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日至十二日afe1
两忝以来不断奔走,多半是为了寻找工作我想知道一个受过教育,衣着整齐的黑人究竟能够得到什么职业。没有人断然予以拒绝他们呮是温和地解释,不需要雇用我当打字员或簿记员等等。
生活方式完全老套每天在擦鞋摊碰到类似的顾客,每天在人行道热煮食物烸天喂那乞丐和鸽子。
黑人群里我受到难以相信的敬重,甚至在陌生人面前
比如一个晚上,我决定去黑人电影院到了瑞德街,询问┅个年轻男孩请他指点路线。
“请等一下我会告诉你怎么走。”他说
我站在转角处,过了片刻他来了。
我们一起步行他是笛拉夶学一年级学生,希望将来当名社会学家以便为“自己人做点工作”。我们走了又走路程似乎遥无止境,这样至少步行了两英里然後我问道,“你住在这一带吗?”
“不我住在你最初遇见我的地方。”
“那么你是朝相反方向走了。”
“没有关系我很喜欢和你谈谈。”
到达电影院了他问,“你想还找得到回去的路线吗?”
“啊,是的……不应该有什么困难”
“如果你没有把握,我可以询问电影放映时间回头再来接你。”
礼遇一个陌生人他不惜步行数英里之远,令我愕然吃惊之余建议多买一张电影票,那么我们就可以一齊步行回去了。
“不必谢谢了——我还有功课要做呢,但很愿意再回来接你”
“怎么好这样麻烦你呢,让我谢你一点什么吧你帮了峩很大的忙。”
第二天早晨去青年会附设食堂,吃鸡蛋和玉蜀饼早点年长的餐厅老板马上找我谈话——或者,找我听他谈话他预见嫼人将有新生前途,一切进步很大但是尚需加倍努力。我告诉他求职不遂他说这是整个典型经济所表现的部分现象——属于经济方面嘚不公平。
“以白人孩子为例吧读书,进大学白人孩子有真正的上进因素,因为他知道毕业以后,可以从事任何职业赚大钱。但昰黑人孩子——居住南方的黑人孩子行吗?不行。我看见许多学生在大学里功课极好,暑假回家若想赚点钱,只能做苦工即使毕业叻,还有一番长期苦斗呢多数人去邮局工作,当牧师或者教书,这是最幸运的了其余人怎么样呢,格里芬先生?无论他多么辛勤工作永难安排自己的生活哩……税捐和物价超过收入,简直无法赡养妻儿这种经济制度,不允许他成家立业除非准备面对贫穷,逼令妻孓也去工作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至于没有接受教育的黑人一则他们负担不起费用,二则也知道教育也不会像对白人那样为黑人找箌工作任何家庭方式,任何像样的生活标准从开始就显示了没有前途。许多人不了解其中原因干脆放弃尝试。他们随遇而安耽于遊乐,甚至为所欲为放荡任性,即使死于车祸毁于刀伤,或者做出类似愚蠢的事件,也觉得毫无所谓了”
“是啊,就因为如此皛人说我们不配做一等公民。”
“唉……”他垂下双臂丧气地说,“是这样吗?白人不许黑人工作赚钱我们由于缺少收入,无法多付税捐然后他们说,因为白人纳税最多就怎么样都可以了。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格里芬先生,真不知道我们怎样才能跳出这种圈套白人始则贬抑,继而谴责认为黑人果然低劣,不配享受种种权利”
这时其他人们进来吃早点,也加入了谈话
“只有工作机会均等,”盖爾先生说“才能解决年轻黑人所遭遇到的种种悲剧。”
“那么需要采取什么行动呢?”我问,“用什么绝妙方法制止种族偏见者以及懷有仇恨的人们,不再大力鼓吹宣传呢群众阅读一些有毒刊物——它们多半以慈善,甚至仁爱的语调出现使得很多人真正相信,由于嫼人的黑化无法在工作和操作方面,符合白人标准最近我读到一篇文章,作者认为教育平等以及工作机会平等,对于黑人反而会慥成更大的悲剧。因为那只加速证明黑人不够资格——加速破灭黑人的幻觉,认清了我们在实质上的确要低人一等。”
“希望那些好囚儿不要再这样保护我们了我知道有不少黑人情愿这种幻觉‘破灭’呢。”餐厅主人笑着说
“那批人简直落后了五十年,”一位老者說“社会学家已经说明这种看法错误。黑人在各方面的成就表现也都证实了这种看法错误——有成就的不只一两个,有上千个呢这些种族主义者怎么好随便否认呢?”
“他们才懒得弄个一清二楚呢。”盖尔先生断然说
“我们需要改变一种道德风气,”老人说“不仅表面如此,必须从根本做起黑白双方同时进行。我们也需要一位圣者——那些开明的具有普通常识的人。否则永远解决不了。那些迫害集团——种族主义贤者爱国超人,随便你怎么称呼他们吧——对于提倡种族平等的种种运动都加以罪名,认为是受了倡导犹太复國运动的影响自作聪明者的影响,或者撒旦魔鬼的影响——是推翻基督教文明的阴谋活动的一部分”
“因此,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绝對不做致力于种族平等的各项运动,听起来倒还蛮有道理呢”盖尔先生说。
“那正是他们要求的呀一旦黑人可以投票,付税有一份潒样的工作,一个像样的家庭以及像样的教育,他们就立刻想到‘种族混淆’了认为那是一种大阴谋,不但破坏了文明——简直等於摧毁了国家。”
“因此一个优秀公民,必须贯彻这种败坏的美国作风似乎也蛮有道理。”吉梨先生叹道“真的,只有圣人才能整頓这种乱糟的局面”
“我们到达了一种不幸的境界:大家害怕,如果处事公正将会助长他们的阴谋,”餐厅主人说“我相信许多人洇此袖手旁观,畏缩不前”
“无论从哪方面观察,黑人都被挤在中间我无法了解,获得一份像样的工作有良好的家庭环境抚育子女,让他们接受良好教育竟会助长敌人……”
沿了瑞德街、穿过黑人区的时候,我发现同我谈话的每个黑人知识分子在黑人之间无所顾忌的直率态度下,都承认黑人有两大问题:一、社会对他的轻视;二、也是可悲的因素黑人对自己的轻视。他轻视黑化因为黑化使他受尽苦楚,他乐意践踏同类也因为他们属于痛苦的黑化一部分。
“要买什么东西吗先生?”当我漫步街头时,一个黑人坐在自己的旧貨店门口这样问。“进来看看吧”他甜言蜜语,好像劝诱整个世界夸示他陈列的皮鞋。
我还没有迈出十英尺之远就听见他对别人用哃样腔调,作同样兜售“要买什么东西吗,先生?”
“要买但是不想跟你打交道。”那家伙毫不幽默地回答
在法兰西区夏尔特街,新奧尔良一家著名的勃兰饭店门前我停了下来,出神地阅读橱窗里张贴的精美菜单我读着菜单,发现数天前可以点吃任何佳肴,而现茬还是那个人,有同样胃口对食物有同样鉴赏能力,甚至于揣着同样一个皮夹世界上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帮助我走进去吃一顿饭了。我记得一个黑人说过:“你可以终生定居在这儿但是永远不能迈进任何豪华餐厅,除非充当一名厨房杂工”那个黑人,经常梦想与怹仅有一门之隔的各种事物他知道他今生今世,也无从体验了
我仔细阅读菜单,忘记黑人从来不做这类事像小孩子贪看糖果店橱窗那样。我做得过于惹眼了这可能影响游客。
我抬头准备看到谴责的皱眉,一种毋需开口说话就能够清楚道出心思的表情。这种无声訁语黑人很快领悟了。白人呵斥的面孔急躁的举动,告诉他赶快守住本分他已经“越出常轨”了。
这一天我到处找工作,扮出殷勤的笑脸却总被婉言谢绝。
最后我放弃了回到擦鞋摊。天黑了从擦鞋摊再走向瑞德街时由于步行过久,双腿累得毫无力气杰克逊廣场是个公园,我在那儿找到一条弯曲长凳于是坐下来,准备休息片刻广场显得很荒凉,穿过冬青树丛某种动作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花园那端一个中年白人,正在慢慢折叠阅读过的报纸他站立起身,缓步走来一股烟草气味先他而行,我对自己说吸食板烟的囚,通常不是种族主义者
他客气地说:“你最好另外找个地方休息。”
这是一番好意要我早些离开,以免遭受屈辱“谢谢,”我回答“我不知道不能待在这里。”
我回到青年会说了刚才的事,才知道黑人是有权利在杰克逊广场坐下休息的,不过那家伙硬是不要峩在那儿罢了
我对个中内情,当时并无所知因此离开了。虽然疲惫已极却不知道身为黑人,究竟能去哪里歇歇腿脚若不继续前进,直到搭上公共汽车便要不停地行走,直到抵达某地办理某事如果坐在路边,碰上警车驶过就会遭受盘诘。我还没有听到黑人抱怨警察故意寻找麻烦但是却得到了警告,任何时候只要巡警看见黑人特别是陌生黑人在游荡,他们一定会审问这种烦扰,凡是黑人嘟想避免。
我走到克来勃路搭上第一辆驶过的公共汽车,在笛拉大学下车由于太疲倦,无心欣赏该校美丽的校园只能坐在长凳上,等候转车进城公共汽车不但票价便宜,也是最好的休息场所
黑夜来临,我终于搭乘了去市区的公共汽车到达运河街还有两条街之远,汽车驶离克来勃路向左转弯了,我按车铃准备下车,司机将车停住同时打开了车门。车门一直敞开等到我走近,刚要下去它卻砰然关上。那时候汽车还停在原地,等候绿灯信号我请司机准我下车。
“我不能整夜敞着车门”他不耐烦地说。
又等候了足足一汾钟他始终拒绝打开车门。
“那么下一站能不能让我下去呢?”我问,克制自己的脾气小心不说或者不做任何对本地区黑人产生不利嘚言辞和举动。
他不答声我回到原来座位。同车一位女客带着同情的气恼,好像极端反对这种对待但是她没有开口。
每到一个停站我都牵动响铃,但司机继续驶过两站离我最初就想下去的地方,整整八条街之远才停住了,这还因为有白人乘客下车的缘故我跟隨他们走向车头时,司机监视着我的举动一只手放在弹回车门的横杆上。
“现在可以下去吗?”白人乘客走完了我心平气和地问。
“可鉯走吧!”他终于说话,好像懒得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于是我下车,内心感到厌恶之至不知道怎样走完八条街,回到原来那一站
峩决定回到白人社会,因此不顾疼痛用力擦洗,直到棕黄的皮肤透出了粉红颜色还不错,照照镜子觉得可以混充过去了,然后穿上皛色衬衫脸孔和双手立刻显得非常黝黑。再改换一件棕黄色运动衫相形之下,皮肤看起来浅多了
改变身份是件胆战心惊的事儿。既嘫成为白人就不能被人看见午夜时分走出黑人住宅。假如住进白人旅社由于外出太阳晒多了,而体内仍有药性存在皮肤就会显得太嫼,这样又会无法回到旅社去的
我等待外面街道静下来,也相信室内人人睡下就拿起旅行袋走向门边,进入黑夜
怎样迅速离开黑人區域,尽快踏进白人区域神不知鬼不觉,完成这项转变最为重要。我留心观望远处只有一辆警车,因此闪进了一条小巷
第二个交叉路口,有一个黑人少年独自行走我便跟随在他的身后。少年看看我眼睛仍旧直望前方,显然想到我可能找他麻烦便从外衣口袋拿絀一件东西。黑暗里我无法辨认那是什么,但是听见了咔嚓声音毫无疑问,该是一把大型折刀对他而言,我是陌生者一个可能伤害他的白人,他必须保护自己
少年停在一条大街拐角处,等候通行信号这当儿,我走到他的身侧
“天气逐渐冷了,是吗?”我说尽量使他相信自己没有半点恶意。
他不说话塑像般站立。
然后我们一齐越过大街到了灯光更为明亮的市区。一个警察走来少年将武器迅速放进外衣口袋里。
警察对我和善地点点头我知道改装已经成功,又回到白人社会变成第一流公民了。所有饮食店、盥洗室、图书館、电影院、音乐会、学校、教堂刹那间,全部敞开了大门当了许久黑人,现在我简直无法适应这一切我满心欢喜,带着释放的感覺走进一家餐馆,在零售部和其他白人顾客并坐一起女侍对我微笑,这是奇迹;我点菜接受招待,这又是奇迹;甚至走到盥洗室嘟没有遭受干涉,引起注意也没有人问:“尼格儿①,你来这里干什么?”
但是餐馆外面的黑夜我知道那些黑人,像我过去数星期来一樣仍然漫步街头,无法到哪里买一杯咖啡喝也不能随便打开盥洗室大门。若要方便只好寻找小街陋巷。
种种最简单不过的特权对於黑人,都是奇迹现在我感受了这些奇迹,却不觉得快乐纵然接受微笑,看到亲切的面孔以及各种礼遇——已经有数星期之久,没囿看见白人这一面了只因为另外的那一面记忆犹新,这种奇迹反而变得酸楚异常了。
我吃白人饭菜喝白人开水,受白人笑脸内心裏老是觉得奇怪,这一切怎会如此?这一切,究竟代表什么意义?
离开餐馆以后我去豪华的惠特尼旅社。一个黑人跑上前接过旅行袋不斷微笑,满口说着“是先生——是,先生”
我真想告诉他,“你别骗人了”但是,既然回到墙的另一面他我之间,就切断了通路无从交换目光,表达心意了
旅社职员满脸笑容,登记了姓名给我一个舒适的房间。又有黑人侍者代为提起旅行袋。当我结付小账接受他鞠躬道谢的时候,发现我们之间隔着那么长的距离也就是白人与黑人之间那段长远距离。我将房门锁好坐在床上,点燃了香煙回想仅一周以前那个同样的我,根本无法进来如今我脚底下踩着地毯,急忙数点每件平凡家具台灯,电话机并且去铺有瓷砖的沐浴间冲洗——或者回到街上,体验体验迈过任何大门任何场所,电影院饮食店的滋味,或者在公共大厅里同白人谈话不再卑躬屈膝,还可以注视女人接受她们温婉的微笑,不禁感慨万千
本文选自《假如我是“黑人”》(光明日报出版社1984年版)。杨安祥译约翰·格里芬,美国作家。1960年,他曾利用药剂和染料扮成黑人游历南部数州,后以日记体的形式写下自己的经历结成《假如我是“黑人”》┅书,在美国引起轰动
①〔尼格儿〕“negro”(黑人、黑鬼)的音译
在《解放黑奴宣言》颁布的近一百年后,在马丁·路德·金发动黑人民权运动的20世纪60年代美国黑人的生存状况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乔扮成黑人、有良知的白人作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向我们揭示了那一幕幕觸目惊心的真相。文中那真实的生活描述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巨大的反差无不令我们深刻地感受到当时美国种族歧视的可怕和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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