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和母亲是家族下人,男主母亲被ntr的里番家族逼迫自杀。男主之后血洗家族,多年之后才知道是父亲下的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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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生活的见证: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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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见证: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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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可夫
  
                    献给我的父亲
                    
  
  
    前叙·一
  
    前叙·二
  
    前叙·三
  
    自  序
  
  第一章  峥嵘岁月
    一、家庭的由来
    二、废除科举
    三、革命与混乱
    四、冯玉祥麾下
    五、杨靖宇和徐子荣
    六、捕杀韩复渠
    七、花园口决堤
    八、中原大饥荒
    九、颠沛流离
    十、顿老四
    十一、日本投降
    十二、和平昙花一现
    十三、祖父病逝
    十四、内战爆发
    十五、第一次解放开封
    十六、跑反
    十七、母亲的家庭
  
  第二章  解  放
    一、阶级斗争
    二、土地改革
    三、母亲的童年
    四、兄弟姐妹
    五、镇压反革命
    六、新生气象
    七、在部队里
    八、霓虹灯下的哨兵
    九、“双轮双铧犁”事件
    十、胎死腹中的肃反运动
    十一、“反社会主义坏分子”
    十二、“洋劳改”
  
  第三章  地狱人间
    一、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
    二、大饥荒
    三、“吹口琴”
    四、短暂的喘息
    五、“老婆迷”
    六、阳光灿烂的日子
    七、在大森林里
    八、好不过毛泽东时代
    九、无名英雄
    十、如此“友谊”
  
  第四章  疯狂国度
    一、逍遥派
    二、群魔乱舞
    三、水深火热
    四、亡命天涯
    五、“铁八师”
    六、乱世景象
    七、批斗常香玉
    八、文革三国志
    九、血洗戴子营
    十、孟塬纪事
    十一、“进洞要紧”
    十二、崇拜芒果
    十三、患难夫妻
    十四、家门不幸
    十五、伟大的母爱
    十六、彻底的无产者
    十七、咄咄怪事
  
  第五章  艰难时世
    一、太谷县城
    二、我的出世
    三、艰辛历程
    四、舔犊深情
    五、援助非洲
    六、偷听敌台
    七、强弩之末
    八、“七五·八”洪灾
    九、公物还家
    十、为希望活着
    十一、短缺时代
    十二、也有值得怀念之处
    十三、“工人阶级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十四、公元一九七六
  
  第六章  春寒料峭
    一、解冻年代
    二、《八一风暴》
    三、南住宅
    四、有些动物更加平等
    五、农村见闻
    六、回到太谷
    七、摩苏尔的中国人
    八、审判“四人帮”
    九、东南街小学
    十、父亲平反
    十一、春天的几个瞬间
    十二、清除“精神污染”
  
  第七章  黄金时代
    一、勤劳致富
    二、小平你好
    三、外婆去世
    四、成长的历程
    五、扶危助困
    六、北方旅社
    七、第一次上北京
    八、狗的故事
    九、太谷中学
    十、“老战友”
    十一、怀念金色的八十年代
  
  第八章  躁动关头
    一、多梦时节
    二、惹了黑老大
    三、涨价、盖楼和腐败
    四、我的一九八九
    五、秋后算帐
    六、城市户口
    七、向右转,向左转
    八、辍学的半年
    九、知耻近乎勇
    十、新的一页
    十一、出了一个大学生
    十二、破镜重圆
    十三、一念之差
    十四、外公病危
    十五、郑八的晚年
    十六、工人子弟
    十七、“八·一九”事件
  
  第九章  我的大学
    一、梦想破灭
    二、军训琐忆
    三、小品《登记结婚》
    四、苏维埃人
    五、“知识混子”
    六、艰辛创业
    七、外公去世
    八、市场经济
    九、梦醒时分
    十、惨淡经营
    十一、罢餐事件
    十二、鼎盛商店
    十三、任忠生
    十四、列车奇遇
    十五、母子情深
    十六、拉丁舞
    十七、盛开的她
    十八、走向民主社会主义
    十九、ОГОНЕК(灯光)
    二十、回乡偶见
    二十一、此情可待
(男) [楼主]
UID:21090
  跋  我们这一代人的义务
  
                        前叙·一  
  
    周末去看望病中的父亲。在与癌症进行了长达三年多的斗争、经历了将近二十次化疗的痛苦后,父亲已经变得异常衰老与孱弱了。看到这位躺在床上的疲惫地向我微笑着的,面色苍白而憔悴的老人,我突然感到一种异常的心痛——我实在难以接受、难以相信、难以面对为我从小遮风挡雨、让我体会到威严、慈爱与力量的父亲竟然已经如此苍老。尽管浑身病痛,父亲仍然坚持着跟儿子谈了三个多小时,回顾着他走过的这一辈子。末了,父亲向儿子轻轻地感叹道:“我多么希望,能够有人把我这一生都写下来呀。”
  
    做父亲的并不知道,他的儿子,我,早在三年以前就着手写我的父亲——这个普通中国人的一生了。这三年以来,我点点滴滴地向我的父亲母亲询问着他们这一代人的亲身经历的风风雨雨、他们的切身感触和所见所闻,想把我们这个普通中国家庭的历史整理下来,献给读者。也许,我看问题的角度未必站得很高,目光也未必远大,但我可以保证一点:那就是我的体会是真实的。
  
    我清楚地知道,父亲的生命之火已如风中之烛。总有一天,无论我们做出何种努力,都不会挽留住父亲离去的脚步。我真愿意用自己的十年生命为父亲再换取十年的生命。但是,这不可能做到。我唯一所能够为父亲做的,就是忍住我悲伤的泪水,完成父亲的夙愿,把父亲和母亲的这一生,把我们这个普通中国家庭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写出来呈现给世人。
  
                      前叙·二  
  
    二○○○年,我根据父亲和母亲在闲谈中的回忆,写下了一篇大约四万多字的《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以下简称二○○○年版)在网络上发表,当时引起了一些小小的轰动。后来的几年里,我在他们不断的回忆中增加着内容,修改着谬误。
  
    当时我初涉网络创作,一些观点未免有不成熟之处,情绪性的话语太多。而一些事实由于记得比较零散,我对父母的叙述记录得也有一些不准确的地方。例如,二○○○年版原文中曾有一个情节,父亲单位一位姓王的工友因用《林彪语录》擦屁股而被审查致疯,但后来核实,当时她出事后确实一段时间内精神不正常,但后来好了;而我小时见到的那个姓王的疯子,并不是这位工友,而是另外原因致疯的;再比如,原文中提到文革结束后在我和姐姐被送回老家期间,我的父亲劳务输出到伊拉克,但经向父亲核实,他本人并未去伊拉克,中国工人在伊拉克的情况,都是出国的工人回来后叙述的;还比如,原文曾提到文革期间父亲乘坐火车遇到红卫兵查出身,一些报了地主、富农出身的被从丰台站押下车,“个个鼻青脸肿、垂头丧气”,但后来我向父亲核实,父亲说其他情节都对,但红卫兵没有打他们,写“鼻青脸肿”是不对的。
  
    类似的谬误在原文中还有不少,因此,本着对历史、事实负责,求真求实的原则,同时也为更清晰地反映我本人思想现状,我对该文进行了不少修改:改掉一些记叙不准确的之处,增添一些新回忆起的史实,修改一些现在我认为过时或偏激的结论。当然,由于客观条件和笔者的水平限制,我的这次修改虽然历时四年之久,但还是难以做到十全十美。但我一定将努力做到更好,也希望读者提出修改建议和批评意见,使这篇文章最大可能地接近历史的本来面目。我衷心希望,“真实”二字能够成为我这部作品的生命力。
  
    这是一部以白描的手法反映一个普通的中国工人家庭的遭遇、命运的文章,没有任何伪装与矫饰,它是一部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经历的历史。各种各样样的历史书,我也见了不少,但是在那些历史学家们笔下写出来的历史,往往是政治家、军事家、文人墨客等等大人物的历史,而且由于各种原因,经常有倾向性的取舍。这样的历史我称作“官史”,并认为,它最大的缺陷就在于忽略了同样真实地生活在社会里的那些小人物的命运和感受,因而是残缺的历史。我所做的努力,就是要尽我的所能来填补那残缺的一部分。因此,我也希望,更多的普通人、小人物们能和我一样,站出来共同把那段残缺的历史修补完整。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最初发表之后,曾经引起了不少人的评论,这种评论中既有褒扬,也有贬斥。我可以比较耐心地接受批评和质疑,但我不能认同某些人的说法,即:这篇文章带有明显的“剥削阶级烙印”。事实上,作为完全生长在“红旗下的蛋”,父母都是工人而从小生活在铁路工人社区、十九岁就离家上学的工人子弟,我这一代人已经实在感受不到什么“阶级烙印”的影响了。而且我本人在生活中,逐渐接受了左翼社会民主主义思想,认真关注中下层人民的生存状况,这更与“剥削阶级烙印”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假如一定要说我带有阶级烙印,那就不如说我带有工人阶级的烙印。
  
    对于那些口口声声给我扣上“带有阶级烙印”的帽子,像搞“大批判”一样的人来“反
(男) [楼主]
UID:21090
第一章   峥嵘岁月 
  
                      
  
                     一、家庭的由来
  
    我拥有一个非常奇怪、非常少见的姓氏——中国的“国”。从小到大,几乎每次向别人报上姓名时,人们都向我发出这种疑问——“姓国?还有这个姓?少数民族吧?”偶尔,还有一些自作聪明的热心人在抄写我的姓名时帮我改正成姓“周”、“匡”。在中考时,填写准考证人就把我弄成了姓“周”的,害得我解释了好半天,班主任老师又来做证,人家这才让我进考场。
  
    根据老一辈人的回忆,我们家的祖籍是山东省兖州一带。大约在清朝顺治年间,我的祖先们举起了“反清复明”大旗,随即被清政府镇压,全家上百口人被株连处死。唯一漏网的,是一位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当清军去抄家时,家里的一对仆人夫妇谎称这是他们的孩子,于是性命得以保全。为了防止以后有人告密危及孩子的性命,那一对忠义的仆人夫妻,用扁担挑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步行百里,一路上千辛万苦、风餐露宿从兖州老家亡命到了河南省确山县,并悉心照料这个孩子直至他长大成人。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将那位仆人拜为“义父”,进了“国”家族谱,被当作祖先一样供后人祭拜。这位祖先和那位仆人的坟墓,至今还在确山。
  
    就这样经过二百多年的繁衍生息,到了十九世纪中叶,这个家族在确山县已经发展成两个紧挨着的小小村落:王岗和国楼,二者相距不足一华里,如今已经并成了一个村庄了。我的高祖父本是一个读书人,因为不满于满清的腐败统治,和他的弟兄国保善、国乃功一起于清咸丰年间参加了捻军起义,转战于山东、河南、陕西等省。据一九六○年出版的《确山县志·咸丰、同治年间乡团死亡姓名》一节中的记载:“严明选,五十九岁……于同治元年闰八月二十三日,在驻马店与捻军国保善部作战,被杀……张义和,四十七岁……咸丰十年五月二十日,在大石桥与捻军国乃功部作战,被杀……史占魁,三十二岁……同治元年正月十六日,在吴寨河与捻军国保善作战,被杀。”——这就是我的祖先们在历史上留下的淡淡痕迹。相同的痕迹也许在他们所转战过的许多地方中还有,可惜我无法一一考证了。
  
    捻军的起义具有很强的流寇性质,几十万人马在山东、河南、河北等省的平原上奔驰,没有建立稳定的根据地。同时,这种旧式的农民起义没有一个吸引人的纲领,也是难以长期得到人民的支持的。因此,在清政府的绞杀下,捻军起义最终归于失败。同治四年(【注】1865年),高祖父和他的族兄国保善一同兵败被俘,随后被杀,同时王岗、国楼二村全体姓“国”的族人,全部被列为罪族,直系不得进仕考取功名。
  
    我的曾祖父一生平平度过,并没有做出什么大业绩来。年轻时,靠着家里的几亩地务农。曾祖父有着异常的求知欲,读书非常刻苦,但因自己是“罪族”,无法考取功名,后来在村子里做了一名私塾先生。这样,这个一直叛逆的家庭又成为封建社会的“楷模”——耕读之家。
  
                     二、废除科举
  
    我的祖父名仲颖,字异公,约出生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到了祖父这一代,朝廷不准进仕的诫令就解除了,于是曾祖父就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我的祖父身上,对祖父要求异常严格:作为私塾先生,假如别的学生功课不好,曾祖父就会用抓起他的手,用铁戒尺打上几下;假如是祖父功课不好,则将祖父的手按在桌子上,狠狠地打。
  
    就这样,祖父在曾祖父的严厉管教下自幼寒窗苦读,异常勤奋自觉。祖父晚上学习时因怕自己睡着了,就拿一把锥子放在身边,一旦犯困,就用锥子自己扎自己的大腿一下,于是马上又警醒过来,继续读书。就这样,祖父学得满腹经纶,又练出一手好书法,不到二十岁就中了拔贡。然而,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金榜题名之时,一九○五年,朝廷发布了一道上谕:“从丙年(【注】即一九○六年)起,所有宫试、乡试、会试一律停止”。这件事,史称“光绪废科举”。
  
    “光绪废科举”宣告了延续一千多年的中国科举制度寿终正寝。从富国强兵、改变教育落后的角度出发,废除科举无疑是具有极大进步意义的。然而,对于那些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旧式读书人来说,考取功名是自己的唯一出路,废除了科举就是断了他们的前途。噩耗传来,天下读书人莫不如晴天霹雳、捶胸顿足。因此当时读书人投河、上吊的事情很多。我的祖父当时也异常苦闷,几次企图自杀,但幸好都被家人及时救起。
  
    经过一段时间的闭门思考和别人的劝导,祖父也逐渐想开了。后来,他到河南南阳知府去谋了一个文书的差事,大约是八品左右的小吏,还有一套官服和顶戴花翎。满清灭亡以后,祖父仍然没有舍得把这身穿戴扔掉,就交给确山老家的亲戚们代为保存着,每当逢年过节扭秧歌时候就借出来穿穿。到“文化大革命”初期,红卫兵来造反时搜出这身衣服,于是作为“四旧”给烧掉
(男) [楼主]
UID:21090
                     四、冯玉祥麾下
  
    在祖父从高等警官专科学校毕业时,恰逢一九二二年直奉战争以后,冯玉祥出任河南督军。冯在河南时颁布了《治豫大纲》,实行了一些进步措施,如:惩办贪官,提倡节俭,改良社会风尚,禁绝封建陋习,兴办学校等等。初期,这些措施为河南百姓所称道,也吸引了祖父的注意。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祖父认为冯玉祥是一个可以救民于水火的革命军人,对冯玉祥产生了敬仰之心,于是从学校一毕业就投奔到冯玉祥的麾下。
  
    冯玉祥手下多为赳赳武夫,文官很少。祖父虽为警官学校毕业,但深受传统文化熏陶,举手投足,依旧保持旧式读书人谈吐儒雅的风范。同时,祖父文化功底厚实,文章如行云流水,字迹也颇显功力,很得冯玉祥的器重。祖父这人有些政治抱负,点评时局也有独到之处,在投奔冯玉祥时,只与冯玉祥深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被委以重任,并且很快就跃升为冯玉祥的幕僚之一。一九二六年九月十六日,冯玉祥在五原誓师加入国民军,被推举为国民联军总司令。几经征讨,于一九二七年六月与武汉国民政府北伐军会师于郑州。郑州会师之后冯玉祥掌握了豫、陕、甘三省党、政、军大权,并成立了以冯玉祥为主席的开封政治分会,祖父也随之迈入国民政府。其间伴随着冯玉祥的几次上台与下野,几经仕宦沉浮。期间先在河南省民政厅任职,执掌河南全省警察大权,后又升任河南省视察委员会主任职务。
  
    大约在此前后,祖父离婚又娶了。祖父的原配夫人姓袁,在生育了两个女孩之后就不再生育了。按照当时人们的观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此没有儿子对于旧时代的人们来说是一件非常对不起祖宗的事情。但是,祖父在跟随冯玉祥之后,也受到“一夫一妻”的新观念影响,不想和当时达官贵人那样讨几房姨太太。因此,尽管与原配夫人感情不错,但祖父在矛盾的煎熬中只好选择了离婚。通过媒人介绍,他娶了一名来自豫东的贫苦农民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祖母。祖母年轻时人长得也不怎么漂亮,但小祖父二十多岁。祖母过门才一年,就生下了大伯。已过不惑之年的祖父终于有了儿子,顿时如获至宝,连续摆了好几天宴席来庆祝。祖父本身就比祖母大二十多岁,现在祖母又生儿子有功,从此非常宠着祖母,使她养成了非常骄横跋扈的性格。祖父和原配离婚后,仍然养活着她们母女三口;祖父去世后,在祖母的百般阻挠下她们和我们家庭失去了联系。
  
    中华民国时代各个省的民政厅与当代的民政厅的概念有很大不同:它囊括人事、民政、监察、治安大权,相当于现在四、五个厅。当时一个河南省政府下只有四厅一部:建设厅、民政厅、教育厅、财政厅,以及一个警备司令部。省政府机关也没有如今这么庞大,一个大院就把省政府几乎所有的部门都装下了。当时的国民政府官员,也没有什么“级别”可言,官员在任上,马上就有俸禄;一旦免职,马上就停发薪水;不象今天的官员,明明什么都不管,还要享受个什么待遇。冯玉祥在河南时我的父亲尚未出生,自然没见过他;我的大伯倒是记得冯玉祥,因为每个周末到省政府机关澡堂洗澡时候,经常能碰到冯玉祥。在民国前期,河南人不是很讲卫生,即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冬天不洗澡也是常有的事情。冯玉祥来了以后大讲卫生,在省政府机关开起了澡堂子,号召省政府官员及家属周末都去洗澡。每个周末,冯玉祥就站在澡堂门口,看到有人来洗澡就招呼:“啊,来了,好,欢迎欢迎!”大伯小时长得虎头虎脑的,每次跟着祖父去洗澡时,冯玉祥总是要逗他玩一会。
  
    冯玉祥生活简朴,一向简衣敝履,和士兵穿得差不多;他还特别讨厌穿绫罗绸缎的富人,只要见到就要想办法羞辱一番。在这种风气下,冯玉祥手下官员,也大都不敢穿锦衣华服。我见到家里留的祖父当时的照片,虽然官也不小,但穿着非常简朴;即使冯玉祥离开河南以后,祖父衣着简朴的习惯仍旧保留了下来。冯玉祥特别讨厌妇女缠足,已经成人的也就算了,经常派兵抓那些缠足少女,一抓到就把女孩的父亲也一并抓来,把裹脚布缠在他的耳朵上,由士兵抓着游街示众。当时开封大街上,经常有这类事情发生。
  
    不过,冯玉祥作为一介武夫,尽管有爱国之心,但执政措施却有不少不妥之处。三十年代初期,蒋介石提倡“新生活运动”,冯玉祥在河南大力推广时渐渐变了味道,例如:下命令禁止过春节,只能过元旦。可是老百姓过了几千年的春节却不是一纸文件所能禁止的,因此大家都偷着过。于是乎,冯玉祥派出大兵到处站岗监视,看到谁家贴对联就撕、看到谁家包饺子就踹,就连蒸馒头多了也要端走,弄得老百姓鸡犬不宁。可是小孩子不管这些,总是在没大兵的地方偷偷放炮。鞭炮一响,冯玉祥的大兵就端着枪急急忙忙地追过去,等一到地方,人早就没影了。每当过年,开封城里的零星鞭炮声就此起彼伏,满街跑的都是大兵。此外,冯玉祥信基督教,对佛教道教很讨厌,在开封时驱赶僧人,砸毁佛像,还把开封的大相国寺改作游乐场,也惹的老百姓怨声载道。
(男) [楼主]
UID:21090
                    六、捕杀韩复渠
  
    实际上,一九二七~一九三六年的这十年是我国历史上,特别是中华民国历史上发展比较稳定的十年,国民党称这十年为“黄金的十年”。是不是“黄金”姑且不论,但当时中国确实出现了比较好的势头,表现在:北伐战争推翻了北洋军阀政府的统治,中原大战结束和东北易帜实现了中国形式上的统一,而且在中央政府不断“削藩”的政策下,统一日益巩固;在西方大萧条的情况下经济仍然取得了很大发展,工、农业产值均在一九三六年达到最高峰;钱塘江大桥等一批重点建设项目相继竣工;随着新生活运动的开展,渐渐地革除了一些封建陋习,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精神面貌,等等。
  
    然而,这一切被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战争打断了。一九三七年芦沟桥事变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装备低劣、指挥不力的国民政府军队在日寇的进攻下节节败退。一九三七年底,冯玉祥旧部、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渠为了保存实力,竟然拒绝执行军事命令,在日寇进攻下不战而退,把山东拱手让给了日本人,从而使具有战略意义的中原腹地完全暴露于日寇炮口下,也使河南境内的几十万国民政府军队陷入被日寇合围的困境。
  
    蒋介石对韩复渠的表现本来就甚为震怒,此时,又得到军统密报的两个足以置韩于死地的消息,一是说韩与日寇秘密谈判,企图“独立”,出任汉奸政权主席;二是韩与另一军阀(【注】这个军阀的名字父亲回忆不起来了,我查找了相关资料以后,推测这个军阀应当是石友三)密谋,打算拥兵反蒋。于是,蒋决心解决韩复渠的“汉奸”问题。一九三八年初,蒋介石抵达开封,在河南省政府内召开军事会议,会前做了精密布置,诱捕了韩复渠,不久又将其拉到郑州碧沙岗处决。祖父与韩复渠虽同属冯玉祥旧部,但对韩这种只顾保存实力、不顾民族大义的做法也甚为不齿。
  
    不过,捕杀韩复渠的打算也不是祖父这一级的官员事先所能知晓的。据祖母回忆,那阵子祖父经常彻夜不归,逮捕韩复渠当晚,祖父回到家来小声对祖母说:“韩复渠被老蒋抓起来啦,看样子要被毙掉……”在捕杀韩复渠的过程中,当时主管治安的祖父也深深卷入了整个事件的谋划与准备工作。他的任务主要是:第一,负责蒋的安全,当时时局混乱,当地保不准有日本特务,万一出了差错,那就脑袋不保;第二,配合蒋介石的卫队解决韩复渠的私人精锐卫队——手枪旅。当时韩复渠手枪旅是一支训练有素、身手不凡的队伍,韩来开封开会时,带了整整两个车厢的手枪旅队伍。但火车一进开封车站,就有军官上车来宣布,见蒋总司令有令,各将领的卫队一律留驻城外。韩没有料到他与日本人秘密勾结的消息已被蒋获悉,一时疏忽大意,在蒋介石的军官们的劝告下单枪匹马进城,结果自投罗网。韩复渠走后不久,群龙无首的手枪旅就被缴械了。
  
                     七、花园口决堤
  
    山东陷落后,开封已不保,河南省政府随即西迁,经郑州迁往洛阳。在此前后,国民政府在徐州一带与日本军队进行了一次会战,虽然取得了台儿庄大捷,但整体来说,国民政府军队处于来自江苏、山东两个方向的日军南北夹击的不利局面。国民政府军队与日军激战数月,早已筋疲力尽,只有放弃徐州,退回到豫东、皖北休整。特别是一九三八年五月,日军一部从黄河北岸偷渡黄河成功,之后沿陇海铁路迅速西进,于六月初攻陷开封,接着跟踪西进,抵达距离郑州不足百里的地方。郑州是陇海、平汉铁路的交汇处,北扼黄河天险,郑州一失,不但阻断各个战区间的铁路交通,而且将会导致西安、武汉无险可守的严重局面。而此时在河南境内的国民党主力部队多为徐州战场撤下的疲兵,尚未得到休整,已无力再战。为了阻止日军侵犯中原,国民政府在郑州花园口决开黄河大堤。
  
    单从军事层面来讲,决开黄河大堤是具有一定作用的:首先,它形成了新的黄河河道,形成了新的天险,从而阻止了日军的西进,使得中原地区又多守了六年而没有沦陷,保证了大后方的安全;第二,使得日寇迟迟不能打通“大陆交通线”,迟滞了日军军事调动和战略物资运输;第三,以水代兵,直接消灭了日军精锐部队万余。然而,从政治角度出发,当时战局混乱,国民政府为了取得“洪水滔天”的奇效,对老百姓严格封锁消息。等到洪水来临,百姓躲之不及,造成了八十九万人死亡的惨祸,这无疑是抗战史上非常沉痛的一笔。
  
    然而,我并不同意以往我国解放后一些历史书所言决开花园口大堤是“蒋介石为了逃命”、“丧心病狂”等提法。因为,人们选择的时候并不总是能够在“好”与“坏”之间选择,而是往往在“坏”与“更坏”之间选择。是中原沦陷、既而导致整个大后方沦陷、中国被亡国,还是炸开花园口保住中原两个糟糕的选择之间,只有“两害取其轻”。其时,中原附近的国民政府军队均已无力再战,其他战场上的国民政府军队驰援已力不能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还相当弱小,不足以抵抗整个日寇的进攻。因此
(男) [楼主]
UID:21090
                    九、颠沛流离
  
    一九四四年,在太平洋战场上已陷入山穷水尽的日军为了便于向南洋运送战略物资,也为了鼓舞士气,在豫、湘、桂战场发动了“大陆交通线”战役。是役,国民政府军惨败,大好河山被日军蹂躏,创下了在反法西斯同盟节节胜利之时丧师失地、一溃千里的奇迹。在河南,日军仅仅动用了六万军队,就把三十万国民党大军撵的东奔西窜。
  
    抗战开始后,随着开封的沦陷,全家人先从开封撤到郑州(【注】当时旧称郑县),又从郑州撤到洛阳。当时河南省政府、战区司令部先设在洛阳,洛阳沦陷后迁往洛阳南边的鲁山县,鲁山城小,放不下如此多的人。因此,省政府官员的不少家眷都住在南阳、漯河等地。
  
    祖母等人在南阳住时,祖父还随省政府在鲁山。当时恰好祖母的钱花完了,就让一直跟随着自己的表弟去鲁山找祖父要钱。祖母的这位表弟黑瘦矮小,但是头脑却很聪明。当时局势混乱,土匪老抬(【注】“老抬”是河南方言,指搞绑票的土匪)猖獗。祖母的表弟从鲁山祖父那里取了钱以后,想到路上不太平,于是开始乔装打扮一番:先是弄了辆独轮车,买了一车红薯;再把银元塞进红薯里面,一个红薯塞一颗;又弄了一身破衣服一穿,加上他本身其貌不扬,一看就不象体面人。就这样他推着一车红薯,路上不断遇见杂牌队、土匪老抬,都没有什么人对这车红薯感兴趣,最终平安到达南阳家里。祖母见表弟回来,连忙问钱带回来没有?他此时还故意卖了个关子,说没有带来钱,只带来一车红薯。祖母一听没带来钱就埋怨道:“家里急等着钱用,你带红薯干什么?”表弟笑嘻嘻地回答道:“鲁山红薯好吃,买来尝尝。”看到祖母着急的神色,他就拿过一个红薯掰开,只听“当啷啷”一声,一块银元滚落到地上。这样把一车红薯挨个掰开,地上便有了一堆银元。祖母见状大喜,直夸表弟聪明。
  
    祖母这个人虽是穷人出身,但来到富家以后竟比一般的富家人还要奢侈。此时她见到几百块大洋够一阵子花了,就吩咐表弟说:“那就把红薯扔了吧。”表弟一听,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这么好的一车红薯扔了,要是给老抬知道了,那不是往家里招贼吗?”祖母一听,也觉得有理,就把那一车红薯留了下来,于是家里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红薯。
  
    后来南阳一度吃紧,祖母又带着子女逃到漯河暂住了一段时间。当时漯河只是一个大镇,归郾城县管辖。郾城县在历史上曾是“岳家军”的驻地,当地老百姓痛恨陷害岳飞的秦桧夫妇。当时在城门口还有一对铁质秦桧夫妇的跪像供人唾骂,那像是空心的,每年到灯节闹社火时老百姓就往里面塞满火药点着,然后“轰”的一声,遗臭万年的秦桧夫妇便“七窍生烟”了,也算是郾城民间社火的一景。当时虽是抗战时期,但战火没烧到这里来时,老百姓过年该怎么过就怎么过。那对秦桧夫妇跪像一直到解放初期还在,后来就不见了,听当地老乡讲是“大炼钢铁”的时候当原料给炼了。
  
    祖母他们在漯河时,经常有日本飞机来轰炸。那时日本飞机多是双翅膀的,机身上还涂了迷彩色。老百姓不懂迷彩色的意义,一见到那种飞机就喊:“小日本的花飞机来了!”那时漯河城内经常响起空袭警报声,在警报器旁边还有一根很高的旗杆,报警的人就根据日本飞机数量多少升起不同的灯笼。白色灯笼代表一架侦察机,这时老百姓就不用做准备;黑色则代表有一架轰炸机;黄色代表有三四架轰炸机,这时老百姓就要躲了;红色则代表有六七架轰炸机;最高警戒是绿色灯笼,代表有十架以上的轰炸机群,这时老百姓就乱作一团,争相逃命。
  
    一九四三年正月初二,日本人得到情报说蒋介石正在漯河的铁路澡堂洗澡,就派出大批飞机集中轰炸火车站和铁路澡堂一带。日本飞机狂轰滥炸时,祖母就带着父亲他们往城外跑,到了一个意大利传教士开的天主教堂附近。那个天主教堂尖顶上悬挂着意大利国旗,当时意大利是日本的法西斯盟友,故日本飞机不炸天主堂,祖母他们得以幸免。祖父的一个姓张的部下当时任漯河镇警察监察职务,他为躲避日机轰炸跑一条壕沟里。随着一声炸弹爆炸的巨响,一条血淋淋的女人残腿不偏不倚地砸到张监察的面前,那长筒袜里面还塞着一些纸币。那时人们做事情大都凭良心,这次轰炸结束之后,张监察用长筒袜中的那些钱为那个不幸的女人买了口棺材,雇了几个人挖了个坟把那条大腿给葬了,还请了一个和尚超度。轰炸结束后张监察对祖母说起当时的情景,尚惊魂未定,一边抚摩着胸口一边说:“哎呀,吓死人了,吓死人了,当时我趴在沟里,那条腿就直直砸到我眼跟前。”那一段时间日本人几乎天天来轰炸,人们没办法,只好每天一大早起来就带点干粮往城外跑,等到天黑了才敢回来。
  
    等到日本飞机不来时,漯河城内就恢复了常态,戏园子照样开,买卖照样做。那时漯河是个小镇,戏园子也没有包厢什么的,离舞台最近的地方放几张八仙桌,就算是贵宾席。戏园子里面有很多卖花生瓜子的,见到有人坐到八仙桌旁就知道是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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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顿老四
  
    一九四四年的日本鬼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因而不再象一九三七年南京大屠杀时那么凶相毕露、趾高气扬了。据没有跟着父亲一起撤退的熟人们讲:占领漯河当天夜里,日军进城时没有打扰老百姓,都露宿在大街上,很多老百姓是第二天早晨起来才知道日本人占领漯河的;日本兵向人问路、找房子借宿也都是点头哈腰,显得很有礼貌;还有一些鬼子士兵,竟然帮老百姓挑水、打扫院子。和害民扰民的汤恩伯部比较起来,此时日军的作风简直强到天上去了,也难怪会有那么多河南人愿意充当汉奸,跟鬼子合作。
  
    祖父在抗战期间经常外出公干,在家的机会少而又少。祖母这个人喜欢繁华市面,在祖父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以后觉得很不适应,又怀念起漯河来。这时,漯河虽然已经沦陷,但听说日本人在那里不但没有烧杀抢掠,而且还向饥民散发军粮,局势反而显得比较安定。于是,祖母又带着几个孩子回到漯河。不过,这次没有住到漯河城里,而是住到离漯河十七、八里的顿家庄。
  
    顿家庄全村都姓顿,庄里最大的地主叫顿老四。顿老四当时大约二十七八岁,长的非常清秀,是个读书人,但没有在官场担任什么职务。顿老四这个人很有志向,非常爱国,自己掏钱办了一所学校,亲自担任教员;此外,顿老四还聘请了两位老先生,免费教学生读书。时值战乱,学校也没有条件分班,所有的学生都在一个班里,年龄不同的学生就看不同的教材,别的年级上课时其他年级的孩子们就自习。附近的村民无论贫富,只要哪家愿意让孩子上学的,顿老四都热烈欢迎。有些家长没有见识,对孩子读书三心二意,只想让孩子认两个字就辍学挣钱养家,顿老四就上门跟人家宣传读书的好处。我们家住在顿家庄期间,我父亲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在顿老四的学校里念书。顿家庄虽处于沦陷区,但顿老四仍旧教学生们爱国*守,还自编了一首爱国歌《殛待国人奋臂起》给学生们唱。那首歌的歌词音调我父亲至今还记得:
  
                袖珍国,英吉利,开疆拓土千万里;
                小日本,弹丸地,二十世纪尚崛起;
                更何况我大中华,殛待国人奋臂起!
  
    顿老四每次在领学生唱这首歌时,感情激动,眼里总是闪烁着泪花。我父亲当时虽然只有十来岁,但也能够感觉得出来顿老四这个热血青年的爱国情*。六十年以后,当我父亲临终前在病床上向我讲起顿老四这一段往事时,一向很少流泪的他竟然禁不住双眼热泪长流。
  
    当时顿老四的学校里还有两位受聘的先生,其中有一位也是顿家庄的,顿老四按照辈分称呼他为大伯。顿大伯五十多岁了,是个老式读书人,毛笔字写得特别好。当时纸缺,顿大伯为了节约纸张给孩子们练字,就发明了一种办法:先到河里挖一些胶泥砸成方块,写字时第一遍用毛笔蘸着胶泥写。胶泥颜色浅,用完后还可以再用墨汁写第二遍。顿大伯教学生写毛笔字时,总是摇头晃脑地说:“写会飛、鳳、家,走遍天下人人夸。”当时还是用繁体字,飛、鳳、家这三个字结构比较难把握,顿大伯的意思是等学生掌握了这几个字的结构,毛笔字也就练得差不多了。当时顿大伯批改作业,总是分“超、上、中、下”四个等级,我二姑小楷写的特别好,顿大伯批改作业时,觉得二姑的毛笔字已经好得没法批改了,就发明了一个新等级:“特”。
  
    学校的另一位先生是外面请来的,姓常,当时也五十多岁了。常先生脸膛红红的,非常有民族气节。一次上课时,常先生挨个问学生们长大以后的志向。其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站起来说自己长大以后想“当汉奸”。常先生一听,本来脸就红,此时更是气得变成紫色,找了一根棍子狠狠打那个想当汉奸的学生,连棍子都打折了。后来那个学生家长还跑来闹了一阵,又被常先生一顿臭骂。
  
    顿家庄离漯河很近,所以日本兵也经常去。日本兵去的几次都是去要马料,当场把马喂完以后,道个谢就走了,没有祸害老百姓。有一些胆大的小孩就围上去看热闹,日本兵有时还掏出一些小饼干给孩子们吃。我父亲他们几个因为是国民政府官员子女,害怕离日本兵近了暴露身份惹祸,看到这种情况就躲得远远的。
  
    日本人占领漯河以后,就轮到国民党的飞机来轰炸了。国民党的飞机全是美国援助的,比日本人的双翅膀飞机先进的多:银白色单翼双引擎,有时还有四个引擎的。老百姓不懂,就叫这种飞机是“三头飞机”或“五头飞机”。日本人进漯河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从来没有掌握过制空权。
  
                     十一、日本投降
  
    一九四五年八月,在经历了八年坚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以后,中国人民终于盼来了日本帝国主义投降的一天。当时,我的父亲随着祖母住在漯河,当地日本驻军投降仪式就在漯河一个*场内进行。那天已经投降的日本军队选出一部分参加投降仪式的军人,乘坐十多辆军用汽车来*场参加投降仪式。抵达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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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和平昙花一现
  
    开封光复以后,祖父到漯河来接妻小回开封,专门包了一节闷罐车厢,全家人和随从就住在车厢里走。当时黄河决口还没有堵住,走到许昌一带路过黄泛区,铁路都被水淹了,就临时用枕木搭成墩子上面铺钢轨,火车就在上面走。我父亲透过闷罐车上的小窗户伸出头往外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外面白茫茫的都是水,水里面东一个火车头,西一节车厢,都是枕木墩子倒塌时翻下去的。火车在那一段开得很慢,脚下的枕木墩子被火车一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令人心惊肉跳。祖父听到这种声音,又看看外面的水,说道:“这种路别说走火车,连走人都害怕,早知道这样就不坐火车了。”后来火车过中牟时,也有一段这样的路。
  
    一九三八年黄河改道后,开封位于黄河新河道北边。到了中牟的铁路终点,全家人又坐老百姓的船渡过黄河。过河后又坐了一段火车,才回到了阔别七年之久的开封,仍住回到了原先省政府对面的宅子。回家以后发现家中的原本宽大的房子都被日本鬼子改造成了和室,到处是小拉门、踏踏米、小格子窗户,很像老鼠洞。向邻居一打听才知道,这个院子在日据时代被日本“三井洋行”用作了办事处兼招待所。父亲和叔叔这些小孩子觉得这些玩意挺新鲜,但祖父讨厌日本的风格,雇人拆除了那些踏踏米。那些滞留下来的、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日本侨民,斯时个个惶惶不可终日,见了中国人就低三下四地鞠躬。这些侨民前后不同的表现,正应了国家强,百姓强;国家弱,百姓弱的道理。
  
    三井洋行有两个日本职员,日本投降后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回国,在我们家旁边租了一个院子,靠做酱油谋生。日本人敬业,做的酱油质量非常好,拿起来对着太阳一看,酱油上还漂着一层薄薄的豆油,一望便知是用好黄豆发酵做的。我父亲小的时候,经常到他们的酱油作坊里玩,里面总是干干净净的,黄豆也是粒粒饱满。起初,两人挨家挨户地送酱油,挺和气的,当时不收钱,每个季度结一次账。那时人们诚实,卖东西的从不缺斤短两,买东西的也不恶意赖帐,所以只要货好,生意就特别好做。后来,买他们酱油的人越来越多,两个日本人生意做大了一些,还雇了两个帮工。
  
    抗日战争胜利的最初一年,是中国人民百年以来真正欢欣鼓舞的一年。随着战争胜利、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和租界的收回,人们对建设新生活充满了希望。那一段时间在开封城内,无论贫富,人人脸上喜气洋洋;每个店铺旁边都备有免费的茶水,供行人解渴。当年在战乱中离开的人们回家乡后,只要见到认识的人,哪怕以前仅仅有过一面之交、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也都如同亲人一般热情洋溢地互问寒暖。一九四六年春节,开封城内鞭炮齐鸣,家家户户门前都悬挂着自己动手扎的灯笼,还自发地比赛,胜出的人都觉得自己很有面子。开封城内的回民爱扎灯笼,往往是回民取胜。而一些读书人,则在灯笼上写上自己设计的灯谜供行人猜。如果有人猜中,猜谜者便扣开主家的大门,宾主双方落座后,猜谜者会很谦虚地对主人说:“贵家的灯谜,我想试一试,猜不中别见笑啊!”如猜谜人说对谜底,主人就立刻献上酒菜,二人从此便引为知己。
  
    开封龙亭附近有一大一小两个湖,小的水比较浑浊,叫潘家湖;大的水比较清澈,叫杨家湖。当地老百姓说这两个湖的湖底,分别就是当年潘仁美和杨继业的府邸。开封光复后的那个元宵节,在潘、杨两湖举行了放河灯活动,附近几十里内的人都赶来观看,人山人海、盛况空前。由于人多,经常还有站在湖边的人被后面涌来的人挤到湖里的情形。当时天气还颇冷,掉到水里的人爬上来就狼狈不堪地往家里赶,边上的人就哈哈地笑。当时的场面正是:普天同庆,其乐融融。
  
    此时父亲上到了小学三年级,当时班上有穷有富,年龄差别也很悬殊,从十来岁到十八、九岁的人都有。开封城内自古居住着一部分犹太人,被当地老百姓也叫做“回民”,不过是“蓝回”,与信仰伊斯兰教的“白回”相区别。当时父亲班上就有一个犹太姑娘,大约十五、六岁,棕色头发,黄眼珠,人高马大,父亲他们这帮小孩非常怕她。改革开放后,有一些开封犹太人移民到了以色列,但是其中也有不少又回来了,因为无论从语言、习惯、心理和文化上,开封犹太人已经跟以色列人太不一样了。
  
    抗战结束后的国民小学里,所有学生都必须参加童子军。所谓童子军,跟今天的少先队有些类似。童子军的军服需要购买,家里有钱的就买;买不起的就自己家用土布缝制,再到染坊染成童子军服颜色。自己染的衣服无论怎么下功夫,也跟买来的制服有些色差。当时有些老师也挺可恶,称买得起童子军服的学生叫“正规军”,买不起制服为“杂牌队”,一点都不照顾学生的自尊心。在学生列队出*时,总是有人喊:“‘正规军’站到前面,‘杂牌队’站到后面!”男孩子都比较皮实,无所谓;而那些穿着“杂牌队”衣服的穷人家的女孩子就总是低着头,表情非常尴尬。我父亲有同情弱者的天性,就跟这几个老师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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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光复后,国民政府重新开始行使治安大权,有一些刑事犯人要枪毙。当时警备司令部也在省政府大街上,离我们家并不远,因此父亲经常看到枪毙犯人的情景。国民政府时期,要枪毙一个犯人,一般不召开公审大会,更不割喉咙、穿铁丝、取肾脏,场面往往是相当隆重的:一般都是前面八个号兵吹号,号兵后面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士兵后面是五花大绑、插着亡命旗的犯人,专门有个黄包车拉着他;街道两边到刑场的路上,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犯人在路上如果看到街道两边有卖吃的喝的,只要想吃想喝,就吩咐车夫停下,于是押送的士兵就跑腿到那家店铺,掌柜的必然要把最好的食物和最好的酒拿来给犯人吃喝。只要犯人吃得下、喝得下,押送的士兵是绝对不会催促的。当时也没有“划清界限”的概念,允许犯人的家属在路边祭奠。有一次枪毙一个犯人时,我父亲看见犯人的亲朋好友路祭,就在路边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放满酒菜,还烧着香。犯人从面前走过,跟那些亲朋好友道了别,交代了身后的事情以后,才从容坐上黄包车离去。这时犯人的亲朋就对着犯人跪拜,哭声震天。我父亲看见下跪的人里居然还有须发皆白的老者,应为犯人长辈,就觉得好奇,于是问人家为何给晚辈下跪,人家回答道:“黄泉路上之人为大。”
  
    还有一次,碰到一个枪毙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那汉子戴着一顶瓜皮帽坐在黄包车上,看到路边有一个点心铺,就要点心吃。前面开路的号兵见他要吃东西,就停了下来等着;押送的士兵则赶紧跑到点心铺里,不一会儿就端出满满一大盘点心,各式各样的都有。那个年代点心还是相当珍贵的,但是到了那个时候,犯人们一般都没有什么心思吃喝了,一般只是吃上两口,意思一下罢了。那个犯人就吃了两口点心,旋即又“呸呸”地吐了出来。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个卖烟的铺子,于是犯人要烟抽。押送的士兵又赶紧跑进铺子,拿了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支,给犯人点上。那时侯“大前门”是仅次于“白炮台”的高档烟,一般的老百姓是抽不起的。犯人嘴里叼着烟继续坐着黄包车前行,又看到一家卖酒的,就把烟一吐,又要喝酒。也是那些押送的士兵,给他抱出一个酒坛子,一口气喝了三碗。再往前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犯人的老婆在路边祭奠,见到他更是哭得死去活来,直在地上打滚。犯人大概想跟老婆交代点事情,就吩咐士兵把她叫来。士兵连忙去叫他老婆,但那女人正伤心欲绝,任凭当兵的怎么劝,只是在地上哭着打滚。犯人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就上了黄包车,说:“走!走!”这一下,他老婆惊慌起来,也不哭了,爬起来跟在后边撵。犯人见状,又吩咐车夫停下,跟他老婆交代了一些事情以后,又继续前往刑场。刑场附近已经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还有几个骑着高头大马、戴着白手套的监刑军官。犯人因为畏惧死亡已经不能行走,就由两个士兵一左一右从黄包车上搀扶下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执行死刑的士兵。走到行刑地点附近,两个搀扶犯人的士兵和执行死刑的士兵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同时一松手并把犯人往前一推,行刑兵枪声就响起了。只见那犯人的瓜皮帽往天上飞了一丈多高,几乎和人同时落地。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些专看杀人取乐的游手好闲之辈,此时就鼓起掌来,大声叫好。
  
    执行死刑的犯人,绝大部分都是畏惧死亡的,到刑场后多半需要人搀扶着走。也有个别充英雄好汉的,嘴里就呜里哇啦地喊点什么。但是,他们实质上也怕死,因而都是面如土色,连舌头往往也不听使唤了。即使在离他们几步之谣的地方站着,也听不清他们嘴里喊的究竟是什么豪言壮语。
  
    当然,这种相对比较宽厚的处决方式只是用在平时,而到了战时就没有这种宽待了,特别是到了临近灭亡前夕,国民党镇压异己也更加疯狂。第一次开封战役前不久的一天早晨,我父亲在警备司令部对面的一个小店里买酱油,恰好遇到一个国民党士官出来买烟。那个士官双眼通红,一看就知道是很长时间没休息好。这时小店老板和他开玩笑:“蔡班长,昨晚上又到哪里赌钱去了,怎么眼圈熬得通红啊?”蔡班长连忙辩解道:“哪里的事!”看看左右只有父亲一个小孩子,于是压低声音对掌柜的说道:“最近天天夜里活埋学生,昨天忙了大半夜,好几十个哪!有些女学生可真漂亮啊!可惜,可惜!”他也感叹道。
                     十三、祖父病逝
  
    我的祖父在年轻时感染了肺结核病,当时只知是“肺病”、“痨病”,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随着年龄的增大,特别是八年抗战时期四处颠簸,他的肺病越来越严重,经常咯血。到了一九四六年,祖父的病情愈发沉重,基本上在家休养。此时的他已难以再掌管民政的职责了,于是上面给他安排了一个“视察委员会主任”的职务。其实祖父担任“视察委员会主任”职务以后也没下去视察过什么,只是下边的人拿来文件,他卧在床上圈阅。祖父这个人敬业,即便是重病卧床,也依旧每天办公到深夜。经常是边看文件,边剧烈咳嗽。病重时,祖父的浑身都在发抖,但父亲看见祖父拿笔的手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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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内战爆发
  
    百姓所盼望的和平如同昙花一现,没能持续多久。一九四六年下半年国共内战爆发,国民党军队占着美式装备和美国的支持,在正面战场上一开始占了上风。谈起国共内战爆发的责任,我认为以往的历史书把责任完全推到某一方面的描述不够客观。其实,国共双方均无和平诚意,都在扩充实力、抢占地盘,从抗战结束到一九四六年内战爆发,双方因抢地盘发生的冲突延绵不绝。因此,公正地讲,参战双方对内战的爆发都有责任。
  
    然而实话实说,国民党的部队秉承了军阀作风,实在太黑暗、太腐败了。当时,国民政府实行的是义务兵制,征兵对象主要是农民。农民一般不愿意当炮灰,国民党也不做什么宣传鼓动、思想政治工作,只好采取“抓阄”方式决定谁家的儿子去当兵。穷人儿子一抽上,立刻就用麻绳套着,生拉硬拽地拖走。万一有钱人家儿子抽中了,则可以通过行贿让穷人家孩子顶替。此外,有些地方干脆连这个程序都省掉了,直接抓人当兵。有很多外出赶集、甚至在地里干活的农民,碰上抓壮丁的,连给家人报信的机会都没有。一九四七年,我的外公就曾经险些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幸亏外公跑得快才得以脱身。解放后我父亲参军,所在的师参谋长就是被国民党拉夫拉出来的。红军长征时期,他在湖北老河口当脚夫,碰上国民党拉夫运辎重。后来他所在部队调到川西草地附近跟红军打仗,部队被打散。红军优待俘虏,愿意回家的回家,愿意留下的留下。他看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一个人走也活不了,干脆参加了红军,最后成长为解放军高级干部。他算运气好的,过个十几年还能衣锦还乡;而运气不好的就死在外面了,也没人通知家里人一声。
  
    此外,国民党军队里的官吏有很多贪污军饷,“吃空额”。所谓吃空额,就是假造花名册领空饷中饱私囊,有饷无兵。到了上级来抽查时,就临时找街上的地痞流氓假充士兵,每个人记住自己所扮演的假张三、假李四的名字,上级点名时答一声“有”就行了。还有狗急跳墙的,干脆自己人策反自己人。一九四八年,我父亲就亲眼在开封火车站看见这种情况。我父亲当时正在火车站内玩耍,看到从别处驶来一列装满士兵的闷罐子车停在月台上。此时,一个国民党军官跑到车厢前策反,离父亲大概只有二三米远的距离,因此说话听得清清楚楚,大意是我的部队待遇好,你们来我们这里好了。正在说时,军列上的随行军官下来了,二话不说,拔出手枪就照那家伙头上打了一枪托,把他打倒在地,连帽子也掉了。那个搞策反的军官捡起帽子,兔子一样撒腿就跑。
  
    国民党普通士兵的命运是很悲惨的,他们大多是穷苦人出身,抓到军队里不但受军痞的奴役和欺侮,而且往往吃不饱,饥寒交迫。其实每人都有军饷军粮军装,但多被长官贪污掉了。国民党的军官多数很坏,动不动就体罚士兵,在开封大街上,父亲也多次亲眼看见士兵被打得哭爹喊娘。在豫东战役不久之后的淮海战役当中,据说国民党军逃窜时,遇到有河流阻挡道路,就把伤兵、死尸向里填,硬是填出一条堤坝,汽车和坦克就从上面驶过。解放军赶到现场组织了挖掘搜救,里面居然还有不少活人。如此的黑暗与压迫,军队怎么可能会有战斗力呢?
  
    到了一九四八年,开封城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于是陆陆续续地开进很多军队。当时国民党军队扰民甚重,特别是征用民房。经常是一个小军官领几个当兵的,见到谁家房子好就用粉笔画个圈,然后让老百姓马上腾房子,也不管老百姓住到哪里。有一天,几个号房子的国民党兵来到我们家里,看上了我们家的几间房子,于是画了个圈,对祖母说:“三天之内腾出来”就走了。当时虽然祖父已经去世,家里没了靠山,但祖母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根本就不理他们。三天以后一个小军官带着几个当兵的来了,一看房子没有腾出来,顿时勃然大怒,就骂骂咧咧地要进屋扔东西。祖母一见,也发怒了,指着那个小军官破口大骂道:“你们瞎了狗眼,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家,敢在这里撒泼,还想不想要脑袋了?今天你要住进这间房子,除非我死在你们面前!”几个国民党士兵一听,又看看这家房子的气派,也顿时犹豫起来。祖母一见他们犹豫,继续吓唬道:“你信不信,你今天敢扔我的东西,明天刘主席就会让你们几个脑袋搬家!”(【注】刘主席指河南省主席刘茂恩)闻听此言,几个国民党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进屋。那小官一看,也软了下来,灰溜溜地说:“好,好,你厉害,我们先走。”
  
    第二天,家里又来了一个军官,还带着老婆抱着个孩子,跟着一个勤务兵拎着行李。那军官名字叫孙少汉,领子上有个“×”,是个中校。孙中校找到祖母,说话比那几个小兵客气多了,大意是昨天来的那几个不会办事,我狠狠训了他们一顿;我们来打仗,还带着老婆孩子,也没地方住,挺不容易的,您就通融通融,给两间房子行个方便吧。祖母只爱听顺气话,经他这么一说,也就同意他们住下了。渐渐地混熟了,也觉得那家人并不坏。
  
    孙少汉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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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第一次解放开封
  
    一九四八年,随着战局日下,开封城岌岌可危。国民党决心死守,把开封城变成一座要塞。先是把城外的民房一把火烧掉,形成一片开阔地;然后依托城墙,在城外构筑半永久性工事。国民党在城外做碉堡时,为了防止士兵临阵逃跑,就想了一个损招:先挖个一米深左右的圆坑,把食物、水连同士兵一同放入坑内,再用吊车把事先做好的钢筋水泥壳扣在上面。碉堡没有门可出入,当兵的要想出来,就得用随身携带的工兵锹挖地洞。国民党荒唐地认为:采取这样的措施就可以防止士兵逃跑,促使当兵的死心塌地地拼命。实际上,这种措施一点效力都没有:当兵的想保命,自然就一枪不放,一开打就把白衬衣挑在枪尖上从机枪眼里伸出来投降,直等解放军冲过去以后当俘虏。
  
    祖父病逝以后,根据祖父的遗愿,家里准备把灵柩带回确山老家安葬。但时局混乱,道路不通,于是寄放在城外一座寺庙中,等待时局好转后再迁葬。国民党烧城外民房时,那座寺庙也未能幸免,于是祖父的尸骨连同棺材一起在战火中化为灰烬。当时老百姓已经不许出城,一直到第一次开封战役结束后看灵柩的人才来报信。在那个时代火葬并不普及,在人们的观念中灵柩被焚毁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当祖母和孩子们闻听祖父灵柩被焚毁的噩耗,顿时嚎啕大哭。祖母扶着墙一边哭,一边骂:“你国民党丧尽天良啊,把什么坏事都做绝了,你也守不住个开封城!”说完,祖母带着几个孩子,一边哭,一边来到城外把祖父的骨灰收集起来带回了家。
  
    转眼到了六月份。一天早晨父亲上学,一出门发现街上空荡荡的无一人,继续走了很久才碰到一个同学,二人继续前行。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碰到一个值勤的宪兵,宪兵看见他们就大喊:“回家去!回家去!别上学了,要打仗了!”小孩子不懂事,一听可以不上学,顿时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回到家里一会儿,就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炮声,慢慢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后来炮声渐渐停息,城外方向枪声大作;又过了一两天,枪声由远到近——共产党进城了!
  
    开封古城中心鼓楼街有一座鼓楼,是旧时开封城的标志性建筑。鼓楼有三层飞檐,高大巍峨,钟楼正中有一个大牌匾,上写四个大字:声震中天。解放军进城后与国民党军队展开激烈的巷战,钟楼被炮火击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白天在家里都能看到。到了晚上,大火仍未熄灭,半个天空都被火光映成了橘红色。
  
    共产党的部队此时不知是由于战术原因,还是为了减少城内居民的伤亡,不再用重炮轰击了,而改用迫击炮。迫击炮的声音能分辨得出来:嗖——嗖嗖——轰!在激战中,我们家左右邻居、店铺全被炮弹击中倒塌,惟独我家的楼房墙体厚实,因而基本完好无损,只是楼外的木楼梯被弹片炸塌了。邻居没了房子,天黑时纷纷跑到我家来请求留宿,祖母一看,忙说:“都啥时候了,还请不请的,快进来吧!”于是大家一拥而入,好在家里房子挺多,又有地板,二十多号人就睡在地板上。在战乱时候,人多了是能够壮胆的。
  
    第二天枪声越来越逼近我家所在的省政府大街,不时有子弹在院内飞过,还有一粒流弹破窗而入,所幸没有伤人。父亲有一件美国救济总署发的棉布衬衣晾在院子里,此时中弹起火了。那件衬衣是方格子的,布料非常厚实。接着,屋门被人推开,一个短头发的解放军女卫生员手里拿着一块馒头,一边啃着一边进屋问祖母:“大娘,有没有水喝啊?”祖母连忙倒了碗开水给她喝,看着她干啃馒头吃,又从家里拿出了点咸菜给她,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水喝完,就急匆匆跑出去了。
  
    当时我们家住在省政府大院斜对门。此前,省政府早已被国民党变成了防御工事。街这边已经被解放军占领了,有一些解放军就占据了我们家楼上,那边省政府大院内国民党士兵还在坚守,双方隔着大街互相射击。突然,家里人听到一声很大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的声音。大家到门口一看,一个浑身是血的解放军战士趴在我们家院子里的地上,大概是中弹以后从我们家楼上摔下来的,身旁还扔着一把工兵铁锹,那声音估计就是铁锹落地时发出来的。刚才进屋讨水的女卫生员正在为他包扎。正在这时,又一个端枪的解放军战士推门而入,看到门口站的人,对祖母说道:“大娘,别站这里,门口很危险!”说完转身往我们家后院跑去。大家急忙又离开门口。
  
    当时开封上空还有飞机飞过。后来才知道,那是蒋介石亲临开封上空督战。
  
    第二天全城大部分地区枪炮声渐渐沉寂下来,惟独龙亭方向还有战斗,枪炮齐鸣,持续了几个小时后也停下来了。战事结束后,在家里的厕所中发现了一套刚刚脱下的、崭新的国民党校官呢子军服,大概是哪个军官平时舍不得穿,原本打算打起仗来穿上这身新衣服“不成功便成仁”的,后来改了主意逃命去了吧。当时的国民党河南省主席刘茂恩先是自己在脸上涂满鲜血装死,然后混在出逃的人流中逃出了开封。
  
    
(男) [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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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跑反
  
    邱清泉的第五军再次占领开封后,继续在开封外围与解放军中原野战军、华东野战军交火,开封始终未能成为太平之地。当时父亲见到的邱清泉部是国民党的王牌部队:武器精良,从战车到士兵的枪支都是美式装备;士兵穿得也好,清一色斜纹布军装,军容非常整齐;生活也不错,住在美式帐篷里,吃着美军战时士兵口粮,经常从帐篷中扔出空罐头盒。邱清泉部并不像当年汤恩伯部那么骚扰百姓,但是也决不像解放军、八路军那样对老百姓那么和气。国民党与老百姓的关系,就像是水与油;而共产党与老百姓的关系,则像是鱼和水,这就是区别。
  
    当时邱清泉的坦克部队就驻扎在华北运动场,我父亲他们几个经常到那里去玩。他们看到邱清泉的坦克群里有一种履带式装甲摩托车特别好玩:比一般的三轮摩托大不了多少,只能坐两个人,一个开车,一个开机枪,没有炮,两个人也不是全身都能坐进去的,上半身露着,前面靠钢板掩护。这种装甲摩托车,我父亲在解放以后的影视剧里从来都没见到过。当时除了邱清泉,开封城里还驻扎着别的部队。有一天,父亲他们几个小孩看到一队士兵走过,以为是第五军,就蹦着叫:“第五军!第五军!”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到他们跟前,俯下身子对他们说:“小朋友,我们不是第五军的,我们是车联队的。”于是小孩子们又欢呼起来:“车联队!车联队!”后来弄明白了,第五军是摩托化步兵部队,戴钢盔,军服是一般国民党军队的衣服;车联队全套美式装备,穿夹克衫。
  
    第一次开封战役结束后,国民党河南省主席刘茂恩就调走了,换来了张轸当省主席。当时,我父亲在街上看到国民党刷的大标语:“热烈欢送劳苦功高的刘主席,热烈欢迎张主席。”这位张主席在开封也没有待多久,到了一九四九年五月,张轸在汉口附近率领其所辖的第十九兵团起义,当时大伯恰好在张轸部队中,就参加了革命。张轸起义的地点在汉口的金口,现在成了一片大住宅区,叫常青花园。二○○○年,我们家在常青花园买了一套房子,先是我住了一年,我搬走后父母就住在那里。至今,常青花园入口处的张公堤(【注】张公堤是清末湖广总督张之洞主持修建的一座环绕汉口的大堤,这条大堤奠定了现代汉口的基本轮廓)上,还残留着一个基本完好的国民党修建的碉堡。
  
    有了第一次开封战役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祖母想起来就有些后怕。为躲避随时可能烧来的战火,祖母决定带几个孩子回老家确山。但是,当时几个成年子女人各有志:大伯还在确山老家;大姑在省师范高等学校与一个进步青年张××(【注】实为**地下党员)谈恋爱,不愿意走;二姑正上高中,准备跟学校一同撤走。祖母只好收拾了家里能拿得动的首饰、金银等财产和祖父的骨灰,带着当时尚未成年的父亲和叔叔一同南逃,家里委托给一个远房亲戚照看。那远方亲戚不识字,在看房子期间,把祖父一生积攒下的珍贵的线装书都拿去当废纸卖掉换酒喝了。
  
    此时郑县、许昌一带均有**武装活动,陇海铁路向西已经走不通了。祖母一行出了开封,向东先乘火车到徐州,从徐州沿津浦铁路南下到浦口,从浦口渡江到南京,从南京乘船到汉口,从汉口再沿平汉铁路北上回到确山。当时兵荒马乱,南下的火车列列爆满,就连火车顶棚上都坐着人,不时有扒火车的被挤下火车轧死轧伤。车厢里还有国民党的伤兵和散兵游勇,一路上怒骂声、哀号声、呻吟声连绵不绝。火车一路上走走停停,人们小心翼翼地护卫着自己的财产和子女。等到了浦口,码头上等待过江的老百姓人山人海,而轮渡只有那么几条,根本就忙不过来,秩序非常混乱,不时有人为争抢渡轮掉入江中。
  
    祖母、父亲、叔叔三个人老的老、小的小,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一幅乱象一筹莫展。也算天无绝人之路,恰在此时,听到有人招呼他们。一看,竟然是曾与祖父同僚、时下在国民党海军部供职的李××(【注】军衔大概是个少将)。此人若干年前曾去过祖父家里,有印象但不熟悉。在李××的安排下,祖母一行随之一同过了江,在李××家中小住了几日。李××招待得还比较热情,只是其夫人仿佛显得有些不耐烦。看看祖母一行所带的大包小包,李××问:带着这些东西,一路上安全吗?祖母说不安全,成天提心吊胆的。李××便建议:现在哪里都不如南京安全,可以将不是生活必需品的包袱和祖父的骨灰暂存他的家中,等战局好转以后再回来取。祖母一听,当即就同意了。
  
    李××帮助祖母买了到汉口的船票,又将三人送上了船;从南京到汉口,再从汉口到确山这一段路还算太平。只是时值战乱,轮船上人挤人,好多人连床铺都没有,就在过道、走廊甚至船顶睡觉。由于人多,轮船上也就不开小灶了,只有份饭。当时船上有四、五个国民党小军官,还牵着一条狼狗。吃饭时,饭是随便吃,但菜只有一份,那几个国民党军官觉得不够吃,就要人家再给他们打菜。但是菜是有数的,人家不给打,几个小军官也没有打轮船上的人,就在吃完饭以后,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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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母亲的家庭
  
    我母亲的故乡是河南滑县,也是前**总书记赵紫阳的故乡。我小的时候,曾模模糊糊地听过外婆讲赵紫阳家里的事。母亲所在的那个村子里的人清一色姓张,都是一个老祖宗的后代,村民也全都是亲戚。我的外公叫张明堂,出生于一九一○年,是个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的老实庄稼汉,原本并不富裕,娶外婆时家里一共只有七亩地。外公是干农家活的天才,十岁时就会赶大车,一辈子唯一的兴趣就是伺候庄稼,人也非常勤劳,就知道干活。
  
    我的外婆姓袁,名素珍,于民国四年(【注】即一九一五年)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外婆原有十个兄妹,因家境贫寒其中有七个夭折,外婆是最小的一个。外婆的父亲到省会开封谋生,当时交通不便,也没有钱,很久没有音讯。外婆一岁时,豫北大旱,家里人断了粮食。全家走投无路时为了求生,只好把外婆的姐姐以五十块现大洋的价钱,卖给淇县的一个大地主赵家作小妾。当时外婆的姐姐十七岁,模样非常标致,来提亲的那个男人当时四十来岁,长的斯斯文文。外婆母亲一看,觉得虽然岁数大了一点,但人还体面,终究还能过,于是也就应允了。
  
    谁知这个来提亲的人只是那家的账房先生,真正的新郎是那家的主人赵老太爷,当时已经七十三岁了。赵老太爷家有千顷土地,家丁数百,但就是没有后代,于是不断地娶小老婆想要个继承人,到外婆的姐姐已经是第七房了。外婆的姐姐到了他们家才知道这个情况,但也无力逃脱,终日以泪洗面。外婆的母亲在女儿出嫁后去探望女儿,到了那家才发现这女婿比自己还大三十多岁,顿时又急又气,几个月以后就病死了。就这样,外婆还在两岁时就死了母亲,父亲又一直没有音信,只得寄住在她的哥哥家里。
  
    外婆的哥哥比外婆大二十四岁,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农村地痞。也算天造地合,外婆的嫂子也是个恶毒刁钻的泼妇。二人对这个可怜的妹妹没有一点怜悯之心,时常虐待她,一天只给她吃一顿稀饭,还让她砍柴、割草,稍不合心就拳脚相加。外婆长到十岁时,因为营养不良发育得只像四、五岁小孩,头发如同枯草,轻轻一碰就大把脱落。这时村里的邻居实在看不过去,悄悄跑到淇县,把外婆受虐待的情况告诉了外婆的姐姐。
  
    外婆的姐姐嫁给赵老太爷之后还不到一年,那老头就病死了,仍然没有一子半女。赵老太爷是淇县豪强,家里有好多院落,金银财宝分别藏在不同地点。由于家中无后,藏金银财宝的地方原来只有老头子和大老婆知道。死前,赵老太爷有些良心发现,觉得对不住这个小老婆,便悄悄把家里放钱的地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按照封建家规,赵老太爷死后,小老婆们也不能改嫁,只能守寡到死。
  
    赵老太爷的大老婆是一个心地不坏的人,虽然家有良田千顷、金银无数,但依旧勤劳节俭,对几个守寡的姨太太也还和善。那时豫北常闹饥荒,每到春天青黄不接时,赵家都要在门外设立几个粥棚施舍。那时赵家大婆已经六十多岁了,走路已经不稳,需要佣人搀扶,但每当她在地上看见有零散的麦穗、棉桃、布头这些东西,都要亲自拾起来,洗净后积攒起来备用。
  
    外婆的姐姐本来不愿与哥嫂这一对坏人来往,自他们的母亲死后就多年没有回过娘家。获知外婆受哥嫂虐待的消息后,外婆的姐姐赶紧到哥嫂家里,把外婆领走了。好在赵老太爷的大老婆人还算善良,听了外婆的凄惨遭遇后不胜唏嘘,也就同意收留外婆,和家中佣人住在一起。外婆在姐姐家里可以吃得饱了,身体迅速恢复、发育,越长越漂亮。由于她在哥嫂家长期被虐待,谨小慎微惯了,做事手脚麻利,还会看大人眼色,把大婆伺候得舒舒服服,于是大婆也挺喜欢她,给她请了个私塾先生教她看书识字。
  
    外婆这人心地善良,自己虽寄人篱下,但依旧同情贫苦人。民国十九年(【注】即一九三○年)前后,中原大战爆发,豫北又闹饥荒。外婆在外出时看到有母女二人即将饿毙,赶紧回到佣人房中,端出食物给二人吃,救活了母女俩。后来,外婆又跟姐姐要了一些钱,送给母女二人活命。这母女二人都挨过了饥荒,活到解放以后。外婆还帮助过一个穷老头,此人因吸大烟弄得家破人亡,自己孑然一身来讨饭。旁人都厌恶他,不施舍食物。后来外婆见他可怜,就每天偷偷把佣人剩下的伙食端给老头吃,一直持续了好几年。后来外婆一出嫁,就再也没人给那老头子送饭。几个月以后,外婆回门到赵家,才知道那老头已经饿死了。
  
    转眼到了外婆出嫁的年龄,此时的外婆已亭亭玉立,而且知书达礼,故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把门槛都要磨破了。这些人中有两个特别突出:一个是当时燕京大学的教授,另一个是家有“千顷牌”(【注】“千顷牌”是旧时奖励巨富的一种办法,家里有超过一千顷,也就是十万亩以上的土地,官府赐予“千顷牌”为褒荣)的豫北豪强地主王三祝(【注】王三祝在解放战争时期任国民党暂编第九纵队司令,一九四九年五月安阳解放时被活捉,同年七月被处决)。特别是燕京大学那个教
(男) [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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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解   放
  
                      
  
                     一、阶级斗争
  
    大概从一九四七年前后开始,滑县共产党游击队的活动就开始日益频繁起来。武装工作队到村子里成立了贫农协会,开始划分成分,瓜分富家财产。外公那个村子里,二百户人家中,有二十户被划做地主。中国农村普遍缺乏文化,特别是农村土改时期,打头阵的积极分子往往并非是老实忠厚的贫苦农民,而是农村的一些地癞子、流氓无产者。这些人心狠手毒,并非善良之辈。终于有一天传来了消息说:某村有一个地主,穷人来抢财宝时那家人不愿意给,结果那帮穷人勃然大怒,一拥而上把这家人活活钉死在他们家的大门上。
  
    外公、外婆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又不是有家丁武装的大地主,一听这个传闻,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带着大姨、舅舅跑到安阳、新乡等地逃难。当时时局混乱,各种政治势力犬牙交错,长期拉锯。仅豫北这块地方,就有国民党政权、共产党武工队、杂牌部队、地主武装、土匪老抬等几大势力。外公他们出逃时赶着一辆牛车,带了一些干粮和浮财,结果路上遇到土匪老抬,牛车、浮财都被抢走。一家人扶老携幼,终日奔波躲藏,最后竟然落得全家栖身破庙,每日像叫花子一样讨饭。
  
    一天中午,外公又出去到集镇上讨饭。走到半路,碰到国民党抓壮丁。外公一看拔腿就跑,两个国民党兵在后面追赶,还朝天放枪。幸而前面有个街道拐弯,又是一条岔路,外公沿着其中一条岔路跑进去,看到有个麦秸垛,便一头扎了进去,又用麦秸把自己全身盖了起来。过了片刻,两个国民党兵赶来,一边骂,一边在麦秸垛上用刺刀戳了两下,转头又朝另一条岔路追去。外公躲在里面,大气都不敢出,一直挨到天黑。住在庙里的外婆他们看外公一天不归,以为遭到了不测,简直要急疯了。幸而在此时,外公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这就是外公这种家底殷实的小人物的可悲之处:在两大政治势力的夹缝之中挣扎求生,革命者把他当作革命对象,反革命则把他当作压榨对象;谁也不在乎这个老实巴交的劳动者的死活,谁也不会给予这个小人物丝毫的怜悯。
  
    就这样一路千辛万苦,外公一家流落到新乡附近的小河镇,正巧碰到一个熟人,那家人收留了他们好几个月。后来,豫北还乡团头子王三祝反攻,共产党武工队暂时转移,局势渐渐平静了下来,一家人才回去。
  
    等他们回到家一看,家里的所有家什、牲口、大车都被瓜分,连床都被人搬走了。屋子里的地面也被人挖了半丈多深,那是穷人在挖掘屋子里是否埋了金银财宝。其实他们完全想错了:类似于我的外公这样的小地主,家底虽然厚实,但因为正处在创业阶段,一切财产都用来买土地和牲口了,金银财宝之类的贵重东西是没有的。
  
    附近几个村子里一些被劫去财产的地主、富农和富裕中农回到家里,难以咽下心中这口恶气,于是组织起来,雇佣了一群枪匪,准备暗杀贫农协会主席和农会积极分子。密谋在村子最大的地主、外公的堂兄家里进行。那天夜里,外公被人叫到堂兄家里开会,被堂兄分配“承包”暗杀贫协主席。外公一听要杀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要求退出。外公的堂兄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一见外公要走,就掏出一把盒子炮,“啪”的一声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冷笑着说:“你今天要是不画押,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门。”外公往四周一看,几十个参与密谋的地主以及那二十几个匪徒眼中都露出杀机,一想要是自己不画这个押,肯定是没命了,只得哆哆嗦嗦地在自己名字上画了个圈。
  
    外公这一辈子连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如今让他出钱杀人,特别是都是自己家的亲戚,他自然更是心惊胆战。开完会回家后,老实巴交的外公长吁短叹,心神不宁。外婆看着外公情绪不对,急忙问怎么回事。外公在外婆逼问之下,只得把这个阴谋和盘托出。外婆闻讯大吃一惊,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于是连夜赶到贫农协会主席家里让他逃走,贫协主席逃生了。当晚半夜里匪徒开始行动,全村贫协积极分子除贫协主席一人不在刺杀未遂,其余的全部被匪徒杀害。这实在是一场悲剧,无论杀人的、被杀的,都是姓张的,原本都是骨肉兄弟。
  
    那次被杀的积极分子中,本村的大约有七、八个人,里面只有两个是忠厚本分的老实人。其中一个,被杀那一天白天还来家里串门,跟外公唠了大半天家常。事后,曾经有人怀疑外公给那个贫协主席通风报信,但外公、外婆拼命矢口否认;外公的堂兄虽然对贫协主席脱逃感到非常恼火,但他知道外公这个人菘,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因而也就没有把外公怎么着。而被外公救了的那个贫协主席,竟然丝毫没有感激外公的救命之恩,后来在没收、瓜分外公财产时仍然非常积极;解放后外公蒙冤判刑时,贫协主席也并未对外公施过一只援手。
  
    此时滑县尚未解放,村子里走马灯似地过不同的队伍:有时是国民党中央军来,有时是杂牌队还乡团骚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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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土地改革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旧时代的中国亿万农民唯一的梦想就是靠勤劳、节俭获得积累后不断地购买土地,他们热爱土地并没有任何罪过。我的外公、外婆原本是村里有口皆碑的勤俭之家,这四十多亩地产,并不是他们抢夺来的,而是他们一辈子辛辛苦苦、点点滴滴地积攒起来的;外公外婆没有军阀和官员作靠山,他们都是本分守法的淳朴农民,谈不上什么“鱼肉人民”。因此,外公、外婆这样的人,应当算是中国旧式农民中最勤劳、贡献最大的一类人,把他们的成分划作“地主”、“剥削阶级”而加以压制和歧视,实在是冤枉。
  
    前面提到过,外婆的哥嫂是一对恶人。外婆的哥哥一向游手好闲,喜欢吸鸦片、嫖娼及赌博。俗话说,“龙生龙,凤生风,老鼠儿子会打洞”,他们的四个儿子中有三个也成为地痞流氓,跟外婆的哥哥一样吃喝嫖赌抽大烟,其中一个还染上了梅毒。外婆的姐姐在守了三十多年寡以后,无儿无女,想老了有个依靠,就开始把老头子家的钱往哥哥家里偷,买了不少地。谁知往家偷多少,其兄和他的三个儿子就花多少;外婆的姐姐前面买地,他们几个就偷偷卖地。解放后二次土改时,赵老太爷家的地被分了,外婆的姐姐也从原来的赵家里被赶了回来。此时外公蒙冤被抓,外婆家境极为艰难;于是外婆的姐姐回来后住到了哥哥家里,遭到哥嫂的百般虐待,这个苦命的女人没过几年就疯死了。
  
    外婆的哥哥为了吸食鸦片,到解放前夕已经把地卖得精光,最后剩下一匹骡子,也找到外公以五块现大洋的价格贱卖给了他。当时我外公满心欢喜,还以为捡了个便宜,谁知这笔买卖做成以后还不到四个月土改就开始了。不过,外婆的哥哥倒是时来运转,沦为典型的农村流氓无产者后,却因为身无分文划为了贫农。外公家被划作地主,家里的田地、牲畜、农具都被瓜分了,解放后又被从原来的二层小楼中被赶了出来,在一座老庙中栖身。我小的时候回老家时,还在那座庙里住过。到了一九八一年,才在我母亲、大姨的支持下盖了一座新屋。我小的时候,外婆一想起来还常常后悔地说:要是当时不那么省着过日子买地,都和他的哥哥那样吃了喝了,或许这后半辈子还不至于这么倒霉。
  
    对于土地改革问题,尽管我的父母家都是地主,土改中被分掉了土地,但我一直都认为:土地改革是必要的,因为中国人口太多,土地资源有限,因而过度的土地兼并和集中会造成贫富分化和社会动荡。例如外公所在的那个村子,有二百户人家,但其中绝大部分土地都集中在二十户富裕人家手里。不过,我认为土改中仅仅依据财产多寡而不是依据行为好坏给人划线,以决定是“统治阶级”和“被专政阶级”的做法是欠妥的,特别是再依据这种划线将歧视与迫害强加到被“均富”者及其子女身上。虽然共产党一直讲“实事求是”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实际执行起来却往往不是这样。此外,不问农民财产的取得途径是否合法,简单地加以瓜分而不给任何形式的补偿,也容易人为地造成矛盾加剧。
  
    解放以后,人民政府开始清算昔日血债。当年雇佣枪匪杀害贫协积极分子的首犯外公堂兄逃亡,多年杳无音讯。六十年代末,他们家里人辗转得到消息,他逃到了山西某地山区以给人放羊为生,一个人住在一间废弃的窑洞里。他们家里人秘密地到了其藏身之地,但发现其早已死亡,只剩下一具白骨,于是用麻袋装着回来,秘密埋掉了。此事一直瞒着村里人,直到八十年代才得以公开。其他的参与者有两个被枪决,其余一些参与密谋者全都判处二十年徒刑,送到东北大兴安岭劳动改造。我的外公虽报信有功,却以出了钱、参与了密谋为理由,仍被判了八年劳动改造。后来由于外公表现好,减了两年刑期,一九五八年获释。
  
    对于外婆这样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来说,家里男人被抓简直不啻是天塌下来一般。那段时间外婆整日以泪洗面,她尤其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给贫协主席通风报信救了他一命,为什么竟然还要遭到牢狱之灾?外公被抓走以后,外婆每天都要领着大姨,迈着小脚,步行十几里地到道口去找政府、法院诉说冤情,但均无果而终。后来,外公被判了刑,家里没有劳动力和生活来源,外婆靠给人做鞋底、绣花挣点钱养活三个孩子,还不到四十岁头发就全白了。
  
    当时中国的国家机器还没有完全建立和理顺,外公服刑的监狱也不断迁移,最初在濮阳,后来又转移到新乡。当时也没有人来通知外公究竟在哪里关押着,家属探监连地方都找不到。外公服刑后,由于我们家成分不好村干部不许外婆去探监,但外婆始终挂念着外公。当时大姨还未出嫁,外婆就让大姨去探监,把自己做鞋底、绣花挣来的那一点钱带给监狱中的外公,每次只有几块钱,都是自己从牙缝里硬挤下来的。那时家里穷,也坐不起汽车,大姨每次探监都要步行一两百里路,一个来回就要磨穿几副鞋底。还有一次大姨到了濮阳,人家却说监狱已经挪到新乡了,于是大姨又从濮阳步行到新乡去找。村子里还有一个亲戚,我叫她船姥姥,和外婆年纪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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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母亲的童年
  
    我的母亲出生于一九五一年。虽然她出生在这个“地主家庭”,但自睁眼看到这个世界起,她从没有享受过一天“地主家庭”的好日子,反而要为她父母一生的勤劳节俭备受苦难与歧视。一九五二年,我的母亲刚刚一岁时,外公就蒙冤被抓走判刑。外婆四处上访,去找政府时,就把母亲一个人放在家里。母亲醒来时没有人照管,哭的时候两只小脚丫不断地搓着,最后把脚都搓烂了。痊愈后,母亲的一只小脚趾就再也没有发育,比正常的脚趾要小很多。
  
    后来,上边来了土改复查工作队,由一个姓姚的年轻人带队,就住到我们家里。之所以要住到我们家来,主要是因为我的外婆特别爱干净,家里虽然穷,但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那些土改工作队员有男有女,多半是城里人,在“贫下中农”们肮脏不堪的家里住不惯。住的时间一久,跟我们家人一接触,所有的工作队员都觉得我们家是好人,觉得外公实在冤枉。可是上面有政策,他们也没什么办法给外公翻案,只好尽量帮着我们家。后来,一个叫郑八的村干部想强娶我大姨,家里不愿意,姚队长就出面跟大姨扮做谈恋爱的样子,帮着把郑八给硬顶了回去。当时我母亲一岁多,长得白白嫩嫩,不哭不闹,土改队员们都特别喜欢抱着母亲,这个亲一亲,那个逗一逗。那时外婆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桃树,正值桃花盛开的时候,土改队员们就抱着我母亲坐在桃花下面,闻着花香,沐着春风。外婆爱干净也引起了村里一些人的嫉妒,文革期间,“造反派”们批斗外婆的一条罪状竟然就是“爱干净”,把外婆称做“小白菜”,并往她身上泼秽物。
  
    外公被抓后,外婆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家里生活异常艰难。那时农村卫生条件不好,母亲三岁时全身长了几十个脓疮,每个都如核桃一般大。当时因为家贫不能就医,外婆就等脓疮长熟后,用针在火上烧一下把脓疮挑烂,再用手挤出来,经常要挤满满一碗。挤脓疮特别疼,外婆为了分散母亲的注意力,就在挤脓疮之前烧一顿稠一些的玉米稀饭,故意把锅烧糊,这样在锅底结上一层锅巴。外婆在下手为母亲挤脓疮之前,总要先把锅巴盛到碗里,让我母亲闻一闻,然后哄她说:如果挤疮的时候不哭,就把锅巴给她吃;如果哭了,就不给她吃。于是,母亲就忍着痛一声不吭,心里还惦记着那些锅巴。母亲自从生下来就没有吃过什么饱饭,玉米锅巴就是她的童年记忆中最好、最香的食物。
  
    母亲还在童年时代,就要为自己家的“成分”付出代价。那时村子里的一些贫下中农的小孩已经被教育得充满了阶级感情,见到母亲就叫她“地主羔”。其中有一个叫改珍的女孩,比我母亲大两岁,尤其喜欢欺负我母亲。改珍家住我们家对门,成分是贫农,她爹又是村干部,人家属于“统治阶级”。改珍总是手里拿一根鞭子,见到我母亲就往她身上抽,抽得我母亲不敢在自己家胡同里玩,一出家门就往村子西头猛跑,那里的人稍微好一些。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母亲很小就懂得外婆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当时,外婆总是到离家六里开外的袁公店串亲戚,探望自己的疯姐姐。尽管六里路对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来说是非常遥远的距离,但母亲心疼外婆,从来不让外婆背她,都是自己走。走着走着实在走不动了,就蹲下休息一会。外婆一看,就心疼地说:小菊(【注】我的母亲原名张秀菊,小菊是外婆对她的腻称)你累了,我背背你吧。母亲就哄外婆,说我不是累了,我是尿尿呢。那时母亲连话还说不好,总是把“尿尿”说成“闹闹”。
  
    尽管母亲从小就被人欺负,但她在外婆的教育下却养成了同情弱者、孝敬老人的品格。前面提到的那个改珍的奶奶,在那时已经有七十多岁了,两个儿子都不怎么孝顺,商定每半个月轮换着养活改珍的奶奶。到了要轮换的时候,两个儿子谁都懒得接送一下。老太太行动不方便,总是一个人背着被子,颤悠悠地从这家走到那家。我母亲那时才四、五岁,看见了以后就主动帮她背着被子,搀扶着她。后来母亲就记着日子,到时候就冒着被改珍欺负的风险等候在改珍家门口。改珍看见以后,非但不帮助自己的奶奶一把,反而嘲笑我母亲是“小拐棍”。
  
(男) [楼主]
UID:21090
                     四、兄弟姐妹
  
    解放初期我的大姨刚刚成人,被村治保主任看上了。这个治保主任小名叫郑八,虽然也姓张,但是出了五服。郑八成分是贫农,参加过抗美援朝,因腿部中弹致残,立过三等功,又是党员。这样的出身和经历,郑八自然是新政权最欣赏的人物,当时在农村十分厉害。郑八来提亲时,甚至跟外婆许诺:如把大姨嫁给他,他就想办法跟土改工作队说说,让把我们家的成分改划成中农。其实,郑八只不过是一个村干部,他没有这个本事。
  
    虽说巴结上郑八这个村子里的当权派可能会使我们家日子好过一点,但我大姨死活讨厌郑八这个人。而且,外婆是看着郑八长大的,对郑八知根知底,熟知他为人既凶残,又懒惰,因此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当时土改复查工作队就住在我们家里,那些人都还不错,比较同情我们家的处境,外婆就求他们出面顶住郑八的压力。于是,工作队的姚队长就装做和大姨谈恋爱的样子,其他队员们则出去造舆论。郑八不敢惹土改工作队的干部,只得恨恨地作罢。后来,外婆托人到邻村说媒,找到了当时正在郑州工作的我的大姨父,草草成婚,于是大姨算解脱了。一九九一年外公病危,母亲和大姨回去伺候,还一起去了当年那个救了大姨的土改工作队员家里表示感谢,此时他已经是滑县法院审判庭的庭长了。那个治保主任郑八后来对此一直怀恨在心,以后凡是运动都把我们家人往死里整。郑八的父亲是个本分人,他儿子在外面作恶,老头看不惯却也管不住,只好经常来我们家串门骂郑八。老头子有点结巴嘴,说到激动之时,急得用手拍着膝盖,骂道:“妈的个……×,我,我……咋,咋生出这么个畜,畜生儿子!”
  
    我的母亲有兄妹四个,我母亲是家里的老幺,比大姨小十八岁,比舅舅小十三岁。大姨是长女,出生于一九三五年,一九五三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在郑州国棉六厂当工人的大姨父,后在一个集体企业当了工人。大姨在大饥荒时期因为自己省下来往家送粮食,落下了浑身病根,在长期治疗中又引起不少并发症,有肾炎、糖尿病、肝硬化、肺结核、高血压、心脏病、血管瘤、胃病等等,不过居然能挺到现在,也算是奇迹。
  
    大姨之下还有一个弟弟,十二岁时不幸夭折。我的舅舅出生于一九三八年,初中时成绩优异,因为外公判刑、家里太穷辍学。舅舅是学校里有名的尖子生,辍学时老师跑到家里力劝外婆,不要舅舅辍学;后来连校长都惊动了,亲自到家里为舅舅说情。但当时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又恰好有个招工到河南信阳的机会,外婆狠狠心还是让舅舅辍学当了工人。六十年代末期,我舅舅调到河南新乡某印染厂当车工。一九七九年的一天,舅舅正在干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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