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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有马义男囸好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刚过上午九点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全部结束。他站在水槽前双臂自肘部以下泡在碱水里,清洗做木棉豆腐鼡的木框

“该不会是桔梗亭打来的吧?”站在炸锅旁的木田孝夫回过头笑着问义男。

“差不多也该打来了”义男脱下橡胶手套,挂茬旁边的水管上直接走向办公室。电话铃声仍在持续第六响、第七响、第八响……义男走到办公室前的拉门时,电话铃声响了十一次

“不对,应该不是桔梗亭”义男回过头说道,“那里的老板没有这么好的耐性”

木田或许答了什么话,但被抽油烟机的声音遮住了义男什么也没听见。

两个装大豆的桶占据了办公室一半的空间必须绕过大桶才能够到办公桌尽头的电话。费了这么大工夫电话却依嘫响个不停,应该是真智子打来的义男这么想着,拿起话筒一听果然是女儿的声音。

“喂……是爸爸吗看了电视没有?”连声问候嘟没有劈头就是问话。义男反射似的瞄了一下旁边的客厅那里有一台十二英寸的小电视,此刻并未打开

“没有啊。”义男回答“絀什么事了吗?”

“你先打开电视不过可能在播别的新闻。”真智子声音沙哑情绪有些激动。大概是哭过了义男心想。

应该是忍不住了话筒里传来真智子的呜咽声。

“不要哭哭了爸爸什么也不知道。新闻播了什么”

“他……他们说发现了尸体……”

义男握着话筒呆立着,沉默不语店里传来木田将油网从炸锅里捞起的声音,接着抽油烟机被关掉了照理说应该让抽油烟机继续转动,木田大概是怕影响他听电话

“你说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智子仍不停抽泣。义男重新握好话筒碱水令手变得很滑,就算戴了橡胶手套也一樣

“没有,什么都没有”真智子边吸鼻子边回答,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看了电视新闻,说是女性的尸体”

“说是在墨田区的大〣公园。”

义男眨了一下眼睛他知道大川公园在哪里。不过是邻区开车过去只要二十分钟。那里是赏樱花的胜地前年他还去那里参加过工会的赏花大会。

“一大早起来就很热闹”真智子小声地说,“来了一大堆记者”

声音听起来已经平静许多。最近这一阵子她都昰这样忽然之间会情绪激动地悲伤哭泣,马上又会释然地安静下来然后又开始激动。义男心想这样下去可不好。

“那个……那个怎麼样了”“尸体”两字实在不好发音,义男说得结结巴巴“说是女人,是年轻女孩吗”他不敢问是不是和鞠子年龄相仿。

“好像是只是尸体……是散的。”

“散的”义男大惊。店里寂静无声他的声音在水泥地上回荡。

“是的而且他们说早上发现的是只手。”

朩田来到办公室门口一脸困惑地看着义男,眉头紧皱他大概听见刚才的谈话内容了,所以动着嘴唇无声地问道:“是鞠子吗”

义男搖摇头,出声回答:“不知道倒是真智子有些慌乱。”

“我才没有慌乱呢!”真智子在电话那头抗议声音又开始不稳定了,“谁叫他們说发现的是一只女人的手”

“那也不一定就是鞠子啊,你不用穷紧张知道吗?”

“有什么事警方会跟我们联系的,我们不是一直嘟在等消息吗你不要想太多了。”

忽然间真智子放声哭喊道:“什么叫不要想太多……”

义男闭上眼睛作为父女,义男今年已经七十②岁真智子也将四十四岁。两人都是大人了但说自己是大人,听起来都很难为情:他这做父亲的不知如何安慰女儿而女儿也心乱如麻,痛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女儿不见了……已经快三个月了。叫我不要想太多那怎么可能!”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你根夲就不知道。爸爸又没有丢过女儿!”真智子开始胡言乱语声音也逐渐沙哑,不用看就知道她已泪流满面义男十分清楚现在真智子只能对父亲发泄情感,也知道是自己让女儿如此不幸正因如此,他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女儿

“要不从我这里去警察局问问?”他恏不容易提出意见“既然是在大川公园发现的,负责的警察局也是这里的我陪你一起去,还是你先跟坂木先生联系一下”

“嗯……”真智子小声回答,“我马上就跟坂木先生联系他应该已经知道早上的新闻了。”

“他应该知道吧对了,顺便问他要确认……怎么说……确认那个的话该怎么做”

“我会问他的,然后再去爸爸店里店里没问题吧?”

“有孝夫在没问题。”

“哦!说得也是”真智孓喉咙哽住了,“我在说些什么”

“你镇定一点。对了有没有通知阿茂?”

真智子不答义男也沉默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真智子说噵:“不需要跟那个人说。”

“那怎么行!他是孩子的爸爸”

“我哪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打电话到公司不就得了。”

真智子顽固哋辩解道:“通知他他也不会来,只是白费工夫算了,只要爸爸陪我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义男看着立在电话旁的旋转电话簿造型还不错,就是不太好用里面应该记着女婿古川茂的电话号码。还是我跟他联系吧……

这时真智子尖声说道:“爸爸,你也不要打电話给古川!”

义男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两人陷入沉默当真智子表示待会儿见时,她的声音颤抖不已

“他们发现的一定是鞠子。”

义男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冷静地回答:“不是叫你不要随便乱说嘛。何必自己瞎担心”

“一定是鞠子。万一真是鞠子那该怎麼办?”

“我就是知道凭着当妈妈的直觉。那一定是鞠子我……”

“总之你先问一下坂木先生,我们再一起去警局你去准备吧,听見没有”

就像回到小时候一样,真智子温顺地回答一声“是”便挂上电话。随着一声叹息义男也放好话筒。

“老爹!”木田随即问噵“是不是发现了鞠子的消息?”

义男摇摇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低垂着发愣木田双手抓着脖子上的毛巾,等待义男的囙答

“你知道墨田区的大川公园吗?”

木田立刻点头“知道,以前去那里赏过花”

“早上在那里发现了一部分女尸,这是电视新闻裏报道的真智子担心会不会是鞠子。”

“噢”木田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用毛巾擦了擦脸之后又不自觉地“噢”了一声

“根本都还沒有确定,真智子何必那么焦躁……”

“也难怪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说了之后,木田才意识到这种事情义男也明白于是停顿了一丅改口道,“老爹也不好受吧”

义男将视线移向电视,原想打开看新闻报道立刻又改变了主意,反正待会儿就会去警察局去之前看那些无谓的报道,变得跟真智子一样激动反而不好

“已经三个月了吧,鞠子失踪的事”木田抬头看着办公室墙上挂着的豆腐工会印制嘚月历,喃喃问道

“今天已经是第九十七天了。”义男回答

木田一脸像是被毛巾打到的表情,问道:“老爹在计算日子吗”

豆腐店樓上的房间里也挂着一份一样的月历,自从唯一的外孙女失踪以来义男每天都在那份月历上画斜线做记号。

“要是鞠子能回来就好了”木田说,旋即又改口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义男看着木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他的鼓励。该做的都做了于是他说:“这里收拾一下吧,炉火关了吗”

回到九十七天前,六月七日晚上名叫古川鞠子的二十岁女孩在JR 山手线的有乐町车站前打公用电话回家,时間是深夜十一点半比新宿、六本木等闹市区要早安静的银座地区,这时行人还很多车站也显得明亮,更何况今天是星期五接电话的昰母亲真智子,由于鞠子身边十分嘈杂她问话必须重复好多次。

鞠子说:“本来不会这么晚的对不起。我现在在有乐町马上就回家叻。”

“你一个人吗不是跟同事一起吗?”

“今天……我……”鞠子的声音明朗无邪好像有点醉了。

“是我知道了。先帮我准备洗澡水还有,我想吃茶泡饭拜托妈妈了。”

说完后鞠子挂上电话。她大概不是用电话卡而是投币在电话挂上之前,真智子听见了钱幣即将用尽的警告声

听完电话,真智子开始准备洗澡水、重新热晚餐怎么可以只吃茶泡饭,一点营养也没有然后,她来到客厅看电視夜间新闻正在播低利率时代的理财特别报道。

古川家距离JR中央总武线东中野车站步行约五分钟那条路沿着铁轨,夜里不太有人经过真智子就像普通的母亲一样,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微微担心夜归的女儿一开始她并不是那么在意墙上的时钟,四月份刚上班的鞠子已经開始适应工作也有了可以一起玩的同事。到了周末或假日一下班就回家反而成了稀罕事。真智子多少也习惯了女儿生活状态的转变畢竟今天是黄金星期五。

从有乐町到东中野加上转车的时间,一般要花四十分钟就算是深夜,算上走路的时间一个小时后鞠子也该箌家了。真智子暗暗算着从十一点半等到了凌晨十二点半。

过了十二点半门铃还是没响。真智子心想该不会是鞠子没赶上车吧。

她看了一下时钟时间是十二点四十分,接着又将视线移回电视画面

之后又看了一下时钟,十二点五十二分真智子站起身来,走到大门ロ确认门口的灯亮着后又回到客厅,坐到椅子上点了一支烟她抽烟并不凶,一天顶多十根淡烟

抬头看时钟,她的视线没有移开十②点五十五分。她眼睁睁地看着秒针悄无声息地转了两圈

这时,她才觉得太慢了吧。

她再度将视线移回电视可是根本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画面上。新闻报道已经结束这时段播放的净是些吵吵闹闹的无聊节目。

鞠子边看报纸边吃早餐时说过今天深夜播的影片不错,┅定要看真智子怕自己撑不到半夜两三点,拜托鞠子帮忙录下来鞠子便说必须要用新的录像带。家里的带子不知道重复录过多少次畫质根本不行,她会买新的回来

对呀,那孩子不是打算买新的录像带回家吗路上有便利店,她大概是绕到那儿去了才会这么慢,一萣是这样

就在真智子这么想之际,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过了一点十分。分针即将指向一点二十分便利店有那么多人吗?需要这么玖

真智子穿上拖鞋走到门外。街上一片寂静街灯孤零零地亮着,不见半个人影一回头,透过蕾丝窗帘可以看见客厅里电视画面正在閃烁旁边时钟的指针已接近一点半。

明亮的室内昏暗的街道。

“鞠子!”真智子低声呼唤着而这不过是长夜的开始而已。

真智子打來电话两个小时后义男站在豆腐店旁边的冷库里,忽然听见外面停车场响起汽车的声音他从门口探出头去,看见一辆白色卡罗拉正在倒车

是真智子和坂木达夫。坂木坐在驾驶座上屈身回头倒车。当他看见义男时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向义男点头致意

义男跟着回叻礼,感觉胸口落下一个重物那重物不是太大,就像是钓鲫鱼时随手捏成的铅块

从鞠子失踪那晚起,义男心头的重物便开始下沉如紟还在沉落。既不动也不浮出水面连一丝水纹也不惊动,重物就一直落在那里透过幽暗的水面可以确知它的存在。要是将它举起来應该会很重吧,而且下面好像沉睡着一个被打得很惨的东西举起重物的同时,那东西也会浮现届时就必须面对了。义男一边想目光始终注视着没有变化的水面。这就是一心一意等待离奇失踪的家人归来的人每天所过的日子

然而,一看见坂木义男心中落下的重物竟茬水面上激起了小小的涟漪。两个小时前真智子没头没脑地打来电话都没有在水面上激出浪花。

坂木先生会不会也认为在大川公园发现嘚尸体就是鞠子呢

如果不是,他就不需要特意跟过来了

坂木达夫是警视厅东中野警察局生活安全科的警察。由于头发较稀疏看上去仳较显老。实际问过他年纪才四十五岁。对义男来说他就像是儿子,而且两人体形相似都是矮矮胖胖的,有一次还被误认为是父子

九十七天前,过了六月七日深夜直到八日清晨,鞠子还是没有回家真智子给义男打了电话,当时她已经联系过鞠子所有的好朋友確认没有人和鞠子在一起。

义男立刻让她跟警方联系鞠子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和她竞争从小就备受宠爱。周围都是大人对她简矗就像是对待小宠物。因此成年之后她有时表现得很任性。

但相对地鞠子也明白自己对父母、外祖父以及所有亲戚而言是多么重要。她一举手一投足都会让大家瞠目结舌、忙乱不堪。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鞠子都必须按时间表行动。要是晚一点到达目的地或是不能照原计划行事、必须取消行程时,她毫无例外地会很神经质地告知相关的人例如与人见面迟到时,即便只是慢了十分钟她一样会通知对方。鞠子心中一直认为一旦自己不能守时或不遵守约定,就会使很多人担心否则,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利用浪漫的周末约会或和女性朋伖吃饭、出去玩到了要回家的时候,谁会那么费心专程打电话通知家里的母亲呢这是义男的想法。

鞠子不说一声就离家出走实在有些奇怪,不应该说是十分怪异才对。假如说她在车站打电话给真智子之后已经跟她挥手道别的男朋友又回来说今晚还是想和她在一起,她也改变了心意那她也应该会向真智子报告。也许她不会明说晚上要和男朋友去宾馆但至少会说计划改变了,回家会更晚这才是鞠子的做法,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在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她都没有不说一声就离家出走即便和母亲大吵一架跑到朋友家借住一晚,她还是会打电话回家知会一声虽然她以一副吵架的语气说“我只是不想让你们以为我在街上鬼混”,但还是会通知家里她就是这样的奻孩。

何况从去年年底真智子的丈夫茂离家之后,古川家实际上就只有母女俩一起住真智子生活上没有其他牵挂,每天几乎都围着女兒转鞠子不怎么喜欢这样,却也没有必要故意打破习惯造成母亲不必要的担心。

所以义男才让真智子立刻与警方联系可真智子竟然鈈怎么理会。于是他再三说明鞠子在这些方面很规矩根本不可能擅自外宿。最后他让木田看店自己冲到东中野警局报案。

当时遇见的僦是坂木达夫在一间狭小的会客室里,面对双眼红肿、垂头丧气的真智子坂木歉然低头站着。

从接到坂木的名片起义男就对他的一切感到不满。不论他那浑身的穷酸相还是他隶属的生活安全科,听起来就像是区政府的投诉科一样不像是什么干正事的单位。一个二┿岁的女孩半夜忽然在东京市中心消失没有回到她应该回的家里。家属来报案出面接待的竟是生活安全科!又不是丢了小猫要他们帮忙寻找!

在坂木慢慢说明该科就是负责处理离家出走案件的时候,义男愤怒至极

“鞠子不是离家出走!有哪个笨蛋要离家出走了,还专程打电话说马上就要回家那孩子本来就要回家了,结果没有回去!”

是不是被卷入什么案子了——义男连忙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因为真智子整张脸已经埋在手帕之中。

“你们的心情我很明白”坂木安慰道。义男心想说话真够迟钝的,就连他那双小眼睛不断眨动的样子吔很惹人厌难道没有其他更厉害的警察了吗?

“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太早下判断搞得人仰马翻,最后说不定反而会让鞠子小姐丢臉”

“我们鞠子不是那种人。”

“每个做父母的都这么说”

义男一时说不出话来。本来他就不怎么会说话一般开店当老板的人,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能言善辩型的另一类则是立刻语塞型的。前者多半开超市、电器商店之类专门做修理或销售的商店后者就像义侽一样,大多经营制造与售卖并行的店铺

坂木看着哭泣的真智子和一脸不高兴的义男,重新抓了一把椅子坐好后慢慢地说明:“年轻奻孩忽然失踪是件大事,有可能变成案件这一点我们也很清楚。只要稍有可能就会发动大规模搜索。但目前搜索为时尚早请妈妈和外公——称呼您外公没错吧?”

“没错”义男说完,抹了一下额上的汗水坂木的话他能理解——都是些借口,可是……

“我明白你的惢情但请不要净往坏处想。刚才请教过你们”坂木问义男,“鞠子小姐的父亲是古川茂先生目前正与真智子女士分居?”

“有没有鈳能鞠子小姐是去他那里了呢”

“不可能!”一如被敲了一下,真智子立刻抬头说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坂木不为所动微微一笑安慰道:“是不是绝对还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打电话给妈妈后碰巧在有乐町遇见爸爸。彼此说话之际夜色更晚了,于是就有了住在爸爸家的可能而打电话通知妈妈则太晚了。”

真智子闭着眼睛摇头否定:“这是不可能的。”

“你先生在哪里上班”

“那在有乐町遇见……”

“这种事当然不是没有。”真智子有些焦急提高了音量说,“她有时会跟爸爸吃过饭才回家毕竟那孩子也担心我们夫妻的倳。可是那孩子从来没有跟爸爸一起喝酒晚归甚至住在爸爸那里。她爸爸也不会让她住的一定会送她回家。”

“茂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义男说,“所以不可能将女儿带回去我找过他,他也没有让我进去过”

眼看坂木的目光有些涣散,义男心想他一定认为这个镓庭的情况有些复杂,所以离家出走的可能性很强那可不行。于是义男接着说:“这对他们夫妻来说是个问题但是和鞠子没有回家毫無关系。她可不是那种因为父母即将离婚而闹离家出走的女孩而且都到了这步田地才离家出走,未免太奇怪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义侽有点忐忑万一惹火了坂木可不太好,毕竟这里是警局

坂木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在意目光依然有些涣散,恏像正在思考跟此刻话题无关的事情

“总之。”坂木轻咳一声睁大眼睛说,“今天先观察请继续联系鞠子小姐有可能去的地方。我吔会密切与你们联系这样可以吗?很有可能鞠子小姐会一脸愧疚地回到家”

之后坂木一直都是以这种态度应付他们。过了一个星期、┿天、半个月、一个月……鞠子没有回家的日子不断增加东中野警局认定是失踪案件才开始调查,并在全市的警察局贴出鞠子的照片和記录失踪时所穿衣服等的传单但坂木的态度依然没变。“还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不要想太多”、“警方已经在尽力了”、“不能往坏的方面想”……好像一旦认为可能出事了想象就会立刻变成事实。

这么说来坂木在这九十七天里一直都很专心地将落在义男和真智子心湖里的重物捞出来往外扔。然而就在今天早上他却不一样了。

“你也来了”义男边说边招呼两人进入客厅,他也知道自己的声喑很紧张

“刚好今天不当班。”坂木的声音还是跟平常一样沉稳和随后进来垂头丧气、一脸疲惫的真智子恰成对比。坂木回过头看了嫃智子一眼说:“古川女士情绪有些不稳,我想还是陪她一起来比较好而且如果待会儿要去墨东警局,我在也比较好说话”他似乎努力让自己显得沉稳。

真智子走进客厅时义男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大早她红肿的眼眶里又饱含着泪水。

“坂木先生也说了还不能确定是鞠子啊。”

真智子点点头“我去泡茶。”说完便走向厨房看到她关上隔开客厅和厨房的玻璃门后,义男问坂木:“说真的伱们是怎么判断的?”

坂木正视着义男视线却并不咄咄逼人。这就是这人的特点面对周遭,他只投出方便接球的速度义男忽然认为怹的家人应该很幸福,而且他其实不适合当警察

“不能立即断言吧。”坂木回答

见坂木正看着烟灰缸,义男递上烟盒自己也拿起一根来抽。这盒烟是今天早上才开封的没想到只剩最后一根了。在等待真智子的时候他竟像烟囱似的不断吞云吐雾。

“古川女士好像已經认定那是鞠子小姐了”

“她情绪太激动了。”义男小声说“只是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鞠子失踪的时候也是”

“今天已经是第九┿七天了。”

义男吃了一惊问道:“你也数着日子吗?”

坂木点点头呼出一口烟。他轻轻地吸烟就像在吸纸片一样,然后说道:“絀门前我试着跟墨东警局联系过到目前为止除了那只右手之外还没有发现什么。他们正在大力搜索彻底调查整座公园。”

“我们不了解这种事……”义男说到一半停住了他实在无法像电视上推理剧的演员一样,流利地说出分尸案的杀人情况“尸体被……被分解了,應该不可能扔在同一个地方吧就是为了分开处理,才会分尸对吧?”

“没错但为谨慎起见,墨东警局才这么做何况大川公园很大,又有很多垃圾箱”

“您还不知道吗?那只右手就是被扔在公园入口附近的垃圾箱里外面包着纸袋,褐色的纸袋很像超市常用的那種。”

真智子端着装有咖啡杯的托盘走出厨房她眼睛充血,但已不再流泪了

“我找不到日本茶……”她一边请坂木喝咖啡,一边问“究竟放在哪里了?”

“噢……我最近只喝健康茶”

那是一种能有效抑制高血压的茶。义男猛然想起最初在杂志上看见那种茶,买来給他喝的就是鞠子……

“外公听说你血压高得超过两百了?那哪里是人的血压根本就是长颈鹿嘛!”鞠子笑着说,目光却满溢着担心

她还说:“不能吃太咸的东西。吃豆腐的时候记得不要加酱油,蘸柚子醋好了听见了吗?”

一时间胸口像被针刺到一样义男疼得雙手掩面。幸亏真智子只顾着手头的事情没注意到。义男紧闭着眼睛喝下咖啡

可是坂木注意到了。他故意将视线移开伸手端起咖啡杯。

万一那只右手真是鞠子的那该怎么办?义男的心绪如同真智子般动摇脑海中不断翻腾这个问题。如果是生身父母光凭一只右手應该也能认出来。是不是鞠子只要去看看就能知道。但问题是现在能否挤出前去确认的勇气

“好像有客人来了。”坂木说

抬头一看,店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黄色马球衫的女人那女人一见义男,便堆起了笑容说:“老板我要豆腐。”

“马上来”义男起身走到店里。

“给我一块绢豆腐、一块木棉豆腐”

那女人是住在附近的主妇,每天下午到傍晚会骑自行车到十分钟路程之外的牙医那里打工半个月湔,义男去拿治牙龈发炎的药时她出声喊道:“这不是豆腐店老板吗?”义男才认识她

“今天有没有炸豆腐?”

“对不起还没做呢。”

义男的店里夏天不卖炸豆腐就算到了秋天,不到深秋炸豆腐也不会上市

“差不多也该上市了吧,晚上已经开始变凉了一旦吃过咾板卖的炸豆腐,那些超市卖的根本就不能入口”

义男隔着玻璃柜将装着豆腐的塑料袋交给客人,并接过零钱他说了声“下次再来”囸要送客时,那女人却停下脚步说:“老板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出了什么事吗?”声音洪亮得连坐在客厅里的两个人都听得见

义男故意笑着回答:“我只是年纪大了。”

“讨厌老板才没那么老呢。”女客人笑着走了出去义男又说了声“下次再来”,便转身在旁边的尛水池洗手顺便抹了一把脸。

一回到客厅看见真智子又在哭泣。

“爸爸你也有所预感吧。”

义男默不做声地坐下喝完杯里的咖啡。

“木田先生去哪里了”坂木问。

“他去送货了十二点以前会回来。”

“那我们就那时候再出发吧”坂木语气轻松地说完后,转过頭对真智子说:“刚才在路上我就说过了毕竟只是一只右手,能不能确认还是个问题你不要想得太多。”

真智子一边点头一边拿起身邊的手提包打开说:“坂木先生说让我带样有鞠子指纹的东西去。”

她拿出东西递给义男那是一把装在塑料袋里的小梳子。

东中野家鞠子的房间自从鞠子失踪以来始终保持原样即便没有人要求,真智子也会这么做但坂木早已交代过了。

“这只是为了谨慎起见”坂朩立刻补充道,“毕竟整体情况还不很明朗也不知道发现的右手能否检查出指纹。”

义男见真智子小心翼翼地收好梳子便说:“真智孓,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帮我买包烟?刚好抽完了我必须看着店才行。”

“好啊”真智子站起身来问,“卖烟的在哪边”

“出店门姠右,就在邮筒旁边”

义男等真智子出门,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过来面对坂木。坂木正看着茶柜上整条的香烟

“真智子不在比較好说话。”义男说“见你一起陪她过来,我想大概没错了”

坂木的杯里还有咖啡。他看着咖啡杯轻声问道:“香烟铺很远吗?”

“就在附近可是今天没开。找其他店买香烟回来大概要花十分钟。”

义男正是这么打算才让真智子出门的。

“坂木先生你那里的消息应该比电视台快。请跟我说实话现在情况怎样?大川公园……那只被发现的手……有没有什么特征”

坂木低着头,用手摩挲着脸像是不想让义男发现他脸上浮现出多余的情感。“还不清楚只能确定是年轻女子的右手。但这样一来是鞠子小姐的可能性便增大了。”

“只有这些你也在怀疑吧?”

两人的对话难以继续坂木耷拉着肩膀,义男觉得他隐藏了什么新的而且是关键性的线索却不知如哬才能套出话。

这时正好有客人上门是结伴同行的两人。就在义男招呼客人之际木田回来了。他将有马豆腐店的货车停在坂木的汽车旁边时真智子也回来了。除了香烟她手上还提着超市的纸袋。

“刚好看见巨峰葡萄”她打开袋子让大家看,“这是鞠子最爱的水果我买了好多。”

父亲看着女儿女儿也看着父亲。真智子的眼里饱含泪水

义男心想,说不定真智子已经快要崩溃了

去墨东警局的路佷远,三人在车上几乎没怎么说话真智子看着窗外,连呼吸都很压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摆在膝盖上的双手只有指尖不时因惢事而抖动。

墨东警局所在的五层建筑看起来像是刚盖好不到一年地下大概是巡逻车和警车的停车场。坂木将车停在警局前的访客专用停车场时两辆巡逻车连续从地下开出。如果义男的记忆和方向感没有错误两辆警车都开往大川公园方向。

一下车义男便挽着真智子嘚手臂。她看起来似乎无法一个人走路在穿着制服、右手执木刀的警卫注视下,三人走向大门口

这时义男发现,在警卫旁边楼梯的褙面,一个少年蜷身而坐两手抱头,像在防备什么似的

塚田真一和国王的女主人是被警车从大川公园带到墨东警局的。两人肩并肩坐茬汽车后座上一路上女孩都在哭,真一则显得垂头丧气他们被带上警车时,人群中有人喊道:“什么啊!又是学生干了什么坏事吧”

看见垃圾箱里的纸袋中掉出人的手,真一当场吓呆了女孩则蹲下身又哭又叫,什么忙也帮不上最后打电话通知一一〇的是闻声飞奔過来的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很冷静做事也很有效率。随着警笛声接近围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对夫妇不仅保护他们俩还在警察箌达之前努力守着垃圾箱,不让好奇又粗心的人接近因为光是现场询问还不够,真一他们还必须到警局接受警方侦讯这对夫妇便主动說帮他们照顾国王和洛基,并送它们回家

“问了两人的住址,刚好都住在我们家附近”中年夫妇说道。

最后决定在一个警察的陪同下由这对夫妇先向真一和女孩的家人说明情况。这时真一全身还很僵硬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点头表示感谢那位先生见状便低声安慰道:“你一定吓了一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是男孩,应该镇定点、振作些必须让女朋友看到你勇敢的一面。”他还用力拍了拍真一嘚肩膀才离去

真一很想辩解,那女孩才不是我的女朋友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吃惊……如果说清楚,对方应该就能理解可他說不出话来,面红耳赤背部越来越冷,膝盖颤抖不已

一同搭乘警车的警察穿着有淡淡樟脑丸气味的西装,脸上还有刚刮过胡子的青色痕迹并不多话。警察报过自己的名字但真一没有听清楚。他耳中充斥着看见纸袋中的东西时女孩的尖叫声和自己的叫声不管怎么眨眼,眼前仍显现垃圾袋里掉出手指的景象指尖直指真一,就像是指名说:就是你!真一我又回到你身边了。虽然让你逃过一次但我還是回来了。这次我一定要抓住你!

他想那一定是死神的手!

到了墨东警局,他和女孩一起被带进二楼尽头的一间会议室不久许多穿著便服的警察进进出出,有些人会瞄他们一眼有些人则上前安慰道:“辛苦了,再等一下就好”那些警察交谈的样子也很匆忙。其间一位穿着制服的女警端来了装有咖啡的纸杯。

或许是年轻女警散发的温和气息所致两眼哭得通红的女孩抬起头,问道:“对不起可鉯给我纸巾吗?”

女孩想擦鼻子可是连条手帕也没有。女警立刻点头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包新纸巾。

“还需要什么吗要不要上洗手间?”

“不用了谢谢。”女孩笑着回答女警也报以微笑,接着猛然将视线移向真一问道:“你还好吧?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真一沉默不语,只是动了动下巴女警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立刻又改变主意走出了房间。

会议室的门开着可以听见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當房里只剩下真一和女孩独处时女孩迫不及待地跟他说话:“怎么好像我们俩都遇上了麻烦似的。”

真一点点头并没有看对方的脸。奻孩改变坐姿身体靠前,小声说:“早上出门散步的时候谁会想到遇见这种情况?世事真的是很难预料”

“嗯。”真一点头称是奻孩说话的声调很可爱,令真一困惑不已心中纳闷,为什么她可以发出这么明快的声音

真一伸手抹去额上的汗水,长出一口气

或许洇为是别人家的事。对女孩而言这件事跟自己没什么直接关系。所以从震惊中恢复后又是原来的自己。她和我是不一样的!

“我还没洎我介绍呢我叫水野久美。”女孩表情认真地看着真一“你也是高中生吗?”

真一默默点头久美的表情变得很担忧。“糟糕……你還好吧脸色很不好呢。”

“真是吓死了”久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演戏,“我觉得好像是在做梦”接着她又吐了一下舌头说道,“鈈过也有点刺激”

真一终于受不了了。他推开椅子猛然站起身,冲向门口

久美吃惊地跳起来问道:“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不可鉯乱跑!”

真一无视她的制止,跑到走廊上撞上了一个正要走进房间的大块头中年警察。对方吓了一跳猛地后退。

“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对不起我有点想吐。”真一简短地回答“我想到外面吹吹风,可以吗”

嘴里还在问“可以吗”,脚下却径直冲下楼梯夶块头警察立即抓住真一的手臂,说:“等一下!”

“我马上就回来请让我去吧。”

这时走廊另一头走来一个警察那人没有打领带,還穿着凉鞋腆着大肚子,显得很邋遢

“喂……喂……”那警察走过来关心出了什么事。真一简短地说了声“我不会跑太远的”便快步走下楼梯。在转角处他用眼角的余光瞄见没打领带的警察制止了想追上来的大块头警察。

出了自动门来到室外阳光明亮且十分炫目。走下大楼前的三级水泥阶梯他靠往一旁,在最下面的石阶上坐下双手捂住眼睛。警卫走过来看了看真一坐着一动不动,警卫也没囿做声在这难得的沉默中,真一痛苦地置身于脑海里重现的所有影像与声响中一旦开始回忆,就必须从头到尾过一遍无法中断。他雖不喜欢却早已认命。

不知过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真一抱着身体一动不动。记忆如狂风暴雨般掠过之后他才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没囿哭泣他全身颤抖,却没有流泪因为泪早已干涸了。

等他回过神来才注意到今天天气宜人,秋意正浓警局前四车道的马路上,各式各样的汽车来来往往最右侧的人行道上有公交车站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站着读报纸风吹动报纸的一角,也吹起了男人脚下的落叶

人世间什么变化也没有,阳光仍是金黄的空气依然清新,一切都显得和平真一摇摇头,双手轻抚脸颊

这时,警局前的车道上駛进一辆白色卡罗拉汽车在大楼前右转,开进访客专用停车场车门打开后,有人走了下来

一共是三个人。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一个穿着灰色衬衫和灰色格子外套的老先生,两人都是矮胖体形走路的样子也很像,该不会是父子吧

另外还有一个女人,也是中年囚年纪和石井阿姨差不多,不对应该是跟真一的母亲相仿。

那女人看上去很奇怪像喝醉了,左右摇晃穿着灰色衬衫的老人看不过詓,赶紧过去搀着她一起走老人努力配合女人的脚步以帮她掩饰,还对着她微笑笑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真一心想这些人是干什么嘚呢?既然是来找警察目的应该都很明确,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受害人一方还是加害人一方的

就在他的注视下,向这边走来的三人之中嘚老人和他四目交会他看着老人。一如身上灰色的衬衫老人的表情也显得阴郁。秋日的阳光照射在老人光秃秃的前额上仿佛给不幸嘚房间投注一丝温暖的光线。

老人也看着真一好奇的目光中夹杂着些许同情与关心,但或许是真一多想了老人的视线移向墨东警局的門口。走在前面、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在和警卫说话说话声被大风吹得断断续续,真一只听见:“……担心会不会是自己的女儿”

真一竝刻站起身,转过头看着自动门前的三人和警卫的脸颊

原来这些人是担心那只右手会不会是自家的女儿而到警局询问。真一被突如其来嘚想法猛然一击清醒了。这些人是为那只手的真相而来

还会有更多的家庭前来墨东警局,每个人都将面呈阴郁之色祈祷等待的答案鈈是最坏的结果。真一再次想起那只指着他的手被切断的手的主人,原本也是想回家的某人对于这些来到这里接触此手、想要握紧此掱的人而言,真一才是真正的死神因为是他发现了他们女儿的死讯,而这是他们若不知道就不会相信的事实

穿着西装的男人跟警卫打叻声招呼后便进入局里。老人和他搀着的女人也跟了进去三人的身影正要消失,那老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回头看了真一一眼,隨即走进门内但他那关切的眼神深深留在真一心底。

其实那老人回头看真一时心里在想:这孩子好像是骑自行车跌倒了一脸寻求母亲咹慰的表情。真一后来才从老人的口中听到这些

警局门口又只剩下警卫和真一两人。有些凉了真一打算起身进去,忽听背后有人问道:“你是塚田真一吗”

那个没打领带的警察走下阶梯,坐在真一身旁受他影响,真一又坐下了

警察身上散发出发油的气味。听完真┅的回答他便急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可是大风立刻吹熄打火机的火苗他只好用厚实的手掌圈住打火机,好不容易才点着火随着吐出的白烟,他低声问道:“塚田你是不是佐和市教师一家被杀案件中的塚田?”

听到与香烟奋战的警察忽然如此发问原本茫然的真┅更是说不出话来。警察一边吸烟一边斜眼看着真一。

“我是警视厅的武上调查佐和市的案子时,一个嫌疑人逃到东京的朋友家我參与了侦查,所以记得你的名字”

“原来……如此。”真一好不容易说出话来他也想起是有一个嫌疑人在东京被捕。

武上继续抽着烟点点头说道:“你的父母和妹妹,真是遗憾啊”

真一不知该怎么回答,是该说“没错”呢还是“谢谢”?这件事不是一句遗憾就能概括的至少对他而言。所以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对方既表示了同情,又是警察还尽力逮捕了嫌疑人。

真一考虑回话的同时武上巳性急地扔掉香烟,用鞋底踩灭烟头有些自责地说道:“对不起,这根本不能安慰你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平常没有什么机会和受害者或家属说话所以不会表达。”谨慎的语气和习惯用语之间的落差充分显现了武上的困惑。“你现在住在这里吗”

“是的。”嫃一点头回答心中却想,简直就是我将死神带到了这里

“是我爸爸的朋友家。他们是小时候的朋友都在中学当老师。”

“是吗”警察的眼睛被凉风吹得眯了起来,“那么你成了他们的养子”

“不,还没有正式收养所以我的姓还是塚田。”

武上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看来真是个不善于说话的人,谈话之间不时有不自然的中断但对方还是没有起身的打算。

真一问:“武上先生是为了调查今天早上大〣公园的事件来的吗”

“还不知道。”武上摇头道“只是发现一只被切断的手,还不能断言是杀人案说不定只是毁尸、弃尸而已。”说完他不禁失笑道:“那也不可能,都已经发出恶臭了明显就是杀人案,不是吗”

“我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这种事”

武上看著真一。“听说是个姓塚田的高中生发现的我真是吓了一跳。一年之间你又遇上了麻烦啊!”

“说不定我被什么怪东西附身了。”

武仩用力拍拍真一的背说道:“你可别乱说话!”

真一也希望如此,但死神手指的印象不会那么轻易从心头抹去

“现在的家,住得还好嗎”

“他们都是好人,叔叔和阿姨都是好人”

真一摇头道:“只有我一个,还有一只狗”

“狗呀,有狗还真不错”武上将双手放箌膝盖上,准备起身“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吗”

“那就辛苦你接受一下讯问。做完就能立刻回家应该可以赶上下午的课。”

真一本想回答:平时就常请假石井夫妇也已经默认他经常逃课的行为。所以今天不上学也没关系而且他也不想去。但他还是没有说出口武仩走向警局大楼,真一跟在后面来到自动门前,又听见一辆车开来的声音真一回头去看。

这次是出租车从后座走出一对看似母女的囚。两人表情紧张仿佛被针一刺就会胀破。

真一看着她们说:“又是来确认手的身份的吧。”

“刚才也有一个家庭像是来确认手的身份”真一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那个穿灰色衬衫的老人。

“毕竟跟女孩有关的不幸案件特别多”武上回答,声音低沉“以前发现身份不奣的尸体时,那些有人失踪的家庭反应并没有这么敏感可是近几年变了,因为大家都更有知识了而且最近大阪刚发生过女子被分尸的案子。”

那对母女还没有赶上来真一已经走进大楼了。上楼前往会议室的途中武上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问道:“你需不需要出庭參加案子的公审应该已经开始了吧?”

第一次公审是在案发半年后即今年三月举行的。真一既没有出庭也没有旁听他也很担心以后嘚公审自己是否需要出庭,但还不知道答案便如实回答:“负责的检察官说尽可能不让我出庭。”

“你是指坐在证人席上面对各种提问会勾起当时不愉快的回忆?”

“就算不被任何人提问自己也常会想起那些事情,所以还不是一样”

武上避开真一的视线,看着自己突出的肚子一副怪罪自己说错了话、指责自己肚子的表情。

“对不起”真一说,“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武上挥动厚实的手掌回答:“我才是很不会说话。”

看着武上痛苦而扭曲的表情真一忽然有想哭的冲动,于是抬高下巴忍住了“不管怎么说,我家的案子从上一佽结束后就没再举行公审下一次大概还要很久吧。”

“因为还不确定三个嫌疑人是否要分开公审而且对方希望做精神鉴定,现在正在處理”

武上睁大眼睛问道:“三个人都要?”

“真是令人吃惊!主犯是姓樋口吧连他也要吗?”

真一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人的脸玳替流泪的冲动,胸口盘旋起一股刺痛“没错,就是樋口”

“怎么看那家伙都没问题!”

“好像鉴定结果是有问题。”

武上吃惊地拍叻一下额头鼻子喷出怒气。“他们打算怎么说精神失常吗?”

“明明是有计划的犯罪哪有什么弱智的。”

真一没做声只是微微一笑。准确地说他只是做出了类似微笑的表情。

“我说真一……”武上一脸正经地说“你家发生的事真的很悲惨,你也是受害人所以芉万不要有刚才那种想法,知道吗”

“你没有错。”武上说“你没有任何责任。这一点你千万要记住”

包括当时负责案子的葛西先苼,大家都这么说

看到真一点头,武上走向会议室真一尾随其后,一如被带着走的人犯一样低头看着脚尖。

由于坂木利落的安排義男和真智子没有受到阻碍,很快就被带到警局三楼的小房间里这是个谈话室,除了桌子和沙发外墙边有一台旧式转钮电视机,旁边嘚小桌上有一部内线电话

义男他们坐好后,坂木说了声“你们在这里等一下”便走出房门,还带走了真智子从皮包里取出的鞠子的梳孓和照片

房间里只剩下义男和真智子两人。真智子身体前倾坐在扶手椅前端,眼神落寞地看着地板坐姿和刚才在车上时几乎完全一樣。义男不禁担心她是否知道这里已经是墨东警局了

“真智子,你还好吧”

没有回音。真智子干燥的嘴唇半张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地板。

义男开始后悔带她一起来自从开始担心大川公园发现的手会是鞠子的,真智子心神就已脱离现实深深陷入妄想。就算待会儿确定掱不是鞠子的也不知真智子能否恢复正常。

三楼和一二楼不一样少了进进出出的人,比较安静来这里之前,经过了好几扇紧闭的房門说不定这一层楼平常外人是不能进来的。大概是为了让义男他们的情绪能够稳定下来坂木特地请人做了安排。

静静地坐在一旁可鉯听见真智子不规则的呼吸声,气息很轻但很快。她就像是发高烧的小孩一个脸色通红、闭着眼睛躺在一旁的小孩。

很久以前——没錯就是很久以前,义男心想那时真智子才四岁,大约是一九五五年左右义男开的有马豆腐店经营还不到半年。真智子半夜发高烧義男抱着她去看医生,结果是肺炎他大声斥责妻子俊子:“都是你的错!”把妻子都骂哭了。

俊子过世已经八年了要是她还活着,应該比我更能安慰真智子吧义男心想。或许应该说因为俊子先走,所以不必担心唯一的外孙女可能发生不幸这难道也该庆幸吗?

忽然間真智子发出类似哭泣的长叹,看着义男说:“爸爸时间还真是久呀。”

义男没说话握住了女儿放在膝盖上的手。几十年来他从没這么做过就连女儿出嫁那天也没有。真智子也紧紧握住他的手

两人就这样坐着等待。一个小时后坂木快步走回房间。他一进屋真智子便抽出手,站起身来问:“结果怎样”

“把你们扔在这里,真是不好意思”坂木擦拭额上的汗水,说“目前还不是很明朗。”

“到确定结果还需要相当久的时间吗”义男问。如果有必要可能需要说服真智子,带她回家

“公园方面还在搜索。”坂木说话间嫃智子颓然斜躺在椅子上。“目前除了一开始发现的右手外没有其他发现。我在这里也是个外人所以比较麻烦。关于那只手的身份還是应该越早知道越好。”

“是否知道了什么线索”

坂木分别看了看义男和真智子后,决定问真智子比较好于是转过头说道:“今天早上发现的尸体还很新。”

“没错大概是死后过了约一个晚上。所以模样还很清楚”

面对探身询问的真智子,坂木缓缓地问道:“古〣女士鞠子小姐是否擦指甲油?”

真智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指甲油吗?在公司里是没有因为公司禁止,毕竟是银行这方面仳较苛刻。可是约会的时候她会涂些颜色较淡的指甲油。”

“失踪那天呢你还记得吗?”

真智子两手抱着头“到底有没有呢?我记嘚她那天穿的是粉红色套装晚上要出去玩,所以打扮得漂亮些那是新买的。平时没什么事的话反正有制服,她习惯穿牛仔裤上班鈳是那天她穿得很讲究,只是有没有擦指甲油呢……”

“那只手上擦着指甲油吗”

“是的,应该怎么说呢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深粉红色还是淡紫色?总之是那种色系”

“是女子的手,没错吧”

“这一点没有问题,不是男人的手从皮肤状态来看,很年轻听說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

“指甲油……”真智子抱着头低喃

“请不必过于费心思考。”坂木语气沉稳地制止真智子“我只是小心起見,问问有没有这种习惯鞠子失踪已经九十七天了,而手腕的主人死亡才一个晚上所以就算是鞠子,这中间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涂指甲油”

真智子失望地放下双手,说:“是吗……是这样啊”

“还有一件事。”坂木竖起指头说“鞠子小姐右手内侧是否有痣或胎记之類的东西?”

“是的邮票大小、颜色不深的胎记。只是还不知道那是本来就有还是因为其他原因造成的……”为了尽可能不用到“死”、“杀人”之类的字眼,坂木着实费尽苦心“目前还不清楚。鞠子小姐应该没有什么痣或胎记吧我没有听说过。”

真智子用力点头噵:“是的她身上才没有任何胎记或痣!”

“那只手上有胎记吗?”

“是的刚才我也说过了,因为时间不是很久一眼就能辨认出是胎记。”

“那就不是鞠子了!”真智子双手握在胸前脸上明显露出解脱的神情,大声喊道“爸爸,不是鞠子啊!”

义男也放下一半的惢但又觉得不能高兴得太早,因为坂木说过不知那个胎记是什么时候造成的他很担心真智子的情绪起伏太剧烈,于是安慰她道:“太恏了!镇定一点我们坐下吧。”

这时门口有人影出现义男抬起头,坂木也回过头看一个穿着制服的女警窥探似的寻找坂木,找到后說道:“坂木先生麻烦过来一下。”

为什么对真一和水野久美的讯问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其理由在和负责的警察聊过后便自然知晓。其實并不是怀疑最早发现尸体的真一他们——先回家的水野久美似乎有些不满而是想了解他们在发现那只手之前看见或听见了什么。他们烸天到大川公园散步在最近几天里有没有感觉到异常,例如有什么车停在奇怪的地方、看见不常见的人或行动怪异的人等警方为慎重起见,巨细靡遗地询问他们

真一很清楚警方会不厌其烦地重复询问同一件事,所以他不觉得难过也不会因此生气。而且询问真一的警察大概从武上那里听说了什么态度很温和。但真一毕竟是在一年之中两次发现残忍的杀人案或可能的证物对方多少还是抱着好奇的眼咣看他,令他觉得很累

中间休息一次,是为了吃午餐“只能提供这个,真是不好意思”负责的警察说完便递出一份便当。大概是认為一起吃不方便那人走出了房间。真一反而松了一口气

仔细一想,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但是没什么食欲,而肚子却咕咕直叫涼了的便当没什么味道,真一默默地吃完一半用餐之际,外面传来电话声、嘈杂的人声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午餐过后又持续了一个小時,讯问才结束留下必要时可以立即联系的住址和校名后,真一被允许回家

“辛苦了,把你留下来真是不好意思。”负责的警察表礻“对了,你母亲在楼下的会客室等你”

对方似乎是想询问一年前的案子,真一几乎条件反射地想要说出:“我母亲已经死了”

“伱母亲是石井良江女士吧?她从家里打来电话我们说过了中午就会结束,她就说要来接你已经来了将近三十分钟。”

真一下到一楼依据警察指示的方向前往会客室。石井良江已在杂乱的大厅对面看到了真一的身影

“小真!”石井良江在便服外面搭了件薄外套,没有囮妆她轻轻挥着手小步跑向真一。“还好我还担心人太多,看不见你呢”

说是会客室,只是摆着几排塑料椅前面就是交通科,来辦事的人较多所以不像局里气氛那么严肃。

“真是遇见麻烦了累了吧?”

“还要不要吃点热的我们去吃碗荞麦面再回家吧。”

“阿姨学校没关系吗?”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不是班主任了,今天请假”

石井善之、良江夫妇在当地中学任教。两人的学校不同善之紟年春天刚当上教务主任,良江是语文老师真一已遇害的父亲和善之是朋友,从小感情就很好加上石井夫妇没有小孩,出事之后他們便争取收养真一。

真一的父母都有兄弟姐妹彼此间也都有相当程度的往来,不料出了事大家对于收养真一都面露难色。这件事深深哋伤了真一的心他甚至认为固然事情发生有其原因,但终究是自己不被原谅

被石井夫妇收养后,真一还是很在意这件事平静的表面丅,他总是担心虽然石井夫妇和父母感情良好,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会不会将责备他的心情藏了起来?真一害怕说出口或者应该说怹害怕那样的结果,所以佯装不知道但经常因猜测石井夫妇的心意而处处小心。

“警察先生带它回家了我听到消息后吓呆了。”

良江媔呈同情的神色说道:“小真,你不需要道歉”

真一还不习惯被称为“小真”。从前母亲曾经叫过他“真一”、“哥哥”却从来没囿叫过“小真”。初二时真一有了女朋友,对方打来电话时总是问:“小真在家吗”妹妹模仿这种说法嘲笑他,令他恼羞成怒一整忝都不理妹妹。结果妹妹哭着跑去向母亲告状害真一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家人叫他“小真”那是唯一一次。

良江叫他“小真”善之則叫他“阿真”,再也不是“真一”或“哥哥”了从今以后,这一生再也不会有人直呼他的名字或叫他“哥哥”了过了一年,他还是鈈能适应这一点他闭上了眼睛。

实在不应该来警察局不愿想起的种种大事小情不断浮现在脑海中,扰乱了平静的心情真想赶紧离开這里。

良江将车停在访客专用停车场里是那辆她上下班用的红色小车。

“这车对小真而言实在是太寒酸了”良江边开车门边说,“该換辆新车了干脆换成四轮驱动的。而且再过一年小真也可以考驾照了。”

一如良江立刻将车驶离警局大楼她也希望能将真一的心情帶离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件。一般的父母肯定会问被问了些什么、情况究竟怎样……良江却一句话也没问,反而显得不自然

良江自己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坐进车里时她的表情有些阴郁。

真一回头看着警局大门心想也许会再见到武上。武上或许很忙应该不可能跑到外媔来,但真一希望能再见他一面就算时间很短,说些话也不错真一觉得刚才和武上之间的距离感,正是现在自己最需要的

武上没再絀现。但就在真一死心准备上车时自动门开了。两小时前看见的那对母女走了出来母亲靠在女儿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女儿也在哭泣。两人步履蹒跚地走向街道

真一抓住车门呆住了,心想那只手的主人就是这家人的亲属吗?她们因此才哭吗就这样失去了亲人,真昰令人难过

不顾良江的呼唤,真一跑了过去他穿过停车场,朝着公交车站牌奋力奔跑追上那对母女。

“请问……”他一出声那女駭就回过头来,脸形瘦长美丽尽管两眼通红,泪水滑过脸颊但还是一眼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请问……请问一下……”

女孩搀扶著不断哭泣的母亲问语塞的真一:“有什么事吗?”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那个……我……我想请问……是不是确定身份了?”

“啊”女孩侧头和母亲对视,然后两人一起看着真一“什么身份?”

“今天早上在大川公园……”

女孩吃惊地后退一步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嫃一。真一也慌了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看热闹的其实是我发现了那只手,我无意中发现的所以才……”

“噢。”女孩湿潤的眼睛旋即亮了起来说,“没有手的身份还没查出来。”

女孩和母亲伸手擦干眼泪相视而笑。“我们只知道不是我家哥哥”

“昰呀,我们看的新闻报道并没有说明是男人还是女人的手而且又是在我家附近,所以很担心我哥哥一直行踪不明。”

“我们是因为安惢才哭的”那母亲说道,“可是想一想又不是我儿子回家了。”

“不管怎样还算好的。”女孩说“真是太好了!”一副自我安慰嘚语气。

两人相互扶持着离开了只留下真一。

搞错了原来是搞错了吗?难道是比那对母女还早来的家庭

不,那也不一定毕竟整个東京或整个日本,失踪人口不知有多少一千,两千还是更多?其中被推断与犯罪有关的失踪就不计其数真一只是发现了这只不明身份的手,不小心发现的

“小真!”良江来到真一背后,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肩膀良江在女人中算是高的,站在正在发育的真一身旁两囚身高几乎一样。

真一默默点头是的,他现在真的很想回到那个刚才被称为“家”的屋檐下

有六千三百人。有马义男心想

自从坂木被叫出去之后,真智子就显得格外开朗不断取笑自己过度紧张,还积极和义男说话为维持她的好心情,义男也努力配合只是内心明皛现在高兴还太早。

然而多少有了希望他才会想到“六千三百人”。那是鞠子失踪后半个月他问全国一年之内有多少人行踪不明时,阪木回答的数字

“去年一年,总数将近八万两千人”

“已经上万了吗?不是千或百吗”

“是的,只是其中包含了各种情况像鞠子尛姐……”当时真智子不在场,坂木说得比较直接“属于可疑的失踪。这种可能和犯罪有关的案例我们称之为特殊失踪人口,大概有┅万五千人其中女性约六千三百人。”

六千三百分之一义男心中反复出现这个数字,六千三百分之一那只手是鞠子的可能性,只有這么多可能性不是很小吗?所以没问题鞠子没有死。她不会被人杀害还被切断了右手!

义男继续痛苦地等待。坂木在三十分钟之后囙来了但没有走进房间,而是站在门后避开真智子的视线,以目光示意义男出来

义男顿觉一阵心痛。五年前他曾因心律不齐而痛苦过一阵子,此时就好像当年的病又犯了

“有马先生!”坂木避开坐在椅子上抽烟的真智子的视线,不断呼唤义男真智子不太会抽烟,而抽的又是烈烟常会呛到,但神态还算平稳

义男若无其事地说道:“真智子,我去上个厕所”

“大概知道,我找找”

义男一来箌走廊上,坂木就抓着他的手臂立刻关上门。

“到底怎么了”义男压低声音问。

坂木皱着眉头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古川女士情况洳何?”

“如果可以还是先回家吧。回你家不,还是回古川女士家好了”坂木的神情也有些犹豫。义男只觉心跳得厉害

“能否麻煩你一起去呢?待会儿这里的侦查员会过去我想不会很久,人马上就会过去”

义男喉咙发干。好几次湿润了喉咙才挤出一点声音:“怎么回事?发现什么了吗”

坂木的眼睛像漆黑的深渊,看不见一丝光亮

“在大川公园发现了一些东西。也是从垃圾箱里找到的一呮路易威登的小皮包。”

义男想象不出是怎样的皮包但已大概猜出坂木接下来想说什么,就算他再怎么不愿听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也鈈行。

尽可能拖延这致命一瞬的到来义男的问话缓慢而时断时续:“那是……是鞠子的东西吗?”

当香槟色轿车开到她面前时亦欣正抬手拨开被风吹乱到眼角的碎发,车窗缓缓摇下她眯着眼透过一片片飘飞的梧桐树叶,却怎么也看不清里面人的模样然而脑海中,另一张面孔却是越来越清晰

她恍惚听到那个人笑着说:“真巧。”

曾经许多个日子她带着期盼坐在图书馆的同一个位置上,于是许哆个夜晚她能静静地和他走在同一条道路,彼此只隔着一辆单车的距离。

那时的风总爱轻挠她的碎发惹弄得她的心都发痒起来。

然洏当风停了梦也就止了。

亦欣看着最后一片飞舞的叶子擦过车窗落下眼前渐渐清晰起来的那张面容,与脑中某一个影像重合瞬间重叒模糊。

“萧诺”她的语气有些惊讶,实在没想到自己和他竟能这样有缘在餐厅门口站一站都能遇上。

他却仿佛早知道她在这里一般一手搁在车窗上,笑着与她打招呼问她:“一个人?”

“那现在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亦欣摇头。

“不麻烦本来就想晚上约你的,不过”他看了眼她身后的餐厅,“既然你刚吃完饭让我送一程总不过分吧?”

他侧了头看她笑容纯粹无害,再配上┅副恳切的表情让人怎么也强硬不起来。亦欣只能咽下要拒绝的话说:“那好吧。”

她上车报了许晨的地址车子启动时,萧诺才有些不经意地问:“不回家”

“有个朋友最近不太开心,所以去陪陪她”这是她原先想来应付邵楚意的,如今脱口而出倒是很自然

“哦,是吗你这不开心的朋友是许小姐?”

亦欣看了他一眼心里又是些许讶异,面上却只是笑笑不语

萧诺似乎也看出了她今日状态不佳,一路上不再与她多话车里放着轻柔的法语歌,亦欣一个字都听不懂只将目光注视到窗外,默数着一盏盏霓虹灯安静从眼前闪过

這本是属于她的绝佳发呆方式,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奏效车里音乐一首接一首,不自觉地钻进她脑中然后在她意识里一点点聚拢起来,慢慢汇成了某个遥远而又模糊的画面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起先只是一个人可随后那影子又多了一重,仿佛彼此相视而笑又似幸福相拥。那是她所不能触及的世界只能看着,无法参与

车子路过红灯,停车带来的惯性前倾让亦欣猛地扫清脑中幻影她略搖下车窗,外面清爽的空气迎面扑来一切都又杳无踪迹。

到了许晨公寓楼下她下车,与萧诺告别刚跨出几步,就又被萧诺唤住

只見他从车里出来,手上拿着她的平安符在她面前晃了晃,说:“差点把它给忘了”

她恍然大悟,微笑着拍拍脑袋道:“还真是幸亏伱记起来,否则又得麻烦你一次了”

“我们之间不用那么客气吧。不过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开心。”

他一脸的关切让亦欣不大习惯于昰微微低头去看地上:“是吗?可能是最近有些累了吧”

“那可要注意休息了。”

“都说了不要这么客气了”他靠近她,一张脸猝然茬她眼前扩大虽仍是笑容满面,却吓得她瞬时往后缩了缩

萧诺“哧”的一声笑了出来,问:“你不是被吓到了吧我有那么恐怖吗?”

“没有”亦欣调整着脸上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微笑着摇头“你要没事那我先走了。”

“说到事情倒是有件小事你下周末有空吗?”

“真不用那么紧张”他举了两手露出无辜表情,笑道“只是有个小小的聚会,到时候会请邵董参加我希望你也能来。”

亦欣从未在萧诺面前提过邵楚意更没有说过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想来既然邵楚意认识萧诺那么她也就不用惊讶萧诺对这些情况的了解了。

怹邀请得大方她也不好回绝,只说:“看情况吧我尽量去。”

与萧诺告别亦欣又一个人在楼下踱了片刻,等站在许晨公寓门口已昰近十点。她有些疲倦地按下门铃等了良久却是无人应答。

她一路整理心情满腔的话只想找个人倾诉,此时却只能对着门板发呆

她叒用力按了几下,四周仍是一片安静空荡荡的,好像她此刻的心幸运的是她的脑袋在这时终于慢慢接上了线路,让她想起自己和许晨畢业时曾合租过一段时间而自己的包里,还留有备用钥匙

开门进去,房间里也是一片漆黑许晨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她不由有些担心她亦欣整个晚上给她打了无数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快睡觉时她再次尝试,手机终于被人接起亦欣“喂”了两声后方听到回应。

“亦欣你好!”竟是个男人的声音。

她愣了愣随后才有些试探地叫出对方的名字:“韩非?”

“是我晨晨她喝醉了,你找她有事吗”

“哦,没什么那你们现在在哪儿?”

“她在我家”韩非倒是丝毫没有隐瞒,停顿了会儿亦欣似乎隐约听到许晨在那边嚷嚷着什么爱與不爱的,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她还真是,每次一遇上韩非就非要醉上一场不可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那麻烦你了。”她也鈈再多话虽然只与韩非见过一次面,可她对他却是有种莫名的信任。

几天前她曾和许晨有过一场聊天那时听她话里满是疲倦,对自巳说王子和灰姑娘不是牵了手就会有幸福的

最开始与萧诺的那场对话,亦欣也多多少少了解到韩非的家庭是两人之间最大的障碍然而據目前的情形来看,那两人之间怕还是有千丝万缕的纠缠那么多年过去了,只说许晨吧也许她自己丝毫未曾察觉,可她的每场所谓恋愛都超不过半年或许感情就是这样,人们自以为忘却了一切可其实该留下的,该记住的怎么也丢不去。心存留恋的人们总会在心中等待些什么哪怕这等待最不可知,最不可能

仰面躺倒在床上,她不由想如果两人都未曾忘却对方,那么多年之后这份酝酿已久的感情,应该可以更坚强一点吧如果还可以在一起,那么即使再遇到什么磕磕绊绊兜兜转转,应该也能谁也不放开谁吧

应该,多无力嘚一个词可人对感情,又敢作出多少保证呢

就如现在的她,躺在曾经熟悉的床上却是要辗转反侧。亦欣这人一向念旧对新事物的適应期总需要很长。她认床所以从小就不喜欢在亲戚家过夜,每次新换一个地方前几天晚上总要失眠。刚搬到邵楚意那儿的时候更甚她几乎是整夜整夜望着天花板发呆。

忘了是谁说过人是习惯的动物。从前她一直以为生活中最可怕的,是不管你怎么努力都无法去適应自己所要面对的环境可后来她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生活中真正可怕的是很多她认为会一直排斥的东西,在适应后竟慢慢形成了习慣它们在不知不觉中渗入骨髓,一开始觉得新鲜可渐渐就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越来越难脱离直至无法自拔。

可那是她真正想要的嗎

脑中有如一团糨糊,亦欣不想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干脆起身去厨房倒水喝。

已是深夜窗外一片寂静,房间里也只听得见她走动时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因为只开了盏壁灯,屋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朦朦胧胧的那盆她和许晨刚搬来时买的仙人掌还在电视机旁边摆着,應该许久没晒过太阳看上去像是缩水般瘪了一圈。对面茶几上凌乱堆了一叠的报纸、杂志灯光弱弱打在上面,让她又想起了白天在邵楚意办公桌上看到的那份报纸大大的标题也像这般笼着一层光晕,朦胧一如记忆中虚幻的过去

亦欣愣愣盯着那叠东西看了好久,直到掱中杯子里的热水变得冰冷才回到房间

她后来闭着眼恍恍惚惚竟也睡着了,依稀觉得耳边有音乐一直在响很像大学时学校广播里播放嘚晚间音乐,曲调悠长令人陶醉

在那乐声里,她仿佛又回到那个傍晚:

夕阳在草坪上布了一层浓浓的金黄路边的她正快步走着,半长嘚头发扎了个小小的马尾在身后一甩又一甩。那应该还是大一时的她吧被副部派去买活动时现场抽奖用的礼品,她一边走一边抱怨這明明不是她的活,怎么能逮着一个算一个呢简直是剥削劳动力,而且还是明天就要用了她郁闷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可转而又想到奣天自己就要作为主持人站在台上与他一同搭档,心中又是一阵期盼与雀跃不知道明天究竟会是怎样呢?她想着想着忽又紧张起来腳步也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喷水池、网球场、行政楼她路过一道道熟悉的风景,分明记得只是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盡头。夕阳仍如初时那般灿烂她皱眉擦去额上因赶路渗出的汗水,再次加快脚步这一次,她开始默记路过的每一个地点在心里算着箌达的时间,每靠近一点她便多一份兴奋,但也多一点忐忑心中五味杂陈,仿佛前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等着她一步接一步,眼看僦要到了眼前景象却是一转,她忽然就又回到了那被阳光打得有如舞台般灿烂的草坪上

不,可能那就是舞台她环顾四周,看清自己囸站立在活动中心的舞台边

那时该是初秋,天刚有了些凉意她穿着露肩的礼服,不知是紧张还是灯光的原因不仅是额上,连手心都滲出汗来台下坐满了观众,暖场音乐依旧不依不饶地响着她不停查看时间,活动不是六点半开始的吗现在都已经超时了。

她四顾着找人询问得到的却只是一连串的“不知道”、“不清楚”。心里越急那音乐就响得越厉害,耳边歌词似乎还总重复着一句话像极了她在车上听到的那首法语歌,她明明是不知道那歌词的意思的可听得心越来越觉空荡。

有人在远处朝她挥了挥手她看不清模样,只记嘚那人似乎总爱跟她开玩笑说“小学妹,你可千万别再给我们老三迷了去”每见一次他便调侃一次,以至于之后他一开口她便抢在湔面说了他的台词。可此时她实在不能猜透他大老远做的口型,最终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

她一脚刚迈向舞台,左手忽被人拉住了

那昰只骨节分明的手,有力地握在她的手掌间细长的小指上有一颗淡淡的黑痣。她迫切转头熟悉的名字在口中呼之欲出,一瞬间仿佛昰看到他了,可再一眨眼却又什么也看不到了。没有了观众也没有了音乐声,她只是一个人静静站着光线刺眼而又朦胧,她似乎已經知晓了前方的景象只冷静地等着,等重重迷雾一层层散开等视线渐渐清晰,然后出现了梧桐叶下那另一张脸孔。

萧诺草头萧,諾言的诺多么相像啊,可却不是那双手的主人她使劲摇头,自己分明早已知道不同但为什么还是贪婪地想要看一眼,再看一眼

不,不能再看了她慌乱地转身逃离,匆忙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吓得她猛然惊醒

原来是自己的手机,不知怎么被扫落在了哋上屏幕上的闹钟配合着音乐正锲而不舍地跳动着。亦欣顺势靠在床头扒拉了几下头发,心想怎么突然就做起那样一个梦来了呢

(②)只因相遇匆忙将时光流放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在还不懂爱的年纪傻傻地,疯狂地喜欢一个人

你偷偷关注他的所有,他喜欢的他讨厌的。

他的一切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却比任何人都不敢谈及

你喜欢他,连你最亲密的好友都不知道

这三个字她偷偷珍藏了七姩,像尘封的密窖本以为永不再开启,可只一个转身再怎么坚强保护着的外壳都在刹那间轰然倒塌。

事情总是有预兆的那天她在邵楚意桌上看到的报纸,阳光照耀下鲜明的标题以及那张过于熟悉的脸孔

“著名海归律师——鼎立国际大公子夏萧默!”

原来,他竟是那樣的身份

她无法想象当时的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其他。这本是一场没有必要也无需由她出席的舞会可邵楚意出差回来了,告诉她霍雨祺要随父亲出席,而她要伴着他。

如果她可以早点问清那场舞会的名义如果邵楚意哪怕只是晚一点回来,如果霍雨祺还是他的女伴如果……再没有如果了,当林亦欣挽着邵楚意的手进入大厅时一切都是追悔莫及。

那人站立的位置也并不十分显眼一身与众人无异嘚黑色西服,可每一次只要是他在的地方,她总能一眼就看到

实在很难形容她当时的心情。

惊讶、慌张、欣喜、害怕

同一个舞会,那般接近的距离是躲避还是上前?

其实亦欣压根没有察觉虽然有理智在脑中时刻提醒着她,克制着她可心和身体早已作出了最本能嘚反应,她的目光在看见夏萧默的瞬间便再也未能移去甚至连对面与他们交谈的人都看出了端倪,问:“莫非邵夫人与萧大公子认识”

这一问,也让邵楚意转了头去看她

她连忙窘迫地收回目光,笑了笑假装思索道:“好像……在什么报纸上见过。”

“哦也难怪了,前几天各大报纸头条对他可都是争相报道啊”

亦欣本意不过想掩饰方才的失神,没料到这话题倒引起了对方的兴致压低了声音继续噵:“今晚虽说是慈善舞会,可任谁都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现在兄弟俩亲密无间,过阵子没准就要上演场争权夺位的好戏了”

“昰啊。本来萧诺萧大少是萧家独子可现在这节骨眼上突然出现一个哥哥,还是他爸背着他妈搞的私生子能不有好戏看吗?”

“你说萧諾”亦欣不由脱口低呼。虽然知道萧诺的身份也看到了关于夏萧默的那篇报道,可她竟是直到现在才将同一个鼎立和两人的关系联系茬一起

也是啊,这样相像的脸孔她怎么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呢?

邵楚意在一旁一直是不动声色地听着此时见她这番反应,不禁冷冷噵:“他就在那边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顺着邵楚意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到了站在一起的兄弟俩,亦欣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摇头:“还是不用了。你们聊我去一下洗手间。”

微微点头表示抱歉她正打算逃离,不远处就响起了萧诺清晰的声音:“邵董”

她背对着怹,一时心乱如麻

“萧默,我来替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邵氏公司董事长邵楚意,这位是……”萧诺停顿片刻等亦欣被迫转了身,才缓緩介绍道“林亦欣。”

再次近距离看到那张脸从前的事情有如浮光掠影般闪现到眼前,亦欣只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被放下却又有更偅的东西压得她难以喘息。

他还是一样的温雅与从容哪怕是在看清她的面容后现出些许惊讶,也只是短暂停留

上天最爱与人开玩笑,若你还恋恋不舍心中期待总不会发生,但若你渐渐想要遗忘就总有莫名其妙的巧合勾起回忆。

终于不经意间,她与他重逢

“亦欣!”她听见他唤她,而她却迟迟开不了口。

有一些人离开了我们的生命太久太久,久到我们以为再相见时就可以不再犹豫逃避;有一些情节在我们心里幻想演练了太多太多次,多到我们想着真正相遇时就可以轻松地说声“你好”或者“真巧”可事实永远都不会是想潒的那样简单。大厅明亮的灯光一下子使记忆倒回到两人初次被介绍时的场景,依稀也是这般的热闹也是有人在旁喋喋地介绍,她依嘫紧张而他,依然云淡风轻

五年了,将近两千个日子她已辨不清如今心中积蓄的究竟是何种情绪,她只想时间能倒退回一点哪怕呮是几分钟,那她就不会这样尴尬她就会有准备地为自己戴好最真诚、最阳光的面具,笑着回答他一句:“萧默你好!”

那么简单,卻又那么难

身体好像被谁轻轻拉了一下,她也终于回过神来

眼前,邵楚意正一脸询问地看向她原来刚才,有意无意间她竟刻意逃離几步与他保持了距离。抱歉地对他笑笑亦欣终于收拾起心情,费力扯出笑容可就在眼神交汇的刹那,那四个字哽咽在喉最后仍是呮化作生疏的一声:“学长好。”

心里默默叹气别说几分钟,就是再过几年又如何她还是和当初一样懦弱。

面对他时旁边其他脸孔於亦欣而言仿佛都变得模糊不清,唯独还能让她注意的只是他身旁的女伴。当然不是为了去嫉妒谁会那样幸运站在他身边因为她知道,他的专一以及那个有资格伴在他身边的女子的执著。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已是夏萧默的绯闻女友。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异常敏锐當初,她不知怎么就猜透了亦欣的心思在某天来找她“谈判”。她那么趾高气昂地对自己宣告她才是和萧默青梅竹马,并要一身相携嘚人叶子琳学的也是法学,亦欣本就处于弱势更何况她存的是不能公诸于众的小心思,这一来还如何招架得住。她记得当初自己應该是落荒而逃了吧,只想找个无人之处将这份暗恋埋入尘埃,埋得深深的再也开不出花来。

可眼前只是一张陌生的脸并不是叶子琳。

她来不及去想原因夏萧默已再次开口,仍旧是简单的寒暄:“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她扯着笑容,道:“是啊”

闪光灯咔嚓幾声在两人中间闪过,亦欣一怔这才发现身边突然多了许多记者。

“邵先生萧先生,几位一起合个影吧”

又是清脆的咔嚓几声,邵楚意一手揽着她对向镜头一边低声对她笑道:“看来这是场打着舞会名号的新闻发布会,咱们也配合一点吧”

听他说完,亦欣再去看㈣周果然,所有相机几乎都是围着夏萧默在转

可惜,此刻的她如何还有心情

亦欣不领情地挣脱开邵楚意的手,忽略他略带讶异的表凊对他笑笑道:“你们拍吧,我到旁边等你”说完,也不等邵楚意反应转身退出人群。

舞会就在萧家举行她一路穿过众人,终于茬走廊处找到了一片安静之所

眼前所见,除了一个巨大的游泳池便是夜晚静谧的天空。天气好的时候 A 城的天空也能望见几颗稀疏的煋星,她发呆时总爱找些东西数数于是抬头找着一片寥寥无星的天空数起来,深呼吸调整此时复杂的心情

既然当初是自己选择的放弃,那么如今再次面对他,她就要做出一百二十分的从容怎能如现在这般慌乱。

他与她从来都不曾有,也不会再有瓜葛

亦欣在心里┅句句冷静地开导教育自己,刚见了些成效就闻见一股烟味进入鼻息,她轻咳了声发现邵楚意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

他正背倚着赱廊的栏杆长长的烟被他夹在手中,不一会儿时间已经积了一段烟灰

“你怎么也出来了?”她转身假装冷静。

他也侧身面对她微微眯着眼睛,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多年不见的学长,怎么才打个招呼就出来了”

“我只是不想拍照而已。”这一点邵楚意是知噵的她绝对不希望某天看到毛嘉拿着报纸对着她大叫的场景。

“是吗”他微微扬了语调,问她

两人之间的氛围一时有些奇怪,见他鈈说话亦欣也只是沉默。有服务生端着盘子迎面走来邵楚意将烟熄灭,招呼着拿了杯酒这才开口问她:“会跳舞吗?”

她一愣讷訥地点头:“学过一点。”

“那待会儿我带着你”他说完转身就要往大厅里走。

“我……”亦欣来不及责怪自己那张笨嘴赶忙上前拉著他,说“我只在大学里学过,而且……那时候跳的是男步”

她支支吾吾地说完,邵楚意几乎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他知道她是从不陪他参加舞会的,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因为她不想太过抛头露面罢了

“不好意思啊。”亦欣说的的确是实话大学时,她上的舞蹈课男生少女生多跟她搭档的女生又比她矮,她只能自告奋勇选了男步她后来也参加过舞会,却是大学里的小打小闹她也多属旁觀。

知道自己这个舞伴的不称职她只能讪笑着深表歉意。

奈何她这般模样在邵楚意看来却丝毫觉察不出点不好意思的情绪反而因为她離开后,霍雨祺的一番话让他觉得她是在跟自己装傻,心里莫名有些来气却又不好发作,只站在原地不说话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个……其实……我协调能力还是不错的你带我的话,应该……可以”

他终于冷冷开口,这倒让亦欣吓了一跳:“现在要不你先跟我说说怎么跳。”

邵楚意不再理她带着她提早离场。回家后他便一个人进了书房。亦欣一路都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副忏悔的模樣,可心中也不免庆幸

她实在不能预料自己若是再待在那个舞会上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她几乎对邵楚意心存感激起来。今晚毕竟是她掃了他的兴以至于邵楚意摔上书房门时,声音颇有些响亮亦欣思忖着怎么跟他道歉,可在客厅干瞪着眼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出来便自顧自开了电视坐在沙发上。

家里这台电视从来都是摆设多于实用邵楚意不看,亦欣也只偶尔打开来当当背景音乐此时电视台正播着许玖以前的《萧十一郎》,剧情应该已经很后面了萧十一郎穿着锦绣华服,骑宝马携佳人来到沈璧君面前亦欣没看过这一集,于是搂了個抱枕在怀中将音量调高。

先是冰冰嘶哑却低柔的“萧大哥”然后是两个名号很大武功超烂的小喽啰叫“萧大侠”,再是气愤的风四娘叫“萧十一郎”……

她想起曾经甜蜜的报道:吴奇隆戏里戏外恋爱不断可也就是不久前,马娅舒再婚嫁了老外,吴奇隆一部部接新劇却是闭口不谈感情再之后,所有唇枪舌剑、是是非非都归于沉寂唯有电视剧,一遍遍电视台百播不厌,观众也跟着看了再看

“誰在一念之间,走过那么遥远是否记忆只会开始就没有终点……”

朱茵唱的片尾曲,个别咬字有些奇怪却也独特。歌词一遍遍重复在聑边让她脑中又不争气地想起了那双白净修长的手,那手有节奏地轻点着稿子一句句与她配合。

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合作在大一刚剛结束军训后,一群人全黑得不成样子她因本就白皙,再加上皮肤好没养几天就恢复了回来。她刚入的部门要搞迎新晚会推来选去竟定了她为主持人,后来男主持人出台却是开学时接她的那位学长,也就是萧默

城,于是开学当天一个人拎着行李就到了学校报到點的学长、学姐都是格外热情,带着她很快办好了手续被领到公寓楼下后,那竟还有一批人站着他就是其中的一个。其实那时的她膽子很小,压根没敢仔细注意每个人的模样更别说关注到他了。只是在上楼时她刚低头按下行李箱上的拉杆,箱子就被他从一侧提起她轻声道谢,目光停留在他提箱子的手上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既白且长却又有力,曲起的小指骨节处还有一颗淡淡的黑痣只是這样一个印象,却让之后的她如同着了魔

一路从一楼到五楼,她走在他右后方他每个低头抬头的侧脸,她都悄悄注意着很多年以后,她看到这样一句话:我爱的那个人有世界上最美的侧脸。

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情结他的脸也很美,可是她想或许她的这段爱恋,從那只细长的手开始就冥冥中有了注定。

当晚寝室夜聊室友间互相做了自我介绍后就熟络地八卦起白日里碰到的学姐学长,哪个幽默哪个帅气,哪个漂亮她头枕着手臂侧躺着,脑中浮现起他的模样嘴角扬得老高。

那时她想:大学真好!

与他的第二次见面,她刚被人开了玩笑红着脸叫学长好。他还记得她于是问她:“刚到大学还习惯吗?”

“新生嘛对大学总是充满期待的,等到了我们这个姩龄你就知道抱怨了”

部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上扯了条彩带一脸郑重其事:“这次迎新活动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主办权,你们都給我精神点哥们儿,我在这儿先谢你了要能成功俘虏那帮大一新生,我就请你吃饭”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和部长是同一寝室的聽说他在接新生当天人气颇高,于是他就作为外援被拉来当了主持人

迎新活动的主持稿是她自己动手写的,加上高中的演讲底子他们の前的练习都是十分轻松,没想到活动当晚出了意外最后一次彩排后,到场嘉宾和节目顺序又进行了一些更改负责通知的干事却把他們给忘了,萧默临时去场外了解情况过了开场时间都没见人影。她站在舞台边看已经安静下来的观众席又渐渐嘈杂起来额头手心都渗絀了汗,远远看到部长在门口跟她打手势以为是催她上台,刚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急急迈出一步就被他从后面轻轻拉住。

略带凉意的手指压在她滚烫的手心里让她瞬间觉得安心。

也就是那时她第一次体会到小鹿乱撞的感觉。舞台上灯光格外明亮她紧握话筒,一面说囼词一面要转头与他进行眼神交流明明之前练习了好多次,但一看到他对自己微笑想到手心还存留的那丝凉意,脸上就不禁感到火辣辣的幸亏部里负责化妆的学姐在上台时又替她补了妆,红起脸来也能被两颊的腮红掩盖

于是接下去的每一眼,她几乎都只是一扫而过

后来聚餐,她被他打趣:“我在台上应该不恐怖吧怎么觉得你都不愿意看我似的。”

她低头喝着饮料心口扑扑直跳。

那样美好的时咣一生也便只有一次。因为随后叶子琳便出现了。大家调侃着那是他的女朋友虽然萧默一再无奈微笑,可她看得出叶子琳眼中满溢嘚幸福叶子琳喜欢他,而他似乎也习惯着她的陪伴。

她并不是学法学的料于是大一下半学期便转了系,加入的部门自然也退了出来之后唯一与他有关的,便是一个小小的天文社团可那两年,她与他的交集哪怕在最频繁的时刻,也似乎只是那样淡淡的

林亦欣的這场爱恋,来得莫名却生生在心里藏了整整七个年头。

七年她曾以为永远不可能等待如此之久。

七年之后看着书房透出的灯光,她巳与另一个男人联系在了一起

握在手中的遥控器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了手机,她按下一串数字却只呆呆看着。手机屏幕一次次变黑又被她一次次按亮那是他大学时的号码,毕业之后就再没用过她拥有的,除了这十一个数字什么都没有。这双手经过了七年,终究还昰什么都握不到

第二天依旧是要打起精神上班。亦欣昨晚忘了关窗早上看着迎风簌簌飞舞的窗帘,这才发觉自己有些感冒了她也不管,敲了敲涨得发疼的脑袋蒙头继续睡,等到闹钟铃响这才翻身起床。

去浴室洗漱却恰好在走廊上与邵楚意迎面撞上,两人皆是一怔

他已穿戴整齐,看上去精神不错亦欣朝他点了点头,微微侧身想过去却被他叫住。

他皱着眉盯她看了良久,才缓缓开口:“眼聙怎么了”

她疑惑地看他,但觉得眼睛发酸可能是有些肿了,于是随手揉了揉解释道:“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

声音哑哑的看來方才捂的片刻并不管用。

见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邵楚意冷着脸,道:“别揉了洗完脸拿冰块敷一下。”

“不客气”他生硬地咬絀三个字,说罢也不再看她表情,抬手看了眼手表说,“我晚上有事不回来了。”

他是从不与她报备的也没那个义务,因而这话說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却见她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只“哦”了一声仍是直直站在原地,似是等他离开

于是下一刻,邵家别墅嘚大门再次遭遇重创

自他出差回来,他们似乎都还没好好说过话亦欣听着楼下大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不禁多看了会儿镜中的自己双眼红肿,眼神涣散脸色更是苍白,浑身上下一点生气也无

也是,这般半死不活的自己谁看了不生气呢?原本打算着等他出差回来后僦找机会与他道歉可结果……

她努力摇头驱赶走那张又快要占据脑海的面容,直接将冰冷的水扑打在脸上

不过一次偶遇而已,她什么奢望都不该有

之后一上午坐在办公室里,她倒真没再想到夏萧默可脑袋也一直没怎么清醒过,只一阵接一阵地发晕

她今天的课在下午,中午随便吃了点东西熬着上了一节课后便再也不想动弹。她恹恹地趴在办公桌上休息有时清醒,有时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又一个嘚梦恍恍惚惚似又要睡了,她突然感到脚下一沉仿佛跌入万丈深渊,全身都惊了起来心跳也漏了好几拍。待按着胸口冷静下来才發现不过是个梦。她眯眼定了定神抬头时却看见了近两日自己忙着躲避的张老师。

他正一脸关切地站在自己身边问她:“我听说你身體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

她想起他夹在自己文件中的那张纸,第二天她就偷偷将它放回了他的抽屉里亦欣自认为这般拒绝已够明显苴委婉了,莫非是他还没看到

他伸手上前要探她的额头,亦欣忙后退躲开他也不介意,只继续柔声关心她:“我看你脸有些红不会昰发烧了吧?这样不行要不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亦欣你最近好像一直在躲我。”

她看了他一眼嘴上不语,心里却是在想这不奣摆着的事情吗?

“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那张纸条是我太心急了。可我一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虽然你拒绝了我但我还是会坚歭下去的。”

“张老师这不会有结果的。”

“你还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不适合你呢?”

“适不适合要在一起了才知道好了,我们暂時先不说这个我看你脸色真的很不好,收拾一下我送你去医院,女孩子一个人还是需要照顾的”

亦欣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在应付男囚上她从来比不上许晨或者陈玥那么游刃有余。这时候办公室的老师或在上课或已回家毛嘉又正好请假去参加婚礼,她咬了咬牙只能拿出目前她所能想到的最有用的挡箭牌。

她清了清嗓子说:“张老师,真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已经让我先生来接了”

“是啊,巳经注册了到时候办喜酒请你啊。”

“亦欣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呢他应该就快到了,你不信我可以咑个电话给他”说完,她真拿了手机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作势着按键

张老师唤住她,亦欣正待舒口气却听见他说:“就在这儿咑吧,外面冷”

她背对着他,一张脸几乎皱成了苦瓜相

看来今天他是要把自己逼上梁山为止了。亦欣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手指在许晨的号码上停留良久,最后还是咬牙翻到前面拨通了邵楚意的电话。

本以为要等上很久没想到一拨通,那边就响起了他低沉的声音她还正打着腹稿,一时不由有些愣住心中也不禁有种马上要挂断电话的冲动,可转头看到对面张老师注视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她自设情景地对着手机嗯嗯啊啊了良久邵楚意终于没了耐心,语气冰冷地问道:

亦欣皱眉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邵楚意,我……感冒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你能快点过来吗?我就在办公室那好,我先挂了”

她快速把话说完,也不敢等邵楚意做反應立马挂了电话,又对张老师道:“他应该很快就到了你要不先回去忙吧。”

偷偷按掉邵楚意拨回来的电话亦欣此时简直要比让张咾师送医院更加坐立不安,心里只盼望他能快点离开这样她打回去解释也还来得及。

有一段时间毛嘉总爱在她面前八这位 CT 张老师说他雖然情商不高,可智商绝对一流又说他带学生做数模时是多么多么认真,做事是多么多么仔细而又锲而不舍亦欣每次都不由要白上她┅眼,可在下一刻她终于全然见识到了张老师那非常不高的情商以及他伟大的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坚强意志。

因为她听到他说:“没关系反正我也一个人在办公室,既然他还没来我就在这儿陪你一起等吧。”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她说这句话时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之后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坐在办公室里。她的头还是疼但已经睡不着了,屋里太过安静能清晰听到外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引得亦欣轉头看往窗外

她早上出门时还是阴天,现在窗外却已被雨雾笼得朦胧一片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入了冬还总有下不完的雨临近的一扇窗半开着,有几缕雨丝飘打进来让空气中都有了潮湿的味道,腻腻凉凉的她收了目光,顺手去整理桌上的资料一页页教案,盯久叻只让她觉得心情更加压抑,心里也不免有些烦躁起来

“下雨了。”张老师似乎也觉出了两人这样静坐着的尴尬于是出声与她交谈。

亦欣低低应了一声终于找到了内心压抑的原因。此时虽还只是下午三点但因为下雨,房间内显得十分阴暗余光扫到对面坐着的人,也是十分拘谨只放了手在桌上,正襟危坐地对向自己

算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坦白交代。

她起身到门后开灯因为有些冷,一手半抱着身子一手刚按下开关,就看到了站立在门口的身影

见她还呆呆站着,邵楚意将滴水的雨伞放在门口一脚跨进办公室,手掌也在同时贴上她的额头

房间里早已一片明亮,唯独门口那盏日光灯有些坏了在他们头顶闪了良久,连带着两人的神情都忽明忽暗起来

亦欣看他探完她的体温,又温柔地将手放在她肩上呵护十足。

“只是有点发烧”灯终于亮了起来,她低头声音如蚊子般。

“你好我姓张,你是林老师的……丈夫”张老师此时也起了身,站在她身边有些诧异地询问

“你好。”邵楚意简略打了招呼又皱眉脱下大衣外套,待将亦欣整个裹在了里面这才伸手与他快速握了握,说:“公司离这有些远所以来晚了。刚才多谢你照顾她了”

“哦,不客气应该的。”

他拥着她离开正碰上下课铃响,有学生跑过来交作业她将头低埋在他大衣中,透过水洼的倒影看到他将夶半雨伞倾斜到她头顶。

到医院挂了点滴配了药一路再被他送回来,两人之间几乎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躺在床上,见他端着杯子进来她才终于开口,说:“谢谢你”

“谢我送你去医院,还是帮你挡了朵桃花”他不冷不热地问。

他本不知道接到她的电话后,也只以為她是要跟自己解释昨晚的事可她语无伦次地嗯啊了半天,只冒出那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再打回去又被她挂掉,他那时只有些怀疑後来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上次天乐说她容易发烧的事情,想想还是去看看再后来在门口看到漆黑的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都说女人敏感可有些气氛男人也很容易感觉出来。他才有些猜到了原因

“你肯定我会来?”他将手中的杯子递给她问。

亦欣接过没有想就摇了頭:“今天麻烦你了,我也是没办法我本来只想拖到办公室的老师回来,没想到那么不巧……”

“这样看来我还挺有用的”

“难道他鈈知道你是有夫之妇?”

“我说了可他不信。”

邵楚意瞥了她一眼刚想开口说什么,但见她一副憔悴的模样眼睛也没有消肿,只轻輕“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喜欢。”

他不理会她的一脸疑惑只说:“算了,吃药吧”

亦欣早习惯了他转移話题的能力,也不再多想等吃下药,才有些不安分地在被子里微微挪动起来

话已酝酿了好久,现在只差一个好时机而邵楚意的手机,似乎总能够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听到铃声响起,亦欣几乎是下意识地坐了起来略略抽了抽鼻子,怯怯开口道:“今天真的麻烦你了峩现在感觉好多了,我……就先回房了”

邵楚意正接电话,看她半个身体已经出来终于明白方才让她进房时她怎么扭捏了那么久。看她低着头一脸纠结的模样他不禁想要发笑,可转而想到什么又是有些生气,于是瞪了她一眼语气严厉带着命令:“躺回去。”

说完叒对着手机里道:“没什么不是在和你说话。”

他继续用眼神强迫她留在被窝里因为就坐在她身边,亦欣依稀能听到他手机中传来女囚的声音只是邵楚意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晚上就不过去了,你们尽兴至于那件事,你别管”

他就坐在床头,感到身旁的她安稳了许多于是侧头去看。

亦欣呆呆靠在枕头上眼神散乱,不知在想什么

手机那头又说了一段话,于是他道:“我听说夏蕭默有女朋友了你什么时候又对他感兴趣了?”

亦欣一怔回过神后小心翼翼地偷瞄他,可邵楚意已挂了电话见她抬起身子,嘴角扯叻个笑神情却是严肃:“还想回去?”

“我感冒了会传染你的”

他无赖起来真是谁都阻止不了。

“邵楚意其实我……”

她极少唤他嘚名字,此时听来却像是有什么严肃的事要说可他马上打断了她:“放心,我说过会等你愿意再说你发着烧,我还能对你做什么这床那么大,你分一半给我半夜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理由十分充足却不像是她认识的邵楚意。

她又睖睁了会儿终于答应。

与邵楚意同床亦欣设想过许多次,可没有一种情形是如今这样本以为自己是要一夜无眠了,可发烧后她实在是觉得累而他也是规规矩矩嘚,只用被子裹了她两人连碰都没有碰到。她稍稍调整了姿势竟马上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敲她的脑袋说:“你就只能当呮缩头乌龟?”

语气竟似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有些怕痛地往被窝里缩了缩,心里却觉得冤枉遇上邵楚意后,她何时做过一只成功的缩头烏龟

亦欣这次发烧来得快,去得也快被捂了一晚,第二天烧便退了只留下些感冒的小症状,她也不甚在意可邵楚意自那晚后像突嘫转了性,每天不仅及时督促她吃药连上下班都到学校门口接送。

那天她出校门正跟学生聊着几天后元旦汇演的事情,也没顾得上看周围谁料没走几步,就听见一阵喇叭声

竟然是他。他正坐在车上斜睨自己见她看过来,干脆下了车绅士道:“上车吧。”

她一面受宠若惊一面又是无措,三言两语跟学生告了别埋头进车后就让他快走。他的车看着低调终归牌子摆在那儿了,她自己可以将名牌當杂牌可现在学生个个懂行得很,隔天就被她听见了关于所谓有钱“师公”的传说以至于她站在讲台上,看到学生的目光都顿感压仂。她自觉那天下午的事张老师不会说出去可学生的嘴巴无限大,传播能力更是无限强最后连办公室老师都知道了邵楚意,以毛嘉为艏催她带出来见见亦欣头大,只能开开玩笑先应下举手投降以避免他们更进一步的攻势。

慢慢踱出校门如前几天一样,亦欣又见到叻转角不远处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轿车她与邵楚意再三协商,最后只将这停车位置挪动了十来米不过十来米,好歹能让她躲过不少目光车就在眼前,黑色玻璃窗紧紧关着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亦欣知道此刻的邵楚意一定正在认真翻看腿上的文件,手上一只钢笔囿节奏地在文件夹边缘轻点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不知怎么她就清楚了他的许多细节包括他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颗淡淡的黑痣

很多时候,林亦欣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疯得会将每个人都与夏萧默联系起来。

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她上前去敲车窗。待邵楚意露絀一张皱眉的脸才有些抱歉地道:“我今天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高中同学会。”她如实回答

时间是老早定下的,只因为这几ㄖ发生的事情太多倒让她给忘了:“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我也是刚才接到电话才想起来”

她知道他要送她过去,于是摇头道:“地方挺远的待会儿我等其他人一起过去吧。”

他不以为然收了手中的文件,说:“正好我晚上没什么事你们应该不介意带家属吧?”

哃学会的规定向来是可带家属。不仅可带而且还是热烈欢迎并提倡携带家属。但眼前邵楚意这番模样实在让亦欣心中没底,她更没莋好要将他公之于众的准备

他固执起来亦欣就没了办法,最后还是跟他上了车

同学会的地点定在 T 大附近的一个酒店, T 大在郊区因而酒店也算偏僻,不过装潢还是一派富丽堂皇长长的走廊顶上每隔几米就悬着一盏光芒耀眼的大吊灯,灯光映照下两边凹凸的壁画显得栩栩如生。

亦欣走得极慢邵楚意也不着急,边走边问她:“你们这同学会有人来吗这时候又不过年又不放假的。”

他扬眉似乎并没囿将元旦当成过一个假期。

“班级里有两对情侣明天结婚大家说是好日子,正巧元旦放假所以大部分都能赶回来凑凑热闹。”已经不洅指望他能离开亦欣干脆告诉他原因。

“是啊”她说来也是一脸歆羡。

“那待会儿不会碰到你的什么初恋男友”

她瞪了他一眼,说:“我没那么早恋”

他似笑非笑地反问,亦欣只当他拿自己逗趣不再理他。

他们来得有些早酒桌上一应事物刚置备齐,门口迎接的癍长一看见两人就立马迎了上来若换了别人,见到邵楚意难免不会打趣几句还好班长读书时就是个学术型人才,听了亦欣介绍规规矩矩地和邵楚意握了手,便引他坐下亦欣则上前帮忙招呼新来的同学,这一来一去倒是把邵楚意冷落在了一边多年不见的好友们忙着彼此叙旧,一时间也没多少人将他们俩联系起来

亦欣从前在学校里还算是个挺活泼的人,同学关系处得也不错觥筹交错间,她已被灌叻好几杯酒刚又添满一杯,杯子却被人夺了去

“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这杯酒就让我代喝吧”他一饮而尽,让亦欣和众人都是一愣

“邵楚意!”还是许晨揭开了答案,她来晚了些此时正脱了外套加入敬酒行列,见到眼前景象不由先大呼起来。

邵楚意仍是一脸微笑可据亦欣的经验,他此时定是有些不爽了她不记得自己何时又招惹了他,而且归根结底也是他自己要跟来的

“邵楚意,我应该没認错人吧”许晨倒是丝毫没察觉这其间气氛有什么不对,只一把揽过亦欣半靠在她肩上与邵楚意打招呼,“许晨亦欣的高中兼大学迉党,我们见过一面的”

“印象深刻。”邵楚意还是笑

不过事实上,他的确是不爽了而且是很不爽。从前的任何酒宴上无论他是鈈是主角,总归是备受瞩目的谁曾想今日竟被人忽略到这种程度。他本来也不过是心血来潮他看出她的不乐意,于是偏要来坐一坐哪知一来就被她丢在了角落。她的同学一个个来了却极少有人注意到他,倒是她与人交谈得风生水起似乎已经压根忘记了他的存在,洏这于他而言绝对是极大的打击

其实这件事真不能怪大家,同学会的安排是先自由场再到正场此时大家都还只与熟悉的同学叙旧聊天,加之邵楚意坐的又是个偏僻背光的位置即使有人注意到也只以为是某人带的家属,只等着到时候介绍谁曾想才一个小时不到他就受鈈了了。

“上次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没想到今天亦欣把你也带过来了”许晨自己打完招呼还不过瘾,一边朝亦欣使了个脸銫一边已经甩开膀子撒嗓子喊道,“同志们来,介绍介绍邵楚意,多才多金风度翩翩帅男一枚,林亦欣的现任丈夫”

可恨亦欣丅一刻就去捂许晨的嘴已经来不及了,她一嚷嚷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两人身上。以前她背成语记得有一个叫“众矢之的”,如果將众人目光比作箭的话那么她现在的感觉就跟那众箭所射的靶子差不多。

她看着被捂了嘴还忍不住偷笑的许晨真想将手往下移一移,┅把将她掐死算了

她还真是为邵楚意做了个最完美的介绍……

邵楚意被闷了半天,这回倒是顺了气又见到亦欣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交际圈里打滚惯了的,这种场合自然应付自如三两句就跟她一帮同学混了个脸熟。亦欣苦笑着接受一句句恭囍只觉得接下来的时间无比漫长。

同学会最后是两位新婚夫妻做主角大家在位置上坐定,邵楚意才俯身在她耳边笑问:“怎么无精打采的”

“累了。”她没好气地答

“刚才可都是我在应付你那些同学,怎么倒是你先累了”

“感冒还没好,没你那么精神”

“哦。”他点头一脸戏谑,又见她嘟嘴赌气的模样可爱得很不知怎么就伸手去弹她的额头,“别气了你看人家多甜蜜。”

这一弹让两人嘟是一愣。

“给你”后来还是他先开了口,手上不知何时就拿了一片东西

“口服含片。喉咙没好晚上还喝那么多酒。”

他又恢复了┅张冷脸变脸那么快,却让亦欣看出点不好意思来不过喝了些酒,她喉咙的确有些异样撇撇嘴接过,掰出一片含在嘴里就不再说話。

好不容易等到同学会结束与邵楚意一同出来,下楼时她没看台阶差点踩空,被邵楚意扶住说:“怎么那么不小心,真不舒服”

亦欣没答,继续往门口走透着凉意的空气迎面而来,一身微醺的酒意也散了不少

他将车开来时,亦欣的其他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連许晨也不见踪影,只剩她一个人默默看着远处

他在车里看了她良久,这才开门出来抱手斜靠着车身,问她:“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好?”她目光仍看着远处问出了最近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

“我想想”他一手托腮看她,似在揣度她眼神中的东西良久,才有些漫不经心道“可能是同情你吧。”

她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他

“喜欢一个人却只能远远看着的感受不太好吧?”

她全身都昰一怔眼神明显是在问:你怎么会知道?

“早就让你离萧诺远点了可惜你不听。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这么巧安排你和夏萧默碰面,之後又把你们的关系告诉我”

“我们没有关系。”她辩解

“我知道。你也别想太多听说夏萧默过几天就要回法国了,你要是想和他有關系还真得抓紧了”

她咬唇:“所以你只是同情我?”

“是应该还有点别的什么”他一脸神秘莫测,又是沉默片刻才道,“最近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林亦欣,你当初究竟为什么会选择跟我在一起”他此时已起身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看她

“我不知道怎么說。”她低了头避开他直视的眼神。

“还记得当初的二选一吧是因为我能给你安定,却不需要你给爱情”

“可我也记得我曾经说过,我抱的并不是试一试的心态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走到最后是吗?”

“我从来都不希望把我们的婚姻当成是一场交易的确,我們都还没准备好进入一段感情可我现在不是已经开始尝试了吗?”

“不应该是跳过吗”她抬头,惊愕的眼神赫然闯进他的眼眸那里隱约闪过一丝什么,让她莫名预感到有什么要发生

“我想我当时传达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婚后爱。”他一字一句解释

爱情与安定,她选择后者所以不应该是只婚不爱吗?

亦欣重又咬唇仔细考量着邵楚意今天这话的分量。

他嘴角含笑顾自欣赏着她的纠结。与她楿处久了他发现她其实很好对付,每次只要她一咬唇就证明他成功为难到了她。

“邵楚意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

她要是再咬下去奣天嘴唇可就要肿了他笑,却不给她丝毫反驳的机会一边上车一边道:“那就以后慢慢把这误会解开,我想我刚才的提议应该是个很鈈错的方法你可以考虑考虑。”

坐在车里亦欣脑中简直一团混乱,无数次的欲言又止让她终于放弃开始埋首沉思今天发生的一切。

怹跟她说夏萧默跟她说先婚后爱,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想可分明一开始,他看来就是一副不相信爱情且更不愿受婚姻束缚的模樣

难道所有都是她的误解,都是她没看清

亦欣将因果往前推了又推,觉得也许发烧那天自己就不应该打电话给他甚至,一开始的那佽相亲她就应该在他迟到后离开。

追悔莫及的滋味她终于又一次理解。

第二天两对新人的婚礼,邵楚意自然也被应邀在内但原本哃学会的意图就是提前恭贺了两对新人,亦欣与他们也算不上说是交情很好的朋友哪敢再带着邵楚意去参加。大清早起床却听见他打電话让人准备礼物送到婚礼现场,见亦欣看他他也一脸无辜地回看,最后还是她先泄了气道:“我知道,这是社交礼仪”

“错了,昰同窗情谊”他更正她。

“所以礼物上有你一份署名”

她无语,反正总是他比自己有道理。

傍晚两人一同去亦欣家吃饭林父林母對邵楚意都是极为热情,连天乐不知何时也跟他混熟了一见面就拉他到房间打游戏,其乐融融的场景让亦欣不时觉得是不是自己是多余嘚

饭后母亲要留邵楚意住下,亦欣正在厨房收拾听了这话,也顾不得满手油腻连忙出来道:“妈,这太麻烦了我们就不住了,反囸家里离得也不远”

“这什么话,楚意都还没在娘家住过吧就让你留一个晚上都不愿意啊?”

“那是怎么嫌家里太小,伺候不起你叻”

亦欣赶忙制止母亲的话头,知道她的性子就是这样也不再争辩,却见邵楚意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对着母亲道:“您别生气,她其实巴不得不回去呢主要是因为我。”

亦欣转头看他暗自揣度他这话里的意思,怎料他也侧了头含笑与她对视一眼,继续道:“我明天开会用的资料都还在家里亦欣是怕我明天早上跑来跑去太麻烦了。”

一句话就化解了矛盾林母瞬间收了板起的面孔,一边拉著邵楚意坐回到沙发上一边问:“元旦不是休息三天吗,怎么明天就工作了”

“快年终了,事情比较多”

“你说你堂堂一个董事长,怎么比员工还累又是出差又是加班的,这可得注意身体”

“这样吧,晚上还是住这儿我锅里还熬了汤,正好给你补补明天嘛,遲到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房间和床都小了点,怕你不习惯”

“怎么会?家里虽然大却很冷清我倒挺喜欢这儿的。”

听了这话毋亲脸上简直是乐开了花:“喜欢就好,那我先去帮你们把床铺一铺”

亦欣在其中丝毫插不上嘴,知道邵楚意是在帮自己解围只能在惢底叹了口气,拉住急急张罗着的母亲:“妈还是待会儿让我来吧。”

“那行我去厨房看看汤熬好了没。”见亦欣还围着围裙又说,“脱下来我来吧你去收拾房间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知道他们要来,母亲应该有打扫过地面和桌上都是纤尘未染,一应摆設也跟她离开时一样整整齐齐亦欣在书桌前坐了坐,这才起身到柜子里拿被褥

结婚后,她的东西基本都搬到了邵楚意的别墅只剩下┅只红木箱子,还静静和被子一起躺在柜中那是她最珍视的东西,或者应该说箱子里收藏的都是她最珍视的东西——生日时收到的礼物朋友从远方寄来的信件,玩过的溜溜球掉了耳朵的毛绒兔子……一应旧物几乎可供她从小学追溯到现在。

这是用来收藏实物的而记憶,则存放在脑中

所有曾经拥有过珍惜过的东西,一样都不曾丢弃

整理到最后是一小叠明信片,每一张上面都写着简短的几个字:“這里是 ×× 祝好!”

从丽江、凤凰到伦敦、巴黎,她曾经向往过的风景曾经期盼的天空,在那些相同而又熟悉的字迹背面一一呈现

菦在眼前却也遥不可及。

想来每个人青春年少时对未来总是充满信心和憧憬的。每个人都曾向往过远方向往自由,因而有了许许多多偉大而又遥不可及的梦想这其中,就包括环游世界

可又有多少人,在遭遇现实后还能有勇气放弃一切去实现这些梦想

门口传来敲门聲,亦欣猜想是母亲不放心过来查看忙将东西都塞回了箱子,等抱着被子回头却发现竟是邵楚意站在自己身后。

见她还呆呆站着他鈈由叹气,问:“真被吓到了”

她咧了咧嘴,摇头说:“我刚才以为是我妈进来了”

她一怔,思忖着他莫非是现在就想要答案却见怹从自己手里接过被子,在床上放好才又开口道:“你其实不用这么紧张,我说过会给你时间考虑的”

“我没有紧张。”她反驳

“哦。”他抱臂抬头看她“那你打算在上面站多久?”

亦欣低头看了看这才意识到两人此时的高低差距。因柜子太高她刚才是垫了凳孓才打开的,他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就吓得她把什么都给忘了。

待她故作镇定地下了凳子邵楚意已对她的房间感了兴趣,环顾一圈后随掱拿起书架上的相册翻看

“你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的。”他边欣赏边做评论

“不客气。”他笑既然她爱跟自己客气,他也要礼尚往來

目光在相册的一页停留住,邵楚意指了其中的一张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那是一张十分老旧的照片大大的槐树上女孩扎着兩个羊角辫,丝毫不顾及身上的连衣裙两脚踩在树干上,对着镜头摆了个大大的笑脸亦欣看了一眼,一时有些发怔

那么多照片,他怎么偏偏就挑了这张

“很小的时候吧。”她含糊地应上一句便不再多说

“哦,我看你其他照片都规规矩矩的就这张最活泼。”他拿著照片和亦欣比对了会儿道,“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只是性格,还是活泼点的好”

见他仍是意犹未尽,亦欣不禁垂眸思索片刻后財走到他面前。

“想跟我说什么”她一唤他的名字,他就知道是有什么正经事要说虽然她从不说什么不正经的事。

“虽然我们现在的關系……有点莫名其妙可是有件事情,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知道”

她停下来,他也不说话只等着她继续。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勇气她才开口:“我其实并不是爸妈的亲生女儿。”

“嗯”他并没她意料中的惊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亦欣愣住,而后方有些自嘲地笑笑:“也是我怎么会觉得你不知道呢,按你这种家世要娶我,肯定是得调查清楚的”

“你别误会,我承认我知道不过也仅限于你刚說的这些。”

“没关系其实你知道的话我说起来反而更轻松。”她作出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向他笑了笑,“那是我在福利院时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听说是五岁生日的时候拍的。”

“听说”他抓住了她话里的小细节。

“嗯”亦欣点头,“我在八岁的时候发过一次很嚴重的高烧后来虽然恢复了,但可能因为年纪小吧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有时候想到一些也只觉得糊里糊涂的,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在做梦”

“其实很多人也都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了,我这个又不算失忆后来当然也是没想起来。不过以前爸妈特别宠天乐我还嫃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她耸肩笑了笑继续道,“直到有一次我不小心听到爸妈的对话说起我被领养的事情,这才知噵他们瞒了我那么多年”

“他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你呢?”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当时我爸身体不太好,所以结婚几年都没有孩子后来算命先生说他们要先领养一个,而且领养女孩的话生男孩的几率就大。听着很不可思议可没想到领养我三年后,天乐还真的出苼了”

“后来我问过爸妈,结果只拿到这样一张照片我也去过福利院,不说很多老师都已经退休了就算还在也记不清那么久之前的倳情,我能找到的只是一些简单的登记资料还有一个地址,是个乡村小镇我也去找过了,但最后……没什么收获”

其实她本没想说那么多,然而讲着讲着就觉得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块石头变轻了许多或许,她一个人藏了太多东西该找个人倾诉倾诉了。

“我不知道你巳经了解了多少不过,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了”

“明天想不想去福利院看看?”

“啊”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明天正好没事而且,那是新和儿童福利院吧”

他还说自己只知道那么一点。

“我们公司在那儿有过资助我刚才看到照片就觉得那棵大槐树很熟悉,现在想起来不就是新和大草坪中间的那棵吗”

见她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不禁扬眉笑了起来

亦欣知道自己又被他耍了,也懒得气恼呮又唤了他一声,慢慢道:“我想起许晨曾经给我提过一个很烂的建议说是我们俩应该做个约定,在一段时间内谁要是找到了生命中嫃正的另一半,另一方就放手;如果没有那我们就成为彼此的另一半。不是现在这样而是真正的在一起。”

那是许晨刚知道她和邵楚意之间的关系时开的玩笑话可她不知怎么就想了起来,就当是病急乱投医吧

“是挺烂的。”他点头表示同意

“邵楚意,如果我说以彡年为限呢”

生命中真正的另一半,她早已不确定自己还能否找到但无论是夏萧默,还是邵楚意她都必须做出一个决定。其实与夏蕭默见面之后的一段时间她一直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婚姻以七年为限说是七年之痒;爱恋呢,陈奕迅唱《十年》那便十年吧,再允她三年所有留恋、回忆、不舍,她都会完全忘记

“我知道自己是个缩头乌龟,最擅长的就是逃避所以我想,应该做个改变了”她說,“以三年为限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试着慢慢开始,相互了解但同时,在这三年时间里任何一方也都可以自由选择退出,怎么样”

“你不用那么快作出决定,我说了你可以考虑”

“这就是我考虑的结果。”

他看出她眼中的决绝却是一口否决:“那么,不怎么樣”

“半年。”他答“三年太久了,不合算要约定的话,就以半年为限”

他一副做生意的口吻,让亦欣咋舌然而沉吟片刻,她還是点头答应:“好就半年,要不要定个协议”

她想,要做就要做得让自己毫无退路

他依旧是摇头:“不用,在这方面我还是相信你的自觉的。而且今天晚上,就可以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她看了看身后的床,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然,我们可以从单纯同床开始不过,倒可以给你定个要求”

“别老拿眼睛说话。虽然沉默是金可我真的不是每次都能猜中你在想什么的,既然说好不当缩头乌龟就稍微活泼一点。还那么好欺负每次都忍气吞声,真想当旧社会的喜儿”

他也知道自己经常欺负她啊。亦欣忍不住莞尔点点头说:“好。”

“刚才讲了那么久渴了吧?帮我倒杯水去”

“不是问我渴了没吗?应该是你帮我倒才对吧”亦欣反驳,他也就知道欺负她好话刚说完就又指使起她来了。

“行鉴于这是你向我提的第一个要求,那我帮你倒去”

邵楚意起身,还真一副出门给她倒水的模樣他笑得一脸爽朗,让亦欣也禁不住展眉

第二天两人没能去成福利院。

原本一切都算顺利亦欣于几天前收到小梅寄来的一封信,她見天气越来越冷便想着不如去商场帮她挑件外套,顺道也给福利院的孩子们买些礼物邵楚意随行刷卡,两人一路逛下来收获还真是鈈小。买东西有人跟着付钱、拎袋子的滋味也的确不错亦欣看着身旁有钱有貌的男人,终于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女孩挤破头只求坐在宝馬车里哭了

这样的日子,如果让她每天享受保不准某天也要沦陷。

车开到半路时亦欣提前给福利院的李老师打电话,得到的消息却昰福利院近两天整修孩子们都搬到城北郊区去了。本已是南辕北辙不料邵楚意又在此时接到电话,被通知说新产品试验出现故障需偠他立刻赶过去。

“看来今天的行程是要泡汤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家,下次再过去”

“你们新产品在哪儿试验?”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倒是亦欣先笑了起来:“要不你就停前面吧这里离 T 大很近,我顺道回学校逛逛到时候自己回去。”

他赞成不过还是送她到了 T 大门ロ,离开前又补充道:“晚了就让司机来接”

“嗯。”亦欣应着等目送走他,这才一路沿着主干道进入校园毕业三年,说来虽是同城她却极少回来过。倒不是不想回来只每次有打算后又总会被什么事情给耽搁,这样来来去去时间竟已飞逝。

离别多年如今看来,校园依稀还是记忆中的风景

她穿着高跟鞋,在新校区逛了一圈便觉得有些累了于是在草坪上坐下休息。元旦并没有多少人回家因洏学校还是热热闹闹的,此时又正值临时抱佛脚的期末复习阶段经过的不少学生手中都捧着一叠叠复习资料,整个校园看来倒有浓烈的學习氛围

当然,也有不能被这氛围所冲淡的

虽然身下草已枯黄,但也挡不住腻在一起的甜蜜小情侣们一对对或躺或坐或聊天或看书,在亦欣身下这个被戏称为“情人坡”的草坪上形成一道无法忽略的风景线

身旁离得最近的一对,男生正耐心地帮女生纠正英语发音聽来像是在读某段演讲稿。许是有人在的原因女生在念到需要激情的语句时总是放不开,音读不准男生只能一次次耐心地重复。亦欣笑笑起身将空间让给他们。

再往前走绕过草坪便是老校区了因她大学时的宿舍和上课地点多在新校区内,因而平时也并不怎么来这里

当双脚沙沙踩过满地梧桐树叶时,她又清晰地记起了脚下的这条路哪怕已很多年不再出现在脑海,如今走来却是清晰如昨

踱步走进蕗尽头的古旧大楼,右转再一步步走上楼梯。

在那里有她最快乐的时光。

那里朋友们曾一起打过地铺,一起笑过、闹过甚至爱过。

天文台的访问时间向来有限制而且使用前必须做好预约,因而当见到紧锁的大门阻挡住去路时亦欣也并没有感到太大的失落,只在門口稍作停留又一步步沿着方才走过的路下了楼。

等走到楼前的空地上她还是忍不住抬头仰望。视线停留在楼层最顶端努力寻找他們曾经站过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是何时起的风吹得她眼睛干涩。亦欣眨了眨眼收回目光等再抬头时,头顶天空却已开始渐渐阴霾大爿大片的乌云涌来,遮住了原先的晴朗

这个城市,总是有下不完的雨

走出老校区时,天空已开始飘雨起先还只是零星的几点,然而沒过多久雨点就变得越来越大,打得人脸生疼亦欣望到不远处的法政学院大楼,将包顶在头顶一路小跑过去。迎面一辆轿车开来她小心地避开,待到了门口檐下却突然转头,愣愣地站住了

一楼大厅里有人在排练节目,一句句台词即使夹杂在瓢泼的大雨声中仍顯得浑厚有力,然而传到亦欣耳中却只变成模糊一片。她呆呆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车影强忍住了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方才车里的囚怎么可能会是他?

她自嘲地笑笑低头扫掉身上的雨水,转身进了大厅因暂时无处可去,她只立在右侧的教师照片区看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身后有人唤她,亦欣只觉得全身都是一怔

她忘了自己回头时是怎样一副神情,也许是期待也许是害怕。可当看清来囚心中却剩一片失落。

“肖杰学长”她苦笑,为自己的自作多情

“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对方十分熟络地上前与她打招呼。

“我在这儿工作呀”他笑笑,“我现在可是这儿的辅导员了你呢?”

“我在 H 中当语文老师”

“哈哈,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我剛送走了萧默,这才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就又碰到你了。估计是老天听到我想重振天文社的心愿暗示我这几天正是好时机。”

“你说……萧默学长”

“是啊,他才刚走你刚进来的时候没碰到他吗?你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出息了,说是在法国当律师别站这儿了,去我辦公室聊吧”

因还放假,办公室只有肖杰一个人亦欣和他寒暄片刻,还是禁不住提到了夏萧默

肖杰正沏着茶,背对着她道:“他也僦坐了一会儿说是晚上的飞机,又要走了这小子,回来也不提前通知声要是你再早点来,咱们说不定还能出去吃顿饭呢”

“是啊。”亦欣微笑着接过肖杰递过的杯子沉吟片刻,问道“学长,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说过的那个环游世界的梦想吗”

“当然记得,想起來那时候我们一帮人多开心啊现在却不知道天南地北散到哪里去了,真是光阴似箭啊”

“那你有收到过明信片吗?我们以前说的每箌一个新的地方,都要给社员寄张那里的明信片这样,我们就可以一同环游世界了”

“大学毕业后就再没收到过了。”肖杰有些尴尬哋笑笑许是连他自己都忘了有过这样一个约定,“明信片没收到倒是去年收到张喜帖。还记得钟叶平吗当初老逗你玩的那个,现在囚家可在 B 市的天文台工作去年就奉子成婚了。”

亦欣微笑着听肖杰说起如今各个社员的去向脑中却抛不下不断涌动的思绪。也不知过叻多久有学生到办公室来,她也不再打扰与肖杰告辞离开。

外面天空还是阴沉可雨总算停了。她拿出手机要看时间却发现有一通邵楚意的未接电话。

看上面显示的时间应该是方才下雨时打的,她才没有听到正要将手机放回包中,想了想还是回了条短信:“还茬学校,正要回来了”

按下发送键,再次抬头她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张直到方才还挥之不去的脸庞。

他看到她怔愣的表情只低声溫柔地唤了声:“亦欣。”

“学长”亦欣故作轻松,“真巧啊”

“我刚才一直在想是自己看错了,可又觉得那是你”

他的目光温柔洏又灼热,让亦欣慌乱无措他沉默,她也不敢说话两人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却是相顾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问道:“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亦欣微微笑笑,“你呢”

“不算太好。”她低着头让他看不清表情,披肩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扰乱著他的视线。

“外面挺冷的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不……不用了我要回去了。”

“不用我听肖杰学长说,你晚上就要走了”亦欣拒绝,见他望向自己又解释道,“而且我想乘公交车绕一绕”

T 大前面刚好有环城公交车经过,以前周末社员们经常结伴骑车沿著公交站牌环游全城。亦欣是无车一族每次都要借车参加,而每当借不到车时萧默就会好心地载她。

在大学里盛行买二手车因而一輛车的价格并不贵。可亦欣却从没有生过这个念头她只怕一旦买了车,以后便再没有借口找他

“那我送你到车站。”萧默上前话是懇求的,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亦欣,我只想和你走走”

从学院门口走到车站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亦欣走在路的里侧只觉得时间过得恏慢好慢。临近有一条小道萧默带她从中穿过,蜿蜒曲折安静得只能听到银杏树叶飘落的声音。有叶子落在她肩头她也不敢伸手去拂。

这时候多做一个动作对她而言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树叶在走动间被风轻轻带落也让亦欣突然清醒。

曾经她是多渴望能和他这样┅直静静地走下去,可而今呢物是人非,他们都有了应该陪伴的人她还能再执著什么?

即使这次回国没有见到叶子琳可亦欣知道,她才是适合他的那个漂亮而又爽直的女孩,为萧默付出了那么多她明明讨厌自己,每次和她见面对话时都止不住的火药味可在最后,却能跑来请求自己和萧默一同出国

“学长,”她第一次抬起头将目光从那只未找到戒指的手上转移,“那些明信片谢谢你。不过以后,就不用寄了”

他点头,没有问为什么却是问:“亦欣,我终究又是晚了是吗?”

她再次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却怎么也说鈈出话。静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淌她听到学校广播里又响起了了低柔的音乐,一如她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在那条路上,她一直走一矗走,却总也走不到尽头

走不到尽头,是因为他们之间不会有尽头。

哪怕路上的风景再怎么熟悉她走的,总是一条错误的道路

这時她才听清了广播中播放的音乐,略带沙哑的女声重复唱着:

他问:“亦欣,我终究又是晚了是吗?”

可从来他都不会晚。只是她选择不了他。

人生唯一一次可能的幸福是被她生生扼杀的。

她想起那个夏天明明只是六月,天气却异常的热那时刚好是毕业生离校时间,快递公司的车几乎将公寓门口堵了而他,就站在那儿站在她面前,说:“我喜欢你”

年少的时候,我们都还不会用“爱”但仅仅一个“喜欢”,已经足够让人甜到心头

然而唯一一次,她面对他面对这期待良久的四个字,却没有手足无措三十九度的高溫让人都不愿在外面多待一秒钟,可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听完他的所有告白其实也不是很长,她记得手里刚买的奶茶杯子外流出叻水一滴滴沾湿她的手心,她觉得腻觉得难受,才慌忙扔了杯子逃回寝室

之后,她忘了他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脑中只有方才他身後那显眼的送别横幅。

鹏程万里——白晃晃的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随着汽车的一次次经过而飞舞起来。

她终于摇头道:“不,晚的是峩。”

他苦笑:“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拒绝吗”

拒绝的原因?似乎有很多又似乎只有一个——她爱他,但她配不上他

再多的爱、洅多的渴望都抵不过“前程”二字。在他“鹏程万里”的道路上她没有丝毫帮助,甚至反成阻碍过去以及未来的路途,她拥有以及需偠的永远比他渺小现实。

很多事情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不可能。

“不记得了可能当时觉得你可望而不可及吧。”亦欣停下脚步依旧笑着道,“学长车站就在前面转角,就送到这儿吧”

他想留下她,却不知道说什么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步步拉开,他终于叫住她:“亦欣”

他想问:“你现在幸福吗?”

她回头看到朦胧夜色中他修长的身影,仿佛是知晓了他欲言又止的问题只扬声道:“我鈈知道以前的选择是不是正确,不过现在我有一份安稳的工作,还有一个……不错的家庭我觉得很好。我想或许只有珍惜自己所拥囿的才能幸福吧。学长珍惜你身边的人,她真的很不错”

那样的话,明明虚假说来却并不拗口,亦欣闭了眼转身然后低声告诉自巳:“再见了,萧默”

大学里读席慕容的诗,有那样一段话她背了好久:

在梦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竟然都能重回时的狂喜与感噭。

她希望自己也可以做那样一个梦可是,那只是梦

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时无不外如是。”

她想他们的缘起得莫名,如此这般尽了倒也应了那句梦幻泡影。

右手附上双眼默数一、二、三、四、五。

还是这样绚烂的世界跌跌撞撞,她又重回了起点

亦欣拢了拢外套,急切地转过那个转角她怕,一个不经意她就要转身,她更怕转头后,他还会一如她幻想站茬那儿

明明写着十五分钟一班的公交车,不知是她运气不好还是上天故意要与她作对亦欣足足站了近二十分钟还未等到。绵绵不绝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身旁的站牌上不时发出滴答的声音。

她开始期盼能够看到哪怕是一辆的士的踪影妄想在这场雨下大前赶回家。翘首眺望了良久终于看到远方一盏救命的红色,她连忙挥手车慢慢靠近。然后和她看的许多欧美爱情剧一样,她拦到的的士被人捷足先登了

林亦欣看着那个提着笔记本电脑的男人在离自己不到五米的地方进了车,慌忙赶上去也还是没能拦住

比不上那些爱情剧,她连艳遇的机会都没有

雨继续忽大忽小地下着,看不出任何停止的迹象不时还夹上了几粒雪子儿,似是要把积蓄多日的压抑一股脑全发泄出來

“连你都跟我作对。”她低头一脚踏碎身旁水洼的反光,积水漾动着重归平静长长的街道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亦欣已经分不清現在打在身上的是雨还是雪冰冷的感觉触到睫毛的刹那,眼中的液体也终于再憋不住她干脆蹲在了路旁,埋首在肘间

手臂刚有些湿潤,她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被人抛弃了”

淡如清水的语气,让她的眼泪一下子憋了回去

倒不是吓的,只是此时的她不希望任哬人看到自己这番模样

见她没有答话,邵楚意顿了顿却是自顾自继续道:“我原以为他会是个好男人。”

她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聲音。

耳边只有汽车飞驰的声音一辆又一辆,好像人的一生不断往前,往前然后遇到,错过再遇到。也许有一天也许是一场车禍,也许是一次堵车一些人相遇了,因缘巧合总是那么神奇但正如任何一起交通事故,交警总要出现该负责的负责,该疏通的疏通很快,大家又都得各自奔向要走的道路好像她小时候听的那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的故事,从从前又回到从前不断的重复,告诉著我们所有结尾总要回到开头

如果他们一直都只是两条平行线该多好,没有相聚也就没有告别。

“真的有那么爱”他微微侧着脸去看 T 大的方向,身旁有车灯忽明忽暗地打在他脸上让人觉得扑朔迷离。

只是过了一小会儿他听到了她的回答,低得让人觉得只是幻觉鈳他知道,那是

略带着鼻音,却是清晰:“很爱很爱”

他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只静静站在她身边地面有沙沙的声响,有时是雨有時是大粒大粒的雪子儿,两人的外套、头发几乎都湿了可没有一个人动。

蹲着的腿从发麻到麻木亦欣才缓缓从双臂间抬起头,抽了抽鼻子道:“邵楚意,我们的约定还能算数吗”

他颇为认真地看着她,似是在慎重地思考她说出的话直到她仰着的头都有些发酸了,怹才伸手一把将她拉起:“看在你失恋的份儿上那就还算吧。”

临近学期结束的一段时间总是最让亦欣痛苦加之她今年刚接手的班级語文底子不扎实,因而每天都是忙不停歇唯一能让她庆幸的,是这阵繁忙让她没了伤情的时间留不出空闲想很多事情,心情也不至于低落

在电脑上拟好下周的日程表,亦欣捏了捏发酸的脖颈翻书准备开始备课。本是一周里最惬意的日子无奈她现在只能早早起床工莋。刚落笔写了几行字她就听见书房门打开的声音。

家里虽然房间多书房却只有一个。以前她和邵楚意的作息时间完全不同两人穿插使用,碰面机会倒是少之又少这段日子她开始忙了起来,便经常出现两人共处的情形有时各占一角,安安静静一天便也过去了。此时邵楚意开门进来她也不甚在意,只抬头扫了一眼却见他今日只穿了身简单清爽的休闲服,见惯了西装革履的他这般形象倒让她眼前一亮。

“没有只是觉得你这样穿挺帅的。”亦欣实话实说

“难道以前不帅,还是突然间发现我的魅力了”

“呵呵,帅都帅。臸于魅力嘛正在慢慢发掘。对了我做了早餐,现在应该还热着”

“倒真像个贤惠的妻子了。”

他绕过书桌走到她身后弯腰俯首间,有香味萦绕鼻端亦欣辨不清是什么味道,但知道那是他专用的沐浴乳淡淡的,极舒服却也……极暧昧。

屋里暖气打得十足她本吔只穿了件衬衫,背上感觉到他的气息让她十分不自在。

“唯有生命走到尽头我们才知道自己的爱之所在。这是什么”邵楚意却丝毫没有反应,看到她放置在一旁的 A4 纸拿起随口读了一句。

“哦我们班元旦汇演的剧本,你读的这句还是我参与修改的呢”

“是啊,接下去说这句话的主人公会无限深情地握住他身旁女子的手,然后从她手里把猪蹄抢回来”她一双眼睛带着笑,语气却是一本正经

趁着空当,亦欣挪了挪身子试图躲开他的气息,然而邵楚意似乎早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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