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年满十八脸上打一千个洞,银环挂满了整张脸,她说这才叫做美

有风拂过的午后的喜欢 | LOFTER(乐乎) - 让兴趣,更有趣
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有风拂过的午后 的喜欢
&nbsp&nbsp被喜欢
&nbsp&nbsp被喜欢
{list posts as post}
{if post.type==1 || post.type == 5}
{if !!post.title}${post.title|escape}{/if}
{if !!post.digest}${post.digest}{/if}
{if post.type==2}
{if post.type == 3}
{if !!post.image}
{if post.type == 4}
{if !!post.image}
{if !!photo.labels && photo.labels.length>0}
{var wrapwidth = photo.ow < 500?photo.ow:500}
{list photo.labels as labs}
{var lbtxtwidth = Math.floor(wrapwidth*(labs.ort==1?labs.x:(100-labs.x))/100)-62}
{if lbtxtwidth>12}
{if !!labs.icon}
{list photos as photo}
{if photo_index==0}{break}{/if}
品牌${make||'-'}
型号${model||'-'}
焦距${focalLength||'-'}
光圈${apertureValue||'-'}
快门速度${exposureTime||'-'}
ISO${isoSpeedRatings||'-'}
曝光补偿${exposureBiasValue||'-'}
镜头${lens||'-'}
{if data.msgRank == 1}{/if}
{if data.askSetting == 1}{/if}
{if defined('posts')&&posts.length>0}
{list posts as post}
{if post_index < 3}
{if post.type == 1 || post.type == 5}
{if !!post.title}${post.title|escape}{/if}
{if !!post.digest}${post.digest}{/if}
{if post.type == 2}
{if post.type == 3}
{if post.type == 4}
{if post.type == 6}
{if drlist.length>0}
更多相似达人:
{list drlist as dr}{if drlist.length === 3 && dr_index === 0}、{/if}{if drlist.length === 3 && dr_index === 1}、{/if}{if drlist.length === 2 && dr_index === 0}、{/if}{/list}
暂无相似达人,
{if defined('posts')&&posts.length>0}
{list posts as post}
{if post.type == 2}
{if post.type == 3}
{if post.type == 4}
{if post.type == 6}
this.p={ dwrMethod:'queryLikePosts',fpost:'1e5a06dd_c7b74cd',userId:,blogListLength:30};楚犹寒的推荐 | LOFTER(乐乎) - 让兴趣,更有趣
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楚犹寒 的推荐
&nbsp&nbsp被喜欢
&nbsp&nbsp被喜欢
{list posts as post}
{if post.type==1 || post.type == 5}
{if !!post.title}${post.title|escape}{/if}
{if !!post.digest}${post.digest}{/if}
{if post.type==2}
{if post.type == 3}
{if !!post.image}
{if post.type == 4}
{if !!post.image}
{if !!photo.labels && photo.labels.length>0}
{var wrapwidth = photo.ow < 500?photo.ow:500}
{list photo.labels as labs}
{var lbtxtwidth = Math.floor(wrapwidth*(labs.ort==1?labs.x:(100-labs.x))/100)-62}
{if lbtxtwidth>12}
{if !!labs.icon}
{list photos as photo}
{if photo_index==0}{break}{/if}
品牌${make||'-'}
型号${model||'-'}
焦距${focalLength||'-'}
光圈${apertureValue||'-'}
快门速度${exposureTime||'-'}
ISO${isoSpeedRatings||'-'}
曝光补偿${exposureBiasValue||'-'}
镜头${lens||'-'}
{if data.msgRank == 1}{/if}
{if data.askSetting == 1}{/if}
{if defined('posts')&&posts.length>0}
{list posts as post}
{if post_index < 3}
{if post.type == 1 || post.type == 5}
{if !!post.title}${post.title|escape}{/if}
{if !!post.digest}${post.digest}{/if}
{if post.type == 2}
{if post.type == 3}
{if post.type == 4}
{if post.type == 6}
{if drlist.length>0}
更多相似达人:
{list drlist as dr}{if drlist.length === 3 && dr_index === 0}、{/if}{if drlist.length === 3 && dr_index === 1}、{/if}{if drlist.length === 2 && dr_index === 0}、{/if}{/list}
暂无相似达人,
{if defined('posts')&&posts.length>0}
{list posts as post}
{if post.type == 2}
{if post.type == 3}
{if post.type == 4}
{if post.type == 6}
this.p={ dwrMethod:'querySharePosts', fpost:'21c92e_10ed5d32',userId:,blogListLength:30};《九州·铁浮图》by潘海天【7-8章】
第七章 狭路逢
夏日的凶悍阳光终于突破了正在破碎的雨云,千军万马一样猛扑下来。
这是第三天早晨。
一夜的暴雨没有冲刷走半分暑气,四面歪扭的房子落下的依旧是发蓝的短小影子。早起的居民在遍布积水的街道上,又看到熟悉的白亮亮的斑点到处晃动,于是长叹声委然落地:“又是一个大热天。”
突然之间,从城墙上四处传来的可怕号角声如同怪兽跃上天空,蓦地撕破了厌火城的炎热的寂静。它们回荡在四面八方,潮水一样相互挤撞,响彻厌火城的上空。
在被这号角声吵醒前,鹿舞正蜷缩在十几捆稻禾铺成的软床上呼呼地睡懒觉。她睡觉的地方又窄小又黑暗,还摇摇晃晃的,但却可以俯瞰大半下城和大片晶莹海面。那不是一个家,而是处在一座半倒塌的城楼顶上。
厌火城的形状就如一条弯腰跃起的鲤鱼,弓起的脊背向着陆地,柔软的腹部则朝向大海。鱼脊背上有一连串的七座城门,各自连接着通衢大道。下城的旧城墙原来不但包围着鱼脊背,还蜿蜒着爬过大半个海岬,保护着厌火朝向大海的一面。
这一段城墙代表着厌火城抵御澜州海盗的过去,但一百多年来形势易变,轮到东陆各港口对着日益强大的羽人舰队和海盗而岌岌自危。
羽人们修建起来的这条面对大海的城墙,也就失去了作用。
它先是被燕雀和海鸥所占领,随后又变成了无翼民们违章改建房的矮墙和猪栏石,在一百多年的岁月里倒塌了大半,只余下十余栋半倒塌的箭楼和几座城门楼子,对着空阔的大海,做着最后的虚伪的恫吓。
鹿舞翻身而起,侧转头听了听这如泣如诉咬进每一个人头皮里的号角声,撇了撇嘴。
她利索地跳起身来,换了件浅葱绿色的短上衫,扎上一幅漂亮的茶色宽幅缎子腰带,梳洗打扮干净,猛然间听到一阵轻微的咕咕声。原来半塌的屋顶破洞——那就是她的窗户——外落了只小白鸟,只有拳头大小,爪子是红色的,套着个银环,正在探头探脑地往屋子里看着。
鹿舞看完鸟儿传来的密信,随手一搓,那张纸就化成了一缕青烟消失在她的手指间。
她歪着头想了想,嘴角边浮出一丝笑来。
“该出发了!”她高喊道,一道烟地冲下楼梯。
随后“噔噔噔”地又冲了上来。
“开饭啦!”她对着床下喊。
一只大黄猫“喵”地叫了一声,还没完全醒来,就蒙头蒙脑地从稻草堆里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朝摆放食盆的门后冲去。还没等它冲到位置,已经机灵地发现那盆子里空空如也。它不满地哼了一声,拼命地煞住脚步,夹起尾巴又想往回窜,被鹿舞一把揪住耳朵给拽住了。
“喂,又往哪儿跑?跟你说话呢。总不想醒,这样多不乖,偶尔也要干点正事呀……”
阿黄眼看跑不开鹿舞的一通数落,哼哼了一声,将头转了开去。阿黄的鼻子有点塌,这让它不想理人的时候,就显露出一副拽拽的样子。
鹿舞偏要把它的头拨回来,对着它的眼睛说话:“下次我喊出发了,你就要立刻跟上,听到了没有……看你这副懒样子,怎么出来跟我混江湖。眼睛干吗眯眯的,是不是昨夜里没睡好,是不是又出门追隔壁的小白去了,说了多少次了,你和它们不一样,路边的野猫不要惹……”
阿黄懒得争辩,只是努力把眼睛闪开,把全部精力都转到窗台上还没离去的那只红爪白鸟身上。
“今天我心情不错,就放过了你。”鹿舞松手放开阿黄的脖子,原地跳了个圈,一边跳着自编的舞一边唱:
“大骆驼呀,饿得慌,
想吃兔肉萝卜汤。
兔子关在萝卜筐,
萝卜兔子丢光光。
喂——阿黄啊,我们又要去见大骆驼了,你想不想去找它?今天可有场热闹好看呢,你跟不跟我去?”
阿黄对这丫头熟悉得很,知道她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却没有商量的余地,虽然比起白骆驼来,它对白色的鸟更感兴趣,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抹了抹胡子,跟着她冲下又陡又直的楼梯。
楼梯尽头的门还关着,可这丝毫阻碍不了鹿舞的速度,她大喝一声,一脚把门踢开,和着那只黄猫一起,冲入到外面白得耀眼的一片阳光里去了。
厌火城里的人以各种方式来应对城墙上传来的警报。总的来说,街道上闲荡的人一眨眼间就全消失了。下城各帮派和各处大营的府兵们则手忙脚乱地集结起来,涌上下城的城墙。
按照铁爷与羽鹤亭的协议,他手下各帮派日常不能佩带长过小臂的刀子或其它开刃的家伙,不能二十人以上公然聚众酗酒,此外还有其他条款二十多道,若有战事,这一切禁制则都作废。帮派中不分男女老幼,都要武装起来,与府兵协同守卫这七座城门和十七里长的城墙。
虽然那些帮众或明或暗中对这一套禁制不感兴趣,但毕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地破坏协议,所以前天夜里,被府兵们追得鸡飞狗跳的,吃了不少亏,今天在城墙上碰了面,大家手上都拿了家伙,可就谁也不怯谁。两家里相互间磕磕拌拌,怒目而视,吐口水,骂他娘,也就不在话下了。
不提城墙上的热闹景象,却说铁昆奴受命带了数名好手直奔天香阁。南山路本是铁昆奴的地盘,他来领头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南山路上此时门户紧闭,只余下那些灯笼招牌,在空荡荡的风里飘荡。
虎头块头太大,出现在南山路上未免惹人耳目,太过招摇。铁昆奴便让他赶到了天香阁的后墙守着,几名影者门外逡巡放哨,自己叫开正门,带着数名见过白骆驼的海钩子冲入院子。
他脚不沾地地扑上楼去,腾腾的脚步声在楼板上响了一圈,随即又脸色铁青地飚下楼来,开了后门,对后门外守侯的虎头摇了摇头:“两人都不在。”
汗水浮现在铁昆奴的光头上,让它更是光可鉴人。他找了名小厮揪住问:“露陌姑娘上哪儿去了?”
这两天天香阁出的事多,那小厮已如惊弓之鸟,慌里慌张地道:“一大早的,和屋里的客人匆匆出了门,不知道上哪儿了。”
铁昆奴一放手,小厮吱溜一声跑开,不知找什么地方去躲起来了。
“莫非是跑了?”铁昆奴自言自语地问。
“——让我进去找找。”虎头在后门外叫道。他努力地想穿过后花园的门钻进来,但那后院子的偏门能有多大?虎头一使劲,只挤进去半个肩膀。铁昆奴拉住了他一条膀子帮他使了会儿劲,于是虎头又喊:“让我出去——”
这大块头已经如一片山卡在门里,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再也动弹不了了。
一名海钩子在西面的马厩里突然叫了起来:“找到了,在这里。”
铁昆奴知道那小子功夫不错,几名海钩子未必是他对手,当即扔下虎头,朝马厩赶去,赶到了一看,海钩子指的却是马厩边上拴着的那匹白骆驼。
骆驼还在,人只怕不会跑远。铁昆奴心想,于是松了口气。
一名海钩子上前抓住缰绳,将它拖到跟前来细看。他们纷纷说:“这等毛色……腿高身长,像是瀚州的种,不会认错的。”
“行李还在,人跑不了的,总得回来……”
那匹骆驼正是白果皮,本来和廊里的马抢夺草料,大获全胜中,突然被一圈陌生人拖出来评头论足,不由得老大不高兴,愤怒地瞪着这几条大汉,开始在口中蓄积口水,就要发作。
铁昆奴看那鞍子、流苏的样式都是瀚州草原上的风格,心想:瀚州蛮人怎么能千里迢迢来杀铁爷,露陌又为何要将他带走?她真是认识他吗?这里头只怕有许多他们不明白的事呢。
就在这当口,突然听到外面的街上传来影子学的三声芦鸟儿叫,知道事情有变,未及打算,天香阁的前门已经被踢开,数十名手持长枪的府兵冲了进来,领头大汉头上一顶黄铜盔擦得锃亮晃眼,龙踞虎步地大步踏入院中,不是龙柱尊又是谁。
却说龙不二带着一营兵丁,气势汹汹地闯进天香阁的院子里,一眼看到了那峰大白骆驼。他哈哈哈仰天狂笑三声,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些都是作给潜在的女性观众看的),刷的一声抖开手中令旗,一手指定白骆驼,一边大声喝道:“羽大人的事,闲杂人等快快闪开,否则莫怪我龙大人斧下无情。”
海钩子和铁昆奴看到朝骆驼围过来的人身着府兵服色,本来就心中“咯噔”一响,听到龙不二亲口承认这是羽大人的事,都又惊又怒地啊了一声:原来羽鹤亭果然和刺客有牵连。
尤其是几名海钩子,身为当值护卫,却让铁爷在眼前遇刺,连累自己帮派受了无穷羞辱。龙不二的话就如火上浇油,让他们胸中怒火猛然冲上头顶。
牵着白骆驼的海钩子放开缰绳,抽出后腰上掖着的娥眉水刺扑上去,口中喝道:“先杀了你,再找正主儿。”
龙不二本来以为自己这一声威风凛凛的呼喝能震住在场的所有人,冷不防却有人正面朝他扑来。他愕然心惊,放眼看去,却不认识。
“不是那傻大个?”他兀自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想法,心道这几个人定然是那愣小子的帮手,当即后退一步,斜身摘下身上的长柄斧,大喝:“小的们给我上,抓活的。”
那些府兵平日里凶横惯了,此刻见对方人少,更是如一股黑压压的老鸹,争先恐后吵吵嚷嚷地一涌而上。
却见对面光着头的一条大汉喊了声“来得好”,甩去上衣,露出一身锦绣也似的漂亮刺青,跳入人群里,一根短铁棍如山影一样盖将下来。
龙不二吃了一惊,看那条大汉却是认识的。
他横持长斧,怒道:“铁昆奴,你反了么?”
铁昆奴本来不爱讲话,也不答腔,左手张开晃一晃,倏地捏成拳打在一名兵丁脸上,登时十来颗碎牙飞上天空,右手反手一棍,抽在另一人护心镜上,将那面铜镜砸得四分五裂,士兵如同稻草捆一样飞起,朝龙不二猛撞过去。
“真的反反反真的反了。”龙柱尊气得口齿不清地哇哇乱叫,将那名飞人一把捋开,口中大声喝令,指挥手下将反贼左右团团围住。
铁昆奴咬了牙在人堆里穿行,这可是真正的战阵厮杀,不同于日常的街头打斗,招招都杀人见血。
他的短铁棍在手中爆发出可怕的火花,那火花是铁棍敲击在头盔、铁甲、大刀上激荡出来的,随着这些撞击,脑浆迸射,骨头断裂,破碎的刀枪四散飞射,一股股的血柱喷上天空。
突然吭啷一声巨响,铁昆奴手上一震,短铁棍上传来的振动直达丹田。
“好功夫。”铁昆奴冷冷地喝道,已和龙不二错肩而过。
龙柱尊虽然是个粗人,但久经战阵,经验丰富。他一面眼观战况,一边暗自己的呼吸,数了不到十下,第一拨围上去的十来个府兵弟兄已经倒下了一半,虽然自认勇武,也不由得暗叹,铁昆奴号称南山路上第一条好汉,名不虚传。
龙柱尊按着长斧,冷眼看着场中战况,看准了铁昆奴一棍劈出,旧力已衰,新力未生的时刻,这才“嘿呦”一声喊,两膀叫力,长斧一探,兜头朝他后脑劈下。
龙柱尊这一加入战团,立刻显出那柄长斧的威力惊人,四下如同旋风吹扫,柱倒廊塌。四周兵丁要不是被铁昆奴压得吃不过劲来,定都要大声鼓掌欢呼。
茶匙公子起身时,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驴蹄子踢过,又沉又痛。
他闷闷不乐地感叹说:“虽说这边的娘儿们有劲,可服务却是一团糟。无翼民毕竟小家子气,哪像我们茶钥,总是焰火冲天!总是灯火辉煌!跳舞要跳到天亮,酒如山泉任意饮用!唉——凑合吧,小地方嘛。小四,你说什么呢?别支支吾吾的,大点声,再大点声,什么?有悍匪在隔壁?你,你你,怎么不早说,呸,如此大声,惊动了悍匪怎么办?还不快去招人——”
又吁了口气:“我们的人都到齐了?做得好,小四,回头给你升官。龙将军也带人杀到了?好好好,妈的,那有什么好怕的,大伙儿跟我冲,把我的盔甲拿来,公子我要亲自出征,别拦我,小小虫豸,能成什么气候,本公子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在四名家将的侍侯下,茶匙公子慢条斯理地穿好一套锼银凝霜铁铠,戴上一顶水磨凤翅盔,系一根离水犀角腰带,绰一支出白梨花枪,浑身上下就如面镜子一样明亮,果然是少年将军风流无双。
他出了门凭栏观战,只见龙不二已经指挥众府兵,将铁昆奴等人团团围在中心。
茶钥家的亲随卫队已经出现在院子里。他们本来可以在第一时间加入战斗的,但茶钥公子却另有想法。他想,这样乱糟糟地打成一团,和流氓地痞有何区别,虽然身处粗鄙的厌火下城中,我们不能自己乱了身份。
一名家将就在院子里吹起号角来。公子一走下楼梯,他们就给公子牵过一匹千里龙驹照夜玉狮子来,护马武士弯腰让公子蹬在背上跨上马,小四扶着公子的靴子,将他的脚穿入马镫,随后又脱下自己的头盔,将鞭子放在上面,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公子这才扬起鞭子,正气凛然地道:“列队,吹号。我们茶钥家的军队,那是大有身份的,可不能这样鬼鬼祟祟地参加战斗——绕到正门去,从那儿开始进攻。”
他们齐声吆喝起来,热热闹闹地走出院子,在门外列队整齐,公子朝天香阁内喝道:“嘟!楼里的人听着,快快开门,双手抱在头上出来投降——再不开门,我们就冲进去了。”
他话音未落,那四扇彩屏门“砰”的一声,炸开成了无数碎片,没头没脑地冲他打来,随即两条大汉:龙不二和铁昆奴裹成一团,一路打了出来,铁棍和长斧挥舞,遇到的桌椅门窗俱成齑粉。
茶钥公子愣了半晌,才晓得取下套在脖子上的半扇门棂。二话不说,他即将此事定性为侮辱。最最叫他难以忍受的是,这些碎门扇全都落到了他的头上,而身边的小四却一点事儿没有。他待要发作,眼前两人又早已翻滚着打了进去。
茶钥公子大怒,鞭梢指处,众兵丁肩并肩地一涌而入……
天香阁的院子虽大,但也从没想过一次要接待这么多客人。院里屋里此刻都成了一锅粥,百十双脚一起踩过来,又一起踏过去,那些虬枝古干登时践踏作泥,玉圃琼林化成齑粉,红梅绛桃夷为平地,这些闻名于厌火的奇花异草就这样成了烂泥,任谁看了都会心疼,却有个人蹲在屋顶上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
她说:“阿黄,你看呢,所有的人都要追捕那个骑白骆驼的家伙,咦,我倒想知道,这家伙刚来两天,怎么惹上这么多凶恶家伙啊——看我干什么,这与我有什么相干?”
她又说:“这样的热闹,我们可不能不去凑一凑。”
院子里众人搅成一团,露陌住的小楼反而无人关注了。鹿舞跳下屋顶,翻窗而入,闪入露陌的房间里。她掩好门户,在里头东翻西捡,还在那张松软的大床上高高兴兴地躺了一会,猛然间看到了套在鹿皮鞘里的短剑山王还放在桌子上,那条绿帕子果然还系在剑柄上面,不由得一笑,露出两个粲然的酒窝来。
“这把剑用着蛮顺手的,不偷走它怎么说得过去——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阿黄喵呜了一声,庄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鹿舞刚要把剑拿在手里,却看见桌子上并排放在一起的皮囊,里面什么东西正在发光。
她好奇地将皮囊提起来,打开口子往里面看去。
“砰”的一声,两扇门被一脚踢开,一员女将破门而入,身上的红披风如一团火一样烧着。她斜立着两道俊俏的眉毛,朝鹿舞喝道:“把那东西放下。”
冲进屋子里的人正是南药城的年轻郡主云裴蝉。
老河络的木头傀儡被星流石所感召,一路朝天香阁行来,它们只会走直线寻找星流石所在的位置,不会拐弯,一路过屋拆墙,过河搭桥,闹腾出了不小的动静。幸亏沙陀的围城吸引了城内所有人的注意,不然他们一定会发现从老河络的住处,到天香阁的侧巷里,堪堪划了一道直线,直线两边都是瓦砾。
话说六名傀儡靠近了星流石,力气更见增长,端的是力大无比,十二条钢爪一起用力,轰隆一声掘开了侧墙,冲入了花园,却正和茶钥公子率领的一彪军撞在一起。双方谁也不吭声,登时扭打在一起。
云裴蝉心系石头,见大家打成一团,急切间难分胜负。此地离星流石已近,她生来体质敏感,又在地道里与那块星流石呆得长了,此刻微一闭目,只觉耳后琴弦急速鼓动——只是这么微微一连,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云裴蝉张开眼睛,已经知道了石头的所在,当先顺着楼梯冲了上去,正看见鹿舞手里拿着它。
如果先跑上楼的是老河络莫铜,看到石头落在了鹿舞的手里,一定不会这么和她说话。他可知道对这个喜欢穿翠绿衫子的小姑娘来说,假使有一天没欺负过人,那么这一天就不完整。
“你是说这个吗?”鹿舞掂了掂手里的皮囊,也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朝云裴蝉露出笑来,那张脸看上去乖巧可爱,就像青罗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她将手往前一递。
云裴蝉见是个小姑娘,毫不在意地伸手去接,却见鹿舞做了个鬼脸,手一扬,就将皮囊往楼下人多处扔去。
云裴蝉大惊,追着皮囊扔出去的一道弧线,跳到窗边,只见小小的一个黑点,落入到下面上百人扭转在一起的漩涡里,哪里还找得到。
她听到那小丫头在后面笑道:“想要啊,偏不给你。”随即翻窗而出,只听得瓦片连响,一连串叽叽咯咯的笑声,早已经跑远了。
云裴蝉气得银牙咬碎,双手刀发,将身边桌子劈成粉末。她心中毕竟惦记石头,也不去追赶鹿舞,转身就要下楼,却正好看见茶钥公子、小四带着家将从楼梯上冲了过来,堵住了去路。
茶钥公子和小四等人眼见围住了云裴蝉一人,均哈哈大笑,得意地互相看着道:“这回可要报登天道上的一箭之仇了。”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楼板纷飞,一个木头傀儡穿破楼板,从下面跳了上来,凶霸霸地挥动双铁爪,挡在了面前。
茶钥公子见那木头人高大,知道不好对付,他按住长枪,顾左右道:“龙印妄上哪去了?”
左右均迟疑地道:“是啊,上哪儿去了?刚刚从上城出发的时候仿佛还在。”
“该死的,总是在需要他的时候不在。算啦,”小四怒吼道,“没有鲜鸡蛋,照做大蛋糕,莫道我茶钥无人,让我先上去给它一刀。”
茶钥公子大喜,赞道:“好,不愧是我茶钥家的将军。”
小四亮着宝刀,雄赳赳地纵身向前,对面的木头人只是冷眼瞪着他。
小四站了半晌,犹豫片刻,又匆匆走回头到公子面前小声道:“——我又怕打不过他。”
茶钥公子为之一窒,吐了口血,怒目瞪了小四半天,哆哆嗦嗦伸出一根指头点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却说龙柱尊指挥众府兵,在院子里大呼酣斗,猛然间从楼上窗口里甩下一个东西,正砸在脑门上,要不是他戴着铁盔,这一下头上就要起个大包。
龙不二大怒,将那包东西抓住,使劲朝楼上扔回去,边喊道:“楼上谁乱扔东西,再乱扔我可要骂人啦。”
他这一扔手法不准,没有扔回窗口,却“嗖”的一声砸在一名正在奋力登楼的茶钥家将的后脑上,将他撞得一个马趴。那家将莫名其妙招了黑手,爬起来也是大怒,拣起石头,重重地扔了下去,更抄起身上的匕首,往下就投。楼上楼下登时乱成一片。石头、弓箭、匕首、投矛乱飞,也不知道谁打的谁,最后终究楼下人多,占了上风,楼上沉寂良久,不再有东西飞下,龙不二满意地回过身来,待要认真对付铁昆奴,突然楼上又一大件东西飞了出来,在空中手脚乱舞,如同临锅前的螃蟹。
原来是茶钥城的堂堂轻车将军小四被木头人扔了出来,“呼啦”一声落在人堆里,撞飞了好几个人。
小四哼唧着抬起头来看,只见四面都是刀光剑影。他想,我还不如趴着,也许更安全一点。还没想完,后腰上已经被人重重踩了一脚。他正要破口大骂,突然看到眼前躺着一个精致的皮囊,内里正发着涌动如潮的阵阵光芒。
这不就是他们要找的星流石吗?可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四喜出望外,将皮囊抢在手里,眼见四处乱成一片,危险之极。
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形象什么的就算了。小四将军这么想着,四肢并用,顺着众人的脚跟疾爬,转眼越过树林般的大腿,贴到墙边,正好碰到一个狗洞,钻了出去一看,此洞原来靠近天香阁的后门,后门里正堵着一大团也不知什么东西,正在拼命挣扎,门前两个大石鼓旁,正停着一辆垂着青布帘的马车。
“哈哈,这岂非天意,待我将它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再回头来救公子。”小四想。就在这时,后头院墙内又是轰隆一声大响,仿佛什么东西倒了下来,许多人发出可怕的惨叫。小四头皮一阵发麻,跳上车子,夺路狂奔。他疯狂地跑了一阵子,一颗狂跳的心稍稍安定,突然又隐约听到后面有蹄声追上来。小四大惊,从车前探出头来,想看清楚后面是否有追兵,刚觉得眼前情形有异,连忙猛拉马缰。
只见天上呼地飞下一人,正砸中小四的车,其人来势汹汹,在车内垫子上连弹两下,又飞上半空。小四待要躲闪,哪里来得及,眼前一黑,已被砸翻在地。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落在屋顶上蹲着的鹿舞眼里,她捂住肚子,笑得打滚。这一天对她来说可绝对是没白过。
就在那时候,轰隆一声响,半边马厩又塌了下来,刀枪激鸣声中,还能听到白骆驼的连声哀嚎。
鹿舞想起了前天时候骑骆驼的无穷乐趣,转过头对阿黄提议说:“别管他们了,我们去找白骆驼玩儿,好不好?”
阿黄历来只有名义上的投票权,每次都只能选择同意。
小姑娘将它一把挟在胳膊下,连窜带跳,从屋顶跳下,又从混战中的人堆里闪到半塌的马厩里,就仿佛走在自己家的花园里一样意态悠闲,那些挥舞如雪的刀光枪影,连她的衣角也没捞着。
十来名府兵正将三名海钩子挤在马厩角落里,拿长枪乱捅,他们人多,又身着铠甲,海钩子吃亏在兵器短小,几次冲突,也杀不出去与铁昆奴合在一处。
也有几名府兵早些时吃过白骆驼的亏,看着白骆驼不顺眼,想对它下手。白果皮口吐白沫,左一脚,右一脚,拼死抵抗,倒是无人可以近身。鹿舞也不辞让,“噌”的一声,从那些兵丁后面窜出,跳上了骆驼背,随即拍了拍它的后脑:“白果皮乖乖听话,快跑。驾驾。”
白果皮却歪着脖子不肯走,兀自斜眼怪叫。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老朋友了,”鹿舞不高兴地高声叫了起来,转头看了看边上围着的府兵,“哦,是不是嫌这几个家伙挡道啊,好,我替你打发了。”
那边厢几名府兵站着,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已先后被一脚蹬在脸上,叭叽飞了起来。
白果皮喘着粗气,突然发疯般大叫一声,撒开四蹄狂冲起来。它一头撞过倒塌的院墙,顺着狭窄的街道冲了出去。两旁树木房屋如闪电划过,瞬间被甩到后面。阿黄的两眼瞪得溜圆,死死拔住骆驼的厚毛不撒手,尖耳朵被风吹得向后抿去,它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坚持原则,终究还是上了这条上来下不去的贼骆驼。
“哇啊,”鹿舞抱着驼峰惊喜地高喊,“我不知道你还可以跑这么快的,这才算是真正的骑骆驼啊,白果皮加油!”
她方才得意,突然骆驼猛地一颠簸,几乎将她闪下驼峰去。她回头看了一眼,道:“糟糕,我们好象撞了人了。快停下。哎,快停下。阿黄,他们赶骆驼的人都是怎么叫停的?”
她俯身向前,去搂白果皮的脖子,口中好言相劝:“老白,乖,听话回头我就给你兔子萝卜汤吃。”突然觉得不太对劲,提起手来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两只手上全是鲜血。
“喂,你没事吧。”鹿舞问,一边探手向下查看,原来白果皮在刚才的混战里,脖子上中了三箭,支支深及箭羽。它越跑越慢,越跑越慢,眼睛也泛起一片白来,突然前腿一弯,轰然倒下。
那天驴车一拐到小巷子里,速度慢下来后,风行云就找了个僻静角落跳了下去。
已经两天一夜没吃东西,他饿得发慌,不由得猛烈地想起登天道上客栈老板的干腊肉起来。可惜包裹被龙印妄给扔了。要不回去找那个看上去胖胖的和蔼的老板帮忙?他心存侥幸地想,或许到了那一看,羽裳已经在那等着他了呢。
他带着这样一点希望,不由得快步往西城边走去,就在看到阜羽门的影子时,从城楼上传来一阵阵高昂的号角声,突然冲撞起空气来。
风行云皱起眉头,他不明白这急促的号声代表着什么,但知道村子里的羽哨在发现危险的苗头时,也是以号角来传递讯号。
厚重的城门关闭了,穿着府兵号服的瘦弱兵丁扛着长枪呼哧呼哧地顺着长街跑来,朝城墙上涌去。四面的空气里都传来危险的味道,大街上的人们在狂奔,就像是洞里被灌了水的耗子,惊惶失措没头没脑地乱跑。一条街道接一条街道上的警鼓被敲响,隆隆的声音如低沉的热空气似地贴着地向四周滚去。一名胖子汗流浃背地跑过来,在十字路口愣了半晌,又转身朝来路跑去。整个世界都乱了套。
风行云茫然地站在街口,仿佛被所有人同时遗忘。谁会管他呢,谁会在乎他呢?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自己还能不能找到羽裳,还能不能找到通往大海的路途。但是只过了一小会,风行云就明白了自己并未被完全遗忘:厌火城里,至少还有个人在惦记着他。满街道乱跑的人影子里,有一角青色衣袍闪了下。
“妈的,不会吧。”风行云悲叹一声,转身开始逃亡。
龙印妄在长街的尽头出现,迈开又高又直的长腿,笔直地、含义明确地朝他扑来。
风行云专拣那些幽暗曲折的胡同跑,见弯就拐,见洞就钻,但那个高个子的印池术士仿佛甩不掉的噩梦,总是阴魂不散地跟踪而来。
风行云跑过一段废弃的石头城墙的遗迹,猛地里一拐弯跑到片空场地上。
初起的阳光下,耸立着一座荒废的破城楼,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屋顶坍塌了,窗子被狼牙般的木板堵塞,破败的木匾上,书着三个大字:“朱雀门”,望上去一副凄凉悲惨的模样。
阳光在城楼屋顶高高翘起的鸱尾边缘闪耀,然后俯冲到空地上,在那儿投下破碎黑暗的影子。城楼的底部,一左一右,各有一道陡峭的如意楼梯,仿佛两条巨蛇张着黑洞洞的口子,各吐一根长信下来。
背后的狭巷口处,已经显露出龙印妄那高如标枪的影子,一耸一耸地逼近。四面空荡荡的,一时无处可藏,风行云钻入楼梯上躲藏起来。那座楼梯上满是灰尘和蛛网,许多木板朽坏了,更被坍塌下来的天花板条子挡住。他伏在阴影中,突然听到空场上传来破锣一样的嗓音。
“快出来!哈哈,无处可逃了吧。”
从那些板条的阴影里看出去,只见龙印妄手捧着一件银闪闪的物事,左右转了一圈,突然转过脸来,望着黑洞洞的楼梯口,露出一丝阴险的笑来。
风行云大吃一惊,后退了两步。此刻别无退路,只得顺着楼梯一股劲地往上爬去。
他一直爬到顶楼,发现那箭楼已经倒了大半,屋顶的大木珩架尚未散架,斜着压在地板上,让人腰都直不起来,碎瓦椽条、断柱大梁、还有椽鳆、月梁、六抹头的木隔扇,躺了满地都是,实在是无处可藏。风行云待要后退,却听到后面楼梯一声响,有人踩着楼梯往上走来。
在这关头,风行云看到屋顶上露出一个大破洞,阳光从中漏了下来。他一咬牙,踩着碎瓦和断裂的椽栿,翻上了屋顶。走到边缘处,猛地里,一只白色的信鸟从他脚下刷地展翅飞上天空。
他往下看了看,四面都是白闪闪的方块和深黑的盘线,那些白色的是屋顶,深色的则是落在阴影里的街道。看不清下面的阴影里有些什么。风飒飒地从他的腿弯间飞过。即便是有过飞翔经历的羽人,在这样的高度看下去,也会微微心悸。
他回过头再看,印池术士已经站在了屋顶的破洞口处,一声不吭,狞笑着看风行云,风行云望见他手里拿着一只银蟾蜍,瞪着双圆鼓鼓的眼睛。
风行云一望见蟾蜍的那双眼睛,就不觉身上发软,胳膊发酸。那蟾蜍浑身如金属般发亮,却是活的,也不知是什么法术,竟然带路将这仇人领了来。
龙印妄在屋顶上双手虚抱,乌青色的云不知从什么地方升了起来,挡住了阳光。
风行云又感到空气中的水压开始挤压他的耳膜。
“这就跑了,我还没玩够你呢,乖乖跟我回去吧。”那高个子说,他双手一张,“刷”的一声,变幻的云气卷成一股冰冷的翻动的云柱,激飞而来。
“呸!”风行云朝印池术士一口唾液吐了出去,喝道,“我不会再让你抓住的。”他鼓起勇气,就如在飞翔日里那样,张开双臂,纵身往空中跳去。
龙印妄释放出的云气在后紧追,它满蕴着微小的雪粒,在攥住风行云的小腿瞬间,那些雪粒突然聚集成团,开始凝结为冰,变成一个大冰柱子,一端连接在龙印妄身前屋脊上,而另一末端包裹着风行云的脚,让他下落的身体微微一窒,但还是没抓住他——在最后时刻,风行云猛地一挣,甩开了脚上的一层厚厚的冰壳,他头下脚上地朝地面上落去。那些白亮亮的屋顶,和黑线般的街道,在他视野里急速变大。
风把他轻飘飘的身体卷起,投入到朱雀门投下的庞大阴影里,在快要接近地面的一瞬间,风行云全身一震,好像是砸穿一层薄薄什么东西,随后又重重地落到一团软垫上,再腾云驾雾般飞起,重重地落在地上。
风行云四肢摊开躺在那里,半晌才抬起手来摸摸全身,竟然除了一些擦伤外,再无大碍。他不觉一阵晕眩,抬头上看,头上一个破洞里,露出半座朱雀门门楼的影子,竟然还在移动。原来他竟然是落在一辆马车里,车外一匹小青马还在得得地走着,驾车的人却不见踪影。
风行云正在奇怪,突然听到身子下面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低头一看,屁股果然压着个人,一半陷入到马车底板砸出的洞里,另一半还在自己身子下挣扎。
风行云连忙滚在一边,伸手要将那人拉上来,他这一动,轰隆一声,车子底板突然断裂,居然将小四漏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风行云眼疾手快,死死拉住马缰绳,那匹小青马倒是听话,立时站定脚步,马车的轮子只差一线就压到了小四身上。
他探头朝外喊:“喂大叔你没事吧,我可不是故意的。”
小四呻吟着醒过来,要不是羽人身子轻,风行云这一砸,就会将小四砸成扁鱼,此刻他哼哼唧唧地爬起身来,扭了两扭,发现骨头倒是没断,突然一个激灵,摸了摸身上,跳起来朝车上喊道:“你这个人有毛病啊,大白天的走路不看道,从天上掉下来算是怎么回事?——快把石头给我,本官恕你不死——”他嘴上虽然咆哮得厉害,心中却转念一想,这莫非是预谋行刺?于是噔噔噔地倒退了几步,作拔刀状。
风行云知道自己理亏,低声道:“大叔……”
小四发现掉到车里的只是名少年,虽然有几分眼熟,也顾不上想在哪见过了。一旦确定不是刺客,他不由得勇气倍增,刷的一声拔出腰上的明珠宝刀(铁爷虽然遇刺,可他派出的手下依旧是到客栈取了这柄刀,还给了小四),朝车子大步走来,浑身散发出王霸之气,威严地道:“别叫我大叔,我乃堂堂轻车将……”
风行云永远也没搞清楚小四到底是什么职务——说时迟,那时快,后面的街道上烟尘滚滚,一道白影疯了一样冲了过来,将小四将军撞飞了出去。
风行云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原来是峰发疯的白骆驼,背上仿佛还骑了个人,只是跑得太快,一闪就不见了。
风行云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还在考虑要不要下车将那个看着很衰地趴在地上的大叔扶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城楼上面那个印池术士在高喊:“小四,帮我抓住他。”又朝他喊:“小贼,你命倒好,有种的别跑。”
风行云想,原来这两人认识,傻子才等在这里。抽马就跑,一边对地上滚着的小四道:“大叔,对不住了。借你马车一用。”
“我不是大叔,”小四爬在地上,挣扎着说,“叫我将军……”
风行云也不识路,赶着马车随便跑了一程,那辆车形制精丽,却顶蓬破烂,看了扎眼得很。路上的行人都回过头来看他。风行云不敢再坐,跳下车子就想跑开,却看见车座上摆了一个皮囊,里面装着的东西闪闪地发着幽光。
他拾起皮囊,小心地用指头摸了摸那块发亮的石头,皱着眉头想:这算是什么?有什么用呢?
铁昆奴的短铁棍如同死亡之吻,碰着的东西都成粉末,棍子头虽然是钝的,却如尖矛没有区别,随手突刺,就会深深穿透那些府兵的链子甲,直插入胸口,从背后突出。铁昆奴如同串烤鱼那样将他们高高挑起,然后再横抛出去。
龙不二也不可小觑,就如附骨之蛆,紧贴在他的背后,专挑他别扭的时候出手,铁昆奴甩也甩不脱,又要对付府兵弓手的冷箭,时间一长,渐渐吃力。
蓦地廊上几支箭射下,铁昆奴嘿了一声,一箭正穿透小臂。
“还不投降?”龙柱尊喝道,一斧直上直下的力斫而下,风里飞沙走石,果真带有龙吟虎啸之声。
突然又是一声地动山摇的震响,超过了刚才所有的闹腾。
天香阁后院的整半扇围墙塌了下来,一座小山一样的躯体从尘土飞扬中站了起来,原来是虎头终于推倒花墙,挣脱了那扇该死的板扉,跳入院子里,见了身着铁甲的人,就随手抓起来乱扔。
那些人被扔起来,有的飞到高楼上,抱住柱子不敢撒手,更有的穿破屋顶掉进屋子里去,则听到屋子里传来一片女人的惊叫。
龙柱尊眨了眨眼,那名厌火城里难得一见的高大夸父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抖落身上的尘土,对他道:“你这把斧子,想和我的比比吗?”
虎头从背后腰带上,掣出一面磨盘大的巨斧。他挥动手臂,一斧砍在地上,混杂碎花和鲜血的泥地蓬起一大股黑土,大地如波涛一样涌动着,朝龙不二冲来,几乎将他甩倒在地。
龙柱尊心胆俱裂。我们早前说过,龙不二能在卧虎藏龙的厌火城里称得上一号人物,就是他见机得快,机变聪慧不在勇悍之下。一见虎头这势头,龙不二立刻做出了决断。
“风紧,扯呼。”他高喊道,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已经拖起长斧,朝天香阁正门外奔去,却突然发现身边一人跑得比他还快。
原来是茶钥公子,可怜他手下半百精兵,居然在老河络的木傀儡面前被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也只得夺路而逃。
厌火城连日里发生了如此多事,各方势力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得到讯息,再将它们传递出去。无数根挂满了细铃铛的看不见的细线,在以常人想象不到的方式,连串到四面八方。在这其中,影者的控制范围在下城要比许多人想象的更要庞大,他们是厌火城经营最活跃的蜘蛛,那张盘根错节的巨网,分布在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行当每一处角落,任何一点可疑的迹象冒出头来,就如同撞网的小飞虫,触动了这张网上的某个点,立即这根线上的所有铃铛都振响起来,警报大作,那个蜷缩在高空中的猎食者就会借着一根细细的丝线从天而降,在可怜的小虫前张开血盆大口。
可惜得很,许多人不了解这一点。
风行云找个僻静地方弃了车,走了两步,迎面看到好大一家当铺,蓝色的布幔上飘着一个大大的“當”字。大门一边摆了一个大铜缸,里头盛满了水,黑漆漆的。他不知道城里通常只有大户人家或者大型商号,门前才会摆放这样的大铜缸,是为防火之用。
他饿得有气无力,怀揣着那块不知什么用途的石头,心想,要在厌火城里活下去,找到羽裳,没点钱可不行。这块石头看上去古怪,也许可以换点银子。
他抛开布幔,看见一圈高过肩膀的柜台,柜台后头墙上还挂着面铁牌,黑沉沉的,刻着几个字。一个耸肩驼背,颧骨高高突起的老朝奉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咳嗽了一声,道:“君何妨以有换无?”
风行云犹豫了一下,踮起脚尖,怯生生地将还在放着光的皮囊递上了高高的柜台:“我想换点银子。”
小四被人抓住肩膀猛烈摇晃,不得不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晃动着龙印妄蜡黄色的瘦长马脸。他用力高喊道:“你怎么有两个头,啊——妖怪。”
龙印妄一掌甩在他脸上,让他清醒了一点,愣了愣神,又喊:“啊——那个小贼,他将两个宝贝石头都抢走了。”
龙印妄一愣:“什么两个宝贝石头?哪有两块龙之息?”
小四眨了眨眼皮,甩了甩头,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哦,我当时已经晕了,看什么都是两个。”
龙印妄冷笑一声:“蛊已经成了,他逃到哪里,都会被我的银蟾找到。”他把手上那只银光闪闪的小蟾蜍给小四看。那只小蛤蟆身上疙疙瘩瘩,滑润润的,摊手摊脚地躺着,显得甚是舒服,时不时地抬头向前“呱”地叫上一声。
小四扶着腰哼哼唧唧地站了起来,骨碌碌地转着眼珠说,“有你的,老龙,跟着蛤蟆混日子了……这样你都能找到石头的话,那可真应了句古话,什么什么吃了天鹅肉来着……”
龙印妄懒得和他贫嘴,又问了一句:“石头在他手上么?”将银蟾一收,迈开竹竿似的两条长腿,朝风行云跑走的方向大步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你怎么走得那么慢?还好吧?”
“还好还好,”小四没好气地咕哝道,“也就是断了四五根骨头而已。”
却说龙不二领着残兵逃出南山路,一路念叨:“反了反了。”到底真该怎么办,却不知晓。如果就此去找羽鹤亭复命,只怕会被大大责骂一番。
他逃到羊屎巷方才停下来整饬兵马,想要回头再战,却突然看到前面屋顶上站起了一个人。这些府兵早已成惊弓之鸟,纷纷高喊:“屋顶上有人。”不等龙不二下令,放了七八箭上去。
屋顶上箭影纵横,那人影却如一片云一样轻飘飘地浑不着力,放上去的七八枝箭就仿佛石沉大海,连片衣角也没沾着。
龙柱尊心中一凛,挥手喝止,只见屋顶上那人虽在烈日之下,形状相貌却如笼罩着一层雾气,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他横斧大喝一声:“嘟,来将何人?快快通上名来。”
“我是黑影刀。”那人淡淡地回答,头上颔下的杂乱毛发无风自动,吓得龙柱尊后退了两步。
黑影刀,千里之外取人项上人头之名蜚声海内,况且城内纷纷谣传此人前天夜里刚刚谋刺羽大人,此刻突然现身,不由得龙柱尊不怕。
他拄着大斧,又是大喝了一声:“你是来刺杀我的?妈的,别人怕你,我龙不二可不怕你。”话虽如此说,还是向后挤了挤,挤到了人堆当中,心想,都说影子会突然在你最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杀人于无形,如果挤在人多处,他未必就能靠到我身前,也就不能杀到我头上。
他手下的兵丁心思相通,想的也都一样,不约而同地挤成一大团,且都拼命往中心挤去。
“龙将军说笑了。我问你,你是在找一块石头吗?”
“啊嗯——你怎么知道这个秘密。”龙不二吃了一惊,转了转眼珠,寻思着要不要杀人灭口。
“嘿嘿,”屋顶上的黑影刀冷笑一声,“厌火城里瞒得过我的事情还真不多,如今事情紧急,来不及通告羽大人了,我冒险来给你通个信。偷了石头的那小子一个人把东西送到我们手下一家当铺里了。这是羽大人要的东西,我们不敢收,将人安抚在闷棍街罗家铺子里了。你若是想要,自己去取吧。我们影子可不趟这滩混水。”他呼哨一声,倏忽不见。
龙不二嘿了一声,心道:“都说黑影刀的脚步轻快,比风还轻,无人能追得上,果然如此。”
他转过头来瞪眼看着一帮手下,怒道:“都挤在一起哆嗦什么?一大帮子草包。这次不要人多,对方既然只有一个人,王老六,挑十个人跟我一起去。”
风行云将石头交了上去,老朝奉看了也是惊讶万分,睁着昏花老眼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说:“哎呀,客官,你这玩意儿它透着古怪啊,我可定不出价来。”
“我只想随便换点银子,多少不论。”风行云说。
“那可不行,”老朝奉脸一沉,“这事传出去不是坏了我的名号吗?什么人能看走了眼,我们罗家也不能啊,百年清誉岂能毁在一块石头上。你等着,我去请几个鉴宝专家来——罗掌柜,罗掌柜——”
朝奉转入后室,只听到罗掌柜声如公鸭,和他在后面唧唧咕咕,不知道叨咕了些什么,也没个完的时候,突然那个高颧骨的老朝奉又探出头来,见风行云沮丧地收了石头要走,忙喊:“等等,你先别走。这样……这一千文钱,算是定金。你带着宝贝在这等等就成,我们即刻招集各家分号掌柜,来此联合定鉴,要不了多长时间……”
风行云瞪圆了眼睛,看着老朝奉提到面前的一千文铜钱,亮闪闪地堆在柜台上,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他目瞪口呆地想:光定金就有一千文,那这块石头还不定有多值钱呢。
老朝奉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个布衣店伙从店堂后面走出来,将风行云半请半拉地带到边上。原来铺面侧旁还有个小角房,又黑又暗,堆了些破桌子破条凳。店伙帮风行云将钱在破桌子上堆好,让他条凳上坐等,对他说:“我去给你泡壶茶来。”闪身进了铺子里,却半日不见踪影。
风行云又困又饿,一坐下来,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他刚想趴到桌子上睡会儿,胳膊在桌边上一蹭,半条胳膊酸麻得抬不起来。风行云一个激灵,只觉得这酸麻感与在朱雀门城楼顶上见到龙印妄时的感觉参差仿佛。
他伸手一摸,发现上臂内侧多了一个小小的突起,只有黄豆大小,细小的青黑色花纹在其上如水银一样滚动。他想起从楼梯缝里看到龙印妄捧着银蟾蜍到处找他的情形,不由得起了疑心,直觉得其中必有古怪。
他狠了狠心,一低头,张口向那粒突起咬去,刚将皮肤咬开,只听得“当”的一声,里面有个东西如铜豆一样滚到椅子下面去不见了。风行云低头找了一下,没有看到什么,毕竟不知道是个什么,也就不找了。
他坐着又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出来招呼,桌子上堆满的钱看着又不能吃,肚子饿得几乎要晕过去,于是将皮囊放在桌上,拿了几十枚铜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柜台后面听到房门响,又探出一颗头来。
风行云用手朝外面胡乱一指:“我去买点吃的。”
老朝奉朝角房里看了看,见大串铜钱和皮囊都还摆在桌子上,于是点了点头,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风行云跳出铺子,看到远远巷子口上,仿佛有个卖茶叶蛋的老头,连忙快步跑了过去。
他前脚刚走出去没多远,龙不二已经带着一彪人马闯进当铺里。老朝奉从柜台后站起来
朝对面的黑房间里看了看,摇头晃脑地道:“正主儿好象出去买吃的了,还没回来。龙爷在这等等。”
“肯定要回来吗?”龙柱尊不耐烦地问。
“肯定呀,他东西还……”
不等他将话说完,龙柱尊已经用手一指:“你,赶紧找个地方滚蛋。这间铺子,已被我家城主羽大人征用了。”
他的吼声如平地里打了一个雷,吓得老朝奉一个哆嗦,连忙溜下高凳,跑到后面找罗掌柜去了。
龙不二傲然一笑,回顾左右,道:“这次可不能再失败了,老子这次要杀他个出其不意。都给我左右藏好,等那小子一回来,就连人带东西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他带来的十名手下,都是府兵中的精干人才,不需要他多说,一个个蹑手蹑脚地找地方躲藏起来。龙柱尊四处看看,拔出腰带上一柄样式狰狞的弯刀,带着满脸狞笑,跳过柜台,隐身在台面后。
他们只蹲守了不到半柱香工夫,就听到巷子里脚步声响,一个人朝当铺走来,到了跟前,突然立定了脚步。
龙印妄赶到当铺前,手中的银蟾呱呱地对着当铺叫了两声,抬了抬前爪。龙印妄知道寻觅了良久的星流石定然就在其中,却冷笑着收住脚步。
他多年来行走江湖,经验丰富,早看出这间当铺内有埋伏,透过斜撑的蓝色布幔看进去,那间角房里黑漆漆的,更是杀气弥漫。
难不成那小子找到帮手?还是和南药的云裴蝉接上关系了,这倒不可不防。
龙印妄冷笑着将银蟾收起,四处看了看,一眼看到街边摆放的大水缸。
他嘴角一弯,自语道:“有这东西在此,谁是我的对手?”走了过去,撩起一捧水倒在脸上,随即将双手插入水中,微瞌双目,一团接一团的云气在他湿漉漉的肩膀上升起,水缸猛烈地摇晃起来,突然从中冲出一只呼啸的水龙,那是比雨之戟威力还要大的秘技——水龙啸。那只银龙张牙舞爪地昂起头来,突然散为千道万道银箭,加速向当铺里冲去。
一声轰天巨响,无数的桌椅碎片,人的断肢残体从店内抛洒而出。龙印妄又是自负地一笑,抛开蓝布幔——那布幔上已经被水箭穿了上千个大小孔洞,如同一面筛子——漫步走入阴暗的店堂。
店堂内一片狼籍,几条身上带着兵刃的汉子抱头捂胸地呻吟着在地上滚来滚去。龙印妄看都不看,径直朝侧旁的角房里走去,猛然间那扇毁坏的门倒了下去,背后跃出一条汉子,跳在半空,一道刀光从上而下,朝他脸上劈来。
龙印妄挺立不动,待到那人影跳到最高点,那一刀也堪堪劈到他头顶三寸时,倏地口一张,嘴里飞出一道银链似的水箭,从那人前胸穿入,从后背飞出时,已经变成了一道暗红色的液柱。龙印妄嘴角又是一抹冷笑,一脚将那人尸身踢开,又要往角房里走。
突然之间,店堂里风声大作,那声音席卷四面,压迫得门前的蓝布幔直直地向外飞了出去,风中隐隐有虎啸之声,龙印妄脸色大变,只觉得那虎啸声锐利如刀,撕裂了空气,朝他后脑猛撞下来。
龙柱尊得意洋洋地收起长斧。三日内竟然逼得他用了三次青曜斧,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事情。
那青袍人两脚躺在店里,脑袋搭在角房门里,红白之物喷了一地都是,可惜无人欣赏。
门口虽然有路人经过,却是一道烟地逃跑,叫也叫不住。龙不二觉得应该有更多的人跳出来才对,他想着要不要把老朝奉和掌柜的叫出来。
他大跨步走上前来,雄赳赳地在尸体边站住,只觉得那尸体的身形有几分眼熟,只是脑袋已经成了一团烂泥,再也分辨不出是谁。
“好硬的点子——咦,这人手上没有石头。妈的,难道是骗我?”转头要找朝奉算帐,却突然发现角房地上一滩水里堆着一吊铜钱,铜钱边上,躺着一个皮囊,内里一块石头状的东西正在散发幽幽的光。
“哈哈。就是这玩意儿了。”龙不二喜道,伸手要拣皮囊,却看到皮囊边躺了三两只大黑蜘蛛,在水坑里挣扎。他一阵头皮发麻,伸脚过去将它们踩死,然后提了东西大步而出。在门口巷子里却正好碰到小四东张西望,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偷了石头的小子已经被我杀了,石头我拿到了。”他大声朝小四将军招呼道。
“哎呀,龙将军真是神勇过人。”小四又惊又喜,一个箭步冲过来,抢过皮囊去看,“没错,就是这东西,将军可是立下大功了。”
龙柱尊一张大嘴咧到耳朵边,哈哈大笑:“妈的,这不过是小意思。下次要抢什么东西,金子银子还是美女,尽管和我开口说,我老龙以前就是干这一……”
小四揣了皮囊,却不立刻回去交给公子,而是满脸透着好奇之色四处观望了一圈。
“找什么呢?”
“看到我一个伙伴了吗?刚才明明朝这个方向跑过来了。”
“没看到。”龙不二粗豪地道,“石头给你,大事已了,我找羽大人覆命去了。”
辛不弃豁出身家性命,终于偷得老河络的珍藏,他喜滋滋地前去领取荣誉,以为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他辛不弃要出人头地,成为受人尊敬的小偷了,不料最后却从龙不二那铩羽而归。此刻行走在路上,龙柱尊的怒吼声似还在他耳朵边轰鸣:“今天拿不回石头,就要你的脑袋。”
他一路心想:这要是找不到青罗,今儿晚上脑袋就要搬家。都说爹妈是自己的亲,脑袋是自己的好,虽说脑袋挂着城门上也是露脸的一种方式,但模样未免吓人,不如收拾收拾东西,赶紧逃跑吧。此刻城是出不去了,也不知道那些邻居们都跑到哪里去了,也许可以一块挤挤。
他慌慌张张跑回家里,收拾了点东西,可惜家当太多,舍不得这个又放不下那个,摆弄那些偷窃用的各类家什时,又想起了自己曾有过的远大抱负,却被残酷的现实和一颗石头击得粉碎,不由得坐在床上怨天忧人,悲叹时运不济,造化弄人,想到伤心处,禁不住落下了一滴英雄泪。
他在那里发呆了不知多久,突然摸到后腰上青罗给他的金阳燧,摸到这东西他就来气,不由得地愤怒地想:这买卖也做得太亏了。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看到那颗石头,我一定要恶狠狠地说三个字:“不换!”
他越想越气,要把手上东西扔掉,朝窗外比画了几次,却又都舍不得,转念又想:反正从今天开始,就要跑路,这东西正好可以到当铺里换点钱,急难中派上点用场。幸喜那辆租来的驴车还在,他跳上车去,一路紧赶慢赶,偷偷摸摸蹩到闷棍街,为小心起见,将车子停在街口,顺着街沿溜到罗家当铺门口,凭着职业敏感,却立刻觉得情形不对。
他探头探脑地一看,只见罗家当铺门窗破烂,满地狼籍,一声惨叫突然从内里传来。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辛不弃紧张地咬着指头想,莫非给人抢了?这帮抢匪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铁爷罩着的当铺也敢抢。
破布帘子下,似乎有人影晃动,有人要走出来。辛不弃连忙一道烟顺着墙跑开,在街口几乎撞倒一个慌慌张张也在逃窜的小孩。
“妈的,乱跑什么,”辛不弃愤怒地喊道,“又不是小偷,需要大白天的抱头鼠窜吗?”
那小孩在拐入到乱花迷眼的巷子前,回了一下头,辛不弃看到一张年少却白皙瘦削的脸,愣了一愣,嘀咕道:“羽人小孩跑到这里干嘛?”
他窜上车子,拉上窗帘,想起了刚才当铺里的杀人情形,不觉一颗心扑扑乱跳,刚喘匀了气,突然听到外面一个兴高采烈的嗓子喊道:“喂,车夫,拉我去上城。”
他没好气地探头出窗,回嘴道:“你才是车夫,你才是车夫,你们全家都是车夫……老子是堂堂的厌火神偷……”
他话未说完,却突然两眼睁得溜圆,伸出去骂人的手指哆嗦着缩不回来,原来只见对面站着的一位军爷,长得面黄肌瘦,两撇胡须如针般硬直,贯着黑甲银盔,倒也威风凛凛。他披着一件墨绿色的斗篷,怀里抱着一个皮囊,虽是在烈日下,兀自可以看到囊内透出的微微白光。那件皮囊,不是被青罗换走了的龙之息又是什么?
只听得那军爷脸色一沉,吹胡子瞪眼睛地嚷道:“你说谁是车夫,你给我下来。你侮辱了我一次,两次,四次……我今儿不骂死你我就不姓小。”
此时辛不弃已经确认了那皮囊就是他从老河络莫铜家里偷出的无疑,他也没注意到“一”和“两”之后接的不应该是“四”,一瞬间头脑中闪过无数画面:龙不二的怒吼,街坊们的掌声,同行们仰慕的目光,多年来的伟大理想,以及南山路上那些俊俏娘儿们的如水双眸……
“我跟你拼了!”辛不弃震天动地地大吼了一声(以往整个厌火城只有龙不二能发出这么巨大分贝的叫喊),两手往腰带上一伸,再提起来时候已经多了一付锋利的钢爪,他一脚踏在车辕上,高高飞起在半空中,就如一只黑鹰凌空击下。
小四这一下是毫无思想准备,以往打架,按照羽人的习惯,总要先对骂上三四十句,才开始动手,没想到厌火城的民风如此凶悍,居然侮辱对方四次后就开练(其实是三次)。他吓得傻了,哪里知道躲避,只是辛不弃的钢爪到了头顶,才慌忙向后一缩脖子,脸上登时多了四道血痕。
辛不弃得理不饶人,空中团身半转,一支长腿倏地伸出,横扫过来,“砰”的一声踢在小四的腮帮子上,将小四踢得飞了起来。
公平点说,小四也是南药城堂堂轻车将军,一身刀马功夫也不是假的,如果是在战场上与辛不弃相遇,待管家下了战书后单打独斗,未必如此不济。
只是他素不习街头打斗,促不及防吃了大亏,虽然此后奋力挣扎,终究没能扳回比分,最后还是被先声夺人气势如虎的辛不弃按在地上一通毒打。
辛不弃一身是胆地抢回石头,又对躺在地上的小四踹了两脚,兴冲冲地跳上驴车,直奔割喉街府兵驻处,不料却扑了个空,原来袭报一出,大部府兵都被调到城墙上去了。
自三十年前的蛮羽之战后,若有战事,按照惯例,下城即由府兵与铁问舟的民军协守,上城由厌火镇军和庐人卫防守。沙陀围城的号角一响,海钩子、影者和好汉帮、铁君子等几大帮会均带了各自人马上城,但此时铁爷遇刺,厌火下城群龙无首,也不知该听谁的指挥,虽然连同拉上城去的老百姓,城墙上拥挤着三四万众——下城的防务总的来说,便如同一只漏洞百出的筛子。
且不说下城的无翼民们如何百般努力临阵磨枪修建各类工事,单说辛不弃怀揣宝石,马不停蹄又赶到城墙下,只见城门紧闭,上下都是兵丁,人多势众,刀枪明亮。
辛不弃在城门边上跳下车来,突然发觉挨近城墙根的空地上一片空寂,连只麻雀也看不见。他怯生生地抱着石头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嗖地一箭飞来,射在他的脚前。
辛不弃吓了一跳,知道是警告,登时立定不动,不料又是嗖嗖几箭飞来,其中一箭穿过他高高树起的发髻,他这才明白这几箭可不是警告这么简单,有心抹头飞奔,终究舍不得已到手的功名富贵。
虽然两腿膝盖打架,发出咯咯声响,辛不弃还是坚持站在原地不动,高举双手喊:“别放箭,我是来找龙将军交差的——”
城墙上仿佛稍稍骚动了一下,随后几名兵丁冲了近来,将他拿住。为首一名军士喝道:“这人鬼鬼祟祟地,模样长得也鬼鬼祟祟,定然是奸细,想要刺探军情……不如拖去砍了。”
“不要啊,我是良民,大大的良民……”辛不弃急道。
又远远听到城门楼上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吼道:“什么人在这里大声喧哗,吵得老子睡不着。”
辛不弃听出那嗓门正是龙不二的声音,松了口气,越发大声喊道:“龙大人,是我厌火三手神偷辛不弃啊——”
“不认识,给我拖出去砍了——”城墙上回道。
那几名军士吼了一声,上前拖住辛不弃就走。
辛不弃连忙放声大喊:“就是住在废柴街的辛老二啊……龙大人,前天晚上确确实实是你去找我的……这还有你给我的令箭哪。”
只听得龙不二在城头上打了个喷嚏,道:“咦,是吗?也许我真的认识。好吧,让他近前说话。”
辛不弃连忙趋前几步,又喊:“龙大人,我搞到石头了,就在我怀里……”
“靠,又想拿假货来糊弄我?”龙不二在城头上不耐烦地喊,“真石头老子自己已经找到了,早交给事主了。这边没你事了,快滚吧。”
辛不弃一愣,大声争辩说:“我这块石头可是真的啊——龙将军……”
却听得龙柱尊在城墙上破口大骂:“妈的,再来啰嗦,老子要你脑袋!给我打出去!”
白昼横跨过洄鲸湾两岸。
风和稀疏的花叶从天空中落下。
“为什么要来这儿?”青罗问。
露陌没有回答,只是向池心小岛上看去,那儿有一座朱漆斑驳的亭子,一株红玉般的干树,只是没有人。
他们站在一片方形的池子边,水面在阳光之下波光荡漾,却不刺眼。
“这水好奇怪,怎么是黑色的。”青罗说,伸手去捧水。
“小心。”露陌向后拉了一把他。水池里“哗啦”一声响,跳起了一条背上遍布鳍刺的鱼,两排利齿突出在外。它跃在空中猛咬,青罗能清晰地听到它牙齿相撞发出的声响,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露陌带着他绕到了一片小树林后,在那边一条林木遮蔽的水道里有一叶小舟,舟上覆盖着树枝和绿叶,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青罗带着点笨拙地跳上船,立刻伏下身子,紧张地扶住两边的船帮。他还从来没有乘坐过这样摇摇晃晃的东西,特别是想起来水里还有那样可怕的鱼,他就觉得船晃得更厉害了。
“你怎么知道这儿藏着条小船。”
“因为我常常来这儿啊。”露陌说,她伸手提起一条长长的竹蒿,千百串泪水落入到墨黑色的水里。“我种的柳树木头上的叶子黄了。这两天城里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我想去问问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找一个人打听就都知道的话,那就是岛上这个人了。”
他们坐着小船划到池心的小岛上,却看到其上一片杯盘狼藉,被匆忙抛弃的情形。
“有血啊。”露陌说,她的脸色越来越沉重,“一定是出大事了,铁昆奴这些人却什么也不跟我说。”
青罗还要再问,露陌却嘘了一声,说:“你听。”
他们一起听到号角声横跨过厌火城。其后隐约有骑兵奔跑的声音,人的呼号声,这些声音细微渺茫,距离这个下城中的避世桃源仿佛很遥远。
青罗甚至觉得这儿就和草原一样空旷无人。他望着水边的露陌,看着她的倒影在水里破碎,又再复合,禁不住轻轻发起抖来。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比梦幻还要不真实,而他要把这梦留住。他做出了决定,不论有什么结果,他都要上前去抓住她的手,和她说一些事,他想了很久的事。
露陌转过头来,用那双清澈如泉底的眼神看着他问:“嗯,你要说什么?”
他们往外划的时候,号角声再次横越城市上空,这次青罗听懂了它的含义。他愣了一下,猛抓住船帮,让船又是一阵大摇。他说:“沙陀大军围城了,而我还呆在这里。”他看了看专注撑船的露陌,加了一句:“你怕吗?”
“怕呀,”露陌抹了抹额头,对他笑着道,“你一摇船,我就怕会不会摔下去。”
青罗苦笑了一下:“你是个奇怪的女孩啊,这当儿还开玩笑。糟了,他们要开始攻城了,可我还没办完要办的事。”
“你才是个奇怪的蛮人呢,”露陌突然用竹蒿拨了拨青罗脖子上挂着的物件,“身上总有些奇怪东西,这又是什么?”
她拨动的是青罗的脖子上一颗暗红色的玉石,用黑色的绳子上挂在那儿摇晃。青罗用手指包住那块玉,说:“这是魂玉。我们部落的人相信最勇敢的武士死的时候,要将一块玉含在嘴里,灵魂才会升上天空变成星辰……”
“哦。”露陌叹了口气,收起了船蒿。青罗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神情里有一点寂寞,还有一点遥远。
“你们男人果真都是这样吗,对死生毫不在乎,死亡才是你们的永恒爱人?”她嘲弄地说,“真是这样倒好了。”
青罗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掌纹上写着什么。”露陌说。掌纹上写着人的命运轨迹,也有许多人说那是虚妄之谈,但那是一个关于青罗生命的预言。她几次三番地想要说出那个秘密,却又在最后缩回口去。那个秘密是这样的:这个年轻人在这一天里就要死去。
“哈,几拨人马已经把天香阁搅了个底朝天,你们却在这里卿卿我我,好不害臊。”
突然有个快活的声音闯进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青罗回头一看,发现不知不觉间小船已经划到了岸边。他看到穿着淡绿衫子的鹿舞蹲在岸边的条石上,正晃着双脚冲他们做鬼脸呢。
“啊,什么?天香阁被砸了吗?”青罗仿佛当头吃了一棍,大张着嘴问。
“砸了就砸了嘛。”露陌却淡淡地说,“世界上没有长命百岁的东西。”她轻轻跳上岸,还坐在小船上的青罗,几乎连一点晃动都没感觉到。
露陌看了看鹿舞,鹿舞看了看露陌。她们两个看上去像是相互认识。
露陌轻轻地弯了一下嘴唇,就像是给自家淘气的小妹妹打招呼。
鹿舞却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是快快乐乐的,除了为阿黄的淘气外不为任何其他事情担心,但面对这位厌火城里最漂亮的黑发美人儿时,她却总觉得不自在,总觉得自己个子太矮,笑声太响,衣服蹭得太脏,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你们也认识吗?”露陌只一瞥间就看出了点什么,她说,“好吧,那我就走了。”
青罗闷闷地道:“我可以陪你去的。”
鹿舞也问:“干吗要走?”
露陌突然将青罗拉近,在他脸上轻轻一亲,如兰的口气直吐到他的耳朵上。
鹿舞红了脸别过头去。她的手里还捏着山王。那柄剑现在在她的掌心微微地抖动,如同琴弦在手心里跳动。她带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气恼想,这就是你说的这把剑的用处啊,它帮你找到心上人了。
露陌笑着对青罗说,“你陪陪这位小姑娘吧,我要自己去。”她背过身顺着条小巷走了,虽然身形纤细,却有个坚决的背影,让青罗犹豫着不敢追上去。
鹿舞气恼地朝他们两个喊:“喂,我才不用你陪呢。”
她这么一喊,青罗反而不好意思扔下她去追露陌了。他停下脚步,尴尬地看着鹿舞说:“你……有什么事吗?”
鹿舞哼了一声瞪着他,看得青罗莫名其妙。
“这把剑,还给你!”她干净利索地一把将剑柄上的帕子撕了下来,把剑抛还给青罗,一转身连窜带跳地跑走了。
青罗又莫名其妙地发了一会儿愣,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女人。”他摇了摇头对自己说。
“好呀,你敢背后嘀咕女人,”鹿舞的声音突然又在他耳边冒出来,“我回头就去告诉露陌姐姐。”
青罗惊讶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来你不高兴是吗?”鹿舞抢白道,“你们在岛上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看上去好象要哭了?”
“没有吧,”青罗摸了摸头,转移话题问,“你怎么哭了?”
他这话一问,鹿舞登时大声抽噎出来,还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抹完后才看到自己手上的泥。该死,一定变成大花猫了,难看死了。她想。
“我回来,是和你说另一件事……不好意思啊,我把你的白骆驼玩死了。”
“死了?白果皮不是好好地在天香阁呆着吗?”
“哪还有天香阁?早拆完了——要不是我把它骑出来,它早死在那边了,根本就没办法‘好好的’……不过反正都一样,它还是死了,”鹿舞眼泪汪汪地说,“阿黄在那边守着它呢。你去看看它吧。”
就在一条街道之旁,阿黄果然蹲在白果皮的庞大的躯体旁,时不时地用爪子试着扒拉一下它的脑袋,揪下几撮毛,试图将这家伙唤醒。它充满遗憾地想:如果不是老像疯子一样跑那么快,这大家伙还是蛮让本猫怀念的。
青罗蹲下来摸了摸白果皮脖子上厚厚的毛,僵硬的嘴唇,又掰开它的眼皮看了看,安慰鹿舞说:“别哭了,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办法。”
“你骗人,死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青罗在骆驼鞍架上搜索了一番,从座位下抽出了一个小瓷瓶。
“这瓶子果然还在。”他说,把里面的草倒了出来。鹿舞看到那是一棵有着大海一样深蓝色叶片的纤草,草叶是羽毛状的,盘旋着上升,第五叶片下还有一粒红色的斑点,如鹤顶上的一抹红一样鲜艳。青罗摘下一片叶子,将草塞到了它嘴里。然后坐下来抱住自己的双膝等着。
“这是什么草?”鹿舞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也在青罗身边坐了下来。
青罗捏着那草,慢条斯理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草原上住着兄弟俩,其中一个很穷,却勤劳善良,一个很富,却贪婪吝啬,从一只羊身上想剥两张皮,抓住个兔子也想挤奶。有一天,弟弟在放羊的时候,被毒蛇咬了,他挣扎着爬到哥哥的家里,哥哥不但没想办法帮他医治,还以为可以继承弟弟的马群和羊,于是狠毒地将弟弟赶了出来。
弟弟口渴难熬,爬到水塘边想要喝水,却看到水塘边张着一株小草,在迎着风跳舞,这株草的叶子是蓝色的,就像羽人的翅膀一样轻轻地扇动着,风把一片叶子吹落了,刮到水里,被弟弟喝到了嘴里。
他在昏迷中看到一位美丽的仙子,带他飞上了天空,比轻盈的羽人飞得还要高,比最轻最淡的云飞得还要高,原来天空上是一片无垠的牧场,他再没看到过如此美丽的草原:浩淼的蓝天铺满嫩草,朵朵白云就是羊群。
那位仙子和他说,如果他愿意留下来,就可以在天空牧场上过着幸福生活。如果他愿意回去,也不会勉强他留下。弟弟说,天上再好,也不如自己的草原好,于是就回去了。临走前,那个美丽的仙子送给了他许多金子和珠宝。
弟弟就这样复活了,并且还带回了那些财宝。
哥哥听说了,赶走了弟弟,也趴到水塘边,学着弟弟的模样喝了一口含着蓝羽叶片草的水,可过了一会儿,他捂着肚子,痛苦地喊着,过不一会儿就七窍流血地死了。”
“池塘边长的,就是这种鸠尾草啊,它风吹自舞,百米大小的水池子边,通常只能生长一株,分布不多,不好找,但也不能算稀少。据说它会自己分辨食用者的善恶。不同的人吃了它,有时毫无作用,有时又会中剧毒,如果吃了它的人是好人或者好牲畜,它就有起死回生的疗效——如果白果皮不愿意醒来,那是因为它更喜欢那块天上的牧场,要在那里放开四蹄奔跑啊……”
“呸。这只是骗小孩的传说,根本就没有天上牧场。”鹿舞跳起来说,她愤怒地瞪着青罗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青罗又尴尬地挠了挠头:“可我们草原上的人都相信这个故事。”
“我们从来不相信别人,”鹿舞转着眼珠子说,“在厌火城里,你要是总相信别人的话,就会有一天发现自己死在阴沟里。”
青罗露出了他的白牙,笑了起来:“可你看,我还没死呢。”
“可是白果皮死了。”鹿舞固执地说。
青罗宣布说:“它决定留在天上了。”他拍了拍骆驼僵硬的脖子,收拾好瓶子,站起身来,“有时候,我们相信一些无法证实的东西,也没有坏处。”
鹿舞垂着头站在那里,还是有点难过的样子。他们脚下的影子越来越短。
鹿舞看着自己的脚尖说:“你找到露陌了,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沙陀要攻城了,我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可惜我还没见到白影刀呢。”
“他们要攻城,关你什么事,我还以为你是从瀚州来的呢。你是沙陀探子吗?”鹿舞嗤地笑了一声。
“也算是吧,”青罗低头说,看到鹿舞瞪圆的眼睛,连忙树起双手,“可我不是他们派来的,我打算自己来看看城市是什么样的,厌火城是什么样的。我不喜欢等他们把它占领后再来看。那之后就不是城市,只是一片废墟了。”
“切,”鹿舞骄傲地挺了挺胸,“厌火城矗立了三百年,靠几个沙陀蛮子就想毁掉它吗?”
青罗眨了眨眼睛,温和地笑了。
他的笑像太阳一样温暖,让鹿舞觉得一点争吵的力量都没有了。
“我并不单单来见白影刀的,我们以前在宁西打战的时候,遇到过羽鹤亭的军队,可从来没见过铁爷的部队,厌火的力量,少了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都不完整。我来了这儿三天,看到了许多东西,只是没见到过白影刀的存在。”
“为什么一定要见他?”
“我听说过他的传说,如果说影子是铁爷手下最强大的势力,那么白影刀才代表着这个城市隐藏的最可怕力量。不见他一次,我怎么甘心呢?”
“你真笨。”鹿舞评价说。
青罗沉思了一小会:“对了,离开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我还要找一个小姑娘……”
“怎么,又是一个小姑娘……”鹿舞的脸一下就拉长了。
“……我答应了帮她救她的伙伴,也不知道成了没有,不见到她,我就放心不下。”
“唉,”鹿舞像个大人那样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就是爱到处惹麻烦。要我帮你找吗?”
“你?”青罗又笑了,“不麻烦你了。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露陌说了,有机会会帮我向羽大人求情的。”
“又是露陌,”鹿舞恨恨地跺了跺脚,“还有羽大人,羽大人羽大人,你最好别让羽大人知道你,他要杀你呢——”
“我不信。我又不认识他,他干嘛要杀我。”
“那你刚刚还说要总相信别人的话,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
青罗转了转眼珠:“我相信你是在开玩笑。”
鹿舞长叹一声:“傻东西。干吗这么相信人?要是我告诉你,露陌就是白影刀呢,她早投了羽鹤亭,不然昨天她为什么半夜出现在码头呢?有没人告诉过你,杀铁爷的人是个女的?她为什么对雷池那么熟悉?她现在还得了羽鹤亭的命令,马上就要杀你了。”
青罗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杀我。”
鹿舞张着她那清澈仿佛见底的眼睛,愣愣地望着青罗,说:“如果有人说是我要杀你呢?”
青罗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也会相信你的。”
“呸。”鹿舞突然生起气来,一蹴而起。
青罗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他也想不到她那么小的身子能够用那么快的速度弹起来,就如同雨水中的燕子,飞快地掠过狭窄的街道,他毫无防备地被鹿舞团身冲近,在肚子上猛烈地一撞。青罗痛得猛吸了一口气,踉跄了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仿佛一阵风穿过青罗的胸襟,把他的衣服吹得鼓了起来。
“我要杀的就是你啊。”鹿舞贴在他脸前,眼对眼地对他说。山王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跑到了她的手上,亮闪闪的好像一泓凝固的水,照亮了鹿舞的眉梢,也照亮了青罗愣愣的眼神。
她一只手按住了青罗的脖子,另一只手高举着那柄俊俏的短剑,那锐利的锋芒,离青罗的颈部动脉管,只在毫厘之间。
刷的一剑落下来的时候,鹿舞喊:“呸。你这个傻子啊,再也不要相信别人了。”随着那一剑,她的脚尖一点墙面,一个倒翻跟斗,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就好像一只蝴蝶翩然飞离眷念了许久的花枝。
她在空中飞翔的时候,剑在她的手中又抖了起来。
鹿舞突然害怕起来,她第一次明白了山王抖动的含义。这把剑可不仅仅是对青罗有用,它对所有的持剑者都是一样的啊。是你爱上他啦,笨蛋。
我才不相信呢。鹿舞想,一边抹去脸上的水珠子。我是哭了吗,哈哈,这不可能。
青罗愣愣地靠墙站着发呆。鹿舞的那一剑,擦过他的脖颈,割断了他系在脖子上的黑绳子,她把他的魂玉给抢走了。鹿舞跳入暗巷,飞鸟一样跃上屋顶,踩着屋檐跑远了。
她一边跑,一边在屋顶上喊:“不许跟过来,你要是跟过来,我就杀了你。”
青罗犹豫着踏前了一步,想再看一眼这个他从来都没看清过的女孩子,可是他脚前面大青石铺就的地面突然破碎了,一条粗大的根须从地下腾空而起,像一条巨龙盘卷着升上天空,它不停地上升上升,仿佛没有止境。那就是青罗种下的青蛇草,它现在已经拥有难以置信的粗壮和可怕力量,它投下的阴影,仿佛把整个街道都给填满了。
羽裳从格天阁五层的平台上望下去,只见羽鹤亭的府邸内,高台楼阁亭台水榭连绵横亘,或回环窈窕,或轩敞宏丽,或爽垲高深,却都有一丝诡异的色彩。
那些石墙、树木、道路、铺着白砂的小道、流水、回廊,都回转扣结在一起,就如一簇簇的绳结。羽裳只看了一会,就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要摔倒在地。
她再看身遭的窗户,那些窄小的细缝说是窗户,更是细小的箭眼。她明白过来,一旦有战争动乱爆发,这座迷宫般的府邸宫殿,其实便是堡垒一座。
羽鹤亭羽大人看似是厌火城的主人,威风八面,翻云覆雨,其实他谁也不相信,只有躲藏在这座如铁桶般的壁垒中,他才是自己的主人。
她再往远处望去,望见远处的上城那细线一样的白色城墙上,重重叠叠地挂着战棚、弩台、敌楼,城墙上满堆着各类守城器械,狼牙拍、床弩、绞车、擂木一应俱备,女墙上密布的射孔后都是阴森森的箭簇。镇军躲藏在鲜亮的盔甲背后,如同一枚枚银针在城头上闪亮。他们衣甲鲜明,刀枪明亮,手中各挺着拐突枪,抓枪和矬子斧钩杆,就连一只鸟也别想翻越这城墙。厌火上城号称永不陷落,确非虚妄。
羽衣把手掌压在眉头上,挡住那些灿烂的光后,她还能看到更远的一道灰线,那是下城的城墙。它就要矮小、简陋得多。上面游动的士兵仿佛一个个的小黑点,他们龟缩在竹子编成的竹皮笆后,装备简陋,服色各异,甚至连手中拿的武器也是千式百样。
再往远处,羽裳就无法看清黑点似的一个个人了,但在靠近城墙的边布满砂粒的红色开阔地上,她还能看到一整队耸动的人马排列而成的方阵。一色的黑马,装备着涂上黑漆的具装甲(注:重骑兵用的马甲叫做“具装甲”),黑盔黑甲,看上去整整齐齐、紧密得没有任何空隙。
在如此遥远的距离看去,方阵以一种可笑的速度,非常缓慢因而显得非常镇静的样子,朝正北面那片闪动着锐利金属光泽的海洋驰去。有一小簇骑兵举着白旄,作为方阵的先头部队。
羽裳知道,那是厌火城派出的谈判使团以及护送使团的卫队,但她并不清楚,那黑色方阵是由厌火城中最精锐的庐人卫组成的,他们护送着前往沙陀处谈判的代表不是别人,正是厌火城主羽鹤亭。
他们行进去的方向,是高高耸起在北门外的鹿门塬和龙首塬。这两座土塬,如同两扇大门,把守着厌火城通往青都的驿道,如今上下都笼罩着尘土和云烟。
阳光太猛烈了,就连那些蛮子也受不了,不得不把军队稍稍后退,在有林木的地方避暑。
阳光太猛烈了,视力最好的羽人观察他们也仿佛隔着层雾气。那些大军组成的海洋仿佛漂浮在空中,靠近地面的地方留下晃动的倒影。海面上则是无数金属的闪光。
这片杂色的海洋包围着厌火,窒息着城里人呼吸的愿望。沙陀展露出的力量,让号称永不陷落的厌火惊惶失措。
有人在她的身后说:“外面阳光毒,还是到屋内来休息吧。”
羽裳没有理会雨羡夫人的话,她的目光转到下城迷乱没有头绪的一片片屋顶中。风行云就在她的脚下,但她找不到他。
“我到这儿来,错了吗?”她想。那天早上,有位使女充满同情地悄悄告诉她,龙印妄早已失踪,其余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抓来的那个小孩在哪里。她呆在这儿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外面阳光毒,会晒坏的。”又说了一遍。
“夫人,求你让我离开这儿。”羽裳说。
她突然转过身跪下来,给雨羡夫人磕了几个头,在台面上撞得咚咚作响。
雨羡夫人手足无措,连忙将羽裳拉了起来,只见一道细细的血柱从她头上流了下来。她急忙转身要叫人来。
羽裳死死地抓住她的袖子道:“别叫人来。您要是不让我走,我就死在这里了。”
“唉,”雨羡夫人连声叹气道,“你这妮子,这是何苦呢。外面兵荒马乱危险重重,男人们征讨攻忤,不是我们能明白的。女人活在世上,不就图个安逸有靠和无忧自在吗?你还是留在这吧。”
雨羡夫人紧捏着她的手,“乱世之中,能遇到羽大人,也算是一种福气了。要不是他,我和儿子岂能活到现在。”
羽裳愣了一愣:“你有儿子?”
雨羡夫人点了点头。
“鬼脸就是我的儿子,”她说,“但和羽鹤亭没有关系。”
羽裳迷糊了:“我不明白。”
雨羡夫人微微犹豫了一下,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生在帝王之家,这辈子已注定要过着无忧无愁的日子,但少年人骄纵无度,我不喜欢整日围着我转的,却喜欢上一位弃民。他不是羽人,只是个远处游方来的戏团里的戏子。”
她长叹了一声:“现在想想,那时候当真是年少无知,也就是迷恋上了他的一张俊脸,难道我真的能随他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吗?”
“那时候喜欢绕着我转的人当中,也有羽鹤亭。他年岁尚轻,已经承继爵位,当上了厌火之主,神采俊利,非同一般。父亲最终允诺了羽鹤亭的求亲,将我许配给他的时候,却发现我已经怀孕了。”
“按照羽族的规矩,我本该就神木天坠之刑,但羽鹤亭得知真相,还是肯继续迎娶我,我成了一任城主的妻子,青都就不能再杀我。”
雨羡夫人微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虽然不肯再见我,我也知道他在城里另有女人,但这里的生活毕竟安逸富足,格天阁四时晴雨,青天白云,朗朗可见,我别无所求了。”
“他知道吗?”
“谁?鬼脸吗?”雨羡夫人苦笑了一下,“他生下来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我看着难受,用沸油浇在了他脸上,被奴仆救了下来,后来我也不讨厌他了,就叫他‘鬼脸’。鬼脸算不上羽人,他永远也不能飞,不过他不在乎;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也不在乎。”
“你会像我一样,会喜欢上这儿的。”她最后断言说。
羽裳还是紧紧拉住她的衣袖。她额头上流下的血,如同点点桃花,沾湿了肩膀。
“夫人,我还想问,你有没有一次后悔,就一次,想要跟着那个人去流浪?”
雨羡夫人肩膀起伏,似是极为恼怒,但却默然不语。
羽裳坚持说:“他现在也许很危险。沙陀要攻城了,大军一旦进入下城,玉石俱焚。我一定要去找他。”
雨羡夫人叹着气说:“你不明白,这座城市就如迷宫一样,我即便放了你,你又怎么找到他呢?”
“无论如何,请夫人成全。”羽裳又跪了下去。
雨羡夫人又叹了一口气。她拂开羽裳抓住她袖子的手,羽裳觉得手上冰凉,一把铜钥匙落到掌心里。
“这是角门的钥匙。你只要能溜出王府,我知道有个秘道,可以逃出上城。”
下城的北门洞开,千名庐人卫排列整齐,正护送羽大人回城。
“他们回来了。”
下城那些协防的百姓都情不自禁地抱着长枪和叉子,拥到道旁观看。他们个个忧心忡忡,想从羽鹤亭的脸上看出点吉凶来。影刀也冷冷地按着刀,站在城门上观看。在簇拥在城墙上下的数千兵丁中,大约只有他能明白羽鹤亭,去谈判的内容会是什么。
“那是鬼脸呢,你看他的面具,从来都没人见过他的脸呢……他如果在这,羽大人一定也在其中。”百姓们小声地对队伍中指指点点。
众多的兵将之中,确实也只有鬼脸面上那张带着细密花纹的银面具最为耀眼,炽热的阳光落在上面,如同水银一样流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有四张面具,总是轮番佩戴。
鬼脸确实不在乎所有人的目光。他没有父亲,他生来就不能飞,但他刀子在手,可以杀所有会飞的人。他只用杀来对抗蔑视和侮辱,这非常有效。在整个城市中,他只信赖一个人,崇敬一个人,那就是羽城主。
此刻,他正对身边这位父亲一样的男人低语:“要派人去求援军吗,金山和南药的军队两日内可到,还有茶钥……”
“你要记住,鬼脸,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真正信任的,不论是男人还是野兽,谁都无法相信。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羽鹤亭看着他说,那种目光是一种近似父亲的眼光,让他觉得冰冷的面具上也传来一丝温暖。
他从铁护指套里伸出了三根手指:“第一,离正午还有两个时辰,继续找;第二,告诉影刀,让他尽快把铁爷彻底解决掉;第三,把守住所有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如果正午还找不到石头,就全军撤回上城,把下城交给他们自生自灭吧。”
“没有人可信,”羽鹤亭摇了摇头,捋着胡须道,“别寄希望在这些虎狼身上了,我只指望沙陀在攻破上城前先找到石头——对了,别忘记把南山路那小妞给我带出来。”
按马从城门下走过的时候,羽鹤亭的脸色重如磐石,他低眉垂目,哪儿也没看。
鬼脸却抬眼上看,正和黑影刀的目光相对。他们各自的目光里都有许多东西。
黑影刀扭头对身边的贾三道:“带上人,跟我走。”
他刚走了一刻,铁昆奴走了过来,大声问道:“门口的挡马障还没布完,黑影刀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他可没说。”几名影子斜乜着他道。影者与他们铁君子一帮本来就不和。
铁昆奴的目光飞快地闪了闪,不再说什么。他就不爱说话。
王府卫士头盔上高高的青缨刚在转角处消失,羽裳就顺着绳子从窗口滑了下去。然后按照雨羡夫人告诉她的路线,轻悄悄地从角门溜了出去。溜出厌火勋爵府,还只是做到了第一步。要想逃出堡垒森严的上城,则需要更多的智慧和运气。
羽裳默数着绕墙巡逻的卫队脚步,在所有人背转过来的一瞬,溜入一道城墙根和城内建筑形成的狭窄的夹缝,后面似乎有喊叫声。有人发现她了。
她没有停下来,顺着夹缝飞快地跑到底,前面没有路了。两边的墙面都高耸而上,如同羽人追逐云天的,石头墙面光滑如琢磨过的镜子。那条窄缝其实是个条袋形走道,羽裳此刻位于袋子的最底部。
很快两头都传来了巡逻卫队的脚步声。羽裳在城墙上摸索,那儿看上去并没有一点门的痕迹。
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终于摸到了一块突起如狮子脸的石头。
她转动石头,低语了一声:“努饵塔林古。”那是羽人族早已不通行的古语“破壳而出”的意思。
一片明亮的光在墙上闪烁起来,铁板一样结实的墙面向后退去,正好让出够一个人弯腰钻过去的洞口。羽裳如同逃出金丝笼的小鸟,一路飞到了码头,但那儿如今空旷无人,只有翻倒在地的小船和破了底的大锅。她失望地转过街角,却看到有两个一高一矮的人正站在那儿谈着什么。
羽裳惊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绿珠。”她喊。
那小女孩回过头来,看到羽裳的时候眉头一皱。
羽裳没注意到这些,她高兴地跑了上去,“绿珠,”她说,“我可找到你了。”
突然小女孩脸一沉,退了半步,右肘一翻,一把匕首凉飕飕地顶在她的咽喉下。
羽裳惊讶地后仰着脖子,问:“你怎么了,是我啊。我是羽裳。”
绿珠干巴巴地说:“我知道你是羽裳,可有命令,要我们见到你时格杀勿论。”
她身边的那个高个年青人也从衣襟底下抽出一把尖刀,看了羽裳半天,却下不了手。原来他就是那个看羊肉摊的青年人。
绿珠脸上也是一付犹犹豫豫的样子,末了她一收刀,说:“喂,你还是快跑吧。就当我们没看到你。”
羽裳却不肯走。她咬着嘴唇问:“是影刀让你杀我的吗?他为什么要杀我。”
“那他可没说,”绿珠看了看四周,急道,“你还不走吗?这儿四面都是影刀的人,你不走,我可真要动手啦。”
羽裳一口气说道:“……那天我看到了他与羽鹤亭在上城的城门洞那儿密谈。”
青年和绿珠都不吭声了,他们如被巨石撞击,转过头去互相看了好一会儿,都显露出惊愕之极的神色。
绿珠最后掉头看着羽裳,她竭力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事可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影子各堂如今都已归属到黑影刀手下统一管制了。虽说大部影子都上了城墙,但城内依旧到处是他的眼线。你能活着从上城跑到这儿来,可你一定没办法再这么跑一次了。”
“我说的是真的,我用性命担保,”羽裳说,“我刚到厌火三天,只想找人帮忙找我的同伴,他为什么要杀我?”
绿珠飞快地拿定了主意,她将羽裳扯到路边,快速地说:“只有带你去铁府了。现下铁府大管事的正在那边。只有他也许还有办法对付影刀,也许还可以帮你找到同伴。只是,铁府附近现在肯定全是影刀的人,你怎么才能过去呢?”
“我带她走。”那青年挺起了胸膛说。
绿珠摇了摇头,又想了想,还是沮丧地说:“这不可能成功的啦。”
“那么让我带她去呢。”一个声音横空插了过来。他们都吓了一跳,只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铁塔般的大汉,秃了个脑袋,手中倒提着一根粗如童臂的铁棍,正是铁昆奴。
蛮人们看着羽鹤亭和他的卫队慢慢地离开,他们按捺住像狮子一样猛扑上去,将那些羽人全都撕成碎片的念头。
“药叉王,那些鸟人都说了些什么?”
四面的蛮人军队还在络绎不绝地到来,如今在不被林木遮蔽的平原和戈壁上,可见的战斗队伍和非战斗队伍的总人数已经超过了八万人。
在鹿门塬的平顶上,簇拥着二十四名各部落首领。他们背负着宁州蛮人之中最可怕的凶残之名。血独狼、雨夜屠夫、断翅魔王、燎羽者,或者其他更可怕的外号,而在所有这些可怕的人当中,沙陀药叉是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戮者。
他骑着一匹庞大的灰骆驼背上,就像座大山屹立在另一座山顶。
此刻他正哈哈大笑着说:“羽鹤亭不明白,区区一块石头,怎么能成结盟的障碍。那些传话的人真是笨蛋,居然没有把这一点和他强调清楚。我刚才已经和他一字一字讲了个清楚:今日正午,我必须得到那块石头,否则,我就自己进城去找。不论是下城还是上城,都是我们翻找的地方。”
他身边一位下巴歪在一边的将领掂了掂手中粗大如一棵小松树的狼牙棒,吐着唾液星子喊道:“药叉王,鹤鸟儿难道不是准备把下城送给我们了吗?我们真的要为一块石头,放弃唾手可得的厌火吗?那边有许多财宝许多房屋和许多夷子,在等着我们去抢,去烧,去杀呢!”
“呸。”沙陀药叉吼道,“狼那罗,你真是个笨蛋。就知道杀人和烧房子。我真该把你吊在马鞍后面,拖上十里地让你清醒清醒。”
他用铁靴子踢着骆驼的腹部,让它狂暴起来,蹶着蹄子从所有这些将领的面前跑过,然后猛拉缰绳,灰骆驼愤怒地蹬踏着,踢起了大片的红土。
沙陀王看着他手下这些钢铁一样坚硬的战士,大声地吼道:“你们还记得吗?我答应过你们,有一天要带领你们杀回瀚州,那里才是我们生存的。厌火于我何用?宁州于我何用?山那边那片广袤的草原才是我们的家乡。”
这些强壮的武士一起欢呼起来,用枪和剑撞击着自己的盾牌和胸膛。
“那为什么要找那块石头呢?”有人在下面喊。
“你们难道不清楚一块星流石拥有的力量——一块如此大的石头,可以作什么用?可以帮你们多生几个孩子?可以帮你们脱下婆娘的裤子?可以让她们永远忘不了你的强壮吗?——呸!”
下面那些脏兮兮的首领则大声轰笑起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新娘年满十八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