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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车总动员”系列电影最新作《赛车总动员3:极速挑战》正在热映,前两部的主角闪电麦坤功成仍未身退,强劲的对手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闪电麦坤不得不尽力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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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动画全集改编自枯野瑛所著轻小说,《这本轻小说真厉害2016》作品部门第5名,新作部门第2名。 故事讲述「人类」遭到非比寻常的「兽」蹂躏而灭亡了。 除了独自从数百年沉眠中d醒的青年威廉以外。 唯有「圣剑」与使用圣剑的妖精兵能代替「人类」打倒「兽」。 战斗过後,「圣剑」能再次被他人使用,但用尽力量的妖精兵们却会殒命。 这是注定赴死的妖精少女们和青年教官共度的,既短暂又灿烂的日子。
末日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吗?制作阵容
原作 : 枯野瑛
角色原案:ue
监督:和田纯一
角色设计、总作画监督:今西亨
音乐制作:Lantis
动画制作:SATELIGHT/C2C
末日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吗?配音演员
威廉?克梅修:新井良平
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田所梓
艾瑟雅?麦杰?瓦尔卡利斯:Machico
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上原明里
兰朵露可?伊瑟利?赫斯托利亚:荒浪和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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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末时有在做什么吗?有空吗?被拯救也是可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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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吗?简介:末日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吗?漫画 ,「人类」遭到非比寻常的「兽」蹂躏而灭亡了。 除了独自从数百年沉眠中苏醒的青年威廉以外。 唯有「圣剑」与使用圣剑的妖精兵能代替「人类」打倒「兽」。 战斗过后,「圣剑」能再次被他人使用,但用尽力量的妖精兵们却会殒命。 「至少,我也希望自己不用消失,也想让别人记住。我也想留下羁绊啊。」 这是注定赴死的妖精少女们和青年教官共度的,既短暂又灿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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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djfgjfidjfidjfi 于
17:58 编辑 末日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吗?──────────────作者:枯野瑛插图:ue译者:郑人彦图源:Charleszhang&&(LKID:djfgjfidjfidjfi)录入:Charleszhang修图:Charleszhang校对:刀雨轻之国度: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威廉没能遵守约定,〈叹月的最初之兽〉的结界瓦解。昔日正规勇者付出性命作为交换,令年幼星神陷入长眠。受其余波影响,星神与空鱼红湖伯失散,并与被封住记忆的威廉一同过着虚假的平静生活。直到那一天,〈穿凿的第二兽〉降临于悬浮大陆为止──艾瑟雅和菈恩托露可与〈兽〉对峙。注定赴死的妖精少女们与青年教官在末日绽放的最后光辉。交由新世代继承的第一部,就此落幕。CONTENTS:「那股勇气为谁而起」-we can never save xxx-「天上之雾」-uncomplete sonnets-「人人本着希望之名」-bright days, blighted maze-「在太阳西斜的这个世界里,依然如昔」-everything in my hands-「可以相伴相依吗」-starry night-后记\写在结束后的话
本帖最后由 djfgjfidjfidjfi 于
11:21 编辑 「那股勇气为谁而起」-we can never save xxx-旅途过于漫长,逐步磨耗掉他们的记忆。故乡太远,回忆太淡。就连流逝的庞大时间也失去时间本身的意义。为什么开始旅行?应该是出于战争或灾害之类的因素。他们离开故乡,搭乘横渡繁星之船,踏上了这趟旅途。他们曾造访好几处的星星(世界),然后离去。等到察觉时,已经迷失了返乡的路。回首航路不见半点痕迹,只有整片深邃的黑暗。丧失归途,方生回乡之念。意念无处可去,随即沦为单纯的执迷。他们一心思念故乡,不停地盼望,并且祈愿。对故乡的记忆不复存在。因此,只好温习铭记于船体主干的古老记录,为那些幻影焦心不已。他们没有名为死亡的尽头。经过只比永恒短一些的流浪,到最后他们放弃了故乡。于是,他们有意沉睡于用以度过下一段永恒的舞台,而仿照故乡塑造而成的沙盒之中。那就是一个结束。那就是一个开始。他们是横渡众星之民。往后将被称呼为星神(Visitors)的一族——「———哇。」黎拉·亚斯普莱把话听到这里,就音调平淡地发出感叹。该怎么说呢?虽然她有心理准备,但这实在太离谱。「在此揭露,这就是世界诞生的真相!……感觉塞满了青春期的妄想,哪门子的独家世界观啊!我说啊,师父,你年纪也一大把了,做人是不是该安分点?」「身为当代的正规勇者(Legal Brave)胡扯什么。基本上,我绝无虚言。」「那我倒明白。不过你说的这些内容就是没办法让人一脸正经地听进去。」黎拉露出暧昧笑容,然后举杯喝下蜂蜜酒(Mead)。帝都第六街区的一角,平价酒馆在深夜仍灯火通明。由于肉的油脂和菸草都会冒烟,导致眼前白白茫茫。这地方和干净高雅相差甚远,餐点却相当不赖。不愧是师父挑的店,如此心想的黎拉对师父刮目相看。「所以说,按照师父讲的那套创世神话,星神们都把自己的灵魂埋葬到……呃,船体主干所设的沙盒世界里面了,对不对。在这个节骨眼,我先不吐槽有灵魂这种怪力乱神的字眼突然冒出来好了。」她将指头转了转又说:「之后存活下来的星神只有两个人,呃,应该说两尊神。其中之一是我们明天要去宰的艾陆可·霍克斯登,另一个则是——」黎拉拿叉着肉的叉子朝眼前的「师父」直直地用力一指。「——来自外界的访客,『异乡人』尼尔斯。」「你别用餐具指人,没规矩。」「反正师父说自己是神,又不是人。」「就算是神也别用餐具乱指,没规矩。」话是那么说没错。认同的黎拉将叉子转回去,把肉送进嘴里。肉汁满溢。表面的焦痕苦得恰到好处又美味。她回头朝厨房喊:阿伯,这个好吃耶,再来一盘!「还有,我跟霍克斯登他们不同。故乡既不相同,旅途也不一样。我只是碰巧也流落到这个世界的,来自他方的旅客。」「对这个世界泛指的人类来说,感觉没差别就是了。」「我可不像霍克斯登他们那么神。全知全能都跟我沾不上边。能玩的花样也的确不像他们那样丰富厉害。我也具备来自异界的魔力,次数却有严格限制。再用两次就得挥别这个世界了。要说的话,本大爷确实与众不同。强到不行,聪明到不行,帅到不行。但这就是我的极限,没办法登上更高的境界。」你到底把自己评得多了不起啊,不是不说谎的吗?——黎拉想这样挖苦师父,但是作罢了。毕竟麻烦在于,她这位「师父」尼尔斯·D·佛利拿,实际上就是强悍精明到不行。至于最后那句「帅到不行」是否得当,倒有点难置评……哎,应该也有人看了会那样认为吧,没错。黎拉希望对个人的审美意识保有雅量。「所以喽,对于你们接下来要挑战的这场仗,我也无法提供多大助力。舞台上交给现任勇者等人发挥,幕后人员就守本分地在后面处理不起眼的工作啦。」「……是喔。那没办法喽。」黎拉嘀咕似的一边回答,一边喀沙喀沙地嚼碎随附的生鲜蔬菜。你说的不起眼工作跟真界(True)再想圣歌队(World)有关吗?」「哎,这个嘛。」尼尔斯含糊回答,举起酒瓶一饮而尽。「我起初创设那玩意儿,单纯只是想弄个用来保护人类的秘密结社就是了。为了营造洁白的形象,我连名称都深思了两年才决定的耶!」「不对吧?」花两年还那样?取成那样?「后来,我只不过搁上八十年,他们就完全走样了。」「不对不对吧?」这位高人把事情讲得像在玄关站着跟人聊着聊着,锅子里的东西就煮烂了。然而,八十年这样的数字,本来并不该讲得像在煮一顿晚餐才对。不老不死的星神……来访者在这方面的观念,终究有别于人类吧。「我东忙一会儿西忙一会儿,时间就真的没了。人类灭亡已经进入倒数阶段。然而,目前圣歌队垮了一半还搞内部分裂,甚至被迫在台面下行事,单靠他们根本动弹不得。不得已,我只好跟他们目前的头头取得联系,并且直接对几项局面下指示。被你抓到的狐狸尾巴,八成就是那时留下的吧……我想。」此时尼尔斯把话打住,然后瞇细眼睛。「那么,黎拉。话说到这里,你信不信?」「呃,我是不想信啦。但你没骗人对吧?」他点头。「既然如此,可能性有两种。要不是师父你打从脑子里深信那种丢人现眼的妄想,就是刚才那些话全部属实……我个人希望用全力选前者就是了。」黎拉「唉」地叹出声音。「我那样做,师父你大概会哭吧。而且会哭得非常烦人。」「你讲起尖酸话跟威廉真是一个样……」「还不是因为我们两个都像师父。让纯真的少年少女学坏成这样,你要负责任啦。」「明明是你自己找上门拜师的,说这什么话。」尼尔斯嘴里咕咕哝哝,但黎拉决定装成没听见。「先不管那个了。」尼尔斯把分不出肥瘦的整块肉塞进嘴里,并且厉然地敛起眼神和脸色。「黎拉。你别参加明天那场仗。」「嘴里有东西不要讲话。」「嗯,唔,好啦。」咕噜。「黎拉。你别参加明天那场仗。」他把肉吞了后又重说一遍。真规矩。「艾陆可·霍克斯登年纪还小,应该没有知识能独自判断要歼灭人类。目前那些家伙会攻打人类,应该是出自某一尊地神……我猜是翠钉侯(# Jade Nail)做的判断。」「你怎么晓得?」「那还用说,我跟他们是熟到跟人类史一样久的老交情。」唔哇,这个人随口鬼扯什么啊?「虽然我跟他们也隔了和人类史一样久的时间没见面。」而且他还补了一句乱不可靠的话。「世界末日近了。」尼尔斯举起酒瓶豪饮。或许是心理作用吧,他喝的步调比平时快。印象中他似乎说过,任何毒素对他的身体一律起不了作用,因此都不会喝醉就是了。「要防止那种结局,必须有星神的遗体。准确来讲是他们的灵魂。而且,还需要能将其正确地加工,让灵魂与始源诅咒一同扎根于『种子』的知识与技术。不赶快找齐那些,人类迟早会将这个世界整个毁灭。」「为什么?」「说明起来会又臭又长,把那当前提略过吧……然后呢,在那样的前提之下,众地神抱持的想法就简单了。艾陆可的宝贵灵魂万万不能受损。所以他们要消灭人类。」「等一下。」黎拉在中途打断师父的话。「照我听起来,人类在那种状况下已经走投无路了耶。活下来会面临世界末曰,死光了当然就等于绝种,对不对?」「倒不尽然。我有诅咒的知识与技术。用来加工灵魂的咒术设施也已经偷偷在某座城镇地底下建造完成了。剩下只需要星神的一道灵魂……」「驳回。」她斩钉截铁地回绝。「……我还没把话说完耶。」「不用你说,我一连串听下来也晓得。只要我能杀了星神艾陆可那就万事足矣。我猜教会那边已经谈好了……要不然就是我们这群人当中混了真界再想圣歌队的同伙,师父只要交代那些人把灵魂回收,再亲自施以刚才提到的诅咒就好。从之前谈的内容来想,本来的计划应该是那样。然而师父特地叫我『逃』,就表示打算从其他地方张罗星神的灵魂。理由大概是我碰巧在今天晚上露面,让师父动了感情。」黎拉抢走尼尔斯的酒瓶,将里面的酒全倒进自己的杯子中,然后喝光。「……师父,你打算用自己的灵魂对吧。而且那大概算退而求其次,表示成功率高不到哪里才对。」没有回应。「别想那样做。当代的正规勇者是我。假如要为世界奉献己身,那就是我的职责。」「你——」「我明白。星神是不将瑟尼欧里斯完全解放就无法战胜的对手。要杀他们应该不成问题,我要生还却全然无望……不过。」黎拉像平时一样咧嘴,露出笑容。她认为自己在笑。她对演技有自信。「即使如此,只要把剑完全解放,我肯定会赢。胜算高就是最美好的事。因为我豁出去的命还有觉悟都不会白费。」「你应该没有不惜拼到那种地步的理由吧。」师父带着像在强忍苦涩的脸色,对她问了让人怀念的问题。黎拉不记得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她那没有才能的师兄曾在某座战场上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在你心里,就算有故乡被毁灭的悲伤,也没有愤怒。身为勇者的使命和圣剑的重量,也都不是你自愿担负的。」「对啊。」黎拉和当时一样老实点头。然后,接下来这些是她当时没说出的话。「不过,这也没办法啊。因为我退出以后,威廉肯定会说他就算单枪匹马也要去。而且要是放着不管,他真的会那样做喔。」「……啥?」黎拉从篮子里捏了一块炸地瓜塞进嘴巴。她大口咀嚼——同时也将自己以前发觉的事情,将那些她不小心发觉的事情依序一一道来:「正规勇者强大无比。任何武艺都不能比肩,任何咒术都不能企及,任何怪物都不能敌。因此,勇者出征必胜。原因何在?」尼尔斯沉默不语。「每一名正规勇者身上,彼此都背负着类似的悲剧;背负着誓言;背负着心愿。没有那些就无法成为正规勇者。没有那些就发挥不了身为正规勇者的功用。在故事上要背负着必然的背景,才能获得在故事上必然的胜利。我不懂其中因果和理由。我现在说的,只是自己亲身对于正规勇者这种人的体会。不过,我满有正中要点的把握。简单来说——」咕噜。「——正规勇者,就是在复制以往实际存在过的『典型勇者』的人生。」尼尔斯依旧沉默。「我们过的并不是自己的人生。我们只是按着对众人都好,对某人有利,内容却规划得大同小异的人生在过活。诡辩与牵强附会是咒术的基础,对吧。类似的东西会共享相同的性质。即使有『勇者』才能打倒的敌手,只要存在和『勇者』度过相似人生的人,一样能打倒对方才对,就这么回事。」所以度过与『勇者』类似人生的我们,才可以像『勇者』过去所做的那样,行使比任何人都强大的权能。与敌人作战必定会胜利。而且……」啊,糟糕。黎拉察觉大事不妙。她的眼眶在发热。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哭泣的。明明她对自己发过誓,要始终隐瞒着这些,当一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讨厌鬼。明明如此,她却停不住。「就像『勇者』以往经历过的一样……我们绝对救不了自己真正想救的人……也绝对回不了自己想回去的地方。事情就是这样吧,第十八届前正规勇者尼尔斯·迪戴克·佛利拿?」而尼尔斯——眼前这个人生(?)似乎过得比黎拉更加复杂麻烦而辛苦的男子,则摆了一副苦涩的表情,然后转开目光。「其实当中没有什么明确的规范。」「那我刚才也听过了耶。」黎拉暧昧地笑。「当中是没有明文规范,但你并不否认正规勇者本身就是那样的。」没有回应。「嗯,既然如此。太好了。我的觉悟没有白费。的确,对于父母和祖国被灭亡的愤怒,还有被圣剑(Carillon)选上之人的使命,我都不觉得有多重要。可是,这不代表我没有任何不惜舍命作战的理由喔,师父。」眼泪——感觉已经藏不住也无法掩饰了——因此,黎拉含蓄地用指背擦掉泪水。然后她觉得那种少女般的动作八成跟自己不搭调,就笑了一笑。「威廉有他想回去的归宿,更有许多想帮助的人。他跟两者皆无的我不一样。还有师父,他肯定也跟你不一样。所以喽。」于是,嗓音里噙着一丝泪水的黎拉自豪地表示。「唯有威廉,我绝不会让他成为正规勇者。我作战的理由有那就够了。反正我只是为此才会当正规勇者,明天也只是为此才会去讨伐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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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7 编辑 「天上之雾」-uncomplete sonnets-<font color='#.星神艾陆可·霍克斯登她只是想成为「某个人」。起初,她所求的不过如此罢了。小而坚固的结界里,有个孩子正在浅寐。所谓结界,就是从外界独立出来的一个小小天地。那孩子从出生至此,都没有由结界里面出来过。『因为星神的存在太过巨大呐。你们光是一出现,就难保不会压垮外界的众生心灵。』这是孩子的家人之一黑烛所说的话。『你的爸爸妈妈为了活在这块土地,大多把自己的灵魂切成了细细小小的碎片。可是,我们不希望你走上和他们一样的路。你是我们最后的主人。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这是同为家人的红湖所说的话。『吾等三地神,乃是为了引导汝等星神而存在——如今星神大多已离开这艘船,吾等便是为你而存在。吾将奉上此身此灵的一切,永保你不受任何外敌侵扰。吾主艾陆可·霍克斯登。』这同样是身为家人的翠钉所说的话。从那孩子……艾陆可有意识开始,这三人便一直守在她身边,温柔地给予她扶持,教导她种种不同的事情,听从她各式各样的愿望。然而,只有一件事免谈。他们三个无论如何,就是不准艾陆可离开这道养育她长大的结界,就是不准她亲眼见识结界外面的天地。有一次,翠钉不见了。接着,连黑烛也消失踪影了。即使艾陆可问他们去了哪里,红湖都不肯回答。『完成职责以后,他们立刻会回来喔。』红湖只含糊地说了这些,就把目光转开了。——职责是什么?艾陆可也有茫然地如此想过。然而,想进一步思考的她太过无知,就算要思考本身的无知也太过年幼了。不久,连红湖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艾陆可就被独自留在小小的结界里。她既不担心也不困惑,只觉得在狭窄的结界里百般无聊。无聊时光持续得比最初想象的更久。在既无太阳也无月亮的那道结界里,那孩子茫然地一直等着家人回来。结界里的玩具都玩遍了。而布偶只是玩得粗鲁些,就一点一点地坏掉了。为了避免损坏得更严重,艾陆可决定把布偶放在墙边不靠近。翠钉回来以后肯定会帮忙修好。所以乖乖等他回来吧。她心想。结界的外壳被打破,发出巨大声响。怎么了?艾陆可这么想。那显然不是黑烛他们。那些地神进出结界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噪音。那么,来的究竟是谁呢……?答案立刻在艾陆可眼前出现了。人类。年方十六。带着好似用金属片拼凑成的奇妙大剑。名为黎拉·亚斯普莱的那位红发女孩既为正规勇者,同时也是赞光教会为了弒杀力量超凡的星神艾陆可·霍克斯登而派来的一种兵器。「……唔……嘎啊……」黎拉濒临绝命。身体受创。鲜血流淌。无数撕裂伤摧残着她的外衣及底下肌肤。每一道都是稍有差错就难保不会致命的深深伤口。『——你是谁?』艾陆可将单纯的疑念化为念波释出。不具敌意和杀意,简洁明快的疑念。然而蕴藏超凡力量的念波形成了凶猛冲击,回荡在封闭的结界里,重创黎拉的心灵。黎拉发出水鸟被掐住脖子似的惨叫,痛苦地挣扎。黑烛说的话没有任何夸张之处。巨鲸光是杻身,游于旁边的小鱼就会受其摆弄。和艾陆可具备的超凡巨灵相比,黎拉那渺小的人类灵魂等同于尘埃。黎拉屈膝,一度差点趴倒在现场。她用手里的大剑——圣剑瑟尼欧里斯当拐杖才勉强撑住。向前,再向前。她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迈进。艾陆可愣住了。她还小,不明白死是何物。眼前的黎拉就要死了,而自己正要夺走其性命,这些对年幼的她来说都完全超出理解范围。因为超出理解范围,所以有兴趣。眼前的这个到底是什么,对方打算做什么呢?她心想。『找我,有什么事?』又一阵冲击扑向黎拉。脚步不稳的她被震得撞在墙上。流出的血玷污墙与地板,黎拉仍站了起来。好厉害。虽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这真的好厉害。艾陆可面对初次见识的事物,兴趣油然而生。兴奋之情给了念波更大的力量。「我……」咳。对方吐掉从喉咙涌出的血,然后又说:「我叫黎拉·亚斯普莱。只是个来杀你,然后拯救世界的勇者。」『感觉好像很辛苦。』黎拉的身躯遭到雷击似的颤抖了。即使如此——「很辛苦啊。」唇边冒血的同时,她自豪地笑。艾陆可不明白死、疼痛以及苦楚是何物。然而她看了黎拉的那副姿态,就感受到对方应该是带着非比寻常的决心站在那里。黑烛、翠钉还有红湖都太过不凡,没有教艾陆可认识那样的姿态。『你为什么要拯救世界呢?』「……啊。」倚靠大剑站着的黎拉思索了一会儿。哎,也罢。在此刻坦白吧。没有把话说出来的她如此嘀咕。「因为,我有喜欢的人。」黎拉当时的表情。那副笑容。实在太温柔,太耀眼。真希望变得像这个人一样。艾陆可有了这种念头。她产生了憧憬。「只为了这个原因就来弒神,连我都觉得自己在做蠢事。不过,我也没办法嘛。那家伙从骨子里就是个傻瓜。假如我不抢先做蠢事,之后会做蠢事的就是他。毕竟威廉真的是个傻瓜。」黎拉受到好几次冲击,意识将近碎散。她带着恍惚如做梦的眼神,脚步依然不停下。一步,再一步,黎拉拉近彼此距离,终于站到了艾陆可眼前。「再见了,小小的星神。虽然我对你没有怨恨,安眠吧。」至少,希望你能作许许多多的美梦——黎拉这么说。她举起大剑。黎拉缓缓地、直直地、仔细地将剑插入艾陆可的胸口,态度温和得像是在轻抚稚子的头,剑贯穿了小小的身躯。依然愣着的艾陆可眨了眨眼。星神是不死者。他们只能在自己出生的世界迎接死,还迷失了通往那世界的道路。因此,就算具备痛觉,也无法感受到那有危险。血液流出。大剑的剑身上冒出几道裂缝。裂缝微微张开,从中绽放淡淡的光芒。位于人世的最高阶圣剑瑟尼欧里斯展现其特有异凛。能令任何生命化为「死者」的那股力量,既使用来对付不死之人也不例外。淡淡的光芒逐渐减弱,消失。心灵在最后溃散的黎拉用尽了力气,闭上眼睛。—咦?像拉下帷幕一样,艾陆可的视野顿时变暗了。全身仿佛被飘浮感包围。有种似乎一直往下坠的错觉。朝一片漆黑坠落,落得又低,又深,又沉。坠落不止。坠落不止。就这样,年幼星神落入名为死亡的长眠之中。勇者成功讨伐邪恶星神,世界所受的威胁已去。正义必胜,强者必能守住弱者。仿佛顺着常见的英雄故事套路,那场仗结束了。壮志未酬身先死的那些人固然不幸,但他们的命绝非白费。正因为有他们牺牲,人们才能存活下来。所有的死都是有意义的。因此,现在只需庆幸这美好的快乐结局……趁着人们在纯真地热烈欢喜下产生的漏洞。某天晚上,透过准勇者纳维尔特里。提戈扎可之手,理应收藏在封印库的星神艾陆可·霍克斯登尸首被秘密地运走。星神灵魂的碎片是用于创造人类这个物种的素材之一,亦为从灭亡中拯救人类的关键。真界再想圣歌队为了实际行使这项救赎,便费尽千辛万苦从纳维尔特里运来的尸首抽出灵魂,打算将其粉碎。但他们并没有顺利达成。理由多得是。真界再想圣歌队之祖,尼尔斯·迪戴克·佛利拿在先前那场仗当中失去行踪;医师协会发现一连串研究成果有望成为治疗众多疾病的突破口,便在紧要关头将几成研究者挖走;为击溃与帝国作对的邪恶组织,满怀正义感的冒险者们对圣歌队发动了袭击。种种原因复杂交错,导致了必然的结果。原本非得捣碎成像沙粒那样细的灵魂,大半仍保持原形,其他的也顶多只有粉碎成如小石头的大小。那些碎片当然不可能成为救赎的关键。常见的英雄故事套路,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没有祈祷唤起奇迹,也没有人祭出让局面翻盘的策略,更没有足以解决一切问题的远古睿智甦醒。因此,一路走来会有这样的结局是天经地义,人类灭亡了。后来留在世上的,是对寄居在这块大地上的万般生命深恶痛绝,欲毁之而后快的恐怖〈兽〉群。是勉强活过头一年,改朝天空追求安宁居所的少数逃难者。还有艾陆可·霍克斯登身上——被粉碎之后无处可去,就这样遭到搁置的那些灵魂碎片。「——我又作了天上的梦。」在〈叹月的最初之兽(Chantre)〉创造的幻觉空间中。红发少女一边忍住长长的呵欠,一边朝虚空开口。『你是说上次那个妖精,把兽人小孩拖进湖里的那个……?』从那片虚空中,冒出了大得连成人都无法用双臂环抱的空鱼身影。「不对。那孩子之后立刻就被讨伐了。这次我梦见的是另一群。在森林里,只聚着成群妖精大吵大闹的。她们不懂语言,所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大叫。」『扰人清静嘛。』「嗯,别人都会怕她们。」那当然了,空鱼连连点头。「……那些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呢?」『嗯。你的疑问是什么?』「在梦境里。我啊,待在感觉好怀念的地方。就是黑烛和翠钉都还在时,那个小小的结界里面。」『啊,你是说我们那艘令人怀念的星船。』「该怎么说呢?在那里,到处都有『故事』遗落。有的在墙上的洞里,有的夹在橱柜缝隙,有的混在绘本的插图当中。找出那些故事以后,我就会认识那几个孩子。我可以知道她们在哪里做些什么,思考着什么事情,有什么感受。好像看书一样,我可以读到那些孩子的一生。」『这个结界已经像是梦境了,你在里头还能做梦,以年轻女孩来说真是本性不移。』空鱼说了些让红发少女听不太懂的话。『艾陆可,那些全都是你自己喔。』「都是我?」『把你灵魂捣碎的那些臭家伙啊,并没有多大的能耐和技术。下的工夫半生不熟。完成的碎片大小不一,就算碎了仍彼此留有联系。你梦到的那些妖精是从你灵魂的一部分变成的。要形容的话,我想想……就类似以前剪掉的头发。因为你死得不澈底,那些灵魂碎片大概也无法安分地保持死亡状态吧。于是呢,透过曾是同一个灵魂的缘分,你才会用作梦的形式接收到那些孩子的生平。』「所以说,那些梦都是在这个结界世界外的真实事件喽?」『就是那样。』「那些孩子有的在恶作剧之后遭到讨伐,有的吵吵闹闹地让别人觉得害怕,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那样没错。』是喔——艾陆可沉默下来。坦白讲,感觉有点好玩。当时艾陆可本身留驻于〈最初之兽〉所创造出的这个结界世界,对不谙世事的她来说,已经是够有趣的地方。不过,妖精们在天上活得像蜉蝣般稍纵即逝的一生,也为艾陆可带来了截然不同的刺激。作为可以体验趣味小品故事的娱乐,她享受着自己的梦……那些从自己身上分出去的碎片所度过的一生。之后,时间经过。在这个源自〈最初之兽〉的世界,光阴的流逝不具意义。天天过的都是「稀松平常的日子」。原本的常识是太阳每次升起西沉,明天就会变成今天,今天就会变成昨天,这里却只有永远不变的今天。如此环境下,唯有艾陆可的梦逐渐在变化。受到飘上天的〈深潜的第六兽(Timere)〉袭击,有几座悬浮岛沉了。有几具妖精靠着让魔力(Venenom)失控将其击退了。有些人发现了那一点。他们想到可以抓那些以往在森林里只会惹麻烦的妖精,好用来当成保护悬浮岛的武器。「我觉得,最近的梦不太有趣。」正因为妖精们会用全副心力,豁出自身的一切来追求快乐,她们的梦才会有意思。可是,艾陆可现在却几乎梦不到那样的妖精了。她能梦见的,仅剩那些为了让别人存活而逐步残害自己,活像是道具的妖精背影。之后,又一段时间经过。每到夜晚,艾陆可仍会鉴赏妖精们的生平。她看着妖精们学会语言,领到圣剑,变得有如士兵,却依旧被当成兵器对待的模样。此时,在妖精当中也开始出现一些拥有确切的自我,并且希望活下去的妖精了。偏偏不知道为什么,艾陆可都梦不见那种妖精刚出生的模样,非要等她们成长到一定程度才能让梦境与故事连结。照红湖的说法,那似乎表示:「同一块碎片在反覆转世的过程中,逐渐接近于独立的存在,和你的联系或许就变薄了。」这就代表迟早会变得完全看不见外头的故事吗?感觉像是娱乐受剥夺,令人有点不开心的消息。之后,又一小段时间经过。艾陆可梦见了一名妖精。那个妖精有着色泽如晴朗蓝天的头发,还有色泽如平静海面的眼睛。她具备强大潜力。而且,其用途也被规划好了。她要带着那把名为瑟尼欧里斯的圣剑,跟特大号的〈第六兽〉斗到两败倶亡。生而为此,死而为此,简洁结束的故事情节已经安排完成。啊,又来了。光看完开头,就令人心情黯淡。这孩子也跟之前的妖精们一样。艾陆可明白,这孩子将不懂何谓快乐,也不冀求幸福,度过一辈子只为抛弃短暂性命的生涯。那死心的想法并没有错。毕竟再这样下去,她确实会照预料而活,也会照预料而死才对。转机有三。临时兴起想在陌生城镇走一遭就好的小小念头。一只将宝贝胸针抢了就溜的猫。还有——当她从高处摔落时,既帅又锉地差点被她用屁股压扁的一名黑发青年。『有……有没有受伤?你还活着吗?内脏有没有被压扁……啊!』他们俩跑遍街头。而后道别。而后重逢。『——那么,我们的管理员,以后请多指教。』她拿捏不了彼此的距离。而后认同。而后发现自己的心意。『……假如,我要你吻我呢?』她抗拒他。埋怨他颠覆了她殉死的觉悟。但她仍抬起脸庞,想面对希望。艾陆可不禁对那个故事,对身由己出的少女的过活方式看得入迷。艾陆可觉得,那个少女好像掌握了某种她不知道的宝贵事物。她有最爱的人。为了那个人,她放弃自己的幸福。纵使明白会失去自我,她仍毫不犹豫地前往战斗。……啊,对了。她就像黎拉。以往曾来弒杀艾陆可。霍克斯登的那名人类正规勇者。自己与她接触以后,对她的存在方式感到憧憬,期盼着能变得像她一样而死去。那稚气的心愿确实实现了。之前那些妖精都不顾自身幸福,陆续舍弃了自我。诸如最爱的人或自身幸福,或许是艾陆可自己对那些要素也不甚理解的关系,之前全被省略了。最近的梦不太有趣?别闹了。那都是艾陆可自己所求的。她想接触外面的世界。她想跟黎拉一样挥舞厉害的剑,也想牺牲自我。一直以来,她只是消耗着如字面所述的无数生命,不停在满足如此幼稚的欲求。如今,这个蓝发少女……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却跳脱了那样的闹剧。她怀着自己的心愿,站到了艾陆可自己以前期盼的那一端。她有最爱的人,而且她不隐藏那样的心意。她希望那个人幸福,也觉得自己找到了幸福。尽管害怕,尽管痛苦,她仍勇于面对或许会失去自我的战斗。梦里的艾陆可,依然是居住在星船遗迹的年幼孩子。因此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既不理解,也不曾有任何感受。然而离开梦境,在结界世界中醒来以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多么糟糕的闹剧。她想吐。赞光教会是正确的。艾陆可·霍克斯登是恶劣至极的邪神。这种家伙被打倒是合情合理『其实你不用介意喔。』红湖轻松地这么说。『因为丧命的或诞生的,全是你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规模较为宏大的自娱。你又没有给人添麻烦,何止如此,天上那些岛还受到你的力量保护吧,你在做好事不是吗?』不对。不是那样的。或许珂朵莉是艾陆可,但艾陆可并不是珂朵莉。或许妖精们目前仍属于艾陆可的一部分,即使如此,她们全都是不同的人格。各自怀有心愿而活着。艾陆可自己并没有像她们那样,为了某种事物拼命。她什么也没做。她能做的,只是憧憬着勇于拼命的某个人,从远远的地方遥望而已。时间经过。珂朵莉在战斗中逐渐坏掉。艾陆可茫然地目睹她那模样。这场梦,应该是可以体验趣味小品故事的娱乐。应该可以在和平的结界世界中享受得不到的刺激,如此而已。可是。『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这肯定是我最后的心愿。』我晓得。『我没办法清楚想起来,但是,我应该有个想帮助的人。而且,我还有想传达给他的想法。』那我也晓得喔。因为,虽然我不是你,但你就是我。因为,我一直以来,都看着珂朵莉思慕威廉的模样。『我全都明白。就是明白,才会拜托你。』对啊。我就知道你会那么说。希望你打消念头。希望你再活下去。希望你的故事能持续久一点。这些话,梦里年幼的艾陆可说不出口。因此,艾陆可只告诉对方:加油。她送上那样一句话,从背后推了对方。尽管梦里的艾陆可一滴眼泪都不曾流下。即使如此,她仍没有转开目光,她还是看着蓝发少女和黑发青年的故事,直到最后的结局。<font color='#曾为奈芙莲之兽戳戳。感觉有某种又小又柔软的东西在戳着脸颊。奈芙莲希望对方让自己多睡一会儿。虽然不清楚理由,但是她非常疲倦。『欸,醒一醒。』戳戳戳戳。奈芙莲不予理会,戳脸攻击就加速了。软嫩的脸颊晃来晃去。虽然不会痛,却很烦人。她翻了身,想赶走那个东西。哗啦,微微的水声。『欸,你差不多该醒醒了。』啰嗦,走开啦。刚才……没说过就是了,反正我很累。我想多睡一会儿,我想一直睡。『一直睡在这种地方,你会感冒喔。』……啊,对喔。听对方一说,奈芙莲才察觉这地方似乎会冷。全身都有被冷水沾湿的感觉。不太舒服。她想要柔软的毛毯,还有温暖的枕头。奈芙莲一边懒洋洋地这么想着,一边缓缓地睁开眼——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夺回「——呀啊!」破坏的冲动忽然排山倒海地涌现,意识差点全部被夺走。奈芙莲急忙闭上双眼。冲动的扰攘慢慢消退。刚才那是什么?毫无理由的冲动情绪这会儿被有所理由的恐惧取而代之,逐渐占满奈芙莲的心。自己体内有自己不认识的某种东西。不,那样形容不太对。自己的内在正转变为自己不认识的某种东西。她实际体会到那样的感觉。『哎,哎呀……你身上似乎出了不得了的状况呢。』奈芙莲听见身分不明的某人发出傻眼似的嘀咕。听起来……像是有些混浊的中年女性嗓音。至少,那并不是任何熟人的声音。「……是谁?」『之后再说。总之,你先睁开右眼就好。』「可是——」『不要紧。你先相信我。』连对方是谁都不晓得,要相信也无从信起。然而,至少从那声音感受不到类似敌意的情绪,总不能永远都这样闭着双眼发抖也是事实。走一步算一步了,如此认命的奈芙莲战战兢兢地试着照办。视野逐渐开阔。眼前有条朱红色的鱼,飘在半空。「…………呃。」『你没事吧,看得见吗?』「我的眼睛坏了。鱼看起来好像在飞。」『那样正常喔。来,你有看见我这身迷人的鳞片吧?』对方一边说,一边当场翻转身体。朱银色鳞片闪闪发亮,透出湿润般的光泽。那确实正如本人……不,确实如本鱼所说,看起来实在既梦幻又迷人。至于刚才那股意味不明的冲动……虽然还不能说完全消退了,却比刚才安分得多。烦归烦,但是并没有大问题。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奈芙莲环顾周遭。四周都被悬崖似的土墙包围着。朝底下看,就发现浅浅地积着清澈的水,自己则落于刚好有半截身子泡在当中的处境。抬头看去——远在高处的顶部有道大开口,从中露出了蓝天。「难道说,我是从那里掉下来的?」『似乎没错呢。』奈芙莲打了个哆嗦。「好冷。」『所以我才说,你睡在这里会感冒吧……哎,虽然你这辈子大概都用不着操心了。』奇妙的鱼说出奇妙的话。「什么意思?」『这个嘛……之后再谈,来找从上面离开的路吧。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似乎会变得忧郁,再说我个人也想念真正的太阳。』那倒是。『这一带好像原本就到处都是洞,地基很脆弱。会开这个大洞也是起因于此。只要把每条岔路试一遍,迟早可以从上头离开才对。』「唔~……」用力闭着左眼的奈芙莲催发魔力。她让背后长出灰色发亮的幻翼。没问题,魔力反倒比平时运作得更顺畅。她的身体轻轻地飘起。『……欸,等等。既然你会飞就先讲嘛。』「我先走一步。」奈芙莲展翅朝地表而去。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呢?奈芙莲思索。经过「车前草」船上的那一战,自己身负致命伤坠落到地表了。在通往死亡的倒数计时中,自身意识还跟威廉一起被关进奇怪的结界世界。然后,他们摧毁了那个结界世界逃到外面来。逃离之际,奈芙莲更冲进差点将威廉吞没的黑色奇怪物体当中,将一半左右的黑纳入自己体内。……嗯。无论怎么想,全套过程应该都足以让寻常妖精死上三四遍。而且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本身,并不具珂朵莉那样出众的性能,说起来就是个寻常妖精才对。即使重新低头审视自己的身体——穿着的军装已经完全破破烂烂不留原形——却看不见半点算得上伤口的伤。完好到实在无法用伤势痊愈来解释的异样姿态。异想天开地解读成意识转移到另一具准备好的新身体上头,感觉还比较能接受。风在刮着。只看开阔的蓝天,无异于从悬浮(Regulu)大陆群(Ere)仰望的天空。环顾四周,整片灰色无边无际。『……什么都没有呢。』鱼轻灵地飘在奈芙莲身边,困扰似的嘀咕。奈芙莲不理会对方,只想找出自己寻觅的那个人的身影。可是,她未能如愿。「威廉不在。」照理说,威廉应该始终跟她在一起。闯进那个幻觉世界时,还有摧毁那里时,奈芙莲都在他的臂弯之中。假设只有奈芙莲受了某种冲击而被震飞,她也不认为彼此的距离会有多远。『我也感受不到自己同伴的气息喔。明明她的身子根本还无法活动,真不晓得晃到哪里去了呢。』奈芙莲转头,重新看向这条奇妙的鱼。好大。要把奈芙莲整个人吞下去……似乎还小了一点,然而身体要是让对方缠住,说不定就会被轻易勒死。鱼这种东西一般是栖息在水里的。尽管奈芙莲曾在书中读过,有「空鱼」这种游于天空而非水中的生物,但那些几乎都是藏在死角的成群小鱼。书上并未写到有体型这么大的空鱼物种。更遑论会说人话。「——所以,你是谁?」『唔。也对喔,差不多该是自我介绍的时间了。我名为红湖伯(Carmine Lake),如你所见,是司掌风雨恩泽的地神。』「……嗯。?」地神。奈芙莲以前读的书籍中,有关于祂们的记述。以往侍奉星神的从属之神,据说祂们实地创造了这个世界,可说是直接的造物主。简言之,就是非凡的存在。「哦。」即使对方突然如此自称。即使对方用了「如你所见」这样的说词。奈芙莲眼前所见的,只是条会讲话的奇怪空鱼,就算看得出确实并不普通,却也没有什么神圣的感觉。「是这样喔。」『就是这样啊。』当着含糊应声的奈芙莲眼前,空鱼开心地杻动起舞。『啊,你别误会喽!我并不是从以前就这副模样。以前我可是具备超迷人优美又壮丽的物质体喔!』无所谓。『我大约在五百年前失去了物质体。之后就只能用寄居在他人心灵的形式维持自我,变成可怜的幻想体了。』幻想体。奈芙莲不太懂这个字眼,但可以体会到语感。「……换句话说,这不是实体?」『对呀。只有你看得见,也只有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怎么样,有没有实际体会到被神选上的独特感?』「……一点也不。」在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的状况下,这种毫无珍贵感的特权有什么意义?「然后呢。你这位神明为什么会跟着我?」『是啊,问得对!那才是重点!』空鱼突然拉高音调,还活蹦乱跳地到处摆动尾鳍。好烦人。『我原本有另外一个孩子当宿主喔。之前,我跟她一直都被困在结界世界当中。』结界世界。爱尔梅莉亚成为〈叹月的最初之兽〉以后,将过去位于大地的寇马各市所有居民纳入其中构筑而成的……水恒的沙盒。『然而,你们不是毁了那个结界世界吗?当时造成的冲击,害我被甩出小宿主的心灵,还跟她失散了。』「咦……?」『当我慌乱地想着:这样下去会消失的。就在附近发现你了。好耶,这也是星神的旨意。因此我立刻就过来叨扰了。哎,虽然真正的星神并不是那么贴心的孩子。』请等一下。那个世界是监牢。还是足以一次囚禁大量人族(Emnetwiht)的特制品。所以这条自称地神的空鱼被关在当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里面的?」『从很久以前喔。』「如果是在失去肉体之后,意识从结界获得解放后应该会无法复生。」『是啊。所以我才会面临危机。』「我指的不是那一点。呃,你之前有另外的宿主吧,那个人不要紧吗?」『哎呀,你在替素昧平生的孩子担心?真是温柔呢。」奈芙莲觉得问题不在那里。『还是说,你发现自己跟那孩子并非毫无关系了?』问题也不在那——咦,什么?奈芙莲有些讶异,霎时间,左眼就不小心稍微睁开了一点。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啊……唔……」奈芙莲立刻闭上眼睛。即使如此,太阳穴一瞬间像是被特大号榔头敲中的剧痛,仍留在她的脑袋里。她蜷缩在沙地上,忍耐着痛楚。『你姑且要小心喔。没弄好,你的自我就会被窃据喔。』「……这是……怎么回事……?」『你的体内,大概有〈叹月的最初之兽〉的魂魄体流进去了。不晓得是不是正好就像我进去那样……因为〈兽〉并没有自我,它们只是由纯粹的欲望及冲动聚集而成。』纯粹的欲望,以及冲动。原来如此,确实有那种感觉。「我也会像那些人族一样……变成〈兽〉吗?」『啊?……大概不会啦,我想。虽然严格来讲并不算物质体,但你的身子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原本?」『那好像在反覆转世的过程中变得跟人类近似无比,可是也没有变成人类。即使内心会受到搅乱,身子大概也不会被它们抢回去,我想。』……这番话不太好懂。稍走一会儿,就发现了奇妙的形迹。那是野营留下的痕迹。被堆成环状的石头,当中有疑似柴火燃烧完的灰烬,此外,旁边还有半已埋在沙子里的几个木箱与白铁罐。『没教养的观光客,大地又不是垃圾场。』红湖伯悠哉地嚷嚷着什么。自己应该不用一一奉陪她的玩笑话才对,奈芙莲开始学到这一点了。这应该是打捞者来过的痕迹。他们降落到地表进行挖掘,结果寻得的宝物意外丰硕,只好将飞空艇所屯的部分物资废弃掉再走,八成就这么回事。奈芙莲试着就近挖出一只白铁罐。尺寸大得足以用单边胳臂来捧。里头是空的。潦草写在罐侧的文字差点被沙子磨掉,但勉强看得出是「L7种标准军粮——M」。「军粮……」一瞬间,奈芙莲认为是「车前草」留下的痕迹。然而她立刻改了念头,那不可能。那艘船离开后,〈最初之兽〉就出现在这里了。面对那头〈兽〉能让万物变回沙尘的力量,这区区的白铁罐不可能保得住原形。有人在这里野营,应该是威廉刺杀〈最初之兽〉,让那个结界世界消失后的事。「原来,我在地底下睡了那么久吗?」『差不多十天吧。』红湖伯随口讲出了惊人的数字。「……可是我肚子不饿耶。」『那当然喽,毕竟你接纳了〈兽〉这种永恒的存在。只是身子没被窃据,影响还是有的。』她又随口讲出了惊人之事。『照我看嘛……现在的你,有一小部分变成〈兽〉了。不老,不死,不坏,不衰。这样想,会不会比较好理解?』好理解。虽然好理解,奈芙莲却不想理解那种事。「那就是所谓的永生?」『某方面而言是的。因为并非不灭,要毁灭你还是有几种手段。』「是吗。」难道说,这是某种讽刺?奈芙莲对死有所觉悟,心里也已经接受了,实际上她有好几次离死亡只差一步,回神以后,状况却变得与那些觉悟正好相反。「……我失去归宿了。」无论是不是只变一小部分,〈兽〉就是〈兽〉才对。她要回悬浮大陆群,应该不会被容许。事到如今,奈芙莲才觉得在妖精仓库过的那些平淡日子,回想起来似乎好遥远。『你没事吧?』「嗯。」这句应声让人听不出是肯定或否定——奈芙莲自己也不太能分辨——接着,她从被沙子掩埋的其中一个木箱里,翻出了红色的大块布料。奈芙莲把布料围在身上,用来代替已经破破烂烂的军装。——她们在沙上走了好几天。奈芙莲与〈兽〉相近的身躯既不会疲劳,也不会消耗。只要她想走,要走多久都行。然而,奈芙莲没有那种意愿。她每走几小时就会停下来,找合适的岩石地带休息。假如到了晚上便躺平,闭上眼睛。幸好这副身躯还没有忘记睡眠的习惯。即使不会疲劳,她还是睡得着。也可以做梦。尽管这些回忆迟早肯定会全部消失在灰色的沙子里。此时此刻,她还是可以回忆快乐的过去,为心房取暖。有一次,奈芙莲遇上了〈兽〉群。在平缓的沙丘上,有近十只〈穿凿的第二兽〉竖直像绳索的身体,还将全身长的针平贴于身体,用全身晒着太阳光。即使奈芙莲靠近,它们也没有反应。轻轻用手戳,它们也只是嫌烦似的稍微杻身,始终没有发动攻击。——莫非,它们把自己当成同族?无比接近于不死的〈兽〉并不需要进食。因此也不会互相捕食。它们一心为摧毁所有非属于〈兽〉的所有生命而到处作乱,可是,在除了〈兽〉以外别无他物的地方,反而乖巧得让人跌破眼镜。或者,也许这才是〈兽〉的真正面貌。它们就是执意追求这样的平稳与安宁,才会用全力排除来捣乱的异物……也许它们所求的真的不过如此,在身边没有异物时,反而只会像这样安静地度过时光。奈芙莲抓了相对小只的〈穿凿的第二兽〉,然后试着轻轻地捧在怀里。〈兽〉百般不愿似的扭身抵抗,却没有把针竖起来刺她。『伤脑筋了呢。』红湖伯嘀咕的声音。尽管彼此个性合不来,在这片空无一物的地表沙原上,她仍是宝贵的讲话对象。奈芙莲姑且把脸转向那边,催她说下去。『艾陆可的气息好远。而且从角度来判断,她是在天上。』「……你说的,是之前你认作宿主的女孩子?」『对对对。」「在天上,表示人在悬浮大陆群?」『说不定呢……』红湖伯一边在奈芙莲身边飞舞,一边打转折腾。『奈芙莲,你能不能飞到那里?』「……要试的话或许可以。」正常来想,那是办不到的事。距离和高度都不是血肉之躯的妖精能用翅膀企及的。但此刻的奈芙莲并非正常的存在。靠这副不会疲倦及消耗的身躯,要不眠不休地飞上几天都可以。可是,她感到犹豫。自己现在偏与〈兽〉变得接近,要是靠近悬浮大陆群将代表什么?奈芙莲当然再明白不过。她们这些黄金妖精就是为了保护悬浮大陆群不被〈兽〉威胁才存在的。奈芙莲试着想像。张开幻翼的艾瑟雅或菈恩托露可将遗迹兵器的剑尖朝着身为〈兽〉的奈芙莲直指而来的模样。「……我不想飞。」『拜托你通融好吗?』「不要。你想去就自己去。」『我有办法早就去了啦!谁教我附在你身上!』红湖伯扭来扭去地起舞。『哎哟,好不容易离开那个麻烦的幻觉结界了,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麻烦!黑烛公(Ebon Candle)和翠钉侯都在哪里玩耍啊?赶快来接我啦!』——威廉在哪里呢?奈芙莲对嚷嚷着的自称地神不予理会,并开始思索。她不认识那个叫艾陆可的陌生人,但威廉肯定就在这块大地上的某个地方才对。当然,奈芙莲并没有乐观到认为威廉能平安地保持原貌。威廉和她不一样,是纯正的人族。被〈叹月的最初之兽〉注入那种叫魂魄体的黑色东西以后,没理由平安地保住自我。不难想象他的身心应该都会被〈兽〉窃据而变成完全不同的模样。不过,就算那样。——爱尔梅莉亚说过,要我好好关照他。奈芙莲想到威廉的身边。假如他变成〈兽〉了,她希望陪伴那头〈兽〉。在这块灰色大地上,奈芙莲对未来的期许,顶多如此。<font color='#.不期而归有坏家伙在。强大的家伙把他收拾了。邪恶从世上消失,大家都变得幸福了。有如此开头的故事,应该无妨吧。有如此结尾的故事,应该无妨吧。只不过,憾就憾在他们的故事并非如此。既没有象征万恶渊源的巨头,也没有得以痛快打击邪恶的强大力量。因此,他们的故事起自有些奇怪之处。而且,他们的故事应该会沿着他们本身在黑暗中徘徊的足迹,结束于他们本身的着落之处。悬浮大陆群,十一号悬浮岛上空。有艘飞空艇正躲在雷云后航行。外观为民用的地表调查艇。整艘船说不出的破旧。一再施以地表(Wessex)降落用保护措施(Bouldering)的防尘板染成了深具韵味的斑点模样;回旋翼左右规格不一;几道舷窗的玻璃有裂痕而导致窗板始终紧闭着。船身用油漆草草地画了黑猫的侧脸,以及「巴特冒险公司」的字样。不过,若有具备知识的人就近观察,应该会觉得这样的外观不对劲。尽管脏得吓人,防尘板本身却毫无损伤形同新品;装了凑合用的零件却能稳定航行;舷窗后头露出的窗板坚固到跟船身不搭调;更重要的是,轰隆作响的运作声明显来自大型咒燃炉——那实在不是民用小型艇配得上的货色。换句话说,这并非外观所示的民用飞空艇。这艘船的正式名称为「明日捕捉者七号」。它隶属于大本营设在十三号悬浮岛的艾尔毕斯国防空军,是不折不扣的军用飞空艇。操纵室。蛙面族(Frogger)士兵转动圆滚滚的斗大眼睛,确认墙上那些计侧仪器。从右到左,所有仪器都一直显示着无趣又无味的稳定数值。航行顺利。照这样下去,这艘飞空艇会在天亮前抵达十一号悬浮岛的第一港湾地区。然后,他们就能把刚才降落大地掳来的猎物移交给国防军的那些研究技官。「——呃,武官。」蛙面族转了脖子回头说:「我们还是趁现在把船上载的那些东西扔掉,好不好?虽然会违反军令,但我觉得这样下去未免太危险了。」「哼。你的胆小病发作啦?」狼征族武官嘲讽似的扬起嘴角,露出獠牙。「不是那样的。只不过……我觉得有点诡异。尤其是装在第二和第三货舱的那些家伙。我从没听过有那种长相的〈兽〉耶。」蛙面族打了个哆嗦。「谁晓得它们会带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灾祸。」「没什么好怕。我们只要相信副团长跟他出的策略就行了。」副团长。一提到其名号,蛙面族的目光就微微游移。「呃,其实我对那一位并没有抱持怀疑。」「基本上,坚称那些家伙不好惹的,都是护翼军的人。他们就是靠对付那些『不好惹的家伙』赚钱。既然如此,老老实实听信那些话才愚蠢。」「……请问这是什么意思?」「把敌人吹捧得比实际上更不好惹,才能捞到赞助者的钱。只要战场都由自己人垄断,谎话便不会被外界揭穿。简单说就是为了做生意方便,将实际上没有多厉害的对手眶称为强敌。」「不,怎么会!」蛙面族声音颤抖。「真的有悬浮岛被击沉了耶!我的老家就在十五号岛!」「废话。看起来赢得轻松不就没戏唱了。偶尔放水制造牺牲者,『不好惹』的标签会更有说服力。表演就是要这样。」「呃,可是——」「还有那些降落到地表而遇害的打捞者,既然他们都是没受过多少训练的民众,会死也只能说合情合理。像我跟你是见识过真正战场的军人,没道理对那种东西过度恐惧。」「唔……」「基本上,就算那些东西真的有危险,透过我国的结界技术,目前它们都变得毫无能耐了。在这个时间点就已经可以证明,什么不可侵不可触的天灾都是空口说白话。」蛙面族沉默下来。狼征族用鼻子微微哼声。「我很清楚,你是在担心悬浮大陆群的未来。我们正要把不该带的东西,带到十一号悬浮岛这座有众多人口居住的岛上——我也明白你对此于心不安。不过,你得把事情想得单纯点。」「你是说……单纯?」「我们的未来,就该由我们亲手赢取……这是军团长所说的话。」狼征族随口又问:「他的金言有哪里错了吗?」「咦,没……没有。」「没错,他说得对。那就是真理,也是正义。既然如此,护翼军垄断了与〈兽〉之间的战场,就绝无真理或正义可言。」「那么——」「要贯彻正确的理念,有时也非得付出牺牲。那就是眼睛想避也避不开的现实。然而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怀着勇气贯彻这条路才行。那就是隶属艾尔毕斯国防军应负的责任及荣誉。」「是……」是那样吗?蛙面族歪头思索。总觉得有哪里错了。可是却不晓得错在哪里。什么都没错就代表是正确的,所以自己内心会迟疑只是可耻的怯懦念头吗?「我……我明白了,请忘掉我先前呈报的意见。」「就这样办。看来你点燃了心里的勇气,那便是万幸。」狼征族状似满意地用力点头。——该飞空艇的第一到第四货舱。那些舱房各自像要塞。用钢板层层交叠的墙上,薄薄地涂了施以咒术处理的银。地板则有五顔六色的木片、矿石及骨片镶嵌,描绘出三道同心圆。它们分别象征着太阳、大地、生命,也就是构成世界的要素……每一道圆都画出了一个世界的缩图。这是简易而强大的多重结界。追根究底,所谓结界术就是用墙来区隔世界本身,以及创造维持该面墙的技术。结界一旦完成,其内侧就会变成与外头不同的世界。此时,内侧世界的规范会与外侧世界有落差。然后,根据落差的生成方式,两边世界将变得无法互相往来。如此创造的世界之墙,纵有再大的膂力也打不破。好比画在画布上的狼没办法咬死画家,这道结界里的物体也无法对外头造成任何伤害。有东西蜷缩在那道结界的中心一带。它有着黑发无征种青年的样貌。「……唔……」它发出了惨叫般的低沉声音。大概是发现自己遭受囚禁了吧。而且,它应该也明白自己无法轻易逃离那块地方。它将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在封闭的小小世界里忍受着苦闷。——突如其来的重重冲击。船身大幅摇晃。「怎么啦,难不成有伪龙浮石飘在航道上?」狼征族皱眉。「不,只是块小型悬浮岩。伤脑筋,它混在雷云里面,我没注意到。」蛙面族的语气与字面上相反,并不紧张。他只动了动斗大的眼睛确认仪器状况。「哎,不成大问题。这好歹也是军用艇,没有脆弱到碰上那么点冲击就沉船。烤漆大概稍微剥落了吧,之后或许会被维修班臭骂就是了。」「是吗,那就有点闷喽。想讨好那些人,普通份量的酒可不够。请他们喝的酒要报账,又得看会计的脸色。」「请你设法度过那一关……嗯?」蛙面族用手指轻触其中一项仪器。随时侦测船内各处倾斜度的显示数值有些许落差。「怎么了?」「哎呀……这样看来,船身的框体大概稍微变形了。感觉在民间修理会非常花钱。我们是军队倒没有关系。」「不,等等,还是有关系吧。必须请维修班喝的酒变多了。」「这个嘛,就请你多担待——」蛙面族抬头。「——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唔,为何这么说?」「总觉得,外头好像有『砰』的一声。」他转眼瞥去的方向有一道门。在门后头,穿过通路以后,再过去就是第二货舱。「不是你的心理作用吗?」「唔~会吗?」蛙面族的研判是正确的。事实上,之前让船身摇晃的冲击只是来自与小型悬浮岩的擦撞。既非受到躲在雷云里的敌艇砲击,亦无谍报员混进来从事破坏工作,更不是货舱中的「行李」在作怪。对于损伤状况的判断,他同样没出错。冲击造成龙骨微微杻曲,使得整艘船的构造有些许变形。所有损伤就这样。这点小事当然不会对航行构成问题。假如是民用艇,即使因为不想破费而搁着不修也没什么好奇怪,损伤程度不过如此。到这里为止的判断都是正确的。然而,他对自己船舱里所施的结界术并没有详尽认识。凭艾尔毕斯国防军目前的技术,如此小规模的结界术无论怎么施都不会稳定。设在他们后头的结界有一半是出于实验性质,并不保证能承受实际的运用。「在现有的世界里创造新世界」这种蛮横之举,都是靠不容任何一点乱子的精密结界阵才能维持。资料理应读过。知识理应具备。然而,他并没有理解。基本上,即使对此有所理解,结局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就是了。忽然间,军用飞空艇「明日捕捉者七号」的后半截大约有三分之一,名副其实地消灭了。原本的船身瞬间崩解成灰色沙粒,流落在猛烈的雷雨中,直接溶化消失了。重量失衡的船身严重前倾。原本完好的部位也跟着噼啪作响,开始被本身的重量扯裂。有一具杻曲毁坏的回旋翼从根部断开,飞走了。咒燃炉生产的压力无处可去,爆炸性火焰喷涌而出。惨叫及怒号都不过一瞬。很快的,那些都被雨势逐渐掩去。随后,「明日捕捉者七号」坠落了。「——看,有流星。」位于十一号悬浮岛西南部的大都市,科里拿第尔契市。虽是暴风雨的夜晚,仍有几个人仰望理应被厚厚云层覆盖的天空。于是,他们看见了。不输风雨,熊熊燃烧着的巨大火球。「许愿许愿,呃——」若是真正的流星,就不可能看见它在乌云外发光。可是没有人注意到那些。它比平时的流星更亮,出现得更久众人觉得不对劲的部分顶多如此。当中有个睡不着而从床舗仰望着天空的猫征族(Ayrantrobos)少年,急忙迅速许下了如此的愿望。「希望悬浮大陆群永远和平。」轰然巨响与爆炸的气浪。树木被刮倒,土与岩石惨遭掀起。大量黑烟涌上后,逐渐被阴雨的天空吸收。即使雨下不停,燃烧的火焰仍丝毫不减其势。「唔……啊……」离飞空艇起火后的残骸不远处,有个青年——长成青年样貌的东西坠落在地上。它正在痛苦。不单是因为从高处摔落造成的冲击。从自身体内冒出的强烈破坏冲动变得像火一样热,折磨着它的身躯。「……到……边缘……」它伸出颤抖的手臂,并且拖着身体往前进。它明白,自己不能待在这里。不管理性如何抗拒,也无法永远抵抗来自本能的呐喊。它想让这片天空的一切,让这些不自然的侵略者土地变回沙粒。在此当下,它感觉到宛如苦闷呐喊的那份愿望,仍慢慢地侵蚀着心灵。所以,早一秒也好,非得尽快将这副身躯从悬浮岛边缘扔到外头才行。它不知道自己目前的这副身躯有多顽强。从悬浮岛的高度坠落到地表,也许难逃一死。不过那无所谓。自己不会再来到这片天空,那才是最重要的事。它不知道边缘在哪个方位。冰冷的雷雨和夜晚的黑暗包裹全身。五感也没有任何一种能派上用场。所以它什么也不思考,只顾往前爬。「……喂。」有男性嗓音钻过了打在背上的雨珠缝隙,传进它的耳里。转眼看去,不知不觉中,有个拿着燃烧火把的高大男子站在那边。对方背上还背着另一个娇小的人。破坏。如此的冲动顿时毫无异样地落在心坎。右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长在旁边的橄榄树。啪沙,发出微微的声响。然后在下个瞬间,拳头毫无手感地紧握着。张开拳头,含有雨水的一把沙子黏糊糊地从手中流落。间隔片刻,近一半树干遭挖空的橄榄树,窸窸窣窣地发出惨叫般的声音当场倒下。「别……过来……」只要眼帘里有东西,它就想要破坏。所以它用左手捣住了自己的双眼,当成最起码的抵抗。「你……们快逃,有危险……!」它朝对方刚才所在的方向唤道。「唔啊。难道你真的是威廉?」别说远离,男子的声音甚至变近了。可以清楚听见厚底皮靴踏在泥巴上的声音。「呃,我不是在怀疑喔。只不过,该说有些难以置信吧,毕竟隔了五百年,不敢轻信的感觉总比怀念来得强嘛!」对方口气轻松地和背后的另一个人发牢骚。你们在做什么?赶快逃。再拖就来不及了。「别……靠近……!」「……欸,威廉。你该不会还保有意识吧?」有意识。可是也撑不久了。它没有余力如此回答。而且,它也没有余裕听出对方的问题有多奇特。「看来也就只剩一丝心智吧。受不了,你这家伙依旧顽强得超乎常识。」那声音一面苦笑,一面来到它眼前。「好啦,我知道。」这大概是对背后另一个人说的话。「他又不是外人。我也不想见死不救啊。不过,没人晓得那样做对他而言算不算好事。你也明白那样难保不会更痛苦吧?」对方似乎在等另一个人回答,心思都放在背后,沉默半饷。「——哎,也是。言之有理。就照你坚持的办吧,任性公主。」接着,对方又把毫无紧张感的脸转过来。「要感谢我喔。尽管我的力量早就枯竭了,然而不为别的,念在师徒之谊的份上,我再为你们出一次力。」有手掌温柔地抵在青年额前。「要我跟〈兽〉打交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事有特例。唯有你,我会亲自给予安息。」……它不懂这番话的意思。然而。有一点,它总算察觉了。自己认得这副嗓音的主人。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过从甚密的嗓音。自己在人生中的某个时期,曾一度怀着憧憬仰望这副嗓音的主人才对。或许以某方面而言,应该到现在仍憧憬不已。绝不能变成那样的大人。一直以来,它应该都不停地如此提醒自己,藉此重新确认内心的那份憧憬。「于无明之夜仰望月亮。」宛如吟诵古诗,那句话有着奇妙的抑扬顿挫。配合那种抑扬顿挫,可以感受到有股异样感从接触额头的手掌渗透进来。它直觉认为状况有异。它更判断这样或许有危险。身体却动不了。「暗夜的软泥包覆眼眸。」对方静静地,命令似的说出那句话。瞬间。像是拉下沉重帷幕,青年的意识顿时中断了。<font color='#.战斗告终时间缓缓流逝。路旁的草儿加深绿意,树木竞相开花,吹过的风感觉变得温暖了些。在这段期间,妖精仓库的居民多了两名。一名生于二十六号悬浮岛的森林里,另一名生于四十号的湖畔,都是由护翼军的搜索机关捡来妖精仓库的。以往年纪最小的阿尔蜜塔等人有了晚辈全乐歪了,还被缇亚忒叮咛:「当了姐姐就要懂事喔。」另一方面——实属庆幸的是——熟面孔没少。后来〈深潜的第六兽〉一次也没有发动袭击。因为如此,既没有人前往战场,也没有人在那里丧命。珂朵莉、奈芙莲、威廉。讽刺的是,自从那天失去了无可取代的三个人以后,妖精仓库始终处于他们所冀望的安稳当中。「预知依旧未提及战事。」在通讯晶石另一端,冷淡的爬虫(Reptrace)壮汉如此开口。「未来若有〈第六兽〉发动袭击,银瞳必能预知。安养期间虽短,不过战士们仍有休兵的日子。」「……是吗。」呼——妮戈兰放心吐气。虽然说一向如此,但是和护翼军——「灰岩皮」一等武官做定期通讯总会让她紧张。并不是对方有什么毛病,症结终究在话题。讨论将妖精仓库的宝贝孩子们派上战场,实在不是能用平常心办到的事情。不过,正因为如此,听到短期内不会有任何状况的消息,她十分欣慰。只有这时,妮戈兰才会坦然地感谢银眼族号称完美无缺的战术预知。既然预知表示不会有战事,就连突如其来的战斗都不可能发生。这种安详的时光肯定可以再持续一阵子。「太好了。」妮戈兰吐露了这么一句真心话。「这次的和平满久的呢。明明前些时候一个月就要出击两三次……现在却风平浪静地过了好几个月。」「唔。」不知道那是在附和,或者另有他意。爬虫族发出让人听不太懂的声音以后便沉默了。妮戈兰顾不了那么多,又喜孜孜地继续说:「优蒂亚她们都过得很好喔。啊,就是上个月新来仓库的孩子们。入夜以后她们似乎就不敢待在只有小孩的地方,每天晚上都是由我陪着睡的。说到她们的睡脸啊,简直可爱得让人想从脑袋瓜一口咬下去耶!」「是吗……」嘀咕似的答话声莫名消沉。差不多连妮戈兰也发现状况有些古怪了。「怎么了吗?」「呃……说来有些难以启齿。」「灰岩皮」欲言又止。真难得。「啊,该不会是那件事吧?由于〈叹月的最初之兽〉不见了,记得军方曾火速出动调查队对不对,莫非找到什么了吗?」「非也。调查队传来的报告,都被比我更高层的人士拦截了。」「咦?」「灰岩皮」是一等武官。妮戈兰并不清楚护翼军的结构,但她明白一等武官的地位相当高。军方有情报瞒着「灰岩皮」,可见状况不太寻常。这表示调查队在地表发现了什么东西。而且相关情报的影响力之大,让军方连一等武官都非得隐瞒。妮戈兰有兴趣了,然而,看来目前谈的重点并不在那里。「是关于预知战事这一点。」「嗯。」「我说的并非这一两天。从今以后,都没有预测到任何〈第六兽〉会来。」听不出所以然。妮戈兰微微偏头。「至少几年内不会有。或者永远都不会。目前的安稳将持续如此之久。」「至少几年内……或永远……」对方在说什么?她用脑子反覆细思那些话。「是真的吗!」妮戈兰满心欢喜地直接凑向前确认。就算永远这样过是奢望,假如有好几年都不用让少女们战斗,那仍是天大的好消息。她不希望再有辛酸难过的回忆,也不希望别人有。「哇啊。哇,哇哇,哇哇哇。」妮戈兰怪叫。她停不住。她把轻握的拳头交错在胸口,拼命压抑想在房间里蹦蹦跳跳的冲动。「……接收到这项消息,吾等武官之上,众将官之间的意见产生了分歧。」「灰岩皮」的语气没有改变。从他的话以及表情,连一丝喜悦都感受不到。「我不得不说,目前的风向极为恶劣。」「咦,什么,你说什么风向?」「应该将妖精仓库解散的意见,已经出现了,」妮戈兰愣愣地张口。「怎么回事?」「战士要活得像战士,必须有战场。失去作战之地也失去敌人的战士,就无法再聚集人民的崇敬与捐献。」语气平淡……至少在妮戈兰听来,大蜥蜴是如此相告的。「风一旦停下,任何旗帜都不会飘扬。」「你那是……什么话嘛……」爬虫族的话依旧难懂。不过,彼此也实在是老交情了,妮戈兰正确地听出了话中的意涵。她听出来了。护翼军和奥尔兰多商会都绝非团结一致的组织。当中也有许多成员,对目前这套将黄金妖精搭配遗迹兵器当成决战王牌来运用的战法感到不快。这也怪不得他们。动用人族留下的力量;由无征种名副其实地担起整座悬浮大陆群的浮沉;被迫依赖对构造及原理一无所知的力量;把生者的命运交给区区死灵;纯粹厌恶长成孩童模样的怪物;收购遗迹兵器所需的庞大费用……嫌弃的理由要多少都有。具备各色价值观的人,都依据各自的价值观,对黄金妖精的存在表示反感。即使如此,她们之所以仍坐在决战王牌的宝座上,全是因为有其必要。唯有靠她们作战及牺牲,悬浮大陆群才能存续。然而,那样的前提一旦瓦解,事情就大有不同了。既然〈第六兽〉不会来袭,反对者应该就不会再保持沉默。将各自怀有的反感,套上各自准备的大道理之后,那些人应该就会对妖精们开刀。「灰岩皮」提到的正是这回事。以不稳定性为首,黄金妖精这项「兵器」有许多令人诟病之处。因此趁〈第六兽〉威胁已去的这个机会,护翼军当中已经出现了要将她们放手的声音。倘若如此——「万一变成那样……那些孩子,会有什么下场?该不会就这样放她们自由……」妮戈兰自己也明白,不可能有那种事。她们的存在,原本就像穿上衣服走动的点火炸弹。不对,要她们穿衣服的不是别人,正是妮戈兰,因此这座妖精仓库要是没了,她们就会形同点燃后连衣服都没穿的炸弹……先不管这些细枝末节,总之军方不可能在无法掌控妖精的情况下,任她们自由自在。「——有几支都市军表示,他们想磨尖自身的牙来对付〈兽〉。」「灰岩皮」道出的真相毫不留情。「他们从以前就主张,与〈兽〉交战一事全交由护翼军及黄金妖精包办会有所不安。对那些人来说,这是贯彻己见的大好机会。」「那么,意思是其他军队也要求保有黄金妖精喽。不像过去那样,采取将找到的妖精全部集中在护翼军的形式?」「对。护翼军当中,赞同其意见的人也不少。」啊,原来如此。光是失去用于对付〈第六兽〉的决战王牌这个头衔,黄金妖精们的立场就成了「强大且不稳定的炸弹」。那种难以运用的玩意儿,有人不乐于维持是当然的。而且,有人敢接手也毫无不可思议之处。光是握有强大力量,就能让自己安心,也能让周遭不安。悬浮大陆群并不团结。贵翼帝国、艾尔毕斯集商国、榆木茶郡、北森邦……想用军事力量向周围岛屿示威以取得政治性压力的岛或都市,绝不在少数。不过,那就表示——「别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把这里的宝贝孩子交给外人。」当然托管妖精的地方未必环境恶劣。新制揭晓后,或许有意外不错的生活等着她们。但即使如此,对于那些孩子,不可能有人投注比妮戈兰更多的爱。在这块地方生活的时间、流过的眼泪,让她有自信如此断言。她不希望别人从自己身边带走那些孩子。「此事尚未定案。别急着下结论。」「不过,将来十分有可能吧?」「别心急。连我在内,也有许多人持反对意见——」「灰岩皮」斩钉截铁地告诉妮戈兰,然而,之后他又补上多余的一句。「——但是,你得先做好觉悟。」妮戈兰忽然想起学生时期的事情。记得那是在讲解史学时的事。被甲族史学教授用难以听懂的模糊嗓音告诉学生们。他说斗争为自然天意,亦为所有生命的宿命。和平有违自然,正因如此才弥足珍贵。有违自然,表示光是坐着也无法获得。要压抑本能,凭理性不停追求,为此付出努力及牺牲方能求得。正因为要如此方能求得,和平才显得迷人而耀眼。教授这么说——原来如此。当时妮戈兰曾这么想。因为不存在于自然界,需要人们自己花工夫建设,才有其宝贵之处。若要这样说,任何事都能套用相同的道理才对。没道理只有和平例外。可以信服。之后,教授在当天课程结束时,像是想起来似的补充了一句话。——不自然的事物,到底有勉强之处。假如要勉强维持,当然会丧失更多的东西。——或许你们会觉得莫名其妙。和平这玩意儿,远比战争状态更消耗资源。消耗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那就是自古以来,任何人都希望和平却又维持不了多久的最大理由。「……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嘛……」结束通讯后,妮戈兰立刻趴到桌上。房里就她一个人。因为没别人在,她把脸埋进袖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既然不必作战了,那不就好了吗?既然可以和平过日子了,那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事情不能像那样单纯地结束……」假如这是劝善惩恶的创作故事。既然坏蛋被打倒,世上变好了,故事便到此结束。交代一句「大家都变得幸福快乐」就可以落幕,不会描写到往后的世界。现实这玩意儿,比那种创作故事的世界来得复杂些。故事结束后,时间仍会流逝。理应掌握到的幸福也会褪色或消散。没有任何一项东西能用美丽的姿态善终。「……笨威廉……」泪水变成了对于某人不在这里的牢骚。「我不是说过,一个人怀着这样的心情会难受吗……我们俩不是约定好,以后要一起分担的吗……?」妮戈兰自知,发这种牢骚不像样。可是谁管他。房间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反正听见牢骚会困扰的人,还有她想发牢骚的当事人,根本都不在这里。<font color='#.面对过去最近,妮戈兰的样子有点奇怪。她会在窗边发呆;会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会尝试捧着头打滚;会晃到后山把熊猎回来。呃,光举这些例子,感觉似乎跟平常没两样就是了。然而,该怎么说明好呢?乍见下一如往常的她,看起来就是有哪里不对劲。虽然用言语不好形容,总之就那样。哎,事到如今,暂且不管那些了。本人菈恩托露可·伊兹莉·希斯特里亚,目前怀着一个问题。菈恩托露可烤了磅蛋糕。磨碎咖啡豆掺进面糊,再用果宝蒸馏酒(白兰地)添增风味。靠着炒过的坚果类也保住口感了。制作甜点原本就是菈恩托露可的兴趣之一。过去在不用训练的日子,她为了转换心情,经常也会借用厨房的角落做点心。有段时期更沉迷于追求口味,她自认手艺还不错。那样的她,觉得自己这次烤得实在漂亮。堪称自信之作。菈恩托露可拼了命地收敛一松懈就会傻笑出来的脸孔。她期待听见赞不绝口的声音,就把切好的蛋糕用盘子端到那些小不点面前。然后……——她看见了像是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尴尬脸孔。「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缇亚忒如此嘀咕。「有种装格调的味道。」潘丽宝一针见血。「会苦耶!」脸上沾着屑屑的可蓉直接挑明了说。整体而言,不叫座。「……我疏忽了。」失败的理由,她立刻就理解了。自己想吃的味道,跟小不点们想吃的味道不同。她忘了把那简单的道理算进去。如此而已。只要有考虑吃的人的想法,就不可能犯下这种初阶过头的失误。菈恩托露可觉得她似乎目睹到自己的器量之小,当场蹲了下来。「啊,不过不过,我觉得非常好吃!这是大人的口味!」菈琪旭猛然从椅子上起来,急急忙忙地帮忙打圆场。懂得在小地方表示关心,真是乖孩子。好想把她楼住。然而,此时此刻,那样的温柔令人有点难受。菈恩托露可参与了玩8球的游戏。现在流行的似乎是她不晓得的玩法,因此要先从规则学起。团体赛。朝彼此的球门进球。全队拿下一定分数,或者所有队员都得分过就算赢。原来如此。「这是威廉教我们的玩法,他说可以训练团体作战。」菈恩托露可对这情报有点恼火,但她没有显露在脸上。她讨厌被人认为自己连这种事都要跟那个二等技官计较,所以硬是忍住。相对地,她决定赢得这场比赛来出一口鸟气。她想得太美了。菈恩托露可是成体妖精兵,在单纯的体能方面远胜于幼体。她当然不会幼稚到动用真本事,更以为没有巧妙放水就会搞砸整场比赛。她被迫动用真本事了。而且,还惨败给那些小不点。理由简单明快。「所有队员都得分就算赢」这项胜利条件听来合情合理,却无法独力达成。再者,想让队友顺利得分,并不是光靠力气大或脚程快就能办到的事。无论如何都需要团队默契、助攻能力、纵观战场的眼光,诸如此类的综合能力。于是乎,在综合能力这方面,菈恩托露可敌不过任何一个小不点。「有能力得分的人要保留体力到后半场,这是铁则。因为她们可以牵制对手。」「帮助队友成为前锋,比前锋本身更重要。」「要靠气势,还有毅力!」众人陆续对残兵败将抛出让人分不太清楚是打圆场还是建议的话。菈恩托露可当场蹲了下来。「不……不要紧,你马上就会进步的!」照惯例,菈琪旭一边在胸前摆出微微的奋斗架势,一边帮忙打气。真是好孩子。而她那样的温柔,到底还是稍微刺痛了这条正在怄气的落水狗的心。「你在搞什么啊?」艾瑟雅从游戏室的窗口探头,然后没好气地问。「就是啊……我在搞些什么呢……?」菈恩托露可靠在旁边墙壁,声音疲倦地回话。她好歹也有身为年长者的自尊。在这个名为妖精仓库的地方长大,身为活得比小朋友们久的前辈,她总不能输给忽然从其他地方冒出来的男人。菈恩托露可就带着那套论点,挑战不在这里的某人……然后像这样输得落花流水。「你那么在意技官吗?跟已经不在的人的幻影对抗,也不会有胜算喔。」「不是那样的。」菈恩托露可不禁别开脸庞。「呀哈。」「……怎么,我有说什么逗趣的话吗?」「哎。听了有点怀念。技官刚来这里的时候,珂朵莉也说过类似的话喔。」那算什么请等一下再怎样我都不能当成没听见我对那个技官绝对没有抱持像珂朵莉那样的感情倒不如说正好相反就算碰巧有类似的反应也不用硬扯到一块。「是吗。」菈恩托露可忍住想吼出来的真心话,只静静地回了一句。娜芙德开心玩球的声音乘着和风传来。欸,不赖嘛,唔哇。居然踢出去了!从听得见的范围判断,娜芙德似乎已经顺利熟悉那套原创球技,和小不点们比得旗鼓相当。换句话说,无关年长或年幼,跟不上那种比赛的只有菈恩托露可一个。她心里满是无奈的挫败感,背靠着墙壁直往下滑,臀部受牵引似的当场落在地上。菈恩托露可设法将叹息吞回去。「……这么说来,艾瑟雅,你最近不是待在读书室呢。」她换了话题。前阵子,艾瑟雅·麦杰·瓦尔卡利斯都一直窝在读书室及资料室,专注于查些什么。感觉顶多只有在用餐、入浴和睡觉时间,才会在那两个房间以外的地方见到她的身影。「你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查完了吗?」「没有,与其说是查完了,应该算正好相反。」艾瑟雅将交抱的双臂搁在窗框,再将自己的下巴摆上去,用力地吐出一大口气。「我深刻体会到,在这里能查的东西有限。」「假如是可以跟研究我们或遗迹兵器搭上关系的资料,只要拜托妮戈兰,就能向商会索取到喔。你要找的那方面资料不能如法炮制吗?」妖精仓库在名义上兼为黄金妖精与遗迹兵器的研究设施。因此只要是专门书籍,就算相关性略嫌可疑,会计课多少仍愿意解囊。过去菈恩托露可小有涉猎的古代文字——地表人族所用语言——的研究书籍,原本也是妖精仓库里头号爱读杂书的奈芙莲迷过一阵子的典籍。「哎,题材是没问题啦。所以喽,要是能够索取到,我早就毫不迟疑地那样做了。」艾瑟雅噘起嘴唇。「还不就因为在目前大陆群上,那似乎是只保存了五本的珍贵古书。那种货色别说用钱买不到,连要看里面内容都必须获得允许。」「那就……无可奈何了呢。」「没错。无可奈何啦。」她们俩同时发出有些沉重的叹息。黄金妖精是兵器,想擅自离开妖精仓库到外面走动是不被允许的。何况要获准阅览那么贵重的书籍,她们的社会信用更是不够。「果然不像呢。」「你在说什么啊?」「我指的是我们与珂朵莉。换成她,只用『无可奈何』这句话大概是拦不住的。」「啊。也对喔。」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她确实就是那样的女生。她并不是脑袋差得无法理解何谓不可能。她在理性面还是可以理解接纳道理。可是,她在揉合理性及情绪这方面却笨拙得要命。两者越兜越远,到最后其中一方就会狠狠电开另一方,还会忽然冒出古怪的举动。菈恩托露可认为那实在不是精明的处世法。不过,她偶尔也会觉得,那样似乎可以过得满开心。自己肯定一辈子也学不来那种开心方式。(……哎,话说回来,反正我也不太想学她。)菈恩托露可装成没发现内心的刺痛感,并且茫然地想着这些。「所以呢,话说你都在查些什么?」「咦,你有兴趣?」「这个嘛,哎。」菈恩托露可当然想知道。只不过,之前总是没机会问。因为在失去好友以后,从艾瑟雅忍着泪水默默窝在资料室的背影,可以感受到某种难以靠近的气息。「我可以问吗?」「没什么好隐瞒的啊。我单纯想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这么回事。」「……有哲学味呢。」「呃,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讲的比较现实一点,是物理性质上的问题。技官有提过,黄金妖精从以前就存在了,可是好像跟现在的我们是不一样的东西。」「不一样?」「以前的妖精似乎更小,而且什么都不会思考。」菈恩托露可不自觉地看向操场。又小又好像什么都不会思考的妖精们浑身沾满泥巴,快快乐乐地到处奔跑着。此外,娜芙德也毫不突兀地混在那里面打转。「呃,跟那些孩子也不一样。」艾瑟雅连忙挥手。「据说以前妖精是可以站在人族手掌上的尺寸喔。因为她们原属于死灵的一种,只是死者的灵魂碎片误打误撞地变成物质后的自然现象,所以几乎只能化成类似幻影的模样,连触摸都有困难。」「是喔……」菈恩托露可明白,她们这些妖精属于死灵的一种。她也明白,妖精是无法理解自己死亡的灵魂在世上徘徊到最后,所产生的一种自然现象。然后……如果以此为前提,妖精们会具有实实在在的躯体及自我,确实并不自然。像刚才艾瑟雅提到过去的妖精——而且那恐怕是以往威廉·克梅修告诉她的——是以蜃景般的姿态现身,那才合乎道理。「灵魂化为物质,这本身似乎并不算多稀奇的现象。只不过寻常生物的灵魂尺寸单纯不足,化成薄雾般的形体已经是极限了。」「……这就奇怪了呢。」稍微被勾起兴趣的菈恩托露可插话。「假如妖精是那样的东西,我们的存在要怎么解释才好?」「问题就在那里喽。我们是死灵,身上却像这样长着肉……虽然体态较为单薄就是了。」为什么你说那句话要看着别人的身体?你才单薄吧!我在妖精当中可是身材相对有料的喔。不对,我们不是在谈这些。「只是呢,就算透过现代的神灵研究书来看,也会查到差不多的内容。妖精属于死灵,死灵属于灵体,物理性质量近乎于零。以物质而言不稳定,立刻就会消失归为虚无,据说是如此。」「那……又能怎么样呢?这座妖精仓库堆满了至今仍无法解析的古时遗产。就算没有那些也一样诡异,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发大爆炸,正因为如此才会被塞到偏僻的六十八号悬浮岛啊。」「话是没错。关于那部分,似乎有人姑且提出了假说喔。虽然是这座仓库不知道几任以前的管理员所写的草几任以前。菈恩托露可心想:难道会是她认识的某个人?试着追溯记忆以后,她立刻作罢。基本上,被派来当管理员的人几乎都没有到这里露脸,任期就结束了。她对那种人当然不会有印象。听到妖精仓库管理员、二等咒器技官这些头衔,她只会想起一张脸。「那套假说认为,既然寻常生物的灵魂尺寸不够,只要将原点设想成巨灵之主就能毫无矛盾地解释黄金妖精的存在了,这是我所读到的。」「什么跟什么啊?」超乎想象的强辩之词,让菈恩托露可不禁脱口说出真心话。「他的理论未免太牵强了吧?就算矛盾化解了,真实性也被抛到天边去了喔。」「我们从最初就是在谈灵魂跟死灵这些话题喔。感觉现在还扯到真实性也怪怪的就是了。」「既然要讨论现实中的我们,就该把真实性视为第一优先吧!」「话是那么说啦。」艾瑟雅开朗地笑了笑。「反正我们既是死灵又是妖怪,归结起来从大前提就称不上现实了嘛。」————那样的话。「你要那样说……问题就一了百了啦,不是吗?」「才不是一了百了喔。刚好相反。我们的存在,终究只是年幼死者的短暂一梦。不正视这件事就什么都枉然了。毕竟那就是我们最重要的起跑线。」的确……或许是那样没错。「顺带一提,我的……嗯,应该说,艾瑟雅的前世也是黄金妖精。大约二十年前,她曾待过这里,挥舞遗迹兵器帕捷姆,死于十八岁。」「……什么?」菈恩托露可忍不住探头看向艾瑟雅的脸。只见她跟平时一样,摆着那张让人难以参透情绪的笑容。「而刚才的假说,和我的这段记忆并不矛盾。假如黄金妖精本身就是巨大灵魂的碎片,便能满足新的黄金妖精需要巨大灵魂当素材的条件。」「艾瑟雅,你……」「啊,这件事要拜托你对大家保密喔。以主观而言,我算活得满久,但我谈到这件事的对象只有你跟珂朵莉两个人。」艾瑟雅一如往常地贼笑。或许,她忘了这种时候该露出别的表情……菈恩托露可忽然想到这一点。「当然喽,只靠这些假说,要做出我们前世全都是黄金妖精的结论就太匆促了。况且,就算同族间可以一直转世,追溯回去还是会有某个不一样的源头才对。我想知道的就是那个。」菈恩托露可回不了话。根本想不出能回答什么。她咽下苦涩的口水。「哎,既然碰到了瓶颈,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如果二等技官在这里,说不定会给我一些正好合用的建议。然而人不在也无可奈何。原本我在想有没有能帮助珂朵莉的提示,才会开始查这些。反正都来不及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呀哈哈——艾瑟雅笑出声音。难得的是,对于把所有情绪都藏在笑容后头的她来说,那是张让人看了几乎要替她落泪的落寞笑容。<font color='#.紧急地表调查队咒燃炉及回旋翼各自闹哄哄地鼓噪着。被翻搅的气流紊乱呼啸。遥在地表的沙原之上,仿佛埋没于薄纱般的云朵间,有飞空艇滞留在空中。投下的观测用木箱平安抵达地表的沙滩了。即使试着用绳索吊起来确认,也发现不出任何异状。这就表示,附近这一带已不属于能让任何靠近的物体瞬间风化为沙粒的〈叹月的最初之兽〉支配圈内了。「也没有移动过的痕迹……这样看来,〈最初之兽〉突然崩解死亡的说法,未必是假消息。」绿鬼族青年一边搔着秃头,一边纳闷地嘀咕。「应该说,我还真希望是那样。假如它只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也许又会在不知不觉中回来。」「呵呵。对于原始的不安与恐惧,知性生物会用理性与技术来克服喔。」啧啧啧——穿军装的紫小鬼(Gremian)一边摆动短短的手指,一边从鼻子哼声。在他肩上,有着一等技官的阶级章。「在远离这里的八个方位,已经设置了火药桶。那是用单纯冲击以外的手段让外壳受损,就会立刻发出巨响的特制品。那头〈最初之兽〉引发的万物风化现象,是随时都在运作的对吧。既然如此,只要它出现就肯定会有火药桶爆炸。听见那声音以后,我们再悠然离去就行了。」「听起来确实挺方便的,那样固然是好啦。但碰到敌人从正下方冒出来的情况会怎样?」自信地挺着胸膛的紫小鬼顿时僵住了。「……那种〈兽〉会潜入沙子中吗?」「呃,我不晓得啦。只是扯到那些家伙,感觉每一只不管搞出什么花样都没啥好奇怪。尤其〈最初之兽〉的谜又特别多。」「要……要我连那种状况都设法因应就说不通喽。技术这种东西,是用来对付知道具体内容的问题而存在的。」「既然你那么说,要当作那样也可以啦。」飞空艇开始缓缓地降低高度。绿鬼族重新戴好风镜,目光落在地表广阔的整片灰色上。「反正并不是所有找上门的问题都会自报底细。要是遇到主导权被抢的状况,接下来要慌的可是你啊。」「唔……」以心情而言,这个紫小鬼八成想回嘴。不过他在短短几个月前,正好才因为面对状况落于被动而出尽洋相。或许他有想起当时的情形,就乖乖闭嘴了。「哎,所以喽,拜托你千万别大意。出任何状况都叫你应付也说不过去,但至少出任何状况都要能采取行动。」「……我会好自为之。」紫小鬼满面苦涩,嘀咕似的说。还真是懂事理,绿鬼族——葛力克·葛雷克拉可在内心佩服对方的改变。直到前阵子,这个一等技官都属于听不进别人意见的类型。相较之下,现在他虽然多少有所抗拒,谈到后来还是会把葛力克的话听进去。从他愿意奉命指挥这趟地表行来看,那天的经验对他而言似乎也是一大转机。那一天——遭受大群〈第六兽〉袭击的飞空艇「车前草」差点坠毁时,他们丧失了各种东西。丧失许多生命。受了许多的伤。更重要的是,见识过那些少女奋战的模样以后,他们失去了名为无知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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