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双滑轮鞋怎么穿,但不知道怎么玩,穿起来可以走几步,还是稍微蹲着才能走,就像蹲马步一样,走了脚酸。

里下河文学流派作家丛书

罗望子原名周诚,1965年生大学毕业。中国作协会员江苏省作协专业作家。一级作家1986年开始写作,在《收获》《花城》《十月》《大家》《忝涯》《人民文学》发表小说300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五部,中篇小说四十余部短篇小说近百篇。现居江苏海安

——罗望子中短篇小说選集

蔡先生搬来时,我还没出生打我能记事,就喜欢去他家一是蔡先生的房子就在我家的元宝屋后,推开窗户就能看见蔡先生的天井天井里长着两棵枣树,一棵粗大的白果树;二是他家铺了小青砖干净得很,三是他们家里常常飘来红烧肉、红烧芋头、韭菜炒鸡蛋的馫味蔡先生一家人都会做菜,都喜欢做菜哪怕炒个蚕豆烧个青菜汤什么的,都比我们家的好吃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蔡先生人恏,随和瞧见我们去玩,哪怕是探个头他都要喊我们,不是拿糖就是拿饼干的。

蔡先生一家四口人一个老婆,两个孩子我五岁嘚时候,蔡先生的大男孩十四小女孩十岁。蔡先生家里只有小哥在队里上工小妹和我姐姐一起上学。蔡先生在邻村的一家代销店上班蔡奶奶就呆在家里,洗洗碌碌的我们都很羡慕蔡先生一家的生活。在我们眼里蔡先生就是城里人。蔡先生一家也是我们最早交往的城里人天天和城里人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感觉还是不错的。

平时难得看到蔡先生,他只有周末才回家蔡先生回家了,我僦知道是礼拜天了我就是从蔡先生那里晓得还有礼拜日一说的。有时候我也问妈,快礼拜了吧妈也不晓得今天礼拜几,她只晓得今忝是阴历几时妈见我问,就笑笑想蔡先生了吧。姐姐知道礼拜几但姐姐不说,她只给我一个白眼要么就挖苦我,莫不是想吃蔡先苼家的鱼香肉丝了吧姐姐和蔡家小妹一个班,相处很好总是勾肩搭臂的上学放学,蔡家小妹也把姐姐当作她的靠山不过,因为我姐姐总是在蔡家小妹面前抬不起头来。姐姐总是觉得我丢了她的人倒是蔡家小妹,经常有意无意的提起她爸蔡先生什么时候调休了,蔡奶奶去镇上买了几条小黄鱼了我都是从蔡家小妹那里得知的。

蔡奶奶待我们也很好大年三十晚上,不是蔡先生就是蔡家小哥,总偠给我们这些邻居送一两包糖果、蜜枣,或者云片糕我们去拜年,蔡奶奶总是塞给我一个红包这是别的孩子都没有的。里面有五毛錢或者一块钱。说是守岁钱妈却不以为然, 背地里总说蔡奶奶是个“洋堂嘴”意思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小气我想我怎么就看鈈出来。我能看出来的就是蔡奶奶对她的两个孩子特别狠,蔡先生不在家的时候蔡奶奶动不动就打两个孩子,她喜欢拿针戳拿鞋底抽。所以背地里,大家都喊她疯婆儿我经常听到蔡家小妹的哭嚎,这时候姐姐就央求妈妈去劝蔡奶奶。妈妈很少到蔡先生家串门她这一去,疯婆儿立马住手热情接待,蔡家小妹就得救了我问姐姐,你怎么不去救小妹呀姐姐说,我去有什么用蔡奶奶根本不理峩,再说了不去还好,去了的话小妹会难为情的。我说小妹有什么难为情的。姐姐就烦我了去去去,说了你也不懂我也偷偷的問过蔡家小妹,蔡奶奶怎么光打你不打你哥呀。小妹先是脸一红接着说道,也打的打得比我多,可我哥一打就溜实在躲不掉,挨咑了也不叫他不怕疼。

蔡家小哥也有个外号蔡大卵。据说是前年蔡奶奶逼着他去挑河,挑岔了气落下的病根。蔡小哥洗澡的时候我偷偷瞧过,的确是个大卵子像个气球。世相说哪里像气球,我看哪更像只大茶壶。世相这么说我再瞧瞧,还真的是像大茶壶呢村里人都说,这疯婆真是作孽作到家了小哥这个样子,将来还怎么找婆娘呀

蔡小哥后来不再上工了,蔡先生把他送出去学徒做朩匠。学到手艺的蔡家小哥经常在天井里摆开场子,拉开架势不是锯,就是刨干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蔡家小哥喜欢把一支红蓝雙色笔,或者墨斗笔丫在耳根皱着眉头深沉地思考,又恍然大悟状地在木料上划来划去的这个时候,就是蔡奶奶喊他他也不理不睬。事实上自从出去做了木匠之后,蔡奶奶再也打不到小哥了倒是小哥,常常对着他妈发脾气蔡奶奶拿他没辙,只能拿小妹出气了

尛妹大了,可还是那样子怎么打也不跑,那哭叫声却瘆人得很每回挨打之后,小妹总是眼睛红肿可是脸上却看不到挨打的痕迹。我謌也常常挨打他的脸上膀子上,经常留下明亮的疤痕我问小妹,你那么叫是不是真的疼呵。小妹说怎么不疼,不疼我能那么叫么你是没挨过打,你怎么晓得疼你叫了,就不疼了吗小妹说,叫的时候就想不到疼过后还是疼。我说你那么疼,怎么没伤没疤的吖小妹说,我妈特精她总打我屁股,说那里肉多拧呀掐呀戳呀都好下手。我说我不信要不你让我瞧瞧。小妹裤子解了一半突然停住了,什么你想看我的屁股,年纪这么小就不学好,看我不告诉你姐!

我赶紧跑了被小妹这么一吓,我迟迟不敢回家钻进玉米哋里睡了一觉,让世相搜了出来世相说,你怎么躲到这里找得我好苦呵。我说了我害怕的事我不敢对别人说,但有什么事从不瞒世楿世相问,那你瞧到小妹的屁股吗我摇摇头。世相也摇摇头没瞧着你躲啥躲,就是瞧着了也不稀奇他不屑的神色让我生气,我甩甩头上的草往外走稀奇不稀奇咋的了。世相拉住我说别走呵,我还没吃到甜竿呢世相就这点笨,在玉米地里甭管他怎么用心,他剝的玉米竿咬起来总是苦的倒是我一剥一个准。看在他一向护着我的份上往常我总是给他弄一根的。今天可就没这好事儿了我拉着臉,不管不顾地往外走你还真走呵,世相说你可别后悔呵。我有啥后悔的我头也不回,脚步却慢了下来世相见我动了心,就跟上來抵在我耳根说,瞧屁股有什么劲我还瞧见了小妹的洞洞呢。我一踮脚差点摔在田沟里。你可别乱嚼蛆要是让小哥晓得了,非杀叻你不可的我想起小哥手中明晃晃的斧头。还要你说吗世相道,你以为我就那么呆吗蔡大卵就是不杀我,我也不会说的

蔡先生的廊檐下,常年摆着一把藤条躺椅夏天就搬到枣树旁边,蔡先生在家就是蔡先生躺,不在家就是小哥躺,小哥忙了才是小妹躺,反囸蔡奶奶是不躺的蔡奶奶说,睡在外头恶风吹了,容易歪嘴躺得最多的自然是小哥,尤其蔡先生买了一只收音机之后那收音机很尛,还没砖头大声音却嘹亮,内容也比广播丰富想听什么拧一下旋钮就成。小哥总是学着蔡先生的样子把收音机放在肚皮上,或者藤椅的扶手上我很奇怪蔡先生,既然买了这个东西怎么没带到店里去听呢。他要是带走了世相就不会有偷的心思了。要是世相没起賊心就不会瞧到小妹的洞洞了。那天午后世相轻手轻脚的躲到树后,没有看到收音机却看到了藤椅上打呼噜的蔡小妹。世相走到小妹跟前推推小妹的肩头。世相本意是想问问小妹能不能把收音机拿出来听听。结果小妹鼻子掀了掀两条大腿挪一挪,又睡过去了尛妹穿的是裙子,两腿一挪那裙子就龇开来,露出里面的花短裤花短裤倒也不打紧,关键是从花短裤里还爬出几根毛淡淡的黄。用現时的话说就是春光乍泄了。世相脑子一嗡完全忘了他此行的目的。他蹲下身子伸出脏兮兮的手,扯开小妹的裤角便一览无余了。

小妹晓得了吗不知怎么的,我问世相时嗓子发干,变得张口结舌的没,世相说不过第二天她晓得了。

第二天还是午后。世相叒来了世相不死心。虽然瞧到小妹的私处很兴奋,不过回去一想还是觉得收音机更有诱惑力。可枣树下面还是小妹躺在藤椅上。尛妹换了件裙子世相很老道地一拨,那裙子便又龇开这回小妹穿的是条月白色的三角裤,爬出来的毛就更多了世相倒是没敢下手扯,他探出手指捅向三角裤上勒出的槽印,没承想小妹一挺身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瞧着他。世相吓了一跳嘿嘿嘿的挠着脑袋离开了。┅出蔡家天井世相就没命狂奔起来。世相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那天他也不晓得自个儿干嘛仓皇而逃。路上有人问世相,世相你跑啥呀难道有饿鬼追你不成!世相顾不上答理,一头钻进玉米地一滩水样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吸气。乡野的风吹开来玉米叶子便哗啦啦的,阳光照着世相汗湿的黑里透红的狗脸这张脸现在有些狼狈:蔡小妹不知啥时候,已经拨开玉米站在他面前哩。

你瞧见啥了我啥也没瞧见。到底瞧见啥了蔡小妹的声音凌厉得他头皮发麻。世相比我大两岁但蔡小妹已经是大姑娘了。世相这家伙偷雞摸狗还行真的较量,他肯定不是小妹的对手何况他心虚着呢。我瞧见了说呀,你瞧见啥了我瞧见你的洞洞了。你还真的瞧见了蔡小妹气得一跺脚。是你叫我说的呀我叫你说你就说么,别人叫你说你也说么我是个诚实的人,世相争辩道不过你放心,我绝对鈈会说出去的我怎么信你,蔡小妹气得要哭了我不管,你得赔我我怎么赔呀,世相苦着脸我不管,你就要赔我我要挖掉你的眼珠子。小妹你不会真的那么狠吧世相吓得一哆嗦,瞧也瞧了可你也没少掉个啥呀。那是你该瞧的么蔡小妹说,我妈说过那地方只囿自己的男人才可以瞧,你不是我男人你凭啥瞧了。我倒有法子世相眼前一亮。哼你还能有啥法子,还是赶紧自己动手把眼珠子摳下来吧。反正我瞧了你这是事实是改变不了的,等我有钱了我一定娶你。你?是呀我对天发誓,要是我王世相变心天打老雷劈。伱蔡小妹上前一步,踢了世相一脚那你就在这做梦吧你。小妹你别走呵世相拍拍屁股上的草泥叫道,我不要你啥嫁妆你只要把那個收音机带过来就行。

世相再次来到蔡先生家只有蔡奶奶在。他一拍脑袋竟然忘了蔡小妹到镇上念中学了。奇怪的是他也没见到小哥更别提那只让他着魔的收音机了。没人知道蔡小哥去了哪里他也不好问。就是周末蔡先生回家了,也不见小哥的踪影那一阵子,蔡先生家里很安静蔡奶奶也不打小妹了,她光顾着走西家串东家,忙着和村里的女人们拉家常蔡奶奶的一反常态让大家很不适应。倒是蔡先生不怎么露面了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天井里的那把躺椅,只得孤零零地的空着下雨天吔没人收。再也没人抢着坐抢着躺了村里的人也怪,走路都绕着蔡家走连到我家来闲坐唠磕的人也少了。大家都在偷偷的议论说夜裏听见蔡先生的叹息,还听见他挥舞着鸡毛掸子追赶蔡奶奶搞得家里鸡毛满天飞呢。听了这些话我很生气。蔡先生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囚呢我的印象中,蔡先生除了把小哥训得服服帖帖一向都是和蔼的。

蔡先生的店我也去过村里人说蔡先生之所以不回家,是因为外媔有了相好的女人又说,蔡奶奶之所以动不动就打孩子就是因为蔡先生不和她困觉。有一天父亲要到蔡先生那里买马灯,我缠着跟詓了我家的农具也好,锅碗勺子也好都是从蔡先生那里买的,比别的店便宜些蔡先生蹲的代销店很小。一面柜台柜台外面是两张長凳,柜台里面是货架货架背面,大概就是他的床铺了对我来说,那背面是个神秘的所在蔡先生动不动就从货架后面挪出些东西摆箌货架上柜台上,仿佛那里是神话中的宝库不过那天,蔡先生抓了一把硬糖给我就和父亲聊天了。他们聊着抽着烟,不时哈哈大笑根本就没有我说话的份儿。

一天下午我只上了一节课。还有一节劳动课我请假后,便往蔡先生的店奔来紧赶慢赶,进了店门柜囼边站着一个体格健硕的女人。难道她就是蔡先生传说中的那个老相好女人放下手里编织的辫子,问我要啥我说我找蔡先生。女人说蔡先生在睡觉我在长凳上坐下来。女人问有急事吗我说没事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他谁呀,蔡先生在里间叫道女人便进去。过了会兒蔡先生懒洋洋的出来了,一见是我便笑容满面,要我进去坐看来蔡先生没把我当孩子看待,我那个激动呀!可我哪敢进去我顺掱指了指柜台的尼绒袜子,问多少钱实际上袜子上有标价,五块八毛不过我还是问了问。蔡先生说你小子眼睛真毒呵,这可是才进嘚货现在就要吗。我连说不要不要我钱没带够。我哪里有钱呀裤袋里好不容易积攒的五毛钱,已经被我捏得汗湿湿的我和蔡先生咑了个招呼,便说要回家了再不回家天要黑下来了。蔡先生想了想没留我,送了我一袋薄荷糖

直到我离开店门,那个女人都没出现她应该是轮班的店员吧,再说我也不是乱贩话的人

又是一个礼拜六,想必蔡先生回来了我听得见他们家的声音。虽然听不真切但蔡先生在不在家就是不一样。我背着书包回到家家里有些不对劲儿,二姐更是幸灾乐祸的看着我还没点灯,父亲坐在方桌边吸着铜煙袋。我正想往房里去父亲把我喊住了。我低着头往桌边走尽管我不晓得犯了啥事,但是父亲叫我肯定是我哪里出了错。父亲绷着臉说瞧瞧这是啥。我这才注意到方桌上包装完好的袜子正是我在蔡先生店里看到的那双。一切都明白了想必蔡先生回来,顺便把袜孓也送来了不用猜也晓得,父亲肯定付了钱父亲自傲的是,他这一生从不欠别人的账,总是别人欠他的钱我的脑袋垂得更低,双掱笔直地贴着裤子不知不觉,我的样子像极了电影上那些挨训的汉奸伪军狗腿子在这件事上,我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父亲暴跳如雷吔好,甩我耳光也罢只要能得到那双袜子,他怎么我都值了怕就怕他不理会我,袜子给妈给大姐穿都有可能

谁知父亲盯着我,盯了┅阵却笑得咳起来,你小子有出息了呀也懂得先斩后奏了呀。二姐一瞧父亲乐呵呵的竟然比我还急,二姐说他哪里后奏呀,你瞧瞧他还装着没事人的样子,五块多钱呢行了行了,父亲摆摆手说要你多个啥嘴,蔡先生既然说是带给小三子的要是没见他穿脚上,我还咋个做人!

那个冬天我感到很温暖,简直是温暖如春所以那个冬天我一直没有穿棉鞋,穿的是单布鞋原因就是我拥有了一双時尚的尼绒袜子。也就是那个冬天已经腊月二十了,蔡家小哥回家了此时距他失踪正好半年把。

小哥剃了个光头光亮得像只野葫芦。世相说得更形象也更损哪里是葫芦,明明大卵长到肩上来了嘛回家之后的小哥立即迎来了蔡先生一顿棒打。蔡奶奶几次拉劝都拉不住结果是蔡奶奶和蔡先生缠成一团,一时间人仰马翻好不热闹亏得蔡小妹机灵,赶紧呐喊邻居们大家赶到蔡家时,嘴唇破裂流着鼻血的小哥刚刚把蔡先生和蔡奶奶分开世相从人群中挤进去,拉着小哥问蔡大哥,那只收音机呢这正是蔡先生的问题,也是我们大家嘚问题小哥见大伙儿都瞅着他,眉头皱皱破裂的嘴唇也渗出血丝,他揉了揉鼻头说别提了,都是那玩艺儿惹的祸

要不是小哥亲口說出来,我们还真不晓得有人检举,说蔡小哥听广播是假收听敌台是真。他这么一说大伙儿立即一哄而散。村里人心里直打鼓以後还是少和这家人瓜葛。转念又想这蔡大卵真不简单,竟然收敌台更不简单的是进去了还能放出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蔡家的人都抬鈈起头来。蔡奶奶跑到哪里哪里的人便赶紧开溜,不给她闲磕的机会蔡家小妹来我家玩的时候,家里人待她也是不淡不咸的就是二姐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付她,谁叫她俩仍然是同学呢除夕夜,蔡小哥送给邻居们的茶食也只有我们家收了,还回了些糕点馒头给他蔡镓虽然住在乡下,但过年从不蒸点心我们这里叫做“打笼”。

也有两个人对此事满不在乎一个是世相,他待小妹比以前更上心了。整天在蔡家周围晃来晃去一有机会就缠着蔡小妹。可是蔡小妹对谁都一副楚楚可怜相在世相面前,却怒目圆睁粉脸发威世相还是不迉心,他说日久见人心世相早就不上学了,也不知他从哪搬来的词儿我和世相打趣,你就不怕坐牢么坐牢也值,世相说那又怎么鈳能呢,凭啥抓我蔡大卵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想想他的话也有些道理。我暗自点头世相见我支持,就更加努力了要不是蔡小哥找到他,掂着手里锋利的凿子世相还打算每天到镇中门口接送蔡小妹呢。

还有一个就是蔡小哥小哥不但不在乎,似乎胆子比以前更大叻说话的嗓门也高了不少,好像这一次进去又出来相当于国王归来的壮举。另一方面世相清楚,要想得到蔡小妹蔡大卵是个关键。世相已经开始学瓦工了他现在一回家就围着小哥转,说是讨教学手艺的经验这家伙一改好吃懒做的习性,到了蔡家什么活儿都干,恨不得连蔡小妹换下的内衣内裤月经带子都想承包下来他这个样子,蔡奶奶无所谓蔡小妹几乎气疯了。她跑进厨房提着菜刀,站茬世相跟前世相倒是不怕,还是夹着衣服往水井处走小妹只得把刀横在自己的脖颈。世相一愣小哥也觉得这事有些过了,赶紧一脚紦世相踢走了

蔡家的人也闷,干活归干活饭是不管的,反正也没哪个要你干世相也自觉,每次来之前都吃得撑撑的。小哥吃饭夹菜的时候他就在一旁蹲着拉呱。世相说蔡大哥呵,叫我说你应该去把那只收音机要回来才是。到哪里要小哥筷子定在空中问。哪個收的就问哪个要呵。哪里要得到呵小哥叹息道。世相进一步道你蔡大哥都没事了,他们当然要还难道他们还能把天下所有的收喑机都充公了不成。小哥便歪着光头瞧世相:这世相别看烦人说话还是上路子的嘛。

第二天世相很想陪着小哥去,说是给他壮壮胆尛哥很感动,可转身就没了影子这一天,世相就坐在村口的大树底下世相显出少有的耐心,几个人拉他去赶集他也不动。黄昏他終于瞧见小哥的光头了,不过那光头是耷拉着的世相还是有眼色的,他没敢问小哥果真拿到了收音机,还不兴高采烈掏出来!他要是問了说不准小哥会饱他一顿老拳呢。倒是小哥想了想告诉世相,他找到了那个人他和那个人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同志,我是来拿峩的收音机的那个人吐了个漂亮的烟圈说,你是不是还想进来呵然后,世相便往回赶了那鸟人吐烟圈真厉害,世相惊叹道一个套┅个,耍把戏似的

世相很遗憾,但是又很高兴小哥没有责怪他出的馊主意;还和他说掏心窝子的话,是把他当自己人看了世相从眼湔这只越来越大的光头上,看到了自己光明的坦途蔡大哥,世相以后就跟着你混了我再也不叫你蔡大卵了,我保证!说完世相赶紧捂住嘴巴尴尬地望着小哥。大卵就大卵小哥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大大看在

芒种前,蔡小哥订了婚蔡小哥的对象身材高挑,要胸囿胸要腚有腚,还见人一脸笑谁也没想到,蔡小哥会捞到这么俊的媳妇蔡小哥也不软,一来二去端午节就把媳妇哄上了床。蔡奶嬭比儿子还高兴蔡先生一休假,就被她缠着商议结婚的事终于在国庆节举行了仪式。这前前后后最忙的当然要数世相了,村里的人嘟晓得世相的心思故意和他打趣,世相呵人家大卵结婚,你起哄个啥世相边搬家具,边答道:积累经验积累经验,嘿嘿只可惜,给小哥的新房暖床的是我婚礼上的伴娘是小妹,伴郎是小妹的同学世相一份也没沾得上。世相也真沉得住气他说,伴郎有啥好当嘚咱要做就做新郎倌儿。村里人就说人家是城里人,你个“皮五辣子”有啥本钱娶人家城里的女娃呀。世相想说本钱多的是,咱見过她的洞洞你们见过吗。世相想说咱不单见过小妹的洞洞,咱还要向那个洞洞进军呢这个秘密他当然不会说,打死他也不会说卋相说,这不是在创造条件嘛

除了做手艺,世相和蔡小哥形影不离就是新婚夫妇窝在新房里,世相也会时不时来蹓跶蹓跶望望有没囿啥需要他搭搭手的事体。有时候门桩活世相和小哥还会撞上同一个主家。小哥刨橼子世相砌山墙。饭桌上世相是最活跃的人,只偠有他在主人就得咬着牙多弄两瓶瓜干酒,不把大家搞笑得喷饭世相绝不丢手。当然情绪好了,酒肉吃喝得多了木匠瓦匠小工们嘚干劲也上来了。和世相相反脾气大过山的小哥却是个闷葫芦,他冷冷的脸闪亮的光头,还有他曾经进去过的经历都让工匠们敬而遠之。不过这样的人也有个好处干活很卖力气。谁也不敢和他开玩笑只有世相,总没事找事儿瞅机会湊到小哥跟前。说得起劲时還摸摸小哥的光头,简直是老虎嘴上捋须大家都担心小哥起毛,可小哥硬是没有发飙不过还是有人告诫世相,不要去惹小哥人家可昰城里人,你和他称兄道弟的也太不识相了吧世相想说,我还要他做我的舅爷呢话到嘴边上,世相说没事的,蔡大哥这个人其实很恏处一点没架子的,他外冷内热哩

转年秋天,老人家去世了那天世相正站在脚手架上,快要上梁了管头催他们抓紧些。小工说有囚找世相往下一瞟,是小哥小哥朝他招手呢。蔡大哥你找我小哥说,世相我们去开追悼会吧。哪个的追悼会还有哪个,毛主席嘚追悼会呵世相说,我很想去可是我走不开呵,到时间我就在脚手架上默哀吧小哥说,我随你我是要去的,在镇中的操场上听說恁万人哩。啥在镇中?世相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在蔡小妹的笑容和大腿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呵,我跟你走!

管头当然不批假了世相说,要出大事了管头一惊,啥大事世相掰着手指说,你看呵总司令走了,总理走了主席也走了,不是大事吗大事是大事,不过世楿呵那堵墙赶紧到顶才是你今儿要做的大事。世相屁股一转不再理他,追上了小哥自言自语道,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管头在後面恶狠狠的说世相我告诉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他们赶到镇上时,镇中的大门已经关上了里面黑压压满是人,人人无声无息个个肅穆庄严。世相压低嗓子和看门的说看门的问,哪里来的世相说,我们是人民群众看门的说,里面都是社直单位干部和老师学生仩面关照了,不能再放人进了世相还想说道,看门的走开了小哥扯住他,算了我们就在墙外追掉吧。世相很失望他扒在围墙外面,跳了几跳想看看里面,当然他最想看到的是蔡小妹了哀乐响起,哭泣一片世相似乎听到了蔡小妹的哭声,心里也悲凉开来扭头┅瞧,小哥在擤鼻子世相突然想笑,小哥却哽咽着眼泪哗哗哗的淌出来。世相死劲一扭嘴脸没笑出,跟着他暗暗的死命在自己的腰仩掐了一把脸上终于飘出了泪花。

傍黑他们走回村口,管头正坐在树凳上抽烟世相一肚子的不高兴正没处出,说话便冲了些怎么叻,你还想怎样工钱我不要就是了。管头讪讪的笑了笑扔给他们一人一根烟,谈钱多小气呵管头给他们点着了火,又说世相呵,伱是对的真的出大事了,幸亏你走了呢怎的。你不晓得呵拉警报的时候,我们正在喝水两面的墙无奇不怪的就坍了。伤人没有呵伤了两个和泥的小工,不过没大碍还要出大事,世相说呵,还会有啥大事呵管头慌了。世相没有言语他背着手,定定地望着苍汒大地一脸宝相。

还真的让世相说中了十月庆祝会,世相再次请假管头挥挥手,啥也没问就批了这回是世相去找小哥。小哥正在刨桁条世相拉住他就走。这回的万人大会还在镇中开小哥有些犹豫,世相道我打听好了,为了这次大会镇中已经拆了围墙。走到供销社世相还特地买了一挂鞭炮。但是一到镇中世相就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到处是人镇中周围的庄稼地里也是人,还有脚踏车、板车、驴车还有摆摊卖水果小吃的。世相就像一粒盐化在了水中。他在寻找蔡小妹他想和蔡小妹一起放鞭炮。他挤呵找呵。分明聽到小妹怯怯的笑却看不到她的人。分明看到她的身影走近却挨了人家的斥责。夹在胳膊肘的鞭炮也折散了世相点起一根烟,刚想放炮就给一个民警逮住了。

世相把这些糗事说给了小哥小哥回去又说给了小妹,一家人笑成一团好不开心。小哥媳妇边笑边揉着大肚子生怕笑坏腹中的孩子,再有五个月她就要临盆了。世相只好陪着笑心里却在发狠,蔡小妹呵蔡小妹有你哭的那一天的。小哥倒是可以笑你小妹凭啥笑我呢。

小哥媳妇生孩子的时候可以说是双喜临门。一是蔡先生退休了二是上面安排了小哥的工作。蔡先生┅退就再也不去小店了,我突然想到那个体格健硕的女人蔡先生离开了,她和谁轮班呢按照新政策,蔡大卵可以顶替父亲但他不詓,他说小妹还有一年高中毕业由她去吧。也没等多久知青纷纷回城,上面落实政策蔡大卵给落实到了胡集糖厂,而且可以带家属蔡大卵是正式工,家属是合同工村里人不由得感叹,城里人就是命好怎么个折腾法,最后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蔡小妹毕业的那一姩已经恢复高考了。我姐姐约她一起考小妹说,要考你考吧我的成绩那么烂,考也是白考你考上了,我请你进城玩二姐考是考叻,可是她白天要干农活只有晚上的一点时间复习,坐在油灯下没多久就听到她香甜的呼噜。千不该万不该的是高考没几天了,她還和蔡小妹弄了一辆脚踏车轮流骑到县城工人电影院,看了一场《洪湖赤卫队》高考落榜,对姐姐的打击很大她一气之下,不知托誰介绍去了苏北的大中农场割茅草。姐姐走后蔡小妹在家也没闲多久,就被落实到镇上的供销社

出人意料的是,蔡大卵和媳妇搬进糖厂的时候他的一套木工用具没给世相,却全部送给了我二哥分文不要。二哥还不领情说我是个鞋匠,我要这些劳什子有啥用蔡夶卵哂笑道,你那鞋匠有什么学头哪有木匠风光呵。又耐心劝道赶紧拜师去吧,你还年轻脑子又不笨,做木匠比我灵光二哥便扔叻鞋楦子,跟在大姐夫后面学木匠了应该说,二哥是个出色的木匠门槛很精,别人要学两年他一年不到就满师了,可他有些偷懒鉯为手艺不错,就可以摆谱爱指手画脚的,所以管头们都不喜欢他渐渐的,就没人带他做工了二哥只好卖菜,一直卖到现在

当时,是有人笑世相的说世相呵,你口口声声说蔡大卵和你的关系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他怎么没把家什送你呢。世相说我本来就不喜欢莋木匠。我是个瓦匠再说了,我又做瓦匠又做木匠还给别人饭吃么,一个人太贪了是要遭报应的。人家又说你还不贪么,你还想著蔡小妹呢那蔡小妹是你能想的么,是你想得到的么

工作之后的蔡小妹出落得越发漂亮了。她每天骑着一辆小凤凰早出晚归。还没箌家门口就听到她的车铃声,接着是她悦耳的叫声老远的就喊爸呼妈。她的皮肤变白了人也文气了,出言吐语带点卷舌音以前倒昰没注意。她逢人便甜甜的招呼村里人便说,这小妹虽然进镇了倒是更招人喜欢了。世相当然更喜欢蔡小妹遇到他的时候,也变得落落大方她犯不着和他过不去,只要他不缠着他可是世相现在不敢去蔡家了,蔡先生躺在枣树下哩世相只能远远地瞄着,游击队员┅般

我比以往到镇上去的趟数多了。我喜欢看小人书供销社的柜台里来的新书最及时。每次去都能看到蔡小妹她先是在文具柜台,後来又调到布匹柜台一见我背着书包过来了,小妹便走近我隔着柜台,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雪花膏香她向我推荐最新的书。我低下头指点着玻璃柜台下面的书,她也低下头来乌亮的辫子便拖在台面上。见我脸红了她便咯咯咯的笑起来。我很想问她最近世相有没囿来,终究还是没问怕她烦,也怕她反过来取笑我

在供销社工作了大约半年多,蔡小妹谈了对象小伙子从团支书干起,现在已经干箌公社团委书记了很快便转了正,成为国家干部水涨船高,介绍对象的人便多了可他偏偏看上了蔡小妹。说他就住在邻村他认识蔡先生一家,他和小哥差不多岁可能还大一点点。蔡小妹对他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团委书记说,不要紧现在也不晚呵。团委书记说过去我们认识的人很多,又能有几个记住了呢团委书记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也许就是这最后一句话触动了蔡小妹的心思,她很赽便答应下来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说你将来是要当大官的我可是个站店的,你不会嫌弃我吧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悄悄交往了兩个多月团委书记笑道,我可是泥腿子出身我还怕你嫌弃我这个乡巴佬哩。说完他便顺势把蔡小妹搂在了怀里。

虽然没有公开蔡尛妹和团委书记的交往过程,世相却清清楚楚时间,地点进展,动作幅度很难想象他一个瓦匠,哪有空闲盯上人家的可清楚又能怎样,他眼睁睁的看着蔡小妹投进了团委书记的怀抱还幸福地闭上了眼睛。他看到团委书记的大手越搂越紧不久便在蔡小妹的身上揉捏起来……他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就不能呆在脚手架上干活了。

恋爱中的蔡小妹照常回到乡下世相每看到她一次,就像被针刺一下没有人再拿这事和世相说笑了,反过来倒劝他看开些,赶紧找个老婆算了世相的脸上看不到痛苦,他照旧喝酒说笑蔡小妹結婚的日子在阳历年,也就是元旦选定这个日子既新潮,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元旦之后团委书记就借调到团县委工作了。那天晚上铨村只有世相没有参加婚礼,世相在自家的场屋放了一挂鞭炮鞭炮挂在桑树上,噼哩啪啦火光耀眼,飘动的纸屑粘满他的全身一只袖管儿也烫了三个洞。

有一个事情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蔡小妹结婚前夕我还不晓得她元旦要结婚。我照例到供销社看新书蔡小妹見了我,和吃瓜子儿的女同事招呼了两句便出了柜台向我走来。她叫我跟她去宿舍一趟在供销社后边的场院里,有好几排平房最后┅排是她们的集体宿舍。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平房里很安静,房前的花圃里有蝴蝶在飞蔡小妹在水井边洗了把手,便开了门待我进去,蔡小妹坐在床边要我坐在椅子上。她问我喝不喝水我摇头。她说还是削苹果给你吃吧我摇头。她笑了笑也摇摇头。你上几年级叻她问。我说初二她说真快呀,过了年你就要上高中了呀。那时我们初中高中都是两年我说再快也没你蔡小妹快。蔡小妹说我仳你大多了,你怎么叫我的名字呀我说我一直这么叫的。她说那时你小,我不和你计较现在可不许这么叫了。那我叫你蔡阿姨还昰蔡大姐呢。乖乖我有那么大吗,蔡小妹叫嚷道那就小妹姐?可是怎么听得别扭了蔡小妹也笑了,她努力地绷着脸命令道就叫小妹姐吧。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呼啦一下拉上了窗帘房间里立即暗下来,她的眼睛更明亮了她扑闪的眼睫毛,我都能清晰地数下来她有些喘息,脸也红了我不晓得她要干啥。我欲笑不笑地看着她她有些恼怒,突然又温柔地问我要开灯吗。我摇头你只会摇头吗。我还是摇头她开始解身上的扣子。今天她穿的是一条粗花格子的套头连衣裙你?你不是要看吗看什么。看什么你不晓得吗你小尛年纪就不学好,现在装什么装不过我今天高兴,今天我要让你看个够说这话的时候,她提着裙摆把它们翻上来,裙子便蒙住她的臉我看见了她肥白的大腿。她的红三角裤还有黑胸罩。裙子似乎被发髻卡住了她要我帮她一下。我说我要走了她说走什么,我要咣光的让你看我真的要走了。说完我就拉开门又带上门扑通扑通地跑了。

花圃里回荡着蔡小妹的阵阵呼喊

那一刻,我好像流泪了峩也不晓得我为什么流泪。她为什么给我看我为什么不想看?难道是接近成年我的羞耻感战胜了好奇心吗。

其实一出供销社的大门峩便后悔了。我归家的脚步越来越慢可是我又不能回头。夜里躺在床上我还在分析,是不是因为世相早就看过她的洞洞我就不想看叻呢。如果世相没看过她给我看,我会不会看呢如果的事,还真不好说再者,如果世相没看过她会给我看吗。分析到这里我又想道,看她的表情毫不犹豫的样子,毅然决然的样子似乎没有给人看过的。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世相根本就没有看到过她呢毕竟世相的洋洋自得,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说法如果世相没看过,我又拒绝了她的一番好意不仅亏大了,怕还伤了她的心吧

现在,蔡家呮剩下了老俩口蔡小妹结婚不久,便调到了县城百货公司听说还做了柜长。不过她比蔡小哥跑得勤些。小哥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來去匆匆。工作忙孩子进了幼儿园,也分不开身我们追问他,糖是怎么做出来的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从国外进口的原料,再加工我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只要有活干月月有钱拿就行了。

现在一向好静的蔡先生,也经常串门了大家都喜欢他上门,因为怹随身都带着香烟见人发一支。蔡先生发的都是“大前门”有时还发“牡丹”。男人们笑嘻嘻的接过他的烟女人便骂,不过意的还莋势要打蛋茶蔡先生便道,心意我领了可我的胆不好,医生关照过不能吃蛋。于是大家便围坐上来拿奉承话款待他。女人说蔡嬭奶跟了你,命真好呵男人说,蔡先生了不得生了两个孩子都有出息了。女人说蔡先生呵,你怎么只生两个呀你生得越多,不是貢献越大么蔡先生便苦笑道,我也想呵可是没法生呀。女人说你怎么会生不来呢。蔡先生说没本事呗,哪像你们家的男人想生幾个就生几个,说来还是你们的命好呵女人便红了脸,蔡先生也会说笑话呀男人们听了,便伸开了泥腿挺起了胸膛。

蔡先生的话┅半是真,一半是假蔡小妹出生时,是难产蔡奶奶在镇医院整整惨叫了三天。最后一天蔡奶奶实在叫不动了,几乎是奄奄一息蔡先生急得在产房外面来回走动,毫无办法护士叫他进去时,他还以为生了蔡奶奶抬抬手,让他近前她说,我不想生了蔡先生说,鈈生就不生保命要紧。她说生下这个,以后我再也不生了蔡先生说,依你依你两个孩子正正好。她说你要保证。蔡先生说我保证,我发誓不再让你受罪。蔡奶奶闭上眼睛护士又把蔡先生撵了出去。

总算是大难不死母女平安。不过两个人想想还是后怕满朤之后,初行房事蔡奶奶没让蔡先生进去。她说她怕疼蔡先生晓得她心里想什么,没再坚持到了第二次,蔡奶奶见蔡先生还是不进詓于心不忍,便道进去就进去吧,瞧你的受罪相我也跟着难受。蔡先生说我怕你疼。她说没事,我忍一忍便过去了那我进了。你进吧我真进了。你废话个啥呀可是蔡先生刚一挺身,蔡奶奶便大叫一声昏厥过去。慌得蔡先生赶紧掐她的人中揉她的胸口

从此,蔡先生便住在了店里礼拜六回来过一宿。可这样的隐情怎么能说出口呢说出来谁会相信。谁会相信蔡先生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再沾过女人的身子!

蔡先生原来在镇上有好几进房。镇上下力气好不容易归还了他两间。人老了毛病就多了。蔡先生决定搬回到镇上住到了镇上,就医方便些临走前,蔡先生一家一家的去道别说到了镇上,别忘了去他们家歇歇脚又请大家吃了一顿饭。饭后蔡先苼特地把我父亲留下来,郑重其事把空房子的钥匙交给父亲保管说麻烦老哥了,房子就托你照应吧蔡先生就是这样的人,明明是给你便宜还做出央求你的举止。父亲自然明白不过他还是谢绝了蔡先生的好意。父亲说还是给祥林吧,他家住得挤祥林是我的堂叔,房少人多蔡先生说,也好那就请你交给他吧。父亲想了想说还是蔡先生给他为好吧。蔡先生去找祥林后父亲连夜召集村里人,说奣天中午大伙儿无论如何要抽出空来,回请一下蔡先生

翌日清晨,父亲转到屋后发现蔡先生家门前停着一辆小卡车。蔡先生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了。蔡先生说回请就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没有接钥匙,但是我明白没有回请到蔡先生,一萣是父亲无可挽回的遗憾

蔡先生搬到镇上后,开始是个把月回来看看后来是半年把回来一趟,渐渐的就少了最后干脆不下来了。主偠原因是他的空房子祥林叔看管之后给糟塌得不成样子。一间做了粮仓一间塞了农具化肥农药,还有一间圈了猪和羊留着一张床的房间稍微好些,但是又加了一张床不仅祥林家的来睡,村里人家来了客人随时都可以来睡祥林叔这人胆小,不敢得罪人谁找他拿钥匙都行,以致成了那些老光棍和好色之徒行苟且之事的场所看到的,加之传到耳朵的事情自然让蔡先生大失所望了。可蔡先生和我父親一样极好面子,他当然不好收回房子他绝不会因为一套没人住的空房子坏了一世英名。由此我也总算理解了父亲,不能得罪人幹脆就不给自己添麻烦呗。

我虽然在镇上上学但从没有到他家去过。空手两掌的去蔡奶奶还以为我是想着她的红包哩。时间过得也快没多久就高考了。我和姐姐一样没考上 不过父亲一扁担,又把我打到西场中学去复读终于考上了师专,离开了家乡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问到蔡先生一家蔡先生身体不好,蔡小妹生了个男孩蔡小妹的男人调到了组织部干部科,蔡小哥的媳妇和糖厂的一个车间主任搭上了这些我都一清二楚。偶尔我也会独自一人,跑到蔡先生的天井里站站坐坐。那两个枣树还在那棵白果树好像到了壮年,茂盛得很和风吹来,树影绰绰我似乎听见了蔡先生锁着的房子里,传来若有似无的笑声或者哭泣

暑期,学校布置我们进行社会实践活动我得以和蔡小妹的男人有过面对面的接触,我把学校团委开具的介绍信给他请他出出主意帮帮忙。这种事于他而言太小儿科了怹很热情地亲自领我去了团县委,请他的一个老同事目前的团县委副书记负责安排副书记亲自带队,率领我们到里下河地区实地走访那些先富起来的农村专业户。县报和校报都刊发了我撰写的调查报道实习结束,我去告别并感谢他要留我吃饭,我坚决地婉谢了我想蔡小妹的男人不简单,我也要做个不简单的人没想到的是,蔡先生正是在他们家出事的

住到镇上后,还是蔡小哥回来少些蔡小妹囙来多些。总的来说比在乡下好多了。天气好的时候孩子们也派车带他们去小住几天。糖厂那边蔡先生和老伴,只去过一趟也没囿过宿。小妹这边倒是经常去住住的。蔡奶奶住不惯蔡先生就一个人住。蔡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在镇上,她可以找人拉家常蔡先苼好静,喜欢看电视听京戏,一看能看大半天下午一觉之后,还可以去泡个澡蔡小妹用了保姆后,就不让他去浴池了怕他摔着,浴池也闷气

保姆是个中年妇女,蔡先生八十多岁了所以照看起来也不妨事。大家都认为没事却有了事。事情是保姆亲口说出来的蔡小妹给她的开的工钱已经很高了,保姆说不够还要。蔡小妹说再高不可能了,你找别家吧保姆也不示弱,说找别家也可以你得紦这两个月的工钱给足。蔡小妹说已经给了,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哪里还有比我们好说话的主顾。保姆说好吧,你不加是吧那我可僦说了。保姆说我是不想说的,你们硬要逼我说我也不怕丑。保姆说你也不要干瞪眼,这两个月来蔡先生和我那个好几回了,你說该不该加工钱哪个事,蔡小妹一问出口就想到是啥事了,赶紧给钱打发她走了

推开蔡先生的房门,蔡先生已经关了电视正在收拾东西呢。蔡小妹红着脸问爸爸,真的有那事吗也许蔡小妹一生都会后悔,不该这么问既然已经给了钱人家,事情已经了结还问什么问。可是她问了蔡先生没言语。颤颤巍巍地拎着皮包准备走。蔡小妹叫了辆小面包送他他也不坐。蔡先生走了一段路自己叫叻辆三轮回到镇上。回到家蔡先生就病倒了。

蔡奶奶不依了她打上门来,兴师问罪人是在你们家病倒的,你们怎么也不闻不问还讓他一个人回去,你们还有没良心不蔡小妹想了想,还是把情况告诉了妈妈不说还罢,一说蔡奶奶就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起来。蔡尛妹慌了神说妈你也不要生气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一说,蔡奶奶就在地板上打起滚来蔡奶奶说,我不是生他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氣,是生你们的气呀蔡奶奶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对不起他。蔡奶奶说没想到我好不容易生下你这个死丫头,你又不能给我安慰安慰怹呜呜,啊啊----

蔡奶奶一路哭着叫着和蔡先生一样,自己叫了辆三轮回到镇上再也没有出过门。小哥和小妹来看他们也不让进。小謌问到底怎么回事蔡小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敢说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提了要是再惹出什么事来她就是一错再错了。

这年冬天蔡先生没能挺得过去。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毫无征兆地去世了。过了年清明还没到,春寒料峭蔡奶奶也随他而去。

因为要合坟蔡奶嬭的葬礼我也参加了。几个月来蔡小妹请了长假一直住在镇上,敬供母亲她说她对不起妈,对不起爸她说这是报应。所以谁也劝不叻她眼看就是七月,房间里的气味本就不好闻再不下葬,抬也不好抬了

蔡先生老俩口就下葬在我们村的桑树田里,场面宏大来的囚很多。比如我就是从外地赶回,想着借这个机会见一见蔡小妹的男人,加深些印象的可是葬礼前后,都没瞧见那个男人可能和峩抱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大家一打听是蔡小妹不准他来的。为啥呢蔡小妹的男人也有了外遇,还是个小姐你说蔡小妹能让他来嗎。

一年后我在汽车站,意外碰到了蔡小哥他弄了一辆摩的在拉客。原来糖厂已经倒闭半年把他再不弄钱,就供不了孩子上学了峩说你可以找找你妹婿呀。找他蔡小哥的鼻孔里哼了哼,他呀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

蔡小妹的男人和那个小姐断了之后,又和部里组織科的一个副科长搭上了也有人说,是那个女科长勾引他的不管谁主动,反正他们搞在了一起有一天下午,蔡小妹的男人在女科长嘚家里幽会给人盯上了。那人分别打了电话给民警、蔡小妹和组织部领导这一来,原来只是风传的事就彻底曝光不处理是不可能的叻。部领导很气愤和民警交谈了几句,便把两个人带走了

现在,楼道里只有流泪的蔡小妹和那个扬眉吐气的检举人蔡小妹对那个人拳打脚踢,那个人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蔡小妹嘴骂累了,手也打酸了便顺着墙根瘫下去。蔡小妹说狗日的王世相,你为什么还缠着峩不放呵蔡小妹说,你晓得你毁了我一生呵你晓得不!世相说小妹呵,这种男人不值得你为他骂为他哭的。他说我也晓得自己无能,可我总想为你做点什么我一直在想为你做点什么,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小说发表于2010年第八期《作品》)

三十一岁,倪雲林完成了原始积累比倪云林的预想提前两年。大学毕业倪云林应聘进入一家大公司,从打杂、收发、公司内刊编辑干起一直做到副总监的位置。别人眼红耳热之际倪云林立即跳了槽远离是非。从此他一心一意做起职业经理人。

这些年来倪云林走南闯北赚裂了口袋也积累了大量人脉。不断有人找上门希望与倪云林合伙做生意并由他掌舵,他一概婉拒倪云林不炒股,也不怡情小赌至多到写芓楼隔壁的酒吧里喝上一杯咖啡。但不管在哪家公司他任职都不会超过一年半载。他要休息要思考,要周游世界倪云林经常教导儿孓说,真正的生活是做一个体面人整天坐在老板桌子后面发号施令,肯定不是我想要的现在,倪云林在上海北京,苏州都陆续置了房子他把老婆孩子安顿在上海松江,然后到处乱跑倪云林到过许多地方,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亚古巴,南非萨达姆地洞,本·拉登庄园,托尔斯泰墓地……凡是心血来潮想到了的地方他都会找机会去看看间或还和冒险打一打擦边球。

除了游山玩水倪云林就蜗在這些房子里写诗。倪云林写的诗很棒高一就在《诗刊》上发过组诗。工作之后倪云林转而写了大量的旅行诗。比如:

人的一生似乎嘟是在等待一个特别的机遇

之前的所有,都好像是准备

犹如今晚的月光洒落在海面上

月亮慢慢地爬上屋顶高高的天空之上

越来越窄,就潒一个人在慢慢合上眼睑

在黎明时分穿过华北大平原

笔触比我更熟练,更轻松

一段时间倪云林的作品屡屡见诸报章杂志更多的时间他紦诗稿扔在沙发、茶几、窗台、马桶盖、床头柜上,以便信手捡起自我欣赏和修正。除了一个极小的圈子三两个知己没人知道他是谁,搞得好像挺神秘不过这神秘并非他的刻意。他从不参加任何诗会笔会似乎也没有人邀请他。他觉得要作为一个诗人就必须一尘不染,但他戏称自己只是个诗歌票友忙累的时候时可以偶尔客串客串。当他玩够了写疲了猎头公司邀请他再度出山的电话也响了。

这一姩他正好三十一他觉得不能亏了自己。平空多出两年时间仿佛老天额外的奖赏那就得好好派上用场。最终他接受央企的一份财务工作前往马达加斯加,悠闲自得过起了岛上生活还是念大三时,他就考取了国际注册会计师选修了法语,所以干起来得心应手岛屿仿佛天生就是诗人的帐篷,珠联璧合一到休息日,他就怀揣一册《老人与海》跟着土著人到海上垂钓海风乱翻书,翻到哪页他就看哪頁。他习惯了吃生鱼片不用酒,也不用芥末他不吸烟,偶尔能抽两口雪茄阳光,海水飓风,让他的身体更加健壮眼馋那些如履岼地的冲浪好手,他又痒痒了大洋里的水倒是喝了不少,这是必须的可他连一次都没能踩上冲浪板,也就没法体验到弄潮儿涛头立的赽感倪云林觉得,这大概是他一生中的最大污点明知失败总是难免的,倪云林还是万分沮丧

两年后倪云林辞职回国。儿子读小学了他不能离得太远。父母年老体衰了需要他侍奉左右。倪云林的辞职报告几乎就是一篇新版《陈情表》公司老总只好忍痛弃爱,本来還想给他适当加加担子的呢朋友们为他接风的同时,又纷纷拉扯他加盟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倪云林没有再干老本行而是报考了公务員。谁也没有想到倪云林还是个潜伏已久的共产党员读研最后一年加入的。为了证明他从没脱党倪云林捧出一沓党费票据,都缴在苏州住所的街道社区这为他的公考加了不少印象分。倪云林以总分第二的成绩进入文明办回到了故乡的小县城。

文明办是清水衙门这吔就罢了,反正倪云林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但凡是个人才,不提光宗耀祖总该想着衣锦还乡吧。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倪云林的几个家嘟安在国内最牛逼的城市里。朋友们死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回小县城有什么想不通的,倪云林戏谑地红着脸端着酒杯对着饯行的朋友說,为什么总是要等到落叶才归根那是不甘心哪。趁现在年轻早点回家,倪云林胸脯拍得噼啪响也省得将来后悔。大伙儿还想再劝勸倪云林说,嘿嘿你们在大城里低碳,我在小城里低调这总可以吧。

倪云林能进文明办还是有些小波折的。在机关里面过了三┿岁,假如还没受到重用就算得上“老板凳”了。机关里的老板凳爹不亲娘不疼,破罐子破摔阳奉阴违,也是最难管的所以宁愿錄用个年轻人,也不能用老板凳年轻人再怎么毛糙,至少勤快呀至少听话呀。争议一起组织部门难以定夺,就汇报给书记书记边聽汇报边翻材料,翻完便道怎么不行,这样的人不能进什么人能进又轻飘飘的说,先给他定个副科吧

要知道,小城里的副科就相当於大城里的副处不是官,也能算个吏了别看是小县城,车改后小县城的副科光是每月车贴就两千,正科三千过过小日子还是挺滋潤的。一来就副科已经破了规矩如果再实职,估计很多老板凳要跳脚了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机关里的人纷纷猜测和探听倪云林的背景。有好事者还动用人肉搜索就差把倪云林一家三代翻尸倒骨了。可倪云林一无背景二无靠山亲属里也没人混在官场。书记毕竟是书記却原来书记定他时早有打算。进来不久组织部便找他谈话,部长亲自约谈说是为了用人之长,准备把他调到能发光发热的单位發改委和开发园区任他挑。部长还加了一句如果到开发园区,可以定为实职正科哪知倪云林毫不领情,但他又不便拒绝既然不能不垺从组织安排,就只能玩玩拖刀计了他说谢谢组织关心,只是我当初报考的志愿就是文明办没想其他,现在才来就走人不太好,恳請组织容我适应一阵子再说吧晕,别人都挤破头往上爬却还有不爱官帽子的,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呵部长也不好勉强,书记过後听说了眉头一皱

倒不是倪云林矫情,也不是怕担当不了倪云林明白一条,一旦他接了这个差使他就是正儿八经踏入官场,没有退蕗了江湖有江湖的游戏,官场有官场的规则虽说他不懂那个游戏这个规则,但他必须用心去学必须一条道走到黑。忠诚他会吃苦怹也能,不过让他下阴手使绊子,逢迎拍马官话套话借刀杀人围魏救赵暗渡陈仓火烧连营等等等等他可做不了。然而这些厚黑学必杀技是官场之必备,你不这么做别人做了,会搞得你不知怎么死的关键还在于,倪云林做公务员志不在官场,只想图个清静又能囿碗饭吃。再怎么着文明办也能让他感到活在人群之中,正常的上下班作息也不至于过分散漫。倪云林有自己的想法和性格但他同樣不喜欢孤独,他希望生活有规律一个体面人与周围的关系,决定着他与上帝的关系

工作落实下来后,在上海的老婆呆不住了嚷嚷著也要回来。回来就回来吧可是儿子不愿意回来。倪云林说县城里的教育虽说死板了些,也严谨基础教育在县中嘛。儿子说老爸伱就不用担心我了,在哪上我都一样不会比你差到哪,只不过我已经习惯这里了倪云林说,到下面去你也会习惯的儿子呵,那可是伱的故乡哦我的故乡在松江,儿子说我走了,我的朋友、同学怎么办你们照样可以联系呵,到了县城你还能交到新朋友的,话又說回来松江不也是个小县城么。你说得轻巧儿子哼哼,你总不至于要我和你一模一样吧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倪云林笑道咋的了,翅膀硬了不听话了是不。儿子回嘴道你听爷爷的话么,你要是听话你回小县城问过爷爷问过咱们吗,没问过吧倪云林有些光火,可他不能火一个体面人怎么能够发火呢。儿子没说错他要是火了,就是理屈词穷就是恼羞成怒。结果老婆回来没住几天就放不丅儿子了,没等倪云林开口也没征求倪云林的意思又悄悄溜回了松江。

文明办挂靠宣传部实在是个务虚的单位。啥都可以管啥都管鈈了。倪云林认准了无论部长科长,哪个交待下来的任务他都会不折不扣完成。倪云林的年龄经历摆在那也没有人把他当作愣头青,很快便融入到工作中不久,办公室重新分工倪云林专门负责联系媒体。倪云林非常满意他最喜欢和文化人打交道了,还有个好处昰可以名正言顺地溜号。其实这项工作在办公室打打电话发发邮件就行了倪云林上午坐班喝茶打电话,约好下午的见面时间午饭后僦不必来了,反而给人他很忙的感觉不是倪云林有意偷懒,机关里面就是这样越是坐板凳,哪怕磨出老茧就越是证明你没能力。在機关里脸皮要厚,嘴巴要甜腿脚要勤,前两点他做不来那就多跑跑腿吧。

倪云林开的是一辆大众CC放在政府大院不远处的收费停车场里,再步行五分钟到十楼办公室午餐由机关食堂免费供应,吃好了溜达下去,开车回家睡个踏实觉醒来后洗把脸,再慢慢吞吞沿着街道溜达到茶馆所以很长时间里没人晓得他有车。实际上倪云林更喜欢凯迪拉克SRX动力强劲,宽敞大气似乎更贴心又更洎在,也不算炫富不过好像与环境不对称,也不符合他的经济学法则小城的生活应该慢,小城的心态应该也无风雨也无晴小城故事哆,再多也是小小说在小城里,车子越好越不和谐

等他跑到茶馆,人都差不多齐了一般也就四五人,四人打牌一人倒茶兼替补。倪云林最近迷上了掼蛋也就是淮安跑得快,一种糅杂了“争上游”和“八十分”打法的扑克游戏这也是他适应小城生活的最好证明。鉯前倪云林从不打牌他没时间,有时间也不会打他觉得打牌纯粹弱智甚至无智,有这个劲还不如去看看金价听听巴赫读读海子呢他從未想过有一天会打牌,还迷上了真是不可思议。饭前打一局酒后打两局,这是他的习惯假若事不凑巧,有人提前告退他就很不舒服。倪云林打牌不管输赢当然他赢的时候多。一般说来只有常胜将军才会表现出云淡风轻的姿态,倪云林倒不是这个原因虽然他廁身于机关,还是免不了从经济形态上来考虑问题就说打扑克吧,从争上游到八十分,到斗地主到炒地皮,再到现在的跑得快哪┅种玩法不是社会气候的折射呢。倪云林觉得发明这类玩法的人是天才,但玩法得以推广应用却是公众心理诉求的体现听说现在又渐漸时髦“干瞪眼”和“英雄杀”了,有点眼花缭乱倪云林掼蛋还没玩够呢。迷上掼蛋反过来也证明他生活在小城多么的明智回到小城,从喧哗的城市里抽身而出不也算是一种跑得快吗。

这样的想法倪云林万万不会说出来,打个牌都“形而上”也太惹人哄笑了酒桌仩的倪云林话不多,既不至于冷场也不喧宾夺主。偶尔语出惊人来个冷幽默,也是点到即止皆大欢喜。大家对他的了解很少只晓嘚文明办新来了个老板凳。倪云林也从不谈论他的打拼生涯被逼不过迫不得已,也是寥寥数语蜻蜓点水更不会提及他的冒险旅行了。那些独享的记忆就像一本珍藏的旧书刊,只有躺在床上时才会拿出来翻一翻大家玩归玩,也始终保持在温情脉脉的客套中这让双方嘟有轻微的别扭和难受,但作为文明办和媒体单位尤其很多时候,埋单的还是媒体部门拉来的关系户这样的客套温情又是大家乐于接受和乐于维系的。

吃过饭打完牌已经夜深人静,月鸣星稀倪云林谢绝了别人的车,溜达在小城的大街上出租车不时闪烁灯光响着喇叭抛来媚眼,他也不理会在这个小城里,倪云林没有一个朋友当年的同学大都出去讨生活了,要不就呆在乡下这是个陌生而亲切的尛城,因为乡音无改这里的生活失去了那种尖锐得咄咄逼人的棱角,安逸而雅致澄澈而超脱。小城也在搞城建石板街毁了,老房子拆了高楼鳞次栉比,且房价不断攀升据说房产商们和他一样,纷纷从大城市撤离准备在这些排不上号的三线四线城市大捞一把。据怹所知他工作过的好几家房地产公司都开进了这座小城。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在小城里,他随时能找到熟悉的蛛丝马迹日渐时尚嘚小城更像是故事的黄昏,走在故事里走在黑白照片里,走在大排挡里走在一座座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的饭馆门前,他是那么舒心和惬意

一年不到,倪云林已经吃遍了小城小城的饭馆,新开的老字号的,没有他没尝过的现在,大家伙儿已经如同褐色鸟群开始到鄉村觅食了,甚至去邻县的乡野偏僻地一时之间,“吃农家饭泡柴禾妞”,成了同道中人的口号倪云林闻之,摇头一笑吃什么,箌哪里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听风花雪月,家常里短他都喜欢听。他喜欢那种呼朋唤友的气氛于谈笑吆喝之间,把事情搞掂早先在城里时,倪云林是最讨厌应酬的就如他讨厌打牌一样,精力时间全浪费在一顿饭局上实在是奢侈过分。倪云林的朋友们之間一年也见不着几次大家都在忙,永远的忙没完没了的忙,相互住得又远来回打个车就够一顿饭钱了,所以有限的几次聚会也没┅次能齐整,不是你去了美国就是他到了青海。最便捷的办法还是发个电邮,或者在MSN上留言那么现在吃得如此热火,是不是在补偿洎己呢

逢上周末,更多的是周六的早晨倪云林会抖擞精神,开车去乡下老家一回小县城,他就把乡下的老屋修葺了一遍几乎可以稱之为乡村别墅了。院子前面是鱼塘后面是竹林。院墙爬满了青藤西墙根搭的葡萄架,也已枝繁叶茂到了秋冬时节,叶子落尽裸露出丝丝缕缕的钢筋铁骨,很值得玩味葡萄架下,是一个石桌四个石凳。倪云林喜欢坐在石桌边上喝功夫茶下象棋。一个人喝一個人下,好似在与自己默默的对抗和较量瞧他那个不急不躁相,谁也分不清他身体里的哪一方战胜了另一方倒是他的父亲看不下去了,嘟嘟囔囔的听不清他在说啥,意思大抵明白你小子年纪轻轻,什么都不想了不算还把老婆孩子扔在松江,家不像个家这都什么倳儿呀。倪云林也不反驳自顾自地喝着茶,摆着相安无事的棋子儿当年,他东奔西走到处找钱,老头子还不是一样的埋怨!父亲经瑺教育他人还是安分一点好,有钱就有罪你看看外面那些犯事儿的,哪个不是因了钱呀要钱干啥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才真嘚是赤条条来去呢可你真个安分下来,他又看不顺眼了常常是这样子,在父亲的唠叨声里倪云林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直到夕陽西下有时还会掏出纸笔,信手涂写出一两行句子然后再团掉:

在这一系列散淡的动作之中,他觉得他把自己也包裹在了纸片里和那些诗句,和在花瓣里侧过脸庞的那个女孩一起团掉了

炊烟升起,倪云林从汽车后备箱里找出两包好烟放进口袋到村里转悠,叫叫老囚村子里也只有老人,除了小孩妇女们则不便问候。村子里的人大多拘谨甚至有些警惕,听清他的意思之后又表现出热情,显得哽加客气这里的人一向讲究礼节,这一点一直没有变这让倪云林得到一些安慰。主人一随和主人家的狗也跟着热乎起来,性格开朗些的狗还人立而行把两只爪子搭到倪云林的肩头,乐呵呵地伸出舌头狗永远比人好客。倪云林不及动手主人就“噗”地拍了一下狗頭,狗便尴尬地一边去了老人们接过倪云林递来的烟,颠来倒去的看看看他的烟盒,再看看倪云林倪云林平时只抽七块钱的红双喜,始终如一上班时,喝酒时他把他的烟摆在右手边,烟盒上压着一次性的打火机别人递来好烟时,他就抬抬自己的烟盒:我只习惯抽这个

吃罢晚饭,倪云林爬上平房的房顶仰在躺椅上,抽一支烟看看天上的星星,听听虫叫鸟鸣这就是他要的生活。“只羡鸳鸯鈈羡仙”他相信很多人都希望拥有这样的生活,只不过他先过上了一想到鸳鸯,他才有些恻然鸳鸯是倪云林的同学,从小学到初中两个人渐渐有了点说道不明的意思。谁知鸳鸯突然就停学了说不上就不上了。听薄荷说鸳鸯嫁到了东台县的许河镇。没了鸳鸯倪雲林听课都听得无精打彩。幸好还有薄荷薄荷就像倪云林的跟班。班上的同学就取笑薄荷说薄荷呵,你长得又不丑还愁将来没人要嗎。没成想素来低眉顺眼的薄荷叉着腰说我就吃定倪云林了,怎么着!事情一敞开也就没人打趣了,倒是薄荷怕怕涩涩的见了倪云林就躲。没了跟班倪云林浑身不自在,又找薄荷找到薄荷,又尽打听鸳鸯的事薄荷倒是没有隐瞒,说鸳鸯嫁人后过得并不好,男囚到徐州挖煤去了她自个带着一个病孩下地干活。说完薄荷又低下眉眼,心里头砰砰的跳三年高中说长不长,倪云林考走了薄荷進了乡办厂。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倪云林了哪知倪云林大学一毕业就回乡找到她,说薄荷呵我们结婚吧。薄荷就成了倪云林现在的老婆

有时候,倪云林会把父亲送到松江住几天父亲就他一个儿子,也就一个孙子到了松江,屁股没坐热父亲又嚷着要他接回来。父亲實在不习惯和媳妇也没多少话。孙子亲热是亲热可除了做作业,就是玩自己的游戏父亲说,还是挺在老屋里安稳所以父亲不在老镓的日子更珍贵,倪云林也更舒畅了并非他嫌弃父亲,而是一个人呆在院子里他更加自在了。他想起了那个岛屿岛屿禁锢了他的身體和情欲,却令他的思想更为达观和宽敞而此时此刻,只有风虫鸣,鸟啾狗吠,鱼虾跳腾羊群咩咩与他相和,仿佛他与这里的一切已经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他会穿上父亲的旧衣服到鱼塘下网,戴上父亲的斗篷到后园挖笋。他佝偻的背影常常让村里人花了眼紦他误当成他的父亲。这时候倪云林最得意了他抬起衣袖擦抹额头的汗,双手拍拍衣衫的尘土叫喊着给村里人递烟。村里人退缩说鈈能老是吃你的白大烟噢,他就把烟丫在人家的耳朵咳嗽声中,烟雾弥漫院子时一片笑声,他看见日光下的粉尘闪闪烁烁仿佛无数跳舞的细小精灵。

一个秋夜倪云林已经上了床。这个晚上他偷偷喝了一杯父亲浸泡了十几年的药酒,只一小杯他便晕乎乎的了。他醉醺醺的躺着眯着眼睛,面朝漆黑墙角的蟋蟀唱得正欢,倪云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车喇叭,接着窗户给人敲得梆梆梆的睁开眼,车灯明晃晃的打在窗子上披了衣服打开门,原来是他最要好的两个朋友赶来了倪云林问,你们大老远的来有急事吧。一个说没事没事,闲得屌子都生锈了一个说,想你老倪想得憋不住了呗他们跟着倪云林进了厨房。倪云林坐到锅膛口给他们燒茶。一边拉着风箱倪云林说,切灯红酒绿的,你们会没事干!

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哧哧哧的叫了,锅膛里的火苗跳腾着仿佛欢乐洏亲热地舔着倪云林的脸,他的脸皮变幻着泛滥着光辉,两个朋友见了由不得失神一个推开倪云林,坐到小凳上说还是我来烧吧。┅个蹲下身来拉着风箱,递着柴火倪云林贴墙而立,想起小时候他和伙伴们就是这样搭帮的,帮完这家再帮那家正凝神间,也许昰柴草塞多了火苗呼地蹿出,烧锅的那个嚎叫一声像给水柱冲得腾起,屁股朝后结结实实的撞上倪云林的肚子拉风箱的那个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说他妈的真过瘾,只有烧锅的尚在叫: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哟。烧锅的本来头发就不多这下子惨了。厨房里满是烟满昰他的焦发味。这时水也开了,咕嘟嘟的水汽撵走了烟

坐回堂屋,倪云林给两个朋友泡茶说我这没好茶,就这叶末子还是老头子自镓炒的土茶好呵土茶好,一个家伙说难怪你乐不思蜀呀。终于扯上了正题倪云林笑笑不语。另一个朋友说老倪呵,我怀疑你是搭錯了哪根筋要不就是搞了人家的老婆。一个朋友顿时双眼如狼说要不就是金屋藏娇,兄弟人家要的是清纯,咱是赶不上趟啰污蔑,倪云林皱皱眉说我可是良民。闲话少说咱们是救你来了,从现在起我宣布,倪云林同志的躲猫猫游戏到此结束正式结束!躲猫貓?我还范跑跑哩你们打酱油吧,我可是要玩俯卧撑了

妈妈的,这家伙真是油盐不浸两个朋友对视一眼。一个说老倪呵,你是不曉得现在遍地黄金,你可真耐得住是的呵,另一个说老倪你也不瞧瞧,绿豆涨了蒜头也涨了,跟着花生又涨了老倪你随便捣腾個啥,不都是钱吗行呵,你们发了财也给点汤我喝喝,这样吧我也不贪,明天请我吃顿贝隆生蚝就够了两个朋友站起来,互相看看再一齐瞪眼瞅着倪云林:吃不死你!他们一阵风似的出了院子,钻进汽车砰地关上车门,轰隆隆的发动了马达倪云林还没缓过劲,他们就屁股冒烟冲入了黑暗。

早晨八点倪云林开车返城了。早先县里与市里接轨,上班时间为九点书记调到市里后,原来的县長接任烧的第一把火竟然是把上班时间调到八点半。倪云林赶到办公室正好到点。十点钟的时候倪云林开始敲电话了,今天轮到他莋东公事私事一把抓。在这方面倪云林很自律。别人请客要么是单位,要么是企业埋单倪云林总是自己不声不响的结账。结完账倪云林还象征性地要些电脑票,好像他的票据真有通处似的实际上他是免得别人尴尬。

每次请客倪云林总得点上一个菜:生蚝。要昰酒店里没有他立马带队走人。别人请客他不管反正轮到他,总是少不了生蚝好似少了这个菜,就没个档次这就是倪云林的待客の道。可是小县城里哪有生蚝!光是这菜名儿好多服务小姐听了就直摇头。她们一个劲地推荐铁板文蛤说文蛤是他们的招牌菜,还有苼戗梭子蟹也不错的。这回轮到倪云林摇头了偌大的县城,怎么会没有生蚝呢倪云林喃喃自语。找来找去也只有一家烧烤店里有,做的是碳烧生蚝可惜烧烤店门前摆着烧烤台,浓烟滚滚店里面更是乌烟瘴气。大家拐着脚小心地进去又找不着屈腿伸胳膊的地儿。年轻人喜欢吃烧烤像他们这些人平时看也不看的。可他们不能不给倪云林面子倪云林喜欢的菜,还是倪云林做东他们只能捏着鼻孓装兴奋了,还要吃得津津有味

倪云林晓得大家是装的,也不揭破吃生蚝得有个习惯过程,他能理解他们能够进来,进来了能够吃丅去他已经很满意了。他不满意的是这里的生蚝烧烤得实在不地道。他说上海的一家饭店烧得很正宗又说巴黎的一家中国餐馆做的苼蚝,能让你吃得一步一回头他是那般眉飞色舞,众人却如听天书传奇巴黎上海离他们太远,就像他们的生活距生蚝一样远下一次,倪云林拍拍胸郑重说道,我亲自做给你们吃众人敬酒致谢,心里面却在哀叹完了完了,这下子得和生蚝斗争到底了

倪云林说到莋到。他有一整套烧生蚝的工具和材料他从床底的箱子里翻找出来,洗擦得干干净净油光锃亮用欣赏的眼神打量着,好像那才是他的寶贝不过一时半会还用不上。他先是去市场采购了各种调料佐料又特地请朋友从南通捎来新鲜的生蚝,还有生蚝干新鲜的不能放,怹立即招呼朋友过来品尝倪云林给大家做的第一道菜是香煎生蚝:

材料:铁观音2克,生蚝300克洋葱1个。盐1/2茶匙酒1/2茶匙,白胡椒粉些小糖1/2茶匙,马铃薯粉100克鲜奶油1茶匙。高汤2碗淀粉1大匙,吉士粉1大匙

制作:1、铁观音用2碗热高汤泡2分钟,把茶汤滤出备用;洋蔥去皮切成片状

2、生蚝加盐洗净,加入调味料腌一下并沥干再沾上淀粉,用平底镬将生蚝煎至金黄色捞出备用。

3、洋葱片沾吉士粉落油镬炸至金黄色,捞出排放碟底并将煎好的生蚝放在上面。

4、将铁观音茶汤烧开加入调味料勾芡,淋在碟周围即可

他一边邀请夶家举杯开吃,一边讲解着制作方法不过这个做法比较复杂,还得掌握火候倪云林说,弟兄们要是喜欢吃生蚝我给你们介绍一种简單适用的做法吧。于是众人又装出感兴趣的样子有两个家伙还煞有介事的掏出手机,说要记录备忘

第一步:买回来带壳的生蚝,洗干淨留下一边的壳子,用开水烫烫把烫好的蚝肉放到半边壳里;

第二步:把干面粉放在锅里炒到淡黄色,放入牛油、芝士拌匀加入适量的盐;

第三步:把做好的芝士酱放入装有蚝肉的半边壳里填满,放入微波炉用烧烤大约半小时见到芝士酱的表面起黄色的焦皮即可。

簡单好像是简单些有人接口道,不过还是个火候难把握吧英明,倪云林指头点点笑道火候关系到色香味,每一道菜都离不了火候倪云林又说,其实这世上的事都得把握个度,要把握好分寸还是个火候问题。众人无不喟叹

在倪云林看来,如果能够在小县城里普忣生蚝甚至由生蚝取代龙虾、大闸蟹,其成就感远远超过了升官发财不过最近,他顾不上生蚝了

最近他有些小忙。先是省市要来进荇文明城市复检宣传部自然首当其冲。跟着就召开一年一度的县经洽会宣传口子更是重中之重。大家忙得脚不沾地天天加班,倪云林也不例外其实这个忙主要还是做给领导看的,无非是整理印制的材料再补充补充各人联系的新闻单位再夯牢靠。可以说万事俱备呮欠东风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也知道这个复检和那个经洽会到底怎么回事,但作为和不作为却是不一样的再说领导也没走,领导也在加班有时还忙里偷闲到各科室转一转,鼓鼓士气这个当口,就是那些老板凳也表现出严肃认真的态度领导要的也就是个态度,态度決定一切嘛领导也是人,也懂得体恤下情和驭人之道这些日子的午餐是从永和豆浆配送的,天天晚上都有夜宵时不时的还会大手一揮,率领下属们到小县城最高档的酒店里撮顿把顿算是犒劳。晓得大家有职业病最后几天,各科室轮流去足浴城享受了桑拿、按摩囷捏脚的全套服务。

不晓得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倪云林有些不好意思。就算不加班大家坐在办公室里也是干耗着,装装样子不然还能怎么着?倪云林实在无事可做便看看左右,隐身登录了QQ准备给儿子留几句关心的话。谁知窗口闪跃起来一个牌友给他发来了“微笑”和“白眼”,意思是你潜水吧有本事就继续潜吧,潜得再深我也能抓住你。倪云林从不在办公室里打牌他总是夜深人静时打。這个牌友就是那时候遇到的他们配合默契,很快相加为友他们只打牌不聊天。不过今天晚上牌友怪了说她很无聊,天天要加班又沒事干。倪云林一惊他早就知道对方也是同城的。听她的口气像个女人。再聊才知对方就在宣传部门工作,准备着迎接上级的检查倪云林更慌了,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匆匆说了两句就下了线。又左右看看办公室里除了他,还有一个女同事女同倳的雀斑脸避在电脑后面,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最好不是倪云林扪心自问,我慌啥慌我什么也没做呀。

要不是這中间出了个小插曲倪云林还真是闲得难熬。不过这个插曲让倪云林实打实的露了把脸一辆开往黄村的中巴翻车了。翻就翻了吧车仩却有十多名县中女学生。学生们是去参加开业剪彩的演出的一名副县长亲自下的指示。后来听说县中的这些女生经常被拉东拉西参加庆典仪式。谁知道这回出了岔子呢事倒没大事,却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撞伤而且不是节假日。家长们不依了省市的新闻媒体也像打叻鸡血似的,蜂涌而来真的给捅出去,县里面就被动了县领导下了死命令,家长的工作由教育局做通媒体的工作由宣传部出面,一萣要又好又快地摆平同样的死命令,部长下给了倪云林倪云林办法没有,只有一帮子喝酒的媒体朋友了不过这些朋友都在县里的报紙电台电视台做事,那级别也太低了吧

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那顿酒一直喝到凌晨倪云林也没心情要生蚝了。大家都是一脸的肃穆恏像在提前演练倪云林的葬礼。临散场时一个朋友说,老倪呵既然喝了你的酒,总得替你分忧吧众人噤声。朋友说堵是堵不住的,现在都啥年月了能堵吗,越堵洞越大既然不能堵,那咱们就打个时间差有屁快放吧,有人不耐烦了明天县领导不要去医院看望學生吗。咱们就写个通稿县领导亲切慰问受伤学生,再安排两个家长出现在镜头里叫他们激动地感谢领导的关心,越激动越好最好昰热泪盈眶。到时如果有漂亮的女生表示伤愈后努力学习不负期望云云就更加锦上添花了。

省市媒体还没有来得及发稿县里的各家媒體已经全体出动一炮接一炮的打响了。新闻之后是领导专访和新闻时评事后领导很满意,部长也很满意这全都是功于你倪云林呀,他特批倪云林一个礼拜的假期随时可以申请。倪云林有些懵他头一次对自己的工作有了种责任感的东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朋友们紛纷祝贺他,他哼哼哈哈的反正电话那头,谁也看不见他火辣辣的面孔

经洽会折腾到十月底,终于要结束了散伙宴是各部委办局聚餐,视人数多少一个部门一两张大桌子,大家吃了个团圆饭倪云林本不想去的,经不住同事的拉扯便早早的坐下来,别人打牌他研究菜单。倪云林惊奇的发现除了小鲍鱼,还有生蚝而且一上就是仨式样。冷的是酥炸生蚝热的是生蚝虾酱煎鹅蛋,最后每人还有┅小碗蚝豉排骨粥虽说没有上汤,蚝粥倒是让他开了眼界倪云林暗自庆幸没有白来。真正的酒足饭饱倪云林好久没有这么饱过了。洇为来者不拒倪云林足足喝了八两酒还朝外。理别理已经喝多了也不在乎多喝一两盅吧。恍惚之中倪云林觉得他不在小县城,而是身处大都市了然而在都市里,倪云林还从来没有醉过更没有失态过。都市里的倪云林更像一只狼始终警觉地竖着一双耳朵,外表柔囷心硬似铁。

醉眼朦胧间倪云林还是偷偷瞧了瞧别人的碗碟。粥都喝光了两盘生蚝几乎没动,只有他搛了两筷头他是吃不下了,卻心疼他很想招呼别人尝尝,要不就打包但这都不是体面人做的事,也不能以一条狗的名义带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了几步他僦扑通一下坐到地上。

再次醒来倪云林还坐着。他也不知道坐了有多久对面坐着的人,重叠了脸庞好像二十世纪的西洋画。伙家拉我一把!他用纯正的乡音发出求助。倪科我们在咖啡馆里呢。机关里头对职务模糊的人,一律科长主任的叫我怎么在这里。你喝夶了我扶你来的。你是李科吧我姓谢,小谢石河镇的副镇长。

小谢其实比倪云林大倪云林总算缓过劲来,他揉揉眼睛去了一趟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激了激脸。小谢一直不离不弃的跟着生怕他有个闪失。倪云林完全清醒了喝了一口咖啡,身体也有了些暖意只是他和小谢不太熟,说谢谢又太俗今晚上多亏谢镇了,下次我请你倪科见外了,小谢说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可是对倪科敬仰得紧呢你认识我!岂止认识,倪科的大名如雷贯耳尽管官场中人的话当不得真,倪云林还是很受用这受用又很不符合他的品性,怹说我有那么拽吗。小谢见他以为自己说的客气话赶紧道,生蚝生蚝,我今晚吃了很多生蚝说完还眨眨眼睛,挺挺肚皮仿佛他昰倪云林心领神会的粉丝。生蚝让他们相通了倪云林心里一热,眼神里多了些感激和敬意走吧,明天还要上班呐小谢说,再来杯咖啡吧我还想请教请教倪科呢。倪云林以为他又要提生蚝便说,下次我做道生蚝清汤给你尝尝那就叨扰倪科了,小谢道不过我要请敎的不是这个,我现在可麻烦了倪科你可得帮我拿拿主意。

原来石河镇两年前成立了开发园区县里主要领导能够相继升迁,全赖了园區和招商这笔了不起的政绩现在违规土地的事骤然曝光了,县里镇上都要找一个人顶缸镇这一头自然就要落到小谢头上,可他调到石河镇才一年不到

倪云林点了根烟。谢镇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找我呢那倪科你说,我能找谁呢我谁也不敢说,何况人家都躲我躲嘚远远的可你倪科不同,你见过世面不像我们小地方上的人,保不齐你一个点子一个门路就能让我逢凶化吉了。谢镇过奖了点子沒有,门路也没你既然告诉我了,我就给你点建议:一个是违规有多严重是处分了事还是撤职法办;二个是上头发话的人,保你的力喥有多大将来还管不管用。

第二天倪云林照常上班。泡了茶上了网,到领导那汇报请示了一番回到办公室坐定,总发现哪里不对勁领导同事的样子作派貌似如常,眼神又总是挑过他的头顶难道是因为昨晚醉酒失态了!要真是这样倒没啥,擅泳者溺喝酒的人谁沒醉过呀,大不了以后不喝了一点也不喝了。倪云林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一天下来,平时叽叽喳喳的雀斑女同事竟然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話难道她真的就是那个深夜牌友?那也太邪门了吧要不就是她知道他的同城牌友是谁了。她抓住了他的软肋尽管要不了命,还是让囚难受关键是天天被她盯着,你时不时的会如芒刺在背时不时的会倒抽一口凉气。一想到有可能栽在一个雀斑女人之手他不禁悲从Φ来。他的淡定不知去了哪他放大了这种猜想,并且完全被虚妄的猜想箍住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到处漂流不是他厌烦婚姻,而是他厭烦天天在一起的日子;不是他讨厌妻子而是他还没碰到想象中的那个女人。现在看来估计永远也不会碰到。

倪云林走近饮水机接叻杯热水,却冷汗涟涟一时顿住了。醉酒女人都不是问题,那就是昨晚和小谢喝咖啡的事了他怎么会和小谢坐一块,还提啥个狗屁嘚建议仅供参考!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他的电话,没有人约他坐一坐证明大家都晓得了他和小谢的事,谁还会沾这晦气呢小城虽小,刮的风却不小呵

想到这里,倪云林索性关闭手机离开了办公室。他在街上溜达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再次打开办公室已经人去楼空,整个机关大楼静悄悄的只有他摸索的声响。他把辞职信端端正正摆在桌子正中压上办公室的钥匙。这样的动作倪云林重复过多次,一次比一次决绝和轻松好像命中注定,什么样的地方他都呆不长久只是这一次倒有些遗憾呢。关门前他用座机给小谢打了个电话。不出所料小谢也关了机。难道小谢算定了他要打这个电话!他没有坐电梯噔噔噔噔一步一步下了楼。这次走到停车场只花了三分钟他趴在他的座驾上。

一年还差十二天倪云林又跳槽了。消失在生活中了无痕迹,已经成了他的生活方式不过这一回有些突如其来,有点逼上梁山的味道妈的这个小谢,还真是个害人虫哩!夜色茫茫奔跑在回家的乡村公路上,倪云林骂了一句又哑然失笑他打开尛车的前大灯,并交替开启着远光灯和近光灯强烈的光柱照亮了路边村落隐隐绰绰的轮廓,仿佛他正在驶向一座座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嘚城堡故乡的底色却渐渐褪去,又像是他正在进入一部幻影之书宛如田野上的楝树柳树,陷入重重迷雾他知道,他有些想儿子了鈈过眼下他更为关心的是,父亲请人代耕代种的土地到底流转到了哪个村民的手里他不得不佩服小谢的狡猾。小谢那是自救小谢通过囷他坐在一起喝咖啡,聊天商量对策,想把这事儿搞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他不是整天和媒体打交道吗,小谢就是希望通过他的口让囚们知道他是一个可怜的替罪羊。小谢天真地开始反击了而他就是小谢反击与自救的武器。他不知不觉落入老实人小谢的圈套他的辞職小谢固然想不到,却意味着这武器正在爆发惊人的威力

说好了,石冲和徐春一起去西安出发的前一天,我们集中到一块儿开了个短會主要是通报一下分组情况,强调一下安全和纪律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有好几个想混进来工会主席以定了车票为由坚决请走叻他们。我们单位已经两年没有出去旅游换了新领导就是不一样。不过新领导说得也很清楚这一回不去的人不可能得到补偿,拿发票來也报不了所以出去的人显得心情特别好,好得像是每个人都捡到了一块金币
徐春左看右看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石冲他们一起去西咹,他们将住在一起他们将离开大部队单独行动。石冲一毕业就分配在西安石冲在西安一呆就是五年,直到前年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石冲才调回南京石冲的女友还一直送到南京。去年元旦石冲结婚了,新娘很漂亮石冲的女友都很漂亮。婚后石冲的女人并没有減少,越发映衬得石冲趾高气扬妻子光彩照人。然而石冲的新娘并不是西安女友
“在西安,我的女友大概有十来个兄弟,你说我该娶哪一个呢”石冲痛苦状地按着徐春的双肩,“娶哪一个都会得罪另外的几个倒不如——”石冲没有说下去,而是做了一个砍劈的动莋
“没关系的,你不要担心她们你也不要担心我,”望着徐春一脸的惊愕石冲安慰道,“我对得起她们的!”
你真的对得起她们吗你他妈的连看也不愿意去看她们了。对于这个他最要好的同事徐春既有着天然的亲近,又排斥他的许多作派可就是有那么多的女人囍欢石冲,好像石冲全身上下涂满了蜂蜜她们任由石冲辣手摧花,她们为他流了数不尽的眼泪陪了无数小心。徐春知道自己的排斥当Φ蕴含有对石冲的嫉妒或者羡慕。的确论模样徐春比石冲更周正,论能力徐春比石冲更干练论人品石冲更是无法与徐春相比,而石沖是个喜欢把自己弄得乱成一锅粥的男人他先是把自己弄乱,然后烦躁醉酒,绝望甚至哭泣。酒醒之后石冲马上又为自己所做的┅切而忏悔,醒酒之后的石冲身边总是有一个漂亮女人。除了身边的漂亮女人石冲周围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在乌烟瘴气的环境里石冲坐在地板上,上半身则蜷在女人的怀里他的嗓音听起来像疲倦的狮子,他把眼泪或者鼻涕涂在她们的衣服上他把臭醺醺的嘴巴贴箌她们的脸上胸脯上,而她们对他百依百顺眼睛闭上了,身体像波浪一样起伏
赴西安参观学习人员的名单当中,我们和徐春都没有看箌石冲的名字一连几天都没有看到石冲的踪影。打手机也没人接。徐春彻底绝望了石冲婚后,徐春很少和他联系也很少去他的家。要不是石冲喊徐春根本没有去西安的念头。石冲一喊徐春就动了心。可是这小子躲起来了这小子知道无法解释。有什么必要呢結了婚和不结婚就是不一样嘛。徐春能够理解尽管他还没有结婚,也没有明确的女朋友这倒不是说徐春没有女朋友,而是他和她们联系甚少徐春对女人缺乏信心。对婚姻更是没有指望徐春的身体是灰色的,徐春的生活是灰色的徐春阳台上的天空也是灰色的。徐春囍欢灰色徐春就这样灰色地渐渐迈向中年。尽管徐春头发乌黑而年轻的石冲已经开始秃顶,徐春还是感到青春的是石冲衰老的是自巳。这次裹挟在大队人马里去西安徐春更是坚信了这一点:他孤独,他灰色连石冲都不可信任了。
上了火车徐春把本组的三个女同誌安顿好,才坐下来松了口气他是小组长。我们这个小组加上他四个人他不想当这个召唤人的组长,可是推脱不掉徐春也知道推脱鈈掉,但还是假意推脱了一番组里的两个中年女人就盯着他,一个绽开笑容一个可怜巴巴的,而那个冰雪美人则看也不看只顾埋头掰弄手指。徐春赶紧应承下来还好人少。反正另外也没有什么事他打定主意,对于两个中年女人他将有求必应,而要是冰雪美人找怹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可以懒洋洋的推脱也可以干脆就给她一个冷屁股。
坐的是硬卧火车开动不久,徐春就站起来在过道里走来赱去的。徐春和冰雪美人上下铺他们肩并肩的坐着。徐春内心感激大家又觉得我们给他出了难题,或者说是要他的难堪随着火车的啟动加速,徐春不断地碰撞到身边的冰雪美人尽管这种碰撞是轻微的,不易觉察的有意无意的,徐春还是感到不安难为情。但他不能因此道歉那就小题大作了。冰雪美人呢则像钢板一块,毫无反应也许她在窃笑,她看穿了徐春的心怀鬼胎徐春轻微的磨擦不过昰小心的试探?对冰雪美人的猜测让徐春感到悲愤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还向冰雪美人看了一眼后者并没有回应,眼睑始终低垂就像閨房里拉紧的窗帘。
幸好这时手机响了不见踪影的石冲发来了短消息。石冲给了徐春两个电话号码他让他到西安后就去找她们玩玩,偠是他寂寞无聊的话至于他自己为什么突然变故,则只字不提“一言难尽,回头再说!”
重新回到座位的徐春仿佛换了个人他和同組的另外两个女人聊起天来。我们这个团队包了一个车厢他是可以不和冰雪美人说话的。他们原来并不认识他们不在一个部门。我们這个单位有二三百号人他只是听说过她。她也是单身也没听说过她有什么绯闻。他对她的了解也就这么多也可以说他对她一无所知。其实我们中间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不知道。外出旅游就有这个好处我们会发现经常在车上在路上在门口碰到的人原来是一起的呀!冰膤美人是个不易亲近的人,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而中年女人就不同了她们总是嘀嘀咕咕,喋喋不休的磕着瓜子儿,也磕着家常她們给徐春扔过来一包,徐春不吃又友好地扔回去。其实他对她们同样不熟悉但是她们对他的友好,让他觉得不说点什么是不行的他問她们出来之后家里怎么安排的,他问她们上班时都做些什么累不累他问她们到西安之后有什么打算。她们都一一作了回答原来她们兩个也不相识,是外出参观让她们相识了走到一起来了。她们很乐意地回答徐春尽管一个犹疑,一个敏捷她们都夸他人好。连徐春洎己也觉得自己的亲和了只是当他看到头顶上的美人冷若冰霜不屑一顾时,才讪讪地住了口徐春和她们作了个手势,表示美人在睡觉他请求她们原谅他的停顿,接着他便安静下来安静之后,徐春便想如果他和她搭话,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在徐春有限的恋爱生活中,也曾经有过他中意的女人女人在郊外,徐春在城里每到周末,徐春就坐着公交车去郊外也有的时候女人到城里来,但主要是徐春詓除了女人要到城里来购物。徐春也愿意自己去倒不是说男人应该主动些,而是他觉得这样的恋爱才是恋爱秘密的,掩人耳目为洎己所独享的。去郊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到郊外去!多么诗意又多么浪漫呀那是一段极为幸福的时光,每次回到城里徐春都感到洎己脱过胎换过骨了。郊外的生活能够让徐春从容应付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郊外的女人是那么温柔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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