了,现在孤儿寡母的还要被别人强迫迁出自己栖身的房子。婵珍和小孩被迫在黑暗的房子里过了一宿。  第二天,14号,婵珍顾不上自己身子虚弱,一早就拖儿带女地出去找青天老爷申诉冤屈了。她怀里抱着刚出世几天的婴儿,一手牵着大女儿,一手牵着儿子,母子四人冒着倾盆大雨前往市政府。雨水跟泪水迷糊了双眼,泥浆溅了一身。到了市政府,大人、小孩都已经成了泥猴,成了落汤鸡。  婵珍按照我的嘱咐跟接待的工作人员说:“江西的吕岳衡吕司令让民妇来找杨市长或革委会的李主任申冤。”李科侨李主任一听,马上说有请。等婵珍跟小孩们走进办公室,李科侨主任惊呆了。只见一个憔悴的妇人带着三个年幼的小孩,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鞋带也断了,有的还光着脚板。婵珍一看到救星,鼻子一酸,就要给李主任跪下去。但李主任把她扶住了,要她有话慢慢说。他还关切地让工作人员给她送来了温开水以及干毛巾。  婵珍哽咽着将事情的经过讲给李主任听。当李主任听到她刚生完小孩不久就被抄家,一家老小被强迫搬出自己的房子时,脸上更表露出对婵珍他们的同情以及对违法强迁民宅行为的气愤。  了解各方面的情况后,在李科侨主任的指挥下,市政府当天下午就派人前往红旗区房管所以及镇邦街居委会调查处理该事件。因为婵珍的行动迅速,而且又是从市里面来的调查组,把沈祥贞等小人震住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在正义的群众的帮助下,市政府来人了解到了真实的情况,而且群众更是反映了一条重要信息。原来强占我们家房子的李七少爷是工商地主成份的。当时围了几条街的群众在看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责霸占者的蛮狠无理,对我们一家老小深深表示同情。特别是当大家知道李七少爷的地主成份后,更是义愤填膺。李七少爷一家在市政府的命令下灰溜溜地搬出了我们家。几个小孩带头喊口号:“打倒地主阶级!打倒地主阶级!”接着有人带领着大家唱起了国际歌。围观群众很多,场面非常壮观!有那么多人帮助,婵珍感激得热泪盈眶。在大家的帮助下,镇邦街90号终于物归原主了!婵珍让姨妈打电话到谷饶将这一好消息告诉我。  人世间的正义虽然历经重重磨难,却最终总能战胜黑暗和邪恶!有诗咏叹如下:  八载流光付逝波,  岂因风雨人蹉跎;  寸心但觉神州暖,  历劫奋飞志不磨。  在婵珍的努力下,在干部群众的共同帮助下,迫在眉睫的问题得到暂时的解决。但婵珍也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她的身体从此落下病根。十年来,我买了各种药品、补品给婵珍吃,但婵珍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1986年春天,婵珍英年早逝了。临终前,她有预感,哭哭啼啼地跟我说她非常舍不得我们,特别是孩子们尚未成年,她实在放心不下。虽然不愿意,但她还是嘱咐我,要再找一个好妻子,帮她把小孩子们带大。  痛失爱妻的我十分心疼、万分内疚,心中更加痛恨那帮恶毒的凶手。如果不是他们强占我们的房子,妻子也不至于在月子中冒雨奔波,由此种下病根,最终撒手西去,给我和孩子们留下永久的悲痛。
  神谕返家中  古语有云:“谗言三进,慈母不亲。”意为对一个无辜者的造谣重复三次以上,到处流传时,就连受害者的亲生母亲都会相信,而怀疑自己的子女。我被谣言笼罩八年,除了妻子深明大义,对我始终相信之外,甚至连我的一些亲人,也因相信了谣言而对我产生误解。如我的岳母,便相信女婿正是人家说的“投机倒把犯”,对我很不尊重。  自从小舅子两次进出农械厂以后,我因为安全计而住在工厂,每月送给岳母的钱肯定少于我住在岳家的时候,岳母意见极大,还曾到工厂探听究竟我住在哪里,幸亏我做事一向极其小心,终究没让其探听出详细住所,要不然,那老岳母闹起意见、一时糊涂起来,跑去向工商所告密,恐怕我又要性命交关!  故而我虽然工作颇为顺利,但毕竟是寄人篱下,很不自在,也无法真正地争取到时间,静下心来撰写上访材料,为自己平反。  潮汕地区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地域性民俗,那就是对神的崇拜。  潮人的信仰崇拜,按专家学者的话说,叫“多神崇拜”,有神话故事的神,有历史人物的神,有与外地共通的神,也有地方特有的神。普遍信奉的庙神有:玄天上帝、天后圣母(又称妈祖)、观世音菩萨、注生娘娘、保生大帝、真君爷、七圣夫人、三义帝君(即刘备、关羽、张飞)、花公花妈、福德老爷(又称土地爷、土地伯公、后土之神)、三山国王(又称王公、村里的地头神)、木坑圣王、风雨圣者、文昌爷、魁星爷、太子爷……百年古城潮州城还有显赫的安济圣王。除了祖宗崇拜、自然崇拜、佛道诸神一起拜之外,更有一大堆遍及各个行业、涉及生活各个方面的“民间俗神”(如“床脚婆”、“司命公”等等),由民众自设小神龛供奉。可以说,潮人要拜、可拜的神明实在太多了,于是,级别不分高低、神庙无论规制,人们也就将所拜的神明,女性的基本统称“娘娘”,男性的一律唤做“老爷”。拜神,在潮汕俗语中,便常称为“拜老爷”。  在谷饶,就有这样一位“老爷”,人称“元帅爷”, 每当乡民有事求祷,每每很是灵验,因而香火极为隆盛。  所谓“元帅爷”,其实并非专指某一位元帅,而是对南宋抗元民族英雄文天祥以及众阵亡将士的统称。传说南宋末年,已在大都称帝的元世祖忽必烈,为了完全灭掉宋朝,派了南宋降将张弘范引领元军穷追宋少帝赵昺,少帝无路可走,由左丞相陆秀夫驾护,漂泊海上;而右丞相文天祥为了救援宋室江山,也招率爱国志士义师勤王,追踪找寻少帝,一路来到这莲花峰上,驻足眺望少帝船只。文天祥屯兵潮阳,整顿军队,图谋复国,但因张弘范引领元兵突袭潮阳而退至海丰县五坡岭,元兵轻骑追及,双方血战,宋军大败,文天祥被擒,最后被杀害于大都柴市,众将士则大多当场壮烈捐躯。宋亡之后,文天祥和阵亡将士于元朝近百年失祀,直至明洪武年间,潮阳各地才陆续建祠祭拜,各乡各族士民,得以陛抚忠魂,以垂不朽。潮阳谷饶的“宋朝大元帅墓园”也在此时应运而建,乡民到“宋朝大元帅墓园”祭拜,称为“拜元帅爷”,由此,逐渐形成了每十年一祭的“社祭”民俗。  1978年,神州大地扫除了十年“文革”阴霾,一些传统的民俗活动又回到了平民百姓的生活当中,这其中就有盛大的祭祀活动。在潮汕乡间,十年浩劫也无法阻止乡民私下的祭祀,现在十年来第一次可以大张旗鼓地尊崇神明,自然特别热闹。其时我正避居在新边大队,刚好遇上了“元帅爷”十年一次的大型“祭社”,于是便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这次祭祀活动。  “元帅爷”十年一次的“祭社”在潮阳谷饶地区是一次非常大型的祭神活动,数百年来,其规模随着国运之隆兴及黎庶之爱国热忱而与日俱增。值祭之期,侨梓咸动,海外游子,纷纷回乡,家家张灯,户户结彩,举乡设祭,合族同欢,游行演戏,热闹非凡。有忽而翻身腾跃、忽而驻足雄视的醒狮队;有大气磅礴、动作敏捷的英歌队;有锣鼓声声铿锵、乐曲清越柔媚的大锣鼓队;有姹紫嫣红、光彩焕发的标旗队……等等。  接下来,还有“做大戏”等,由众乡民捐钱,请来当地的潮剧团在地势开阔的地方演戏谢神,以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除了新边大队的乡民外,周边各个乡村的乡民都纷纷前来朝拜。“祭社”这天,真是香火旺盛,人山人海,是一场地方的文化盛宴。  我自小便与神佛很是有缘,这时听周围的人说“元帅爷”非常灵验,又恰逢“祭社”盛会,触及心事,自己不便出面,便拜托了屋主人——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带着婵珍,前往宋朝大元帅墓园,默告自己的处境,希望能就自己的人身安全和未来的行动方向,祈求神祇指点迷津。
  宋朝大元帅墓园位于潮阳谷饶大坑乡尖石山坡。墓园倚山衔水,风景秀丽。园中亭台池阁建筑典雅,四旁簇拥茂林修竹,苍翠碧绿,后山玄岩飞迭,远峰神笔写天。民间相传,宋帅墓地结穴形似生姜,龙脉入首显现,是块宝地,神恩浩荡,能保境安民并有诸多灵应,故长年香火鼎盛,游客不绝。  婵珍如嘱前往墓园祈祷、求签,先求一个人身平安的签,得到了一个上签,签诗中曰:“石船铁栏杆,风吹不动摇,还有好日子,劝君心勿忙。”大意为家宅平安,只要修心养性,勿强出头,自然无事;另一个就是否回汕头家里的事情,再求一个签,也是得到一个上签曰:“春天草木青,尼姑去采茶,须劳君早起,乞阮早回家。”  我看到这首签诗时,实际上国家已经处于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当时肆虐中国十年的“文革”已于1976年结束,全国开始平反冤错假案,我也看到自己平反的希望,现在结合签诗的“好意头”,于是便决定必须找个安静的处所来细细回顾这些年不平凡的遭遇,把关键的问题写成材料,以便向上级部门伸冤,而这一切是不可能一边工作一边完成的,因为只要我一天没有脱离工作岗位,我就总有干不完的事。因此,我和妻子商量后,决定辞掉当时的工作,回到汕头家中,以便集中精力写上访申诉的材料,并希望找到一些可以帮助自己的关系,以向政府有关部门申诉,争取早日结束这种不正常的、暗无天日的生活。  于是,我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告别整整工作了六年的谷饶农械厂,在刘努尔书记等人的挽留声中,坚决离开了谷饶,回到了汕头久别的家中。终于又能与妻子、儿女朝夕相处了,虽然我仍然得偷偷摸摸地躲在三楼,不敢让外人知道,但我却乐在其中。白天,妻子、儿女们都要上班、上学。她们出门时,为了掩人耳目,必须像家中没人那样锁上大门,将我一个人反锁在里面,下班时才将家门打开。这段宁静的白昼时间便是我每天最安全的时间,也是我最好的清理思路、拟就诉状的时间。  每当这时,我便一个人躲在三楼,将所有窗帘密密地拉起,遮掩住外人探测的眼光,自己还时时小心地躲在窗帘后面,悄悄拉开窗帘一角,从那一丝缝隙中谨慎地观察外面,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动静。  我的午饭则是由妻子在早上便为我准备好的一罐用“砂锅”煲好、用“土法保温”的粥。每天早上粥煮好后,必须趁它刚从炉上拿下来温度很高,就在沙锅底上垫上木板,先包上几层旧报纸,然后再包上一层塑料膜,最后是在最外面包上一床小棉被。一锅粥经过这样重重的保温包装,便可以从早上保温到中午作为我的午餐。粥煲得略为嫩火了些,使米粒略为干硬,以使其保温到中午时米粒不致于太烂。这也是双职工家庭解决孩子中午独自在家就餐的常用办法。  每天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我坐在小饭桌前,想起整整八年来自己备受迫害的遭遇,想起自己有家归不得、颠沛流离、死里逃生的遭遇,不禁怒火满腔,而每当此时,我都紧紧执起一管笔,奋笔疾书,那向各级政府部门反映情况的申诉书便一字一句源源不断地从笔下流出。  每个白天,我便常常是这样孤独地度过。当我写累了,便在小小的房间里,站起身来伸一伸腰,活动一下身子,再走到窗前,仔细察看外面的动静,见到安全无事后,便开始一天中唯一的娱乐:听潮剧。我小心地关闭好门窗,确保声音尽可能不往外传播,录音机的音量尽可能低。我最喜爱的潮剧有讲述古代著名的含冤受屈故事的《潇湘秋雨》《井边会》《春香传》等传统折子戏,有讲述古典爱情故事的《陈三五娘?荔镜记》《桃花过渡》等等,当许多老一辈潮汕人都非常熟悉的姚旋秋、张长城等著名潮剧艺术家清丽委婉的的唱腔在我秘居的小室中轻声响起,那一句句或描写幽美环境、或描写悲愤、喜悦等各种心情的美妙古典诗词,是那样细致入微,无比的婉转优美,总是触动我的心事,令我非常动情,我常常情不自禁地跟着潮剧中锣鼓丝弦的曲调,低声地吟唱几句,以此抒解整日藏匿家中的郁闷,鼓舞自己坚持斗争的勇气和决心。  而每当我听到内容为平反冤情的潮剧《十五贯》,特别是听到蒙冤受屈的熊友兰、苏戍娟被糊涂的昏官误判死刑后,在狱中一段悲苦万端的吟唱曲词时,不由得就会联想起自己八年来无辜含冤受屈、受尽迫害的种种遭遇,总忍不住掉下泪来。  但是,尽管白天寂寞,晚上当妻子儿女们回家后,我就能享受到家庭的温暖,这也给了我极大的慰藉。有时,在全家人吃过晚饭,妻子料理完家务后,我也会小声地放心爱的潮剧与妻子一起欣赏。心血来潮时,我甚至还会找来两只小水桶,绑在一根小木棍的两边,做成一副挑水的扁担,做成道具,让妻子挑在肩上,然后教妻子扮演《井边会》中“寒冬腊月,井边挑水”苦盼丈夫归家的李三娘,自己则扮演从军归来、衣锦还乡的刘智远将军,在冬天的井边,与苦守寒窑的结发妻子相会相认……小孩子们也好奇地跑过来,围绕在父母身边,或跑来跑去地玩,或高兴地倾听着父母正在表演的“大戏”。一家人其乐融融,充满了开心和温暖的气氛。我本着这种乐观主义精神,苦中作乐,鼓舞着自己及家人的勇气,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
  亲女何不亲  在没有获得彻底的自由和应有的尊严前,我秘密藏身在家中写资料,虽然得到家庭的温暖,以及一个能专心书写申诉材料的环境,却仍然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也许扫除灰尘的扫把还来不及清扫汕头的污秽,工商所那班专门整人害人的家伙仍然没有倒台,他们好像末日的野兽,更加显现了他们凶残的本性。这伙人并非隶属派出所,原本只能管工商事务,并无查户口权力,可他们还是经常假借查户口之名,在月黑风高的半夜里,凶神恶煞、大呼小叫地来敲打我家的大门,对我家人呼来喝去,追问我的下落,要他们“老实把姚泽轩交出来!”  1978年,一篇文章的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次会议的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一种思想的解放:改革开放。中国的局势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汕头市红旗区工商所的一伙人,尚未被时代潮流触及,仍然乐此不疲地嚣张作恶。秋天的一个晚上,凶狠的敲门声惊破了黑夜的宁静,远处响起附近某一人家被惊动的守更狗的吠声,连睡梦中都似警惕地睁着一只眼睛的我总是最先被惊醒,我翻身而起,急忙将自己放在床边的外衣一手抓起,再捞着自己的一对拖鞋,飞速地向“救命窗”奔去。逃出窗外的我伏身在夜的黑暗中,咬着牙关,屏住呼吸,透过墙壁,倾听着屋里随后响起的开门声、工商所那伙人的呼喝责问声、家里小孩子被惊醒的哭闹声、一小队人上下楼梯的杂沓脚步声、被惊动的小街远处的狗吠声……直到自家大门再一次打开关上,那伙人一路远去,黑夜的宁静再次缓缓恢复,良久之后,我才敢谨慎、悄悄地从救命窗钻回屋里。  往往在半夜被如此折腾了一番后,回到屋里的我便陷入被无辜迫害所感受到的悲愤中,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眠。我便握紧拳头发誓:一定要告倒这帮家伙,一定要坚持到为自己平反冤情的一天!  然而,我这些无可奈何、煞费苦心、躲躲藏藏的行动,却不是天真可爱的孩子们也能理解的。我的大女儿姚静仪,这时已是一个八岁的小学生,她长得皮肤雪白,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从小便机灵活泼,聪明好强,非常可爱。她亲眼看到我从饭桌旁惊慌逃避、从家中的“救命窗”惊险逃生的情形上演过无数次,也无数次被半夜上门“查户口”的“同志”惊醒,还看到我半夜也要上演“救命窗”逃生的一幕,还听到那些粗声粗气地喝问母亲的“同志”说,父亲是“投机倒把逃跑犯”……最初她感到非常困惑,不相信父亲是一个随时要被人抓起来的坏人,我和她妈妈也曾向她解释个中的原由和苦衷,但无数次听见外面的人那样说父亲,而学校的个别老师听说了“镇邦街90号”的一些风言风语之后,也戴上了“有色眼镜”对待小静仪,对她说话时常带着讥讽的口气,因此备受冷遇的小静仪小小的心也开始疑惑了起来:“是真的吗?疼爱自己的爸爸真是一个‘投机倒把’的坏人吗?是‘逃跑犯’吗?要不然,为什么那样害怕那些人查户口呢?为什么每次都要从窗口逃跑呢?……”  有一次,个性好强好胜的姚静仪在家里,为了一点小事,欺负小她两岁的弟弟姚青峰。我看见了便主持公道而斥责了小静仪。受到惩罚后,倔强的静仪产生了幼稚的报复心理,猛然跳起来大声地喊道:“姚泽轩呀、投机倒把分子姚泽轩躲在家里了呀……”  我吓得急忙拽过手边一块毛巾,飞快地大力捂住了她的小嘴……而后拉开窗帘往窗外察看,幸亏外面没人,没被外人听到,小家伙的莽撞行为这才没惹出什么意外的灾祸出来!  晚上10点多,到郊区买海鲜回到家的婵珍得知此事后,非常生气,抓住差点惹来大祸的小姑娘就要揍她屁股,一向疼爱儿女的我急忙阻止了妻子,夺下了差点落到小姑娘屁股上的晾衣架,说:“古语云‘谗言三进,慈母不亲’,例如为了让儿子成才而三迁其居的孟母,当三个人都跟她说孟子杀人后,便也对儿子产生了怀疑,相信了此事。其实只是凶手碰巧跟孟子同名罢了。连孟母这么智慧的母亲也会相信谣言,可见谣言的厉害。咱们的孩子还小,没有分析能力,在外面、在学校常听那些人说我的坏话,自然也半信半疑的,所以才会这样不服我管教,出现今晚的事,我们应该向她解释情况,教育她要有正确的是非观念才对。”  我说着,轻轻地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拉着女儿的小手,详细地把自己所蒙受的冤枉故事一一耐心地讲给她听,并对她说:“静仪,爸爸并不是别人所说的什么坏人,有一天,历史会证明爸爸是没有罪的!是被冤枉的!现在爸爸便正在写向上级政府领导申诉的资料,爸爸得到平反的一天肯定会到来的,那时爸爸就不会再这样躲躲闪闪地过日子了,爸爸会光明正大地每天带你们出去玩,给你们买最好吃的糖果,买最好的玩具……”  婵珍不失时机地在旁帮声,说明我所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坏人为了强占我们的住宅而捏造我的罪名。  小静仪听了我们的一番话,知道是自己错了:“爸爸,是我错了,请您原谅我好吗?”小静仪低着头,掉下了眼泪,向我认错。  “好孩子,有错改正就好,爸爸不怪你。”我轻轻抱住了女儿,也不由地掉下了眼泪。当妈妈的在一旁看着,想起这些年一家人受尽磨难的种种苦楚,也不由地掉起了眼泪,一家人抱在一起,泪往一处流,哭成了一团,许久许久,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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