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姑娘写小说文笔不好怎么办的文笔

《小呀小竹马》by 孟安离
看到有人说这篇文总结下来就是n次“乐乐惹小哥儿生气,又把小哥儿哄好”的故事,觉得莫名契合hhh。是一篇甜萌甜萌的文,大概是养成系,小时候的篇幅大概占了五分之一吧……但是一点也不腻,看起来感觉很舒服很暖,攻从七岁开始就把受放心里宠着了,细水长流向,受喊攻“小哥儿”,攻对受宠到没边……受伤情节也……嘤嘤嘤……总之这篇文不管从哪个设定都戳爆我的萌点啊摔桌!
而且!凯源代入感特别特别强,强到我流泪QAQ唯一不同的应该就是源源小天蝎偶尔会炸毛,这篇文里的受基本上除了认清自己感情那一段,其他时间都是顺着自己小哥儿的吧,虽然后来被骂了一顿2333文荒的时候就开始撸,到现在不知道撸了多少遍了,每次都被萌到肝颤,小细节处理得特别棒啊,就是看着看着就会不由自主痴汉笑的那种。有人说小时候的情节有点拖沓……一刷我也觉得hhh,直接拉到后面看了,看完之后觉得太他妈的萌了,又从头细细啃了一遍……所以说不要光看开头就弃文呀嘤嘤嘤
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其实是因为刚又看了一遍现在整个人快被萌颠了 情不自禁想要卖安利555
吃下这颗安利保证不后悔吼
“我愿意带着你走,去任何地方,走任何路,但是你必须先到我身边来。”
从医院出来,大概是刚抽过血的关系,脑子有些不清不楚。到了停车场,刚想趴在方向盘上眯一会儿,手机却又开始响。
  屏幕上跳动着王源的名字,他强忍着不适咽了下胃里泛上来的酸水,按了“接听”。
  “喂喂喂?王俊凯?”
  “是我。”
  “居然这么久才!接!我!电!话!”电话那头是一贯的聒噪:“快开车来日月光接我,我给苏苏带了鱼片粥,出来的时候突然下雨了嘤嘤嘤嘤!”
  他有气无力地笑笑:“好。”
  边发动车子边想,像这样能听他聒噪、帮他追女朋友的日子。
  大概不多了。
  开车到日月光,车外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王俊凯把车窗摇低,隔了雨幕在门口挤着的人群里找王源的影子。王源抱着个饭盒靠楼檐站着,刘海打湿了贴在鼻梁上,轮廓看起来比平时要柔和许多。
  恍惚就像是回到了几年前。
  几年前组合还没解散的时候,也是在日月光演出,台下有人问“还会一直唱下去吗”,他给了肯定的回答。
  而几年之后的现在,终究是分道扬镳。书念得多了,大家都不再愿意把梦想局限在一家小小的公司,千玺高中毕业出国深造,二文和宇浩也去了外地念大学,子鱼带着乐队开了个小酒吧。
  组合解散,他本来有更好的选择,继续在圈子里走下去,他却推得干干净净,回了重庆。
  王源在重庆读大学。
  他想,共同的梦想没有了,那就守着人,也是好的。
  走不开,就在重庆找了新工作,勉强和大学读的金融对口;没有工作经验,就每天比同事多加几个小时的班。四处跑应酬,却从没忘记接送王源上下学,以致于很多时候胃袋里都只装着餐前酒,吐出来的酸水见不到一丁点食物残渣。
  现在想起来,胃病也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回过神来王源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带着一身雨水的清冽气息,撅起嘴巴鼓着腮帮子吹额前的湿头发。他定定神,又觉得命不长了,何必把时间花在伤春悲秋上边。
  “今天去哪儿了?”王源边掰扯头发边冲他笑:“早上去了你公司,他们说你请假。”
  脑子里迅速把编好的理由过了一遍:“回家看我妈了。”
  “你~骗~人~我也去过你家,阿姨根本没见着你,老实说!是不是跟女孩子出去约会了?”
  王源一脸贼兮兮,王俊凯没忍住,伸手去抹他的刘海。
  辛辛苦苦吹开的湿头发被抹得又糊在额头上,男孩登时大呼小叫起来:“看!被我揭穿了吧!恼羞成怒了!”
  “你居然还知道‘恼羞成怒’这个词,”看着张牙舞爪的王源,心情一下子好起来:“看来上大学之后有变聪明啊。”
  他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抵在唇边。王源气短,抱着饭盒拼命往后缩:“你就转移话题吧,反正我从小就说不过你。”
  “我没在跟别人交往,”他举手投降:“哪有女孩子愿意跟我,天天往你们学校跑,我们单位的人都以为我有个读大学的儿子。”
  “得了喂!注意安全驾驶!”王源被他逗笑,安静了一会儿又说:“说真的,你也找一个吧。”
  王源说得很认真,他听得胃又开始疼,不止是胃还连着心,豁拉拉撕开一个大口子,往里灌着风,往外淌着血。
  额上冒出一圈细汗,他努力维持着笑容:“好吧,那就找一个。”
  王源的女朋友叫苏苏,全名苏想南,和王源同院不同系,爱好是勤工俭学。
  苏想南长得漂亮,牙口却不好,可又爱笑,一天到晚晒着两颗虎牙,害得王俊凯每次见她都跟照镜子似的牙根酸软,强迫症非得伸手去摸摸自己右边是不是多生出一颗牙来。
  星期天的下午,王俊凯就这么被拉着坐在咖啡馆里照了俩小时的镜子。
  苏想南看看表:“人姑娘三点整下班,你再等等,我先走了。”
  王俊凯如临大赦,赶紧点头哈腰地把苏想南送走。坐在座位上看外边房檐滴水,这一阵南方像是到了雨季,早晚都湿淋淋地下个不停。
  估摸着苏想南给自己介绍的姑娘就要到了,王俊凯有些坐立不安。他人生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花在学业和工作的协调上边,能接触的独立人群其实很少,尤其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这还是第一次。
  王源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差点没听见,等他手忙脚乱地接起来,那边已经是低气压状态:“王俊凯你在哪?”
  “……”他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是在相亲吧。
  “我在你家门口。”
  还没来得及回话,电话就被匆匆挂断。王俊凯原地愣了两秒,取过搭在椅子上的外套转身就走。
  迎面刚好过来个清秀的女孩,和苏想南描述如出一辙,光是看着王俊凯脸就先红了大半,支支吾吾地开口:“你是…王俊凯吧?”
  “我不是。”
  说完推开门走出咖啡馆,动作一气呵成,谎撒得自然流畅。
  南风天连楼道壁砖都是湿的。王俊凯小心翼翼地上楼,发现王源果然蹲在自己家门口,提了个保温桶。看见他回来,满脸怨气瞬间转成蛮横:“哪去了?”
  他赔着笑,一手接过保温桶,一手掏钥匙开门:“你家苏苏给我介绍了个女孩子……”
  背后的人突然不说话了。
  王俊凯满意王源这个样子的沉默,尽管这沉默跟自己的心思路线不同,但他却可以掐着时间慢慢幻想,也许这里边有丝毫醋味也说不定。
  人总是要靠着想象,才能活得安慰一些。
  门开了,他伸手把仍处在谜之沉默的人拉进来。王源被他拉一步走一步,站在玄关也没换鞋的意思,他叹口气,蹲下来替人松鞋带。
  王源问:“怎么没把人带回来?”
  “这不是您来了吗,”王俊凯头也不抬:“没见着,接到电话就回来了。”
  王源怔了一下,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道歉的话到他嘴里语气却欢天喜地:“对不起哈,耽误兄弟你找媳妇啦。”
  听到“兄弟”两个字,王俊凯松鞋带的手顿了顿,又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没事。”
  他话少,更衬得王源话多。王源换好拖鞋就开始唐僧念经,一会儿说保温桶里他新研发的粥,一会儿说刚出的游戏机有多么逆天。王俊凯面上喝着粥,心里却全都认真听好,一句一句记下来,默默打算明天什么时候能匀出去给他买游戏机的时间。
  “真要我说,幸亏人姑娘没见着你,”王源乐,“要见着你肯定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你这么祸害,肯定得欺负人家。”
  王俊凯一口粥呛在喉咙里:“我有那么坏吗,我欺负谁了?”
  “你可没少欺负我,我一说话你就吐槽。”
  “我那是善意的玩耍好吗!”
  “得了吧,以前录节目的时候你总帮着二文他们欺负我……”王源越说话声音越低,其实两个人对过去那段日子都有点抗拒,说白了就是道疤,一揭就疼,今天却偏偏都绕到这道疤上,王源一句话像一把锥子扎上去,把两个人都疼哑了。
  果然王俊凯没话说,低下头一个劲地喝粥。
  “哎……”王源干脆走到客厅,把电视打开,电视里正在播一档真人秀节目,台上男孩面庞稚嫩,抱着把吉他,在唱范玮琪的《到不了》。
  “这首歌咱们以前也唱过。”王源呆呆看了一会儿,扭头朝王俊凯笑,“记得嘛?”
  后者只是点点头,王源没再征求他的意见,转过脑袋合着男孩的拍子唱起来。
“你眼睛会笑,弯成一道桥……”
几年没唱歌,王源还是一把好嗓子。王俊凯端着碗想了想,是啊,到不了。
送王源到楼下,街边的路灯亮成一片。
王源走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他,王俊凯傻站在原地的样子顿时被抓了个现行。
王源笑他,那笑容暖得几乎跟亮橘色的灯光溶在一起,然后他说:“老王,你其实很好。
“所以别急这一会,再等等吧,会遇到更好的,你自己也喜欢的。”
老王强忍着想上去抱抱他的冲动,轻轻点头。
转过身对着黑漆漆的楼洞,老王突然有点惆怅。
你看,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能遇到比你更好的,我更喜欢的。
这一晚间歇性失眠,来来回回总梦到些破碎的片断,有时候是小时候和那个人一起站在街头唱歌的场景,有时候又是那个人被醋水熏得红通通的眼睛,像只没长开的兔子。
直接导致第二天醒来头重脚轻。打电话给公司请了假,又在床上窝了半天,最后胃疼得受不了,只好自己起来做饭。
淘米准备煮粥,冷水一波波打在手背上。他用另一只手去关水,却连单手拿稳锅胆的力气都没有,锅胆“咚”地一声从流理台上掉下来,水混着米撒了一地。
王俊凯摸摸耳朵后边肿起来的硬块,头痛不已。
收拾好残局,开车去医院。路过商城,他踌躇一会停下来,走上去买了那款最新的游戏机。
医院里医生还是那几句话,“建议进行手术”“真的不做放疗?”他都说,再想想。
在医院食堂买了外带的清粥作为一天中的第一顿饭。回到家开了灯,才发现手机一整天都放在家里,屏幕还亮着,一分钟之前刚刚有人打电话来过。
12个未接来电,8条新简讯,他全都细细地看过,却没有一条来自王源。他暗骂自己想多了,一头倒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放松神经,门铃就跟疯了一样响起来。
王源会大半夜的来找自己,放在平时王俊凯连想都不敢想。然而此刻站在门口的不是王源又能是谁,而且还扛着个大行李箱一副要入住的架势。
王俊凯揉揉太阳穴:“…你这是?”
“苏苏她闺密刚来重庆,没订到房子,附近的酒店又太贵,我就先让她住我那儿了。”
“…所以你?”
“来求收留~”
王俊凯隐隐觉得头又开始晕。
为了当烂好人闹到自己没房子住…的确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王俊凯无奈地耸肩,帮人把箱子抬进来,也不知道王源往箱子里装了些什么,重得要命,等抬进客房,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王源蹲在箱子边,鼻尖上全是细细的水珠。王俊凯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目光,从柜子里拿了条毛巾扔过去,不偏不倚刚好盖严实王源那颗毛绒绒的脑袋。
“你干嘛一一”王源被毛巾砸得嗷嗷叫。
“去洗个脸,不早了。”王俊凯手心全是汗,匆匆把话说完就起身想走。
“妖怪别跑!”王源刚好扯开盖着头的毛巾,也跟着站起来:“还我爷爷!”
话音刚落,王俊凯就觉得自己被人从后边抱住了,王源温热的鼻息在脖颈上跟着绕:“把汗全擦你衣服上~”
王俊凯整个大脑当机。
感觉到王源鼻尖在背后蹭来蹭去,王俊凯一根脊梁骨从里到外僵硬了个彻底:“别闹,又不是小孩子了。”
“真没意思。”王源哈哈笑着推开他。他没敢回头,出房间的步子都仓皇得很:“客房的浴室能用,你早点休息……”
听着客房里哗哗的水声,他把丢在茶几上的药全收进柜子里,那个拥抱影响实在太大,药瓶都被打翻了好几次。
是不是临死的人都会特别敏感,对世界上的任何一点温存都会难以自拔。
你这样,会让我舍不得啊。
早上王俊凯是被叫醒的。过惯了自己一个人的日子,家里突然多出来另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对自己来说意义还相当特殊。从厨房不间断地传来打碎碗碟的声音,王俊凯叼着牙刷望着镜子,仿佛站在了过往时光的对立面,梦想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满足,一时间恍若隔世。
王源何尝不是他梦想的全部,可是随着岁月推移,实现的可能性已经被消磨掉太多。
他不确定,也没把握。
自己现在大概就像个偷到糖的小孩子,尽管梦寐以求的滋味并不能持续多久,在这一刻,却甘之如饴。
“老王老王!你家这东西怎么操作啊,简直丧心病狂……”
他吐出嘴里的泡沫,拧开水龙头冲干净。
白色的泡沫渍上爬着蜿蜒狰狞的血丝,被水一冲,打着旋儿欢快地褪去,和黑暗的下水道融为一体。
他想,命运还真是残忍。
“来了来了。”
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王源明显没适应老王家的灶台,一碗饺子煮成了半碗饺子皮。
王俊凯面色波澜不惊,一勺子舀了张面皮,再一勺子,舀出来的全是馅儿。
王源自己都快看不下去:“实在不行我下楼给你买点其他的…你看,我今天这不是发挥失常吗…”
“没事。”他其实没什么食欲,只是煮这碗饺子的人太特别,理智告诉他不能浪费。
王源动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旷了一天工,桌子上的文件简直要堆成小山。全部处理完毕已经是下午三点,午饭亟待解决。撑着脑袋想了半天,老王决定给小王打电话。
这边王源刚从学校钻出来扎进路边摊里,一个电话震得手上的碗差点拿不稳掉下来。
“喂喂喂”嘴里的鱼板卷滚烫,怎么说话怎么含混不清。
“下课了?”
王源顿时有种想掐死自己的冲动,不知接电话的时候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没注意到来电显示上写着“王俊凯”的名字。
“嗯嗯嗯…”
“…”电话那头的王俊凯沉默了一会儿:“记得我跟你说过路边摊不卫生,你怎么还去?”
真是该死的鱼板卷。
蹲在马路牙子上边摁爪机边等王俊凯来接自己。修炼了几年密室逃脱终于能通到第二关,可也仅仅是第二关而已。感觉看着看着屏幕上那块石碑都要看吐了,衣领子被人提起来:“走吧。”
直到两人坐到车里,王源才扁着嘴巴嘟囔:“就比我大一岁,事儿多得像老爷爷一样。”
王俊凯又好气又好笑:“不让你吃路边摊,我的错?”
“你的错。”王源继续忿忿不平:“小时候跟你打赌,谁吃得多谁赢,输的付账,结果每次都是我输,我深深地怀疑是我胃部构造太小。”
“嗯。”王俊凯憋着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好不容易我胃部构造变大了,你又不敢跟我比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你是个弱受!哼!”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弱受,老王把车留在了停车场里,带着小王同学开始压马路。
春分到夏至北半球夜渐短,昼渐长,到了六点半天还是明晃晃的。王源左手提着羊肉串麻辣烫,右手举着棉花糖,走得气宇轩昂。
“你真的不要?”
王俊凯走在他后边,看他转过身来,举着串冰糖葫芦问自己。
“不要。”他只要付账就能付得很开心,至于食物,看了只有胃疼。
王源便不理他,继续在各个摊位前溜来溜去,到后来东西多得两个手都提不下,王俊凯伸手去接,王源一愣,而后笑弯了眼睛。
暮色四合。
“就像从前一样,”累得再也走不动,回家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都要求坐地铁的王源趴在王俊凯背上作总结:“我有很多次都会觉得怀念。”
“组合解散了,我们没散就行,一开始不也是两个人吗。”王源歪着脑袋笑。
“嗯。”你好重。
“还有,我和苏苏分手啦。”
老王惊讶,怔忡良久,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感慨。再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呼吸温暖而熨帖,已经趴在自己背上睡着了。
倒春寒的夜里风有点凉,一波一波贴着地面缓缓地吹,有极淡的水雾氤氲开来,笼得人眼耳口鼻都水蒙蒙的。
即使这样,他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哭了。
现如今王俊凯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掐自己的脸一回,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搞清楚王源原来并不是因为“女朋友的朋友来了”而是因为“和女朋友分手了”所以“不敢再住在原来的地方”才跑来投奔自己的一系列理由,王俊凯只差没把王源摁在地上打一顿,好好问他和苏苏那样好的女孩子分手究竟是个什么心态。
不过王俊凯没打,他没舍得。
所以只能看着小王同学一头顺毛地窝在沙发里,听他可怜巴巴地说“所以你要担负起照顾失恋弟兄的责任啊”。
完全拿他没办法。
于是老王家的生活模式,正式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变为“一人唠叨全家嚷嚷”。王俊凯每天半夜起来到客厅倒水喝,都能见到王源戴着耳机在房间里上蹿下跳的身影。
问他在干嘛,小王同学都着说在看动漫,然后跳下床“咚咚咚”跑过来,把耳机往王俊凯脑袋上一扣:“给你听听!”
耳机里音量过大,少年漫的男主角噼里啪啦地吐出一大串日文。王源的手没从耳机上拿下来,俩胳膊还挂在王俊凯耳朵边晃荡,他一低头,小王同学烁烁闪耀的眼就恰好撞进视界里。
“想看嘛?”
“还…好。”王俊凯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感谢自己的低血糖,否则现在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
“我跟你说超好看的,可是你没机会和我一起看啦,”王源把耳机摘回去,“你明天要上班。”
王俊凯深吸一口气:“你明天也要上学。”
“…啊你说什么?”
“关电脑,待会我拔网线了。”
“老王…”
“没得商量。”
回到自个儿卧室的王俊凯看了看表,一杯水倒了二十分钟,温水也变得寒凉。
皱眉头喝了口水,耳鸣、反酸接踵而来,吞了两片缓解症状的白药片终于好受一些。
现阶段医生给他开的药大部分都是缓解恶化的抗生素,对剂量没有明确限定,他拿了两个月的药,现在才过三周,却只剩下小半瓶。
平躺着调整呼吸,寂静的夜晚和偌大的房间,心跳的声音给了他点莫名的安慰。
倒春寒一过就入了夏,重庆今年的春天似乎特别短,三大火炉的名号毕竟不是盖的,王源带来的一大箱子长袖衫没几天就全挽上去成了短袖。
老王每天把人接回家,都觉得身后的小王同学像一阵风,“嗖嗖”地蹿到家里各个空调前边,一口气开个遍。
室温突然下降其实对他的病不太好,被病毒破坏的身体机能对温度的感知迟缓,连受了寒也不知道。他有几次都后知后觉地按着胃表情纠结,偶尔一次被王源碰到,家里的空调就再没打开过。
发觉这点让王俊凯愣了小半天。窝心的同时,也把药藏到了更加隐蔽的柜子里。
这天王源没课,王俊凯下班回来,厨房里的人袖子都快挽到肩膀上,胳膊插在腰侧一副要干大事的架势。
门落锁,王源应声转过来,王俊凯看看他的脸登时心情复杂。
眼角鼻尖全沾着奶油,简直让他不知道该把目光往哪放,只能一个劲儿地咳嗽。
“回来啦,感冒了?”
“…没…没感冒。”
“快来看小爷我做的冰淇淋儿~”
王俊凯换了拖鞋走过去,王源面前的碗里放着数目可观的冰块,一个罐子放在中间,里边装着些莫名其妙的半固体。
忍不住开口问:“这什么冰淇淋?”
王源继续进行工程,头抬也不抬:“哈根达源冰淇淋。”
王俊凯弯腰给自己倒水,差点一口水呛在喉咙里:“你真可爱。”
王源听了嘿嘿笑:“我本来就是可爱担当。”
王俊凯摸摸他的头,走出去整理带回家的文件,厨房里王源目光跟着他直到客厅,才低头重新往罐子里加了鸡蛋奶油,放在冰块里来回滚动。
电视里新闻频道的视讯重复播放到第三遍,左下角的钟显示晚间七点。
王俊凯从一堆文件中起身,厨房里“沙沙沙”罐子磨冰的声音仍然没有要停的意思。他走过去,王源恰好顶着满头满脸的奶油渍冲出来,见到他,没心没肺地一笑:“宣告失败。”
“猜到了。”他点头。其实他想说,弄这么久冰早就化了,不失败才怪。
“失望吗?”
“没有。”
黄昏压过来,而后是淅淅沥沥的雨。雨浇在窗玻璃上,印出一朵又一朵透明的水花。
“下雨了,怪不得刚才那么闷热来着。”
尽管简短,却是用上了所有的温柔才堪堪给出的回应。
七月初的时候王源开始放暑假,理所应当有了大把的时间实验他的冰淇淋课题。拜这个所赐,连着一个月王俊凯打开冰箱都能看见冷冻层里码好的冰块儿,原来放在里边的速冻饺子早就被王源丢的丢、煮面皮的煮面皮闹得一颗不剩。
虽说放速冻饺子也没雅观到哪里去,可全是冰块总让王俊凯有种跟小龙女住在古墓里的错觉。
“新买的馄饨放哪…?”
“不许动我的冰块儿!”
“冰箱就这么一个…”
“统统吃掉!”
还好疯狂做冰淇淋的实验最终让王源半成功了一回。一大盆的奶白色,王俊凯伸勺子进去搅了一下,神色纠结地宣布结果:“你这顶多算冰沙。”
冰沙也比冰牛奶好多了,王源很满足,从此不再跟鸡蛋奶油奋战。王俊凯倒是不习惯了,第二天就买了一堆牛奶冰淇淋,一个个塞进冷冻柜里。
他想,自己还真是魔怔了。
“喜欢一个人的感受,大概就是一直介怀却又不停包容。”如此的描述和这一刻的他,不约而同地,很相似。
王源读的音乐系告别大三迈向大四,不少人被分配出去实习,剩下的一群人为了祭奠悠闲的大学时光,约在长江边上举行烧烤聚餐。
王俊凯晚上九点半接到王源撒泼打滚儿求带回的电话,一路开车到江边,堤下浅滩上窄窄的一片灯火通明,像在盘山公路行驶的小小夜车。
年轻人们追逐打闹,唱歌的声音王俊凯坐在车里都能听得见。
王俊凯周身打了个激灵,把车窗重新关得严丝合缝。
车内的逼仄似乎一下子变立体,他从确诊以来睡眠质量就一直不高,此刻竟说不出的困倦,眼皮强睁几下,实在扛不过,跌进黑甜里。
“哐哐哐。”
半梦半醒间有人敲车顶,他摇下窗玻璃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王源,人没睡醒声音也变得慵懒:“散伙了?”
“…又不是散伙饭。”王源愣了会,呆呆傻傻的表情跟身上染了油渍的肥大衬衣凑一块儿是双倍的滑稽:“那个,你下车。”
“你这身衣服怎么搞的?”
“不是我的,”堤岸和浅滩间的坡不好走,一不留神就会踩着石子滑下去,王源小身板儿在苇草中央摇摇晃晃:“别人给的,权当挡油了。”
王源说着把衬衣抖下来提在手里。他里边是件黑T恤,浸了汗黏在背上,浅淡的盐的形状,歪歪扭扭像个笑脸。
老王想伸手碰一碰,却没注意到脚下平衡,直接踉踉跄跄撞在小王同学身上。
王源回手扶他,两人诡异地形成一个拥抱的姿势。
他尴尬到不知如何是好,结果还是王源拍拍他肩膀:“走路要小心。”
“好。”脚踝扭伤了算不上疼,只是一想到对方永远不会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疼痛才越发凛冽起来。
下到浅滩,一股子烧烤留下的油烟味还没完全蒸发掉。王源皱着鼻子闻了闻,让老王先沿着河滩走,待会自己再跟进。
“夏天这江涨水,别回头赶不上来啊。”
“怎么会,”王源哼哼,“机智如我。”
夜晚的江面簌簌起风,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热岛效应带来的不利影响。王俊凯走得离那团油烟远了些,离那片灯光远了些,不一会儿耳边响起跑岔了气的喘息。回过头去就王源站在身后,恰好和愈来愈小的那束光重合,整个人像镀了层光,连翘起来汗湿的发丝也有着难以言尽的温柔。
男孩怀里抱着把吉他:“唱歌吧。”
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王俊凯将近两年没碰过吉他,指法生疏,弹出来的旋律断断续续,根本不成全曲。
王源也放缓了咬字来配合他。两个人从《小情歌》唱到《董小姐》,逝去的时光仿佛在这慢下来的曲调里同现今缓缓咬合。不远处是轰隆隆的轻轨,江的对岸枕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心却很平静。
“你呢,也打算出去实习?”停下来的间隙,他问他。
王源摇摇头:“我就留在重庆~只要你不赶我走。”
只要是明白人都能听出来后半句的玩笑意味,王俊凯却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鼻酸的冲动,大概是病症让泪腺也变得脆弱,他突然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
既怊怊惕惕,又患得患失。
王源揪着他袖子:“来,咱们唱《到不了》。”
“我找不到,我到不了
你所谓的,将来的美好”
“我什么都不要,知不知道
若你懂我,这一秒”
若你懂我,这一秒。
复检定在月初。
都说医者父母心,主治医师每次见他都为治疗的事磨烂了嘴皮子,然而今天王俊凯却一反常态的配合。
老医生边开处方边笑他:“怎么,想通了?想活了?”
“差不多,有些事情不活着做不来。”
“很好的求生意识。”
“嗯,”王俊凯咧开嘴角:“现在过得还不错,突然就不想死了。”
“之前就说过你这病不能拖,现在已经一只脚踩在鬼门关里,马上用特效药也保证不了效果,做好心理准备。等化验结果出来,再来医院一次,确定治疗方案。”
出门的时候老医生从后边叫住他:“下次让家人陪你一起来吧。”
王俊凯失笑,刚想解释自己并没有什么家室,又愣了愣,终究把话锋一转:“我还不想让他知道。”
治不好是命,无非就是离开王源,自己找个地方慢慢熬到死。反而言之,如果他能痊愈,他倒真的想试一试。
试一试,究竟到不到得了。
“真是年轻人啊,”老医生无奈地摇头:“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他干脆没回答下去,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宁愿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自己肚里咽。
这就够了。
生日中间横亘着个十月,两人又都是怕麻烦的主,嫌奶油蛋糕买两次太腻味。商量来商量去,老王小王决定把日期折中,十月中一起回王源家过。
王俊凯和王源呆在一起的年头多了,怎么着也算后天养成的竹马竹马,他来家里小王同学一家自然高兴,全家人包饺子煮寿面,热闹得像过年。
王源家母上大人一个劲儿地给王俊凯添菜,王源在一边筷子咬得“咯吱咯吱”响:“谁才是亲生的…”
“你是,”王俊凯把小王同学爱吃的又重新挟回他碗里,小小声:“我亲生的。”
王源一口饺子差点噎在喉咙里。
晚饭吃得太撑,生日蛋糕只好留给邻居家的小孩瓜分。奶油到了熊孩子手里怎么还会是单纯的奶油,不一会儿王俊凯和王源就被糊了满头满脸,狼狈地躲进房间里避战。
两个大男人凑在小小的洗手台前揩奶油,结果只有越揩越乱。王俊凯抬起头看镜子,脸上的奶油仍是东一块西一块,下巴还糊着一圈,活脱脱的圣诞老人。
可小王同学却指着他喊:“慢羊羊!”
老王不无悲哀地想,真是血淋淋的一岁一代沟。
于是甩手泼了把水在王源头上,老王伸手过去在他头毛上胡乱抓了几把,面无表情:“懒羊羊。”
“……”王源咬牙切齿地开大了水龙头。
在卫生间里闹了半天,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身上的衬衫都是湿的,根本没有拿吹风机吹干的力气。房间里没开灯,老王坐在地板上,小王则直接在旁边躺尸。坐了一会儿老王推他:“起来了,地上凉。”
“哼,凉你还泼我水。”王源哄哄,转个身直接改成趴着。
“会感冒。”
“生病可以请病假不上课啊~求之不得~”
“那病假期间零食一概没收,冰箱里我只会放白粥。”
话音刚落,小王同学赶紧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
王俊凯继续板着张兵长脸,王源只好采取迂回战术:“话说,我生日你不送礼物?”
老王不说话。
“难不成你又给我买了Iphone5的耳机?”
王俊凯眯起眼睛。
“不过现在也停产了很难买到就是啦…”
“给我的呢?”
王源怀疑自己没听清:“老王…你在计较?”
虽然很不好意思承认,王俊凯还是点了头。
王源沉默了两秒,而后突然抱着王俊凯的胳膊开始发疯:
“卧槽,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可爱这么逗比呢!”
老王看着手里明显打发意味的棒棒糖叹了口气,把买的游戏机拿出来塞进人怀里。
王源低下头拆礼物。从他身侧的窗口望出去,整个山城缓缓沉入夜色里,铺开的绕城高速就像一条闪光的缎带,他时不时抬头孩子气地笑,眼里沉淀了昏黄色的星海。
王俊凯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咚咚咚”外边有人敲门,王源扯着嗓子问:“谁啊?”
几个声音奶声奶气一齐叫起来:“汤圆哥哥!”
这一声地动山河,王源神色一变,把游戏机扔进床底才跑去开门。门口站着仨小男孩和一小女孩,正期期艾艾地望着他。
“再说一遍我不姓汤…”
小女孩直接打断他:“汤圆哥哥,王俊凯哥哥在吗?”
王源腹诽,他姓王你怎么就不记错了。
“找我什么事?”王俊凯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小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我姐姐超喜欢你的!求电话号码可以吗?”
“喂喂喂,你姐姐又是谁啊…”
“好啊。”
接过小女孩递过来的彩笔,王俊凯蹲下来在她丁点儿大的掌心里写下一串数字。王源心里有点堵,看着他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俊凯起身就看见王源叉着腰:“哼。”
“怎么了?”
“现在的小孩怎么这样,随便要电话号码,哼。你居然还给!哼!”
王俊凯没回话,因为在他准备回话之前,一块巨大的奶油刚好飞过来,砸在面前小王同学的脸上。
“…”王俊凯憋着笑,扭头一看,门外一个小男孩正举着纸碟子得意洋洋:“让你欺负萱萱!”
“…叫萱萱是吧!小东西看小爷我不揍你!”小王同学皱巴着一张脸骂骂咧咧,王俊凯赶紧把门关上,抻袖子给他擦脸:“我刚给她的是童话故事电台的热线电话。”
顶着一脸奶油的人愣了愣,随即笑开:“我就知道。”
替他揩掉鼻尖的奶油,王俊凯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快融化掉,而且还是甜味儿的。
如果那一刻他能知道此后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选择把人拥进怀里。
很可惜,他没有。
王俊凯毕竟还是低估了这一辈小孩儿的智商。
一个星期之后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王俊凯第一次见到萱萱…全名许萱萱的许同学的姐姐,许涟。
不,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第二次。
因为许涟就是那个跟他相过亲的姑娘。
“你好,我叫许涟。”许涟端着咖啡坐到他面前,大方优雅地朝他伸手:“王俊凯…这回没认错了吧?”
王俊凯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没、没错。”
他还能说什么呢,许涟今天从总部调来分公司,所有部员都被部长逼上台对许涟轮番进行自我介绍,他也不例外。
刚站上去就看见一旁许涟正望着他笑,意味深长。
王俊凯硬着头皮给自己叫了杯牛奶,许涟马上接过话茬:“还喝牛奶?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一边哀叹这姑娘原型怎么能跟上次见面的形象出入如此之大,他抱歉地笑,手按着肚腹:“胃不大好。”
“胃不好?”许涟眉毛一挑,“我听想南说,你酒量挺不错啊。”
“这不就喝出问题来了。”
许涟挑起的眉毛皱成两道平直的柳叶,终于有了点初次见面时的样子:“要不我给你把把脉?我家祖传的一一”
许涟伸手就来捉王俊凯的手。许涟才今一进来咖啡馆就聚集了挺多视线,现在看他俩一个捉一个躲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几年前开演唱会被失去理智的粉丝抓伤过手臂,从那之后就有阴影,王俊凯一直对别人碰触自身手臂有着相当的厌恶感。
可还是没能躲过许涟的追击。虎口被掐住,许涟二指探到脉息上,王俊凯突然有点紧张,生怕真被她把出个万一来。
所幸许涟只是简单听了听:“脉搏平稳,没啥事儿啊。”
王俊凯松了口气,无比感谢许家祖传的不靠谱。
他想抽回手,人姑娘却不放,下巴冲落地窗户的方向扬扬。他顺着一看,咖啡店结了霜的玻璃正被人从外边画上了第十二只乌龟。
乌龟的线条里水雾沥得干干净净,第十二只乌龟最大,外边的人像是画得没耐性,直接用手一抹,没了一半的壳儿。
王俊凯的手还跟人姑娘保持着僵持状态。玻璃后边王源摆着一张臭脸,敲敲窗户,又晃了晃提着的外卖。
打了霜的天气温度急转直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把自己裹进了厚厚的大衣,唯独小王同学一个人,还在秋风萧瑟中晃荡着他所谓硬朗的小身板。
王俊凯走过去,恰巧跟他递过来的外卖盒子撞了个满怀。
“你下班啦?”
“…还没。”
“那你们公司允许私自旷工?”王源努嘴,小眼神飘飘乎乎地就落到窗玻璃那边:“而且还是和女一一同事,一起喝下一一午茶。”
王俊凯乐了,两颗虎牙藏也藏不住:“我这不是先下来等你电话吗,送你回家,我再回公司。”
对面的人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我们老板今天有会,所以提前下课。”
接着又猛地一顿咳嗽:“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王俊凯逗他:“从重大到解放碑,可真顺路。”
王俊凯一直觉得王源像小孩子,脾气跟三月的天一样说风就雨,就像现在,神色刚缓和了些,又风云突变,气势汹汹:
“那我现在就走。”
翻脸比翻书还快。
“别啊,”王俊凯笑着扯他袖子:“我给你买的外套呢,最近降温了。”
小王同学这才不甘不愿地服软,好巧不巧,许涟刚好选在这个当口从咖啡店里推门出来。
站在王俊凯后边许涟望着王源笑得花枝乱颤:“哟,王俊凯,这谁啊,哪里的外卖小哥?”
王源眼睛里杀气值瞬间满点,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先走,不耽误你们,约。会。”
“约个什么会啊……”
王俊凯再想去拉他,人已经“咚咚咚”跑出去老远。老王一个人抱着一打外卖盒子站在原地,走也不是跑也不是。
许涟看不过老王那幅怂样,赶紧一搭手把外卖全接收了,又拿胳膊捅他:“还不快追!”
一回头,又见许姑娘那张笑得意味深长的脸。
一路追到公交站,车还没来,小王同学孤零零一个人,踮起脚去揪站牌上边贴着的小广告。
王俊凯叫他:“王源。”
“……”无视。
“…王源?”
“……”扭头继续无视。
王俊凯想了想:“…外卖小哥?”
激将法在小王同学身上永远都能发挥奇效,话音未落王源就把头转过来了,还捎带着两个白眼:“你追来干啥子!”
一口川渝普通话土不土洋不洋,让王俊凯听得差点笑出声来:
“我来送你咯。”
“不要你送!”
“怕你坐错站子咯。”
“你个宝气!”
老王锲而不舍地拉他,小王同学则一个劲地跟着甩开。
拉拉扯扯间公车来了,小王一个箭步往上冲,币也不投,吃准了王俊凯会跟上来。
王俊凯抱歉地朝司机笑笑,投进去两枚。这个时间段的确是有点儿早,公车上根本没几个人,寥寥散布,王源就坐在最后一排,装作看风景。
车子没动,王俊凯知道从他那个角度望出去顶多能看见站台上麻辣火锅的大幅海报,刚想走过去,脚底下突然多出一个踉跄。
他以为是意外,再往前走一步,竟是完全脱了力,脚都不像自己的,僵住好几秒才重拾知觉。
“如果出现行动障碍的症状,十有八九是准晚期,务必尽快联系复检。”
老医生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在脑子里乱撞,他深吸一口气,耳鸣加重。
“怎么了?”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王源嘴巴动了动。他听不太清,只好费劲去理解口型。
“没事。”他笑:“跑久了有点累而已。”
第二天上班紧急早会。王俊凯头天夜里没睡好,被胃疼醒几次,靠着安定才眯了阵子,开会时脑子里绷着根弦,领导从话筒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拿着棒槌在弦上敲。
自然什么也没听进去,散了会马上拐进茶水间。刚往杯子里放上茶叶,后边跟过来的许涟捂住出水口:“茶和咖啡可都不行。”
“……只是普通胃病。”
“还真当我是蒙古大夫啊,”许涟撇嘴:“中气太虚,您这可是恶疾。”
老王按着太阳穴:“这样我可没办法工作。”
“那就别工作,请半天假得了,有病就得养……再说,有你家外卖小哥照顾,你还不愿意?”
“他要上学,”王俊凯尴尬,“而且也不是我家的。”
许姑娘捂着出水口的手一下子松开了,一起掉下来的还有许姑娘的下巴:“不是吧,你还没拿下?”
王俊凯头痛,许姑娘的本质,原来是个腐。
“许涟,我记得头回见你,你性格跟现在不一样啊。”往杯子里满上水,老王呷了一口。
这回换成许涟尴尬:“那都误会、误会。”
“……嗯。”
“那你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兄弟?室友?”
“那你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许姑娘问老王,老王也在问自己。
小王同学的导师对会期间采取放牛政策,这会小王同学应该还在家愉快地刷着动漫,不用他接。老王把车子留在公司车库,准备搭公交回家。
其实挺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自己开车,会出事。
处理工作这样细微的运动当然还可以,步调放缓总能达到反射弧和大脑的协调。但是灵敏度高的动作他却不敢保证,不得不承认,这具躯体的状态每况愈下。
医院的化验结果大概三天后下达,在那之前他必须保护好自己。换作以前他或许根本不在意,可现在他却有了一个想为之而活下去的人。
所以不努力不行。
傍晚是车流高峰期,很可能半小时前你见到过的一辆车,半小时后还同样胶着在路腹。夜风浩荡,除去街边LED屏幕的喧哗,一扇扇车窗割裂开来的缝隙其实相当寂静。
不愿被任何事物所打扰的寂静,符合王俊凯现在的心情。
可有人就是愿意上门作死。
公车半天等不来,等来了辆小现代,小现代真是小,小到王俊凯都想不起现代什么时候出过这一款车型。
小现代车窗“嗖嗖”地摇下,许姑娘满脸堆笑,冲他拼命招手:“公车肯定堵了,我送你啊~”
坐你车不过是换个地方堵,该堵的一样得堵。
王俊凯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许涟泫然欲泣:“高贵冷艳,难怪王源不跟你。”
王俊凯下一秒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许涟:“……”
许姑娘来得很及时,车堵了没多久,黄昏中的山城就开始下雨。
许涟嘿嘿笑:“我简直先知。”
车里开了暖气,望着玻璃窗上迅速凝结起来的气雾,他没说话,有些走神。
拿拇指尖抹开一点,看到窗外细密的雨,润物接天,有点像江南。
许涟讨了个没趣,讷讷地闭嘴。他却突然开口:“找个机会,我会问他。”
“这个问题,无论跟他能不能继续走下去,我都应该问。
“如果我活着,问是为了将来,如果我没有将来,那也问问,好让我死心。”
“你就那么肯定他不会答应啊?”
也不是,只是他身不由己。
疾病吞噬他的身体,撕咬他的神经。
你有没有尝试过无限度地接近自己想要的生活?越是毫无间隙你就越会觉得无助,生活不会给你答案,由此产生的自我怀疑,会逐渐将你吞没。
所以你只能先于吞没之前,找到缆绳。
他很清楚王源对自己现在顶多是依赖,朋友的界限早就越过了,言“爱”却还遥遥无期。
对于那个答案他没有恐惧,王源要是不喜欢自己,他乐意接受。
这条路太难走,为了王源好的心情,他渐渐变得比谁都懂。
小现代停在楼下,王俊凯跟许涟说了再见,冒雨往楼道里冲。
刚从楼外看过了,整栋楼没几个回来的住户。楼上楼下黑魆魆的窗洞交相辉映,唯独自己住的那一层灯亮着。窗帘布里暖光流动,在雨幕里渲染得明丽柔和。
突然好像有了归属感。
钥匙在锁孔里转不动,想着大概要给锁孔上油了,门却被人从里边打开。
王源站在门口:“赶紧进来,你没看天气预报?坐公车回来的吧,我说呢,要是自己开车早该到家了。”
“没淋着多少,”他笑:“搭了顺风车。”
王源给他拿干毛巾的动作顿了顿:“那就好咯。”
他伸手接过毛巾,这才发现王源的头发也湿了。一扭头看见门边放了把伞,还在往下滴水。
“出门了?”
被问到的人漫不经心:“…键盘坏了,送修。”
态度不冷不热,老王安慰自己,估计是还在生昨天的气。
也不知道究竟哪句话堵着了小王同学的小心眼。
进到客厅,音响大剌剌地开着,钢琴叮叮咚咚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交响。王俊凯看了两眼电视屏幕,确定王源是在看电影。
电影应该刚刚开始,黑底白字滚动出主演的名字。几个小小的英文字母,默默地出现,然后隐匿回黑暗里。
钢琴换成了小提琴,琴弓压弦的动作大约是很轻,像是在耳语。
王源关了灯脱了鞋,抱膝坐在沙发上:“一起看啊。”
“什么电影?”
“不知道,”王源吸吸鼻子,“修电脑的小哥给我的。”
王俊凯把毛巾扔在王源脑袋上,单手替他胡撸干了湿头发,这才坐下来陪他一起看。
冗长的主演表恰好在此刻滚动完毕。一片黑暗渐渐转成黎明的灰色,画面中浮现的池塘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红色莲花。
王俊凯搡他:“不是恐怖片吧,待会怕了别乱挠人啊。”
王源摇摇头,不置可否。
事实证明的确用不着他解释,影片开始十分钟,王俊凯之前对这部电影的设想就被彻底敲碎。
屏幕上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抱在一起的画面实在让人想不在意都难,尽管王俊凯本身也算个gay,可这样的场景还是远远超过他的预想,况且身边还坐着正直的小王同学。端着个杯子闷声喝了几大口水,还是觉得尴尬。
偷偷看王源倒是面色如常,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影片大约讲述了一个从国内前往巴黎的留学生,爱上了他在大学里的教授,并对教授死缠烂打进行追求的故事。铺垫部分笑点接连不断,两个人从冤家变成恋人,躲在雨中的电话亭里接吻。
画面温馨而美好,法国梧桐下教授儒雅俊朗,留学生眉眼都噙了笑,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犹如两团花火相撞在空中。
注定有一个,会先破碎。
电影行将过半,留学生抵不住压力选择了回国,剧情由此开始转折,两年后教授在巴黎收到学生结婚的请柬,在昏暗的房间里坐了一整天。
没有哭泣,满屋子的沉默作了他最好的传声器。
偶然一次机会回国做演讲,还是那个旧课题。昔日的留学生也在教室后方听课,下课了被一群人围着问“怎么离婚了”“将来还想娶个什么样的”,学生笑得很大声“我呀,要找也得找个女王款啊”。
讲台上的他只好落荒而逃。
最后的结局谈得上凄凉,教授终身未娶,积蓄全用来买了一个池塘和一座木屋。他每天早起照料那个人曾经说过最喜欢的满池红莲,日暮而归,孤独终老。
“就像这满池的红莲,离了水,便再不能活。”
旁白苍老的声音,亦作为这段爱情的结尾。
耳语般的提琴声又缓缓响起来,王俊凯转头看王源,他一张侧脸陷在影片末尾投射出的光影交杂里,并不真切。
一直到最后一秒,蓝光机又跳转到读碟,王源站起身来把电视关掉。
王俊凯走过去开灯,灯光下王源一张小脸哭得皱巴巴的:“怎么就这么虐心呢,你说是吧老王。”
“是是是,”王俊凯有点被他吓到,扯了七八张餐巾纸牌他手里:“爱情片比恐怖片威力还大,真成。”
“是我可铁不下心那么渣,”王源吸鼻子:“是吧老王。”
他这么一口一个“是吧”“是吧”问得老王实在心慌,生怕自己脑子不过电“是”一声,回头再把心里藏的都给说了。
再加上听他一直吸鼻子,担心他感冒,王俊凯好说歹说喂了两包板蓝根,把人哄去睡了觉。
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老王挺难过的,又想起刚才电影里的一句话:
“现在天色暗了,我也倦了。我爱你,永永远远。时间没有什么了不起。”
时间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之所以迟疑,担心的就是不能陪你到最后。这条路,当真太难走。
下了班步行去医院。
到了周一,医院里的人似乎总比往常多,好像是趁周末胡吃海喝攒够了一身病,就等着今天来挂号。
空气里过氧化氢味道刺鼻。老王坐在等待的塑料小排凳上,想给王源去个电话,手指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又改成了发短信。
小王同学最近变得稍稍沉默寡言,不宜声讯。
一开始王俊凯以为他是被那部电影荼毒太深,在家仔细找了一遍想把电影毁尸灭迹。谁曾想这边才在立柜里碰了一鼻子灰,那边买零食回来的小王同学已经趿拉着拖鞋进来:“找什么呢?”
“就…电影…”
小王同学阴阳怪气,看了他一眼:“早还了,你还想重温?”
王俊凯赶紧摇头。
后来也问了小王在学校里的朋友,得出的结论是:小王同学品学兼优,歌儿也唱得好,根本不具备致郁条件。
于是老王理所当然地把小王的沉默归类为成长的阵痛。
很显然他并不知道小王早就超龄了。
日子照样过。医院方面据说是采血样的真空试管漏了氧,化验结果一拖再拖,直到今天才通知他返院。尽管早在一个礼拜以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撑到今天王俊凯难免还是有些虚。
所以,他需要小王给他点勇气。就算是欲盖弥章内容不实的破理由,只要能得到回信,也好过于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好运或噩梦的降临。
“我要加班,晚些回去,饭菜在冰箱里。”
回复短信来得很快:“嗯。”
王俊凯握着手机有些失落。
然而失落了几秒,屏幕又亮起来:
发信人同上,别扭得连标点符号都不打。
把手机放在心脏的位置。很奇怪,明明是冰凉的机器,此刻却像有了热度,一丝丝地涌进身体里。
“加油。”他自言自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笑得幸福而疲惫。
人都走得差不多,终于叫到他名字。
他推开科诊室的门,里边正襟危坐的老医生推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王俊凯?”
“嗯,今天来是要重新抽血?”
“不用采样,你的复检结果已经出来了。”一个薄薄的档案袋被递到面前。
王俊凯伸手接过,袋子如预想中一般轻,又有些重。
“试管没有漏氧,只是你的检查结果太特殊,所以我们送到邻省甲院做了二检,”老医生欲言又止:“…很抱歉瞒着你。”
小时候看动画片,无论被锯成多少段,汤姆猫总能满血复活,灰太狼不管被拍上天多少次,说着“我一定会回来的”就一定会再回来。
就好像死亡并不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这样的无畏感在骨血里根深蒂固。
可是真到了直面死亡的这一刻,原来是会怕的。
王俊凯苦笑,把化验结果对折几下放进口袋,档案袋塞进街口垃圾箱。
没有任何想象中的奇迹发生,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他突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状态回去见王源,那个还全身心地被蒙在鼓里的白痴。
不过这样也好。
试也试过了。
他没有遗憾,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再走回家已经很晚,楼道里声控灯坏了,只好摸黑前行。
每一层都有十二级阶梯,王源曾经全部统计过,然后得意洋洋地来找他炫耀,他只用了一个“某天突然数出十三级阶梯你就会进入平行世界”的都市怪谈就把人给成功唬住,再后来轮到小王上下楼梯,每次都健步如飞。
王俊凯怎么也想不到当时那个看似无聊的数据会在不久之后帮他这么大的忙,淋巴肿块压迫上动脉神经,让他在没灯的地方就像个盲人。
好容易数过十几个十二级,楼道窗户外边掠过远光灯。王俊凯站在拐角,头一抬就看见了坐在最高一级阶梯打盹的王源。
借着再一次掠过来的灯光,王俊凯几乎是小跑着上的楼梯。
“为什么不进去?”把人摇醒,语气里是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心疼。
王源动动嘴唇:“出来一趟,钥匙忘带了。”
人在睡眠的时候体温会降低,重庆已经是冬天,王俊凯拎他起来,连厚厚的呢子外套都入手冰凉。
“也不给我打电话,也好提前回来给你开门啊。”
“没关系。”
“缺心眼儿啊。”
“你加班,就没好意思打扰。”
他是想把话题开得轻松愉快,无奈对方客套得很。
心里难受指数翻倍增长,王俊凯伸手在口袋里掏钥匙,却摸到那张薄薄的纸。
“怎么?”
那一瞬间真的有脱口而出的冲动,然而理智回来得迅速。
如果到了要拿这种理由来搏取同情心的地步,那坚持陪伴的这些年,岂不成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又不是为了得到才去爱,又不是为了得到才去对王源好。
更何况先爱上的人,本来就是输家。
他不能用这种破事绑架王源接下来的人生,王俊凯很清楚。所以他把纸片往里按了按,把钥匙掏出来,对准了锁孔。
进门摁了开关,灯却不亮。
“保险丝断了,”王源在他身后蹬掉鞋子,光着脚从木地板上踩过去,“我买了新的。”
窗外光影幢幢,屋里也因此不算昏暗,所有物件都铺着层深浅不一的光斑,他走过去:“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平时王俊凯自己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的工具箱被王源轻轻松松翻了出来,螺丝刀叮零咣郎响个不停。王俊凯看着他,努力从记忆里搜寻,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修电路。
小修理工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刚搬我那公寓的时候电路总坏,打电话给你,看着你修,就会了。”
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后来还诧异为什么再没有电话打来,原来是他自己已经学会了。
一贯用保护的心去看待他,替他解决一切问题,却忽略了他身为男人也能自己照顾自己的事实。
“晚饭呢?吃了么,我去热。”
“电路都烧了,微波炉还能用?”王源手上不停,还抽出空来揭穿他的不走心。
“噢…也对。”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王源“啪”地合上电路盖,把电闸拉上去:“你现在开灯试试。”
一按开关,满室灯火通明,小王同学仰起脑袋,眯着眼,额头上的汗亮晶晶的。
微波炉终于正常工作,王俊凯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你刚才就是去买保险丝?结果锁门外边了?”
王源点点头。
“…笨。”
似乎随着灯光亮起,可说的话也少了许多。
王俊凯夹菜的时候用余光看他,的确脸色不太好,鼻尖通红。
吃完饭,想给他煮点姜茶,又被拦下:“我自己来。”
“王源?”
煮姜茶的热气升腾上来,湿湿热热,扑在脸上不消片刻又变得冰凉。小王同学突然开口:“我去了你们公司。
“路过的…不是特意去找你,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你们一直管人事接待的那个大爷,他给我说,你早就下班了……”
“你管这么多,当我们是什么关系?”
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不是用这样的口气,每一个字上扬的语调都该好好改过。
可王俊凯还是这么说了,他甚至能看到王源刹那间僵在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的不自然。
然后变成冷漠与疏离。
对,就像这样,离开我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每天下班都要去医院做晚期治疗。用的药换成特效,顺着针管流进血液里,带着毫无温度的冰凉。
胳膊被冻出一层鸡皮疙瘩的同时,王俊凯想起来曾经的大雪天。王源发高烧还哭丧着个脸不愿意打吊瓶,那天他下了班就往家赶,烧了好几个热水袋,带到医院,轮番放在缓冲舱上替人暖着。
终究得失无法相抵。
不能再去学校接他,也没法早回家替他做饭。给他打电话说“加班”,然后话筒两端同时陷入沉默。
像是某种对谎言的心照不宣。
这天王俊凯从医院出来,看看表离说好加完班回家的时间还早,于是决定到处晃悠会儿,权当散心。
好久没停下来好好看这个城市,走了好几条街,不得不感慨重庆比起以前实在是变了很多,逛来逛去就逛到了小时候经常去的公园。
公园曾经处在繁华地段,后来城市改建,地标搬迁,居民区大部分去了城市的另一头,公园再也经营不下去,只好关门大吉。
这些王俊凯都早就知道,可这次再来,公园的颓败速度还是让他有点儿难以想象。
公园的大铁门还在那儿,只不过昔日光亮的银白色,现在全变成了锈的青绿。
许多原本种在公园里的树已经被连根挖走,游乐机械却还留着,喜羊羊形状的摇摇乐彩漆脱落,留下一张有些脏的笑脸。黄昏天空中有延绵如山的火烧云,一寸寸地烧过这片废墟,却夹杂着冬季犹如海面般的凉意。
光线从公园的墙面黯淡下来,无限延长的尾部爬过脚面,越过了人们的身体又继续向前,好像时光。
尘埃在空气里起舞。
王俊凯站在那里,正要开始回忆过往,街边突然跑过来一个女孩,泪流满面,蹲在马路牙子上就开始哭。
哭声有点大,不一会儿有个男孩也跟着跑过来。男孩伸手把女孩从地上拉起来,女孩却对他又踢又踹,男孩没办法,直接把女孩摁进怀里。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老王看着他们,有些羡慕。
客厅,没人。
厨房,没人。
房间……没人。
早就过了放学时间,就算是和同学出去玩,理论上也不会超过十一点。可现在明摆着的事实无不在重复着同一句话:
“王源不见了。”
王俊凯坐下来一阵脱力。
反复确认过行李并没有带走,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缓了缓。
手掌盖在眼皮上,才今刚发现人丢了时慌乱、烦躁的情绪全部又涌回脑子里。
甚至还有恐惧。
什么啊。自以为让对方离开的计划已足够周全,思想也做好了准备,却临时被一场虚惊打回原形。
爱让每个人都变得很小很小,也很脆弱。
忐忑不安地等到凌晨,手机没电了,电视没开,根本不知道几点是几点。
王俊凯维持着几个小时之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困倦是周期性敌人,每次抗衡都无法完全消除,后脑勺时不时敲到墙,脑子里跟墙一样,一片空白。
门把被轻轻从外面拧开的那个间隙王俊凯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冲到玄关,王源正在换鞋。小王同学还穿着一身白天时候的毛衣外套,大抵是抗不住夜间的风,肩膀瑟缩着,不停向手掌里哈气。
王俊凯声音有点抖:“去哪了?”
王源一句话就把他给噎得哑口无言:“你管这么多,当我们什么关系?”
他呆,王源也就旁观着他呆。僵持了几秒小王同学终于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我赶去成都拿奖品咧,晚上游戏里面送的~”
“你晓不晓得嘛,全区都搞抽奖,就我中了,运气好到没话讲。你猜是什么?”
小王同学一张脸笑得红红的,他看着也不说话,直到小王伸手挠他:“来,咱俩和好,别森气啦,我跟你讲你最好马上请个小长假……”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整个摁进怀里。
老王抱着小王,好看得像一幅画。老王自己都快忘了上一次光明正大地占小王便宜是什么时候,所以刚反应过来自己把人给抱住了,心里警报顿时拉响一片。
完了完了。
好在小王倒没多想,只剩两条胳膊能动还在那里手舞足蹈:“我说你别抱这么紧啊,是旅游票子诶~你最近不是心情不好总是加班嘛~咱去桂林玩~山水甲天下~”
老王抱着他,干脆没撒手,心里想,以后一定不能再让他打游戏。
至少是在一段时间内,绝对不允许。
窗外第一颗雨砸在冰冷的沥青路上,洇成一个湿润暗点,像大地眼睑里汇聚酝酿已久的一滴泪水。
人在怎样的情况下才最孤独?
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不爱;还是心里爱着一个人,却无法靠近目的地?
桂林三日游的机票最后定在了春运后。冰雪消融,万物初生,也免去了跟公司请假的麻烦。
街边新长出来的树叶发出清苦辛辣的气味,经风一吹,笼在身畔熏得人微醉。
上飞机前小王神秘兮兮地扯老王袖子:“那边有没有烟花禁令?”
惟有哭笑不得。今年春节两人在一块儿守岁,王源嘴上说着“懒得回去”,其实王俊凯都知道,他怕回家了又得被七大姑八大爷拉着对找女朋友的话题唠叨个没完才是真的。
王源和苏想南分手,也快大半年了。
王俊凯不爱看春晚,可王源喜欢看,除夕那晚电视的声音被调到最大,连带着他自己的笑声。王俊凯不明白春晚怎么能拥有像王源这么捧场的观众,再冷的包袱也都能把王源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他看着王源笑,自己也会忍不住跟着乐。记起以前还是组合的时候网上有人说“王源就是王俊凯的笑点”,现在想想,也确实是这样。
王源是王俊凯活着,唯一觉得开心的事情。
晚会到最后,完全和他们所处年代脱轨的老歌星站在台前唱几十年不变的一首《难忘今宵》。王俊凯瞅瞅王源,还以为他会按惯例跟自己吐槽舞台中间唱歌嘴型永远不动的老奶奶,没想到王源只是握着摇控器,听着电视机里全国各地响成一片的烟花爆竹声发呆。
不用想也知道此刻的山城是安静的。近两年城市污染加重,就连居民区也被划进了烟花禁令的范畴。
老王下意识地望窗外,再回头,小王也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不行,”老王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想大过年被社区安保找上门的话。”
传言中山水甲天下的漓江到了身临其境的时候,才发现也不是特别仙风道骨。桂林的地貌跟重庆一样,都靠的是流水作用,老王陪小王坐在竹排上晃荡,感觉和在长江上晃荡没多大差别。
王俊凯看着两岸竹子摇来摇去,不知道是真的风吹竹林还是他自己头晕。
待在重庆,治疗已经进入放疗阶段。每天一两个小时的放疗会导致脱发,他有点抗拒,身体本能也跟着抗拒,不见成效。听说他还要出去旅游,医生最后皱着眉头给他开了一堆中药片剂,说是先吃药做适应。
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最清楚,待在桂林的两个夜晚王俊凯基本都是囫囵觉。从深夜睁着眼到天光大亮,看着酒店房间里没拉好白窗帘的一角,在晨风里被吹得上下翻飞。
就是再抗拒回去也得服从治疗,老王想。
桂林游的最后一天在城内有名的四个湖溜达了一圈,王源跑过玻璃桥的声音震天响,王俊凯光是跟在后面都嫌提心吊胆。
回程机票定在晚上七点,意味着五点就要上机场高速。两人到达杉湖的时候刚刚四点,一点黄昏的影子都没有,日月双塔不亮,立在湖心中央毫无看头。
王俊凯手里提了一堆王源吵着要买的稻草娃娃:“准备准备,回酒店拿行李。”
谁知王源两只脚就跟钉地上了似的,怎么也不动弹:“不要,好不容易来一次,总要看看它亮灯的样子吧。”
“等它亮了,飞机都飞回重庆了。”
“不管,”王源嘴巴瘪得能挂个油瓶,“那就别坐飞机。”
“不坐飞机,你要走路回去?”
“不走路……不是还有火切嘛,虽然现在都是动切不能滴滴滴滴滴了……”
“嗯…要我打电话退票?”
坐在黑乎乎的杉湖边,老王小王一齐抬头看着湖里明晃晃的日月双塔,一金一银,富丽堂皇到不像话,映照了一湖的粼粼波光,又转瞬成为过路人肩上的翅影。
树影婆娑,王俊凯偷偷侧过脸去看王源。小王同学一双眼睛笑得贼亮,老王竟一时没想出什么好的形容词来。
如果非要描述的话,就像是杉湖湖面上,独独缺了的那架桥。
不仅弯成好看的弧度,还烁烁闪耀。
没有马上改订隔天的车票,是王俊凯最近做过最机智的事情。
按王源的架势,连机票都退了,自然不只满足于看两座塔这么简单。果然,第二天一大早王源就拉着他坐上了下县城的班车。
终点站是个叫兴安的小镇,王俊凯刚想说在地图上举着放大镜找都找不出来,王源就举着百度地图上只属于小镇的那一块,得意洋洋地冲他吐舌头。
班车是直达,从市区到镇子据说要花上一个半钟头。行车不久上方的车携电视开始放电影,好莱坞的动作片,小王托着腮帮子看了没几分钟就熬不住,脑袋一歪砸在老王肩膀上,心安理得地补起觉来。
王俊凯也困,却没起身推他。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掠过一片一片,葡萄架子搭得高高的,时节不对,上面已经没有了葡萄。
一动不动直到手臂酸麻,低头一看熟睡的人仍然没有醒,长长的睫毛柔顺乖巧,在末尾处轻轻地打着卷儿。
他觉得感慨,伸手想碰碰人的脸,又在毫厘之差收了回来。
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像我爱你这样,被你真心爱着的人。你会在意她的一言一行喜怒哀乐,就像我在意你这样。你会为她担心,也会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你会把她宠坏,就像王俊凯把王源宠坏了一样。
想到会有那么一个人,王俊凯就觉得,挺放心的。
班车进站,王俊凯拿车上发的矿泉水往小王脸上一放,冰得王源全身一个激灵。
“到了。”
“到…到了?”王源边揉眼睛边扒着窗户看:“不对,不是应该在游乐园么。”
“到乐满地出站坐五路切…或者七路切。”司机好心提醒。
“我特地找了有游乐园花纹的切坐…居然不到游乐园,你们可不能这样…”
捂嘴,拿包,拽人下车。
车站里连水泥路面都没铺,黄泥巴混着白白细细的小石子堆了一层,一辆车子驶过去扬起的沙尘堪比小型雾霾。
王源跟在王俊凯后头走出车站,被“雾霾”弄得迷迷糊糊,也不说话。王俊凯胡撸一把小王同学的头毛:“想什么呢。”
“想搭五路切。”
“…你现在不该想这个。”
“那我想啥子?”
“自我反省,下次你跟着印了星星和月亮的车跑怎么办?”
“搭宇宙飞船回来咯~”
说实话,这样的回答让王俊凯无奈,也让他开心。
无奈的是对方的行为思考模式总是幼稚,开心的却是自身已经对这份幼稚相当熟稔。
就好像对方的每一面,他都懂。
没忍住又揪着人头毛胡撸了一把。
五路车来得很快,大概这座镇子里最不缺的就是五路,这边王俊凯和王源刚上车,车尾巴马上又跟过来一辆。
小地方路上没几个人,公交站牌形同虚设,公交基本是哪儿有人招手就往哪停,民风剽悍。小王同学看着看着下巴都要掉到地上,王俊凯拿手给他接住:“没见过世面了吧。”
对话间上来两个女学生,估计是刚刚放学,嘴里噼里啪啦的方言根本停不下来。王俊凯本来没打算听,却误打误撞地听懂了几句。
或许是西南地区口音本来就有相似之处,两个女同学本来在蹦蹦跳跳地找位置,看到他俩坐在一起,随即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直到“攻”“受”两个字钻进耳朵里,老王终于没法淡定,身旁小王傻乎乎冒个脑袋问他:“她们在说什么啊?”
王俊凯抬手把他两只耳朵都捂得严严实实:“我也听不懂。”
王俊凯没想到这么小的镇子能藏得下一个游乐园。
至少,不该是这么大一个。
本以为就跟那个旧公园差不多,结果五路车开了好久都不停。路边印着的号码牌到了第六块,老王问司机:“还有多久到站?”
司机普通话不大标准:“到七号门才是玩的地方咧。”
敢情前边六扇门算也在范围之内。
节假日的旅游景点人山人海,小镇里的游乐园也一样。五路车在铁门外停下来,铁门里还有宽阔的车坪,挤满了各种旅游大巴。
买票就花掉了两个小时,游人实在太多,恍惚有种当年红极一时被簇拥着上下飞机的感觉。
只不过这次,人潮不再对准他。
是种唯有平凡才能带来的熨帖。
手里被塞了本线路图,王俊凯看两眼扔进王源怀里:“别走丢了。”
游乐场进门是中国风的城墙,再往里走又变成了欧式的城堡。恰巧赶上花车游行,人流涌上去跟金发碧眼的演员合影留念,小王肩膀被人撞了一下重心不稳,老王下意识地把人捞了回来。
小王同学玩的目标很明确,怎么刺激怎么来,尤其热衷于把自己给抛上天的项目。王俊凯看了一下乘座条件实在勉强,只好一路都换不同的长椅坐着等。
大摆锤又是旋转又是大幅度摇晃,王源居然还能每次转过来都有向他挥手的力气。王俊凯仰起脑袋看他,眼里全是来不及掩藏的深情。
身边过来个外国老太太,举着相机:“You are a perfect match.&”
老王抱歉地笑:“We're not a couple.”
“啊……”老太太吃惊,像是很郑重地思考了一会儿,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那你爱他吗?”
“I believe my insight.”
“…Yes.&”
总有一个人于你,即使没有相守一世的幸运,也会成为心底永恒的流年。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游乐场最深处有一座茶花园,和游人济济的外围以一架风雨桥相接。走过风雨桥,喧嚣似乎被完全阻断。
山间甬道两旁栽满了茶花树,恰逢花期,红的粉的织成一匹壮锦,屏住呼吸还能听到山涧下孔雀的啁啾。
游乐园的名字是“romantic”的谐音,在这里终于找到与其符合的地方。
王源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跑得飞快,几分钟就抵达了山顶的月老阁。月老阁大门前横拦着面石壁,中间镌刻了一个“缘”字,正中心涂着鲜艳的朱砂是一颗心的形状。
恰逢有对情侣从月老阁里出来,女孩子跳过来怂恿他:“伸出手臂闭着眼走过去,摸到墙就睁开眼睛,摸到朱砂的都是有缘人,小哥你不试试?”
女孩子很快被男朋友拉走,小王同学呆了几秒,下决心试一试。
于是等王俊凯到了山顶,看到的就是王源一头撞在墙上的画面。
“闭着眼睛撞墙,不要命了?”心疼地替人揉着脑袋。
“你试试你试试,”王源蒙他眼睛,“据说闭着眼睛能摸到‘缘’字中心的都有桃花运。”
王俊凯脸有点绿:“我可不想撞得鼻青脸肿。”
“没事儿没事儿,我给你提示。”
拗不过王源,王俊凯还是把眼睛给闭上了。从阁门到石壁几步距离,缓点走估计也不会到受伤的程度。
不像那个笨蛋。
“就直走、直走,走两步。
“往左一点……不,往右往右一一往左…”
王源声音在空气拐了个弯,王俊凯干脆停下来问他:“往左还是右?”
王源咬着嘴唇:“……右。”
成功在撞上去之前摸到石壁,王俊凯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跟那个“缘”字差了有十万八千里。
小王同学嘿嘿笑:“果然你没有桃花运~”
“也不看是谁瞎指挥。”
“…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回哪儿?回重庆?”
王源蹲下来,手支着下巴:“就先找个地方住啊……我现在走也走不动了,你背我。”
换作对别人,王俊凯百分之百不能做到这种程度。
陪他撒疯退去机票、大早上坐硌死人的班车跑到小县城、纯陪玩一整天,最后还要背着人从山上下来、出游乐园搭车下车找旅社安顿下来。
兴安是个古镇,同其他古镇无异。前几年为了一个旅游名镇的称号,瓦房统统翻新。镇中蜿蜒着的古河是千年前秦皇为了沟通湘漓而掘通的运河,如今已看不出运河壮阔的模样,倒像条小家碧玉的江南弱水,陡然把一片地隔成了两幅景象,河外是楼房要道,河内边留了一整条的古色古香,当地人管这片叫作水街。
二人下榻的旅店就在这里,旅店牌坊半新不旧,扬满了灰尘,两边漆金楹联倒是异常醒目。
“闭门不关百晓生,世间再无笑面人。”
老王怎么也想不起来原句是什么,后来觉得,这改的两句一定更好。
旅店不够豪华却很干净,两个人在房间里待到天黑。王俊凯看报纸,王源抱着笔记本看海贼哭到两眼通红。
“猴子,”王俊凯放下报纸逗他,“我要去买晚饭,要我给你带香蕉么。”
“我跟你一起去,”小王同学扯了两张纸糊在脸上,把眼泪鼻涕都揩干净了:“我要去找师父和二师弟。”
被王俊凯敲了一记,王源如愿以偿跟着上夜市。夜幕里橙蓝绿色的小灯缠绕在树丛间、古桥的瓦砾上,映出一汪汪的波光,最亮和清澈的部分,偶尔有鲤鱼游过。
一群人在岸边围捕它们。河流中间升起小小的铁闸,挂满了缠绕不清的水草。男人把桶从闸边提起来,鱼尾甩出的水滴和他挽起袖口下流出来的汗液融在一起。
鱼是捕来烧烤用的,滚滚白烟飘起,混入寒冷浓稠的夜风里。不一会儿,四周全是烤鱼的香味。
烤是对胃存在刺激的烹饪方式。王俊凯皱皱眉,扭头一看,王源意料之中的满脸向往。
“想吃?”
王源马上正色摇头:“不想。”
“虽然是路边摊,但今天可以破例一次。”
“你胃不好,一起买点粥好了。”
王俊凯笑有点僵:“我胃挺好的。”
药放在背包最里层,没有人动过。家里的检验报告也藏得很好,不翻箱倒柜绝对找不出来。
“骗我,”王源撅起嘴,“普通的胃疼也得好好养,经常喝酒应酬的有几个胃是好的。”
王俊凯松了口气。
这可不是胃疼啊笨蛋,不过你不会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
这时,长街的另一头开始变得热闹。
随着一声巨响,烟花升腾,从他们站的这个角度望过去,整片天空绚烂至极,一时间亮如白昼。
“老李家囤的年货又没卖完啊…”旁边烤鱼摊上的人二三哄笑成一团。
还没等老王从这一场来得措手不及的硝烟里缓过神,手已经被小王同学拉住,往燃放烟花的长街尽头跑起来。
“我就知道这边没有什么烟花禁令!”
长街一端宽宽的桥面变成了孩子们凑在一起玩烟花的自由用地。小王同学顺利地在杂货铺里买到了线香烟火,凑过去加入到一帮小孩中间。
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如果可以,王俊凯真希望,能把这个瞬间定格一辈子。
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两眼一鼻、两手两脚,在他眼里,王源的存在却更像是一泓清泉、一座远山、一汪群星。
一旦遇上,便如同这花火一般,惟有献以,奋不顾身。
疯到最后,两个人的晚餐不得不挤在一家小面馆里解决。
小店临近打烊,没有多余的干净碗筷,直接用一个大海碗装上了两个人的份量,吃的时候额头总是撞在一起,没有尴尬,全都望着对方眯着眼笑。
吃到最后一口面,王俊凯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其实未必需要以争吵那么惨烈的方式来让王源离开自己。
“那群小孩子跟我说,他们学校的音乐老师都快退休了,唱的都是革命歌曲,一点也不好听,”王源咬着筷子:“你说,我毕业了来这儿支教怎么样?”
握筷子的手突然不听使唤:“挺好的。”
对面的人却沉默了,直勾勾地望着他。
“真的挺好的,”老王笑得违心:“你看,这就是你的新梦想了,有梦想就得去努力实现。”
未必要以那么惨烈的方式,而是可以像这样,一步一步送他到写着“王俊凯”的圈子之外,让他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等这份依赖完全消失,到时自己再功成身退。
当然更多的可能是他王俊凯根本没办法全身而退,可他还有死亡。一旦到了那个临界点,一了百了。
我爱你这件事,忘不掉,干脆一了百了。
回到重庆,刚三月初,热气就开始四处侵袭。
王源开学,王俊凯耗完春假,打算继续回公司上班。
直到早上照镜子,发现眼窝凹陷、淋巴肿块更加明显的时候,才突然发觉自己想的不该是什么时候接着工作,而该是找个时间办离职了。
体力、脑力都回复不到从前,需要加班的次数越来越多。同办公室的许涟来问过他好几次,他都信口胡诌过去。大概隐瞒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与来得过早的高温炙热调和的自然是雨水。南方没有干爽的草长莺飞,春夏之交永远被绵软的细雨搅得狼狈。一股子靡劲,不大,却下得叫人没了盼头,地板被潮气浸润得反了光,浮着一层细碎的露珠。
在办公室里被工作忙昏了头,王俊凯没等到雨停,却等来了许久不见的苏想南。
苏想南把头发剪短了,打着卷儿窝在脸颊两边,又漂亮了一些。只不过笑起来虎牙还是突兀,老王觉得这么不规整的东西果然还是出现在自己这种大老爷们的脸上才没人注意,比较靠谱。
苏想南先没说话,用沉默把老王噎了一顿好的。
王俊凯开口的时候就隐隐知道自己失了后手,但还是硬着头皮:“找我?”
他一向不太懂得怎么跟苏想南相处,与其说尴尬,不如说找不准自己的定位。要他把一个小姑娘当成情敌来看,未免太过诙谐。
“他还住在你那!?”
气势汹汹。
好家伙,开门见山就有宣布主权的意思。
幸亏办公室里人走茶凉,只剩他一个,王俊凯太阳穴突突地跳,看来还真不能把苏想南只当小姑娘来看。
苏想南清清嗓子:“好,那我直说。”
“心理学上的皮格马利翁效应,指的是人往往会不自觉地接受来自自己所信任对象的影响和暗示。”
“所以你最好有自知之明,不要利用他对你的信任。”
老王突然不大能听懂了。
看他不说话,苏想南激动起来,嘴唇哆嗦,一对眼睛盯着王俊凯眨也不眨:“…变态。”
王俊凯坐在座位上脸色一白。
这话他设想过从很多人嘴里说出来,也未雨绸缪地做过心理准备,却惟独没想到会成为敏感人物苏想南的台词。
一时间气氛微妙。
他知道这中间肯定有误会,急忙开口:“等等,不管是什么皮格效应还是马利效应,我真没…”
还没说完就被苏想南抢白,又让他为了辩解才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在这种小金融机构工作,工资不高吧?还能心甘情愿养个大活人还不管人收房租,可真不错。
“你就没觉得,你对他好到不正常?别跟我说朋友,我真不信。”
雨下大了,闷热更甚,透不过气的感觉一层一层胶着着包裹上来。
嗓子发涩,振动声带也没有音响。
“当初还给你介绍许涟,”苏想南冷笑,“实在是我疏忽了,你哪里会对女人有兴趣啊。”
如果说先前还抱着一丝侥幸,现在也全碎成了灰白的烟尘。脑子里嗡嗡响,浑身上下刺激性地冰凉。
苏想南知道了,那他迟早也会知道。
“别不说话啊,这是要默认?”
“我、我不喜欢他。”
“否认?”苏想南笑了,正要拿伞准备走人的动作也停下来:“你认真的?”
“我对他没那个意思,你想多了,”额头上冷汗直冒,一句话扯得心脏剧痛:“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
苏想南走了。黑暗模糊了一切的边界,时间水一样疾速流失。
他捂着胃,仿佛能看到癌细胞以可见的速度生长,无数枝七手八脚的藤蔓,一直纠葛到喉头。
嘴里锈味越来越浓。
如果不是许姑娘马马虎虎忘了带精算表,用她的话说,估计第二天上班推门看见的就得是他王俊凯的尸身了。
话说得有些过分,仔细想想却也没什么不对。毕竟老王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胃内大出血,整张脸除了抿着的一圈血渍,白得根本辨不出颜色。
在医院迷糊着躺了半天,再睁开眼,病房里漆黑一片,只有许姑娘靠在对床边上,一动不动地,玩手机。
手机幽蓝幽蓝的光看上去就像团鬼火,王俊凯伸手敲床头:“把灯开开。”
许涟抬头:“你醒了啊。”
“…嗯。”
“可真能折腾,”许涟走过去开灯,蓝光照得她好像个飘飘乎乎的女鬼:“人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他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要不起了。”
开了灯,混沌的夜色变得清晰可辨。乏味的白色天花板,白色床铺和除此之外空荡荡的房间,一切仿佛形成某种冰冷的定局。窗外阴沉的云像揭了一半的膏药,黏在天上,随着时间的撕扯,越来越迫近低空。
许涟重新坐到他床边,苦着个脸:“我还当你就是普通溃疡,刚才医生都告诉我了…他还以为我是你女朋友。”
王俊凯乐:“然后呢,你怎么回答的?”
“看那老医生上年纪了,我就没忍心告诉他你只有男朋友。”
干笑两声,老王若有所思:“其实我什么也没有。”
“话不能这样说…”许涟拿着医院的纸杯想给他倒点水,可漂白粉味实在太重,想想还是放下了:“我去给你买点水?”
“不用。”
搭配的是许姑娘都能一眼看出来的虚假笑容。
“虽然不能进食,但补充水分还是有必要的吧?”
他答非所问:“我手机呢。”
“他给你打电话了,我跟他说你在加班,”许涟放弃问话,这人似乎从来不在意自己的状况。
“你应该没告诉他吧?我就说呢,他要是知道,哪能继续放你来公司做苦力。”
“没…啊,那就好。”
许涟气得柳眉倒竖:“好什么好,一个人要先学会爱自己才能爱别人,你这明显把顺序颠倒了。”
许涟义正言辞,老王脑筋显然没转过弯,愣了好一阵。
过了半天才嗫嚅着说:“我不爱了。”
许涟没搭话。床上的人背对着她慢慢缩成一团,渐渐地,脊背和肩膀都开始不规律地颤抖。
“我不爱了,不爱了。”
他不断地重复,声音嘶哑,却没有哭。
窗外狂风暴雨,尽管窗户是紧紧关着的,也锁不住片刻的宁静,大雨把城市的周遭清洗过一遍,却独独无法消除每个匆匆行人内心的孤独。
有种叙事诗般的悲哀。
许涟头一次觉得,生命很脆弱,可以被死亡轻易摧毁。
而当世界和平,尘埃落定,能摧毁人的,只有爱。
“我要出差一礼拜。”
“啊…好~”
“…好好看家,回来要验收的啊。”
被王源满脸堆笑地送出门,王俊凯提着行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恶人习惯以恶来衡量世界,善人则习惯用善,所以骗子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人人都心怀鬼胎,老王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
许涟开着小现代在楼下等了挺久,见他下来,阴阳怪气地调侃:“十八相送啊。”
老王笑笑,懒得辩驳。
前两天办出院的时候,老医生拉着许姑娘吹了半个多钟头的耳边风,大意是有个治这病的专家四处巡回演讲来了,就在邻省。
他本来不准备去,可许涟办事雷厉风行,不到半天就从公司高层那里拿到了假条,还给小现代加满了两个小油桶。
假请了也没法还,只能被半绑架性质地跟着许姑娘去看病。
“身体是自己的,病治好了,大把的王源你难找?”
他对这个问题选择沉默,换来许姑娘一个结结实实的白眼。
小现代爬过几条立交桥,开上渝黔高速。谁知刚过第二个收费口就被拦下来,小收费亭里制服小哥臭着一张脸:“前方路段塌方。”
“塌方?”许涟把手机盖在脸上:“天气预报没说这片儿最近下雨啊。”
小哥哼哼:“积涝成灾你懂吗,平时总积着,关键时候就该塌了。”
“那啥时候能通?”
“这我可说不清,该通的时候自然就通了,不改道就等着吧。”
“诶你这人…”
老王坐在车后座,听着许姑娘和小哥吵吵,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地一动。
从淡墨色的车窗望出去,整条渝黔高速被太阳晒得出汗。
入口不远处有个下高速的应急阶梯,按理说不该修在这么近人烟的位置,可它偏偏就在那儿了,像个诡异的缺口。
“可以走过去一点么?”
“就在路口,我不太进去,一会儿就回来。”
电子收费杆对于车来说是障碍,一个大活人想翻过去却轻而易举。王俊凯往那个出口走,小哥和许姑娘急匆匆的叫喊声全被他抛在脑后。
小哥刀子嘴豆腐心:“出了事我不负责。”
两个人又目送着王俊凯下了台阶,许涟呆了几秒,赶紧推开车门跑过去:“喂王俊凯你别想不开啊!”
王俊凯当然不至于想不开,站在楼梯中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楼道的下端是紧紧锁着的小铁门和防护网,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许涟气喘吁吁走到他身边:“跳高速不现实。”
“我不跳。”老王失笑,过了一会才又接着说:“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女主人公从高速公路出口下去,结果却到了平行世界,可她却在那里找到了走散多年的青梅竹马,有了爱情有了家庭,反而得到了幸福的人生。
“后来那本书被王源看到了,他那阵子玩CS玩得疯,非说要拿炸药包把那个高速路出口炸掉,免得祸害更多的人。”
“不过现在我觉得,如果真有那样一个路口倒也不错。”老王用指腹摁着高速路壁上的青苔,青苔张牙舞爪,像几块疤。
“说不定我越过去,那边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等着我,一切都可以重新选择一次。”
许涟撇撇嘴:“放弃了?”
许涟心想您就作吧,这看到什么都能记挂起来的特殊嗜好,可不是人人都有。
就算是在穷山沟沟里,王俊凯也能找到要带给王源的好东西。
满满一大包玫瑰糖,不管怎么往行李箱里塞也总是露出半个头,许姑娘笑说你怎么不给人带点轻便的贵重的。
老王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顿,太刻意了。
这样就不刻意了?见过给弟兄带金条的,没见过给弟兄带糖的,这是要把弟兄当成小孩来宠?
那还叫弟兄吗。
许涟特意把“弟兄”俩字咬得很重,末了在心里补一句:那叫大宝贝儿。
可他王俊凯的事,毕竟还得他自己说了算。
在贵州待了几天,见了那位名不见经传的专家,专家说云贵这片都是中药,不如留下来调养,保不准还有机会治好。
老王二话没说,一个劲地摇头。
许涟问他,他只说成本太高负担不起,不到万不得已还不想考虑这条路。
许涟想说你已经万不得已了。他们住的青旅房间是面对式,门上有扇小小的百叶窗,从外边看不到里边,却能漏出灯光。
老王门上那扇百叶窗,每天都能亮到很晚。
花花绿绿的药丸大把送进千疮百孔的胃袋,王俊凯知道,自己这个纠结劲就像匹临死的骆驼,只是缺那一根最后压下来的稻草。
可他万万没想到,稻草来得这么快。
小现代从渝黔高速反方向开回的那一天下着蒙蒙细雨。过了惊蛰后的雨才是真正贵如油的小牛毛,淋在车窗上像一层绒毛,雨刷根本刷不干净。
侧坡前几天刚刚做过加固,小高速畅通无阻。和上次的小哥打过招呼下了高速,车子轧过地面,轮胎滋滋作响。
前晚休息得不好,现在听着雨声,王俊凯一阵恍惚,而后没来由地心慌。
仿佛搭着疾速接近终点的末班车。
小公寓潮气很重,从卧室到卫生间都泛着生人勿近的气味。
老王对着日历上五个没被划掉的日期发了一会儿呆。走进客房,不意外地,所有码好装箱的行李都在等着他。
是王源的行李。他一眼就看到最中央的大纸箱顶上放着的那个游戏机的空盒子,附送的耳机搅乱了线丢在地上,苍白着像从蛇身里抽出来的软骨。
在客房的床上坐了三个小时,终于等到前来领走行李的主人。
小王同学哼着歌进门,看见他在,吐吐舌头:“回来啦。”
“怎么突然要搬走?”
王俊凯从来不知道压抑情绪能有这么难。
“啊?那个啊…”小王不好意思地笑。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短袖,更衬得露在外边的肤色鲜艳明亮,笑起来像块糯米糖。
“我和想南和好了。”
心里摇摇欲坠的废墟开始塌陷,先是一角,“轰隆隆”的巨响通过骨传导,在鼓膜上不绝如缕。
声音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偶然遇到了。反正都在一起那么久了,想想之前随随便便分开也有点草率。”
“…噢。”
他回应冷淡,对方似乎也不打算找话题。王源弯腰把行李抱起来,那幅可怜兮兮的耳机只被他看了一眼,就扔到一边。
这样的僵局维持到王源抱着箱子走到门边。
小王同学一边低头换鞋一边开口,用仿佛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时该用的语气:
“这次不打算再分开了,她跟我妈商量了一下,说不领证起码也得把事定下来。”
废墟终于全倒了,玻璃碎角扎得到处鲜血淋漓。
王俊凯转过身来,看着他,两只眼睛睁到发红也没记起来该眨一下。
“我说太着急了,她俩反而一个劲批斗我,是不是女人都天生的性子急?”
“别不说话啊,我跟我妈说你比我还大一岁呢,你都不急,”王源穿着球鞋就蹦哒过来拍他肩膀:“耽误你了兄弟。”
他站都要站不稳了。
原来自己根本没自己想的那么伟大。
一直以为也就差那么一点,到不了也不至于抱憾终身。
可最终努力过这么多,放弃的也不少,在对方那里却全都无济于事。记忆在脑海里来来回回,每一下都是切肤之痛。
到过来,回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小王微笑保持了多久,老王就沉默了多久。
王源尴尬:“不给我点祝福吗?”
祝福什么的,说实话没有准备。
还以为活不到这么一天,人生却偏偏要把该有的痛苦全部浓缩进所剩无几的生命。
他闭上眼想起很多往昔的断面,很多年前在只留下他一个人的练习室,一个人回家的路上暮色浓重的站台。他从没料想到那段他曾经以为会一直孤独下去的日子,会被某个人的到来彻底擦亮。
也许光是遇上他,就已花光一生运气。
“没想好,”老王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赶紧转身往客厅走:“到时候再说吧,我胃又犯老毛病了,不送你了。”
几乎是扭过头的时候就马上眼花,不知是不是胃疼逼出来的生理泪水。
身后动静全无。
很久,久到他都以为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老王,”小王声音有点哑:“从来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就连我也一样。”
屋子再次安静下来,只不过这一次,人是真的走了。
王俊凯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不觉夜色袭人。街上的路灯在窗外刚刚亮起,透过水汽蒸腾的落地玻璃仔细听,僻静的街道在雨里默不作声,两排高耸的香樟黑沉沉地挡住了天空,宛如潜水艇外的深海。
又睁着眼睛直到天光四溢,清晨的太阳把每一个密叶间的缝隙点亮,他才接收到身体深处疲倦的信号。
我们总是习惯计划着,明天会怎样,力图对好时光进行挽留,对旧回忆予以铭记。然而往往明天总会与我们所思所想有着云泥之别,计划或约定,越精心,越徒然。
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如果你不知道,这次让我好好告诉你。我在想,要是我真翻过那道高速路下的铁门,一切会怎样。
也许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命理里不再有病痛不再有懦弱,可你依然,不爱我。
在王源离开之后的一个星期,王俊凯向公司办妥了离职,正式把固定居所挪到了医院里。
病情已经相当不容乐观,小范围放疗不见成效。一个月的时间里老王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枯槁程度让头回来看望他的许姑娘直接撒手带来的东西,跑到走廊上哭。
之后许涟偶尔会来看他,给他带煲好的粥。女孩子手艺其实不错,他却总是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他心想真是把口味养刁了,某个人做其他菜从来都是黑暗料理,可是做起粥来却是一把好手。那种盐度和温度,估计他死之前都忘不掉。
许涟看出他的心事重重,每次跟他进行短暂的交谈,都会小心翼翼避开那个人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他问起来,王源,怎么样了?
许姑娘几乎是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他啊,挺好的。”
“你光这样讲我没办法想象啊,”王俊凯笑,“他的事,知道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点?”
虽然是笑着的,但他问话的声音很轻很轻。
轻到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思虑良久才下定决心怯生生地向大人伸出讨要糖果的掌心。
“不就那样,”许涟接过保温盒:“新学期考评成绩出来了,听说又有两门没过。”
“太笨了,不怪他。”
许涟心想不怪他怪谁,“听说还在学校里拿汽油桶做布丁。”
“…结果做出来了吗?”
尽管一万个想吐槽王俊凯你的关注点根本就不对,许涟还是忍住了。因为她发现,只有在听这些的时候,老王的眼睛,是亮着的。
闪烁的不是对未来的憧憬,而是某种类似于知足的幸福。
把保温盒盖上,今天的粥又是一样,只有表面上的清汤寡水被舀掉一点。
许涟今天话说得多,慢慢地越扯越开:“说起来前两天他们两个去挑订婚戒指噢,简直要笑死个人……”
说到一半才想起捂嘴。
就是再不走心她也懂,有些话,分能说和不能说。
“往下讲啊。”
“讲什么讲,你找虐啊。”
“对我没影响。”
许涟生气:“就是口是心非也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
“说吧。”
“说就说,”许姑娘整个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变得简单粗暴起来:“他俩一起去看戒指,想南一眼看中对漂亮的,结果已经被别人预定了。后来俩人就搁柜台打情骂俏了一上午,想南想要个一样的,王源非要买个更好的。
“你在这里受罪,人家倒是恩爱得很。”
“那就好。”
“说什么呢你。”
“我能想象了,他应该真的过得不错。”
在脑海里把他开心的笑脸描绘一遍,每一根线条和转角都不遗余力。逐渐模糊的心痛又慢慢清晰起来。
自作孽不可活的谎话说得太多。
“我困了。”又露出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容,王俊凯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你最近困得特别快啊,是不是再做个血检比较妥当?”
“那我去问医生。”
人与人之间的依存关系是微妙而残忍的。他想,不管多成熟的会面,都注定以离别告终。
他想通了,如果真的为对方着想,就应该给对方留下最糟糕的印象,在往后的日子里免于伤心。
所以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再好不过。
背负着陷阱生活,这才是对我最恰到好处的惩罚。
新的检验结果出来,癌细胞发生血性转移。
现在不只是胃了,肝脏和肺部组织也被破坏,医生们商量着上手术,可老王本人却迟迟不肯签同意书。
许涟快要急哭,从早到晚地说:“现在医学昌明,你就不能试一试?”
很自私,王俊凯只是觉得,比起被病痛折磨,他更受不了继续活下去。
能让他快乐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或者说,那个理由即将和他的世界相剥离,成为别人的专属。
与其看着它剥离,不如趁着还能感受到它丝毫气息的时候,赶紧打上欢天喜地的“全剧终”。
营造一种幻觉,就好像从来没有人离开过,爱和温暖都是真实的,一直在那里。
当天晚上王俊凯就发了高烧,体温在水银柱四十一二度的位置居高不下。脱水迹象严重,唯一一点力气都花在了呕吐上,胃里没存货,呕出来的全是酸水,烧得喉咙剧烈疼痛,呼吸也变得困难。
几个护士手忙脚乱地给他输液换床单,折腾到凌晨,高热才渐渐退下去。意识终于清明一点,可床头许涟的脸还是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动动手指才发觉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一开口,整个大脑都嗡嗡作响。
我是不是要死了?
许涟的回答他听不清楚,只能通过滴在手背上温热的液体判断出她大概一直在哭。
抽噎声让他莫名地烦躁,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梦里看到王源和苏想南的婚礼,什么叫郎才女貌,那就是,众人起哄让新郎新娘接吻,他不知为何也跟着帮腔,回头再看看宴席上的人,每一个都顶着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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