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长眉毛的典故长的七长八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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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因祸得福
  隔着铁栅栏,顾基抓住无心好一番咆哮,把楼前正要往食堂走的男男女女全惊动了。陈部长正站在食堂门口等消息,冷不防的听到了顾基的嘶喊,登时抬手一拍额头:“操他妈的,这傻×是真疯了。”& &
  然后他悄悄的往暗处退,恨不能凌空消失。不出片刻的工夫,无心和顾基全被人押到楼前的大太阳下了,小丁猫从楼内出了来,走到无心面前问道:“怎么回事?”& &
  无心急得分辩:“是黑——陈部长让我给顾基送点儿吃的,和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
  此言一出,陈部长像个鬼似的,忽然从人群中冒出来了。抽出皮带握紧了,他一皮带就抽上了无心的脑袋:“放你妈的屁!你敢污蔑老子!”& &
  苏桃冲了上来,伸手去护无心的头脸:“他说的是实话!我作证,就是陈部长让他去送的!”& &
  陈部长听闻此言,吓得肝胆俱裂,一皮带又抡上了苏桃的肩头。“啪”的一声过后,他打出了兴头,反手一皮带又抽向了苏桃的脸蛋:“看你这个又酸又臭的资产阶级小姐德行!你个搞破鞋的也敢往老子头上泼脏水!”& &
  苏桃没挨过打,不知道躲。“嗷”一嗓子哭出声,她只觉半边面颊像是没了皮,火烧火燎火辣辣。而无心被人反剪了双手不能动,眼看陈部长双眼放光,还要追着去打苏桃,便骤然发力向前一冲,一头把陈部长顶了个四脚朝天。& &
  操场一片大乱,小丁猫挥了挥手,命人把无心和顾基押走。& &
  苏桃独自回了房,关上房门放出白琉璃,她身边也没个伴儿,只好捂着脸对白琉璃哭诉:“他怎么那么坏啊?光天化日就撒谎,撒了谎还要打人。无心是好心帮他,一片好心换了一副狼心狗肺。我们真傻,明知道他不是好东西,还帮他的忙……”& &
  白琉璃一吐信子,同时越昂越高,最后用冰凉的圆脑袋和苏桃贴了贴脸。苏桃真想抱住什么痛哭一场,可白琉璃也就比麻绳粗一点,实在不够一抱。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她起身扯了毛巾擦了擦脸,然后把白琉璃装回书包挂上床栏,决定出去再探一探风声——不往远走,直接去二楼找小丁猫。虽然在她眼中,小丁猫有种阴阳怪气的危险性,不过对方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轻易的动手打人;而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挨打就好。&&
  苏桃出了门,没有走到二楼,在三楼的宿舍区里就遇到了小丁猫。小丁猫独自一个人打开了宿舍门,仿佛是正要进房休息。苏桃连忙鼓足勇气,猫叫似的唤道:“丁同志!”& &
  小丁猫闻声转头,仿佛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的对她一笑:“有事?”& &
  苏桃停在半路不肯走了,身体似乎快要撑不住一身偏大的旧军装:“丁同志,无心是冤枉的。”& &
  小丁猫对她一招手:“有话进来说。”& &
  苏桃硬着头皮往前蹭,一步一步的慢慢挪。小丁猫很有耐心的站在门口等待,及至她终于迈过门槛了,他立刻把门一关,顺手又划上了插销。& &
  苏桃不敢再往里走了,小丁猫让她坐,她也不坐,紧靠门板垂头站着,喃喃的说:“丁同志,你相信我吧,我可以给无心作证。我们本来是要去食堂吃饭的,陈部长半路拦住我们,他说——”&&
  没等她说完,小丁猫已经不动声色的贴到她身前了。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小丁猫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居高临下的问道:“小陈人黑手也黑,我一时没拦住,他就招呼到你脸上去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了?”& &
  苏桃怔了一下,随即低头扭脸横着移动,两只手畏畏缩缩的抬起来,对小丁猫是要推又不敢推:“不疼。”& &
  小丁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发现美人就是美人,美人的气息都是甜暖的。纵观指挥部上下,唯有苏桃能配得上自己这个一表人才的处男。他的自我感觉一向良好,虽然夜里偶尔会骚动得翻来覆去,但是对于一般的大姑娘小媳妇,他还不往眼里放。& &
  “大方一点嘛!”他抬起双手撑住门板,把苏桃困在了自己怀中:“扭扭捏捏,不是个革命小将应有的样子。”& &
  苏桃从来没细看过他,如今近距离的相对了,她迅速的撩了他一眼,就见他一双眼睛躲在玻璃镜片后面,不大,但是眼珠子精光四射,尖锥锥的能扎人。瞬间的一眼就让她看够了,她大着胆子伸手推他,推了肩膀推胸膛,然而推不动:“我要走了……”& &
  小丁猫又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很吃惊,以至于要“倒吸一口冷气”:“苏桃啊,你这是干什么?你天天和无心一个屋住着,不该怕男人呀!”& &
  苏桃吓得不敢动了,直愣愣的抬眼看他。小丁猫的神情和语气都让她感觉陌生——即便小丁猫不是一位年少的革命领袖,这话也不该从他嘴里出来。& &
  小丁猫向她一笑:“还是你挑着人怕,不怕无心只怕我?”&&
  苏桃彻底不说话了。小丁猫看着白白净净,其实是杆老烟枪,话没说两句,先喷了她一脸的烟油子味。她是在她妈妈营造出的女儿国中长到十四岁的,小丁猫的锐利目光和呛人烟味让她又反感又恐慌的想起了三个字:“臭男人”。&&
  她背过了一只手,摸索着要去拉开插销。而小丁猫见她要逃,却是放下双手后退了一步:“不要怕,你可以走。对于无心的反革命行为,你放心,我们也会秉公处理。你回去想想吧,如果有了新的思想变化,可以随时过来向我汇报。”& &
  苏桃没言语,转身拉开房门就跑了。& &
  苏桃回到宿舍,坐在下铺床上抹眼泪。她再傻,也明白小丁猫的意思了——小丁猫等着自己过去“汇报”呢。但无心是不能不救的,没了无心,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抓过无心的枕巾擦了擦眼泪,她转念一想,一颗心渐渐沉下去降了温。凭着她的出身,活着就算是占了便宜,想要活得体面清白,则是根本没有可能。现在还没有人真正知道她的底细,万一哪天暴露了,她就是千人踩万人踏的命运。真的,赶上这个世道了,还装什么金枝玉叶。先把无心救出来再说吧,他们要杀无心,还不就是一转念的事情。& &
  苏桃哽咽着起身走到桌前,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然后就打算再去找小丁猫。可是偶然的向窗外一瞧,她只见小丁猫带着马秀红和杜敢闯跳上吉普车,匆匆忙忙的向外出发。吉普车开出不久,陈部长带着一大队青年涌进校园内的车棚里,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的也追了出去。宣传队的小姑娘们站在树下阴凉处,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校门外的大街上有一辆卡车逆流而来。卡车急急的停在大门口,后斗上跳下一大队带着联指红袖章的青年工人,全副武装的把守了校园大门。& &
  苏桃看得莫名其妙,猜测他们又是打仗去了。既然陈部长和小丁猫都走了,她的胆量立刻有所增长。鬼鬼祟祟的楼上楼下走了一圈,她没有发现无心的踪影。楼后的体育器材室已经被炸成了坑,还能充当监狱的地方,就是食堂旁边的小粮库了。&&
  苏桃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去找无心。傍晚她拿着大饭盒打了一份菜和两个大窝头,自己回房吃了半个窝头,然后盖好饭盒盖子,静静坐着。眼看天黑了,校园里也空旷了,她把饭盒捆好了放进书包,正要出门,不料一直盘在枕头上的白琉璃先她一步游下了地,直奔门口而去。门是锁着的,他在门前回过了头,望着苏桃似有所语。苏桃知道他是无心养久了的,已经很通人性,这时便轻声说道:“白娘子,我出去找无心,你好好在家里等着我吧。”& &
  白琉璃退到一旁,不再动作。而苏桃轻手轻脚的开了门,未等往外迈步,脚下猛的闪过一道白影,正是白琉璃自作主张的进了走廊。向前爬出一米多远,他回了头,又去看苏桃。& &
  苏桃没时间逗他玩。小心翼翼的锁了房门,她弯着腰伸着手,想要把他捉到书包里装好。白琉璃先是不动,待她真走近了,才又向前一窜,引路似的把她引向了楼梯口。他动,苏桃跟着动;他不动了,苏桃正要追逐,然而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来,正是有人在前方经过了。
  苏桃隐约明白了白琉璃的意思,老老实实的随着他走。一路平平安安的出了大楼,白琉璃继续把她领到了食堂粮库的后面。眼看苏桃趴在后窗户外焊着的铁栅栏上往里瞧了,白琉璃自动的攀着她的腿往上爬,一路爬进了书包里。& &
  屋子里外都是黑,校园虽然亮着路灯,却是照耀不到粮库后方。苏桃什么也瞧不见,只好抬手敲了敲窗玻璃。& &
  里面立刻有了回应。苏桃高兴极了,压低声音唤道:“无心,开窗户啊!”
  无心在里面撼了撼窗子,发现窗户合页都锈死了,奋力的拉扯了三五下,才将一扇窗户微微的拽开了缝隙。苏桃通过铁栅栏,从缝隙中伸进了手指:“无心,你挨打了吗?”& &
  指尖有了触感,里面传出无心的声音:“没有,他们中午把我锁在这里之后,就再没人管过我。”& &
  苏桃又拼命的往里看:“顾基不在吧?”& &
  无心勾了勾她的手指头:“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反正是没和我在一起。”
  苏桃只不过是碰了无心几下,心中便生出了一股子快乐情绪:“你把窗户再打开点儿,我给你带了饭。”
  无心一手拉住窗把手,一脚蹬住窗台,拼了命的又推又拉。末了只听“喀拉”一声,一扇窗户被他生生拽掉了。两人痛痛快快的相对了,不由得一起发笑。无心从铁栅栏后接过了苏桃递过的饭盒:“又添了一条破坏公物的罪过。”&&
  苏桃小声说道:“他们可能是打仗去了,现在指挥部里除了站岗的,再也没有管事的人,你放心吃吧。”& &
  无心打开饭盒,掏出一只窝头往嘴里塞,同时眼珠一转,就见白琉璃在苏桃身后现了影子。裹着一团白光悬浮在半空中,他端端正正的盘腿坐好,同时低头倾身,双臂下垂。无心一边咀嚼着窝头,一边就听天上响起了咒语。咒语以一声“嗡”开头,“嗡”过之后停顿了十秒钟,白琉璃又开了口:“嗡嘛吱莫耶萨来哆!”
  无心不假思索的从铁栅栏里伸出了手,用力的把苏桃往一旁拨:“桃桃,你让开,站到一边去。”&&
  苏桃不明就里,糊里糊涂的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无心见她退得足够远了,自己也跟着移向后方。白琉璃生前最擅长的就是咒术,咒术强大与否,要看精神力量;如今他虽然肉体消亡,但是精神尚存,且在地堡里安心修炼了几十年。所以对于白琉璃的念力,无心的心中十分有数。& &
  咒语声音连绵不绝,同时铁栅栏凭空开始吱吱嘎嘎的作响。忽然“嘣”的一声大响,栅栏中的一根铁条竟然无端断裂。白琉璃猛一仰头,抬手用力在膝盖上拍了一下,随即低头对着无心一笑。
  无心没言语,只在暗中把双手合到眉心,对着白琉璃一点头。然后上前两步握住断裂铁条,他咬牙切齿的用了力。苏桃也上来帮忙,帮得糊里糊涂,因为不知道铁条为何会自行断裂。
  “怎么就断了呢?”她使了吃奶的力气掰铁条,一边掰一边问。& &
  无心信口胡说八道:“可能是锈得太厉害了吧!”
  苏桃忙着运力,也没多想。两人正在合作之时,天上忽然起了一阵巨响。苏桃仰头望天,随口说道:“过飞机了?”&&
  紧接着她睁大了眼睛,抬手指天:“无心,来飞机了!直升飞机!”& &
  巨响越来越近,最后直升飞机竟是要在校园上空缓缓降落。能够调动直升飞机的人物,如今除了军方,就是中央。苏桃虽然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但是平白无故从天而降,总不像是带着善意。手上疯狂的加了力气,她和无心总算是掰出了一个能够容纳脑袋出入的洞口。无心动作灵活,踩上窗台俯下了身,脑袋一得自由,后面的肩膀腰腹像蛇一样的游动而出,他一手拿饭盒,一手抓苏桃,迈开大步就往校园围墙跑。跑到半路,后方起了一声枪响。一个尖利的姑娘声音划破了夜色:“解放军来啦!”&&
  无心吓了一跳。把饭盒塞到苏桃怀里,他弯腰扛起苏桃就往墙上送。等到苏桃扒着墙头翻过去了,他也跟着越过了围墙。解放军是来干什么的,他们不知道。但如果军方站在联指一派,不会落地就开枪。不管情况如何,无心决定带着苏桃先避一避风头。小丁猫都没了影,他犯不上留下来吃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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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墟上阳光&&
  无心没有跑远,因为想知道指挥部里到底是要出什么事情。直升飞机只有一架,不可能再有士兵从天而降,于是他拉着苏桃躲在暗中,审时度势的走走停停,一条街一条街的撤退。最后他们绕了个远,很巧妙的溜进了一中对面的破厂房里。厂房受过一次炮轰,如今断壁残垣高高矮矮的矗立在月色下,无边无际的占据了很大一片地盘。
  无心和苏桃埋伏在半截墙后,看到一中的校门大敞四开,守在指挥部里的人,无论男女,都被刀枪逼着站成了一队。武器也被尽数收缴了,因为指挥部里没有主心骨,所以上上下下都很痛快的投了降。有人高声质问解放军的来历,但是马上就被枪托封住了嘴。&&
  无心和苏桃,因为两人的来历全都不禁推敲,所以对于自由都很看重。眼看解放军把指挥所的一大队人押解走了,他们溜进了一处有棚有顶的空平房里,靠着墙坐下喘气。喘了没有两三口,无心灵机一动,把自己和苏桃臂上的红袖章全摘掉了,团成一团塞进书包里。袖章上带着联指字样,如今联指莫名其妙的被军队一锅端了,他们不能再顶着联指的名义露面。& &
  最后一队解放军也撤走了,楼门和校门全被贴了封条。无心对着苏桃一笑:“明天的日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然后他一手托了苏桃的后脑勺,借着月光仔细看她脸上的伤:“疼不疼?”& &
  苏桃不假思索的答道:“不疼。”&&
  顿了顿,她小声的改了口:“有一点点疼。”&&
  无心放下了手,对着她苦笑:“打成小花脸了,好在没伤皮肉,慢慢等着淤青退吧。”&&
  苏桃望着无心,看到无心的半边面孔被月光镀了一层温柔的光芒,还看到无心的眼睛是缀着星星的无垠夜空。其实她并不很在乎自己被打成小花脸,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和一张丑脸子正相衬。横竖都是不得见光,文化大革命的巨浪,早把她卷到了人间最边缘。&&
  一只野猫在门口向内探头缩脑,见有人在,便竖着尾巴飞檐走壁的逃了。夜里起了风,在房里能听到微微的风声。无心本是靠着墙壁席地而坐,此时便扭头去问苏桃:“冷不冷?”&&
  苏桃缩在旧军装里,“嗯”了一声。无心得了回答,便侧身握住她的手臂往怀里带。双方都是心有灵犀,苏桃顺着他的力道,不言不语的坐上了他的大腿,趴上了他的胸膛。闭上眼睛静静呼吸,她想无心用腿和手臂给自己围了一个家。&&
  无心重新靠上墙壁,歪着脑袋去看窗外的一轮白月亮。苏桃的头发乱了,后脑勺毛刺刺的抵着他的下巴,浓厚长发中分梳开,露出一线热烘烘的青白头皮。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软软的带着分量,透露出十分的软弱,十分的依赖。
  无心轻轻拍着苏桃的手臂,想让苏桃睡一会儿。在他的眼中心中,苏桃是小猫一样小狗一样,小婴儿一样小天使一样;无知无邪,无产无辜。
  苏桃的呼吸渐渐平和深长了,显然是已经朦胧入睡。白琉璃无声的爬出书包,盘在苏桃的手臂上昂起头。无心抬手握住他的颈子,然后低头吻了吻苏桃的头发,又抬头吻了吻他的嘴;一颗心忽然无比的苍老了,仿佛苏桃和白琉璃都是他的孩子。& &
  手一松,雪白的蛇头立刻向后一避,白琉璃在黑暗中现了形。大睁着蓝眼睛怒视无心,他似乎是又感觉自己受了冒犯。然而无心抱着苏桃闭上眼睛,很安静的垂下了头。&&
  白琉璃凝视了无心片刻,转身去找板砖,没找到,于是附回白蛇身体,决定算了。& &
  天明之后,无心和苏桃从厂房的一侧废弃偏门中出了来。饭盒里的窝头和菜已经被他们分而食之,吃得不饱不饿,反倒逗出了馋虫。天气暖和,夜里露宿也冻不死,于是苏桃感觉活在破厂房里也不错。一手拉着无心的手,她在砖头瓦砾之中很灵活的跳跃行走。废墟之中,偶尔会有波斯菊在阳光与风中摇摇曳曳。夏天还没到,可是波斯菊已经鼓了花苞。苏桃摇了摇无心的手,指着波斯菊给他看:“我家院子里到处都是它。它可好养了,不用管,自己就能开满一夏天。”&&
  无心深一脚浅一脚的站在废墟里,转身扶她越过矮矮的一堵残墙:“野花嘛,当然好养。”& &
  苏桃紧赶慢赶的追逐着他:“不是野花,它有名字的,叫波斯菊。”&&
  无心很惊讶:“怎么着?它还是波斯来的?”&&
  苏桃成了个自鸣得意的小女孩,因为有人宠,所以不耐烦:“哎呀,不是的。”
  说完之后,她偏过脸去看无心。无心也看她,看她右边脸蛋上赫然一道宽宽的瘀伤,正是青中透紫,紫里渗红。& &
  迈开步伐继续前进,无心咕哝了一句:“我应该宰了黑背。”
  说话的工夫,两人上了大街。街上倒是没有解放军,然而四处可见带着红总袖章的纠察队。无心略略一动脑子,大概猜出了其中前因后果——早就听小丁猫提起过,红总背后是有军方支持的。军队的番号,他记不住,总之任务是从外地过来“支左”。天下还没有哪家造反派肯承认自己是“右”的,你左我也左,看你军队支持哪一方。显然,在这支军队的眼中,红总为左,联指为右。而在另一方面,省委似乎是另有看法,否则联指在保定的总部不会源源不断的弄来枪支弹药;文县的分部也不会有胆量跑去长安县冲击军械库。&&
  文县肃静而又热闹了,无心在街上走了一圈,听了满耳朵的片言只语,经过一番拼拼凑凑,他得知了这样一个事实:小丁猫已被军方活捉、押回保定;联指总部也受到了极大威胁,很有可能会被定性为反革命组织。& &
  红总卷土重来,单看街上的气氛,也知道今天必定会有一场热烈的庆祝游行;热烈之余,又别有一层恐怖——红总正在满城抓人,凡是和联指有关系的人,如今全成了纠察队的逮捕对象。联指会杀人,红总同样会杀。& &
  无心在空气中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心里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往文县来。当初抗战的时候,就数冀中平原的游击队打得热闹;打出了成绩也打成了传统;如今农民们放下锄头抄起枪,依然不怯。千里大平原,烽火漫长天。村里打得比城里还热闹。但他一转念,又想自己若是不来文县,现在世上可能已经没有桃桃了。&&
  无心和苏桃进了一家小饭馆,买了二十个烧饼和一盘炒菜,以及一大块咸菜疙瘩,又在水龙头上灌满了水壶。狼吞虎咽的填饱了肚皮,他们将余下的烧饼和咸菜疙瘩揣进书包,挎上水壶要回破厂房去。不料刚一出饭馆,便遇上了纠察队封锁道路。整条街上的人都老实站好了,一一接受盘问。及至轮到了无心和苏桃,两人乖乖的背了一段毛主席语录,言谈举止都没有破绽。可就在纠察队员转身要走之际,白琉璃忽然从书包缝隙里向外一顶,正是顶出了一团红布。原来他在书包里和咸菜疙瘩作伴,实在是被熏得不能忍受,所以吐着信子想要出来透一口气。不料一时慌张,他竟然一头顶出了书包里的私货。&&
  纠察队员弯腰捡起红布,展开一开,正是印着联指字样的两只袖章。双目放出凶光,他像见了宝贝似的盯住无心和苏桃,同时大喝一声:“来人啊,又逮着两条漏网之鱼!”&&
  无心和苏桃全傻了眼,没想到白琉璃会如此添乱。立刻有人端着步枪冲上来了,吆喝着让他们自己往前走。路口停着一辆大卡车,卡车后斗站满了灰头土脸的乘客,全是红总抓到的联指分子。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逃脱的可能。无心和苏桃垂头丧气的爬上卡车,知道自己这两条漏网之鱼,这回是要进油锅了。&&
  苏桃苍白了脸,心里想起了田小蕊。很留恋的又看了无心一眼,她冷静的下了决心。她不走田小蕊的路,一旦察觉到了危险,她会像爸爸一样,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
  街上的盘查还未结束,但是大卡车装满之后就发动了。无心用心记着沿途风景,直到大卡车把他们运入了机械厂。&&
  机械厂和钢厂遥遥相对,分别位于文县两端。和钢厂一样,机械厂也停工了。红总一夜抓了上千的人,一边抓,一边自行寻找监狱。好在文县最不缺少的就是工厂,工厂里面,空置的厂房也有的是。& &
  一卡车人被纠察队员用刺刀撵进了一间厂房。厂房先前不知是放什么大机器的,上下足有两三层楼高,从天花板向下半米处,开着方方正正的窗口,窗口倒是没焊铁条,因为高得犹如天窗,一般的贼根本连窗户边都摸不着。&&
  顶天立地的大铁门喀喇喇的关严了,几十名男女像蝼蚁一样,沉默的或站或坐。唯有无心仰头望着窗口,认为自己并非真是死路一条。把苏桃拽到自己身边,他弯腰对着她嘁嘁喳喳的耳语了一阵。苏桃听到最后,半信半疑的睁大了眼睛,末了抬头一望窗户,她缓缓的摇了头,压低声音说道:“无心,不行啊,万一半路掉下来,非摔死不可。”& &
  无心一拍她的后背:“夜里你等着瞧吧,我说能爬,就真能爬。”&&
  无心和苏桃在厂房里混了一天,其间大门完全不开,吃喝拉撒全是自己想办法。无心和苏桃就着咸菜疙瘩吃了烧饼喝了凉水。白琉璃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悻悻的趴在书包里不肯动。倒是无心没有闲心和他计较,捧着书包摸着白琉璃,他趁着无人注意,和白琉璃秘密交谈了一阵,给了白琉璃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及至到了入夜时分,内外还是一片寂静。眼看周遭众人都是一副心如死灰的德行,大门也的确是关得铁桶一般严密,无心紧了紧鞋带腰带,又把书包挎好了。双手拍上墙壁,他纵身向上一跃,壁虎一样贴上了墙。& &
  苏桃虽然事前和他商量妥了,可是如今真要行动,还是感觉没有成功的可能。效仿无心扑上水泥墙,她本是预备着直接碰壁,不料仿佛有股子力量在下方托着她护着她似的,她居然成功的真贴上了墙。与此同时,无心已经手足并用的爬出一段高度。低头向下望了一眼,他见白琉璃把苏桃举得很稳,便放了心,摇头摆尾的继续向上。厂房里有人没睡,张着嘴瞪着眼去看无心和苏桃,以为自己是在梦里见了妖怪。&&
  无心早就发现自己爬比走快,水泥墙壁粗糙不平,更是适合他攀登。一鼓作气靠近了窗户,他停下来歇了口气,随即向上一窜,把脑袋直接伸出了窗子。只听“咚”的一声,他额头一痛,竟然是合人迎面撞了个顶头碰。窗外随即响起一声惊叫,脑袋的主人在他一撞之下,一扬双臂倒栽下去。&&
  无心大吃一惊,手按窗台向外张望,就见一副钢梯搭在厂房外墙上,梯下地面站着一群手持电筒的军装青年。而一名彪形大汉在梯子中段使了个手舞足蹈的鲤鱼打挺,竟然不但阻住下滑之势,而且双脚用力一蹬梯子,凌空一个跟头翻回了站立之姿。&&
  无心一声没吭的缩回脑袋,知道自己是撞在了枪口上。然而钢梯上的大汉不依不饶,仰天长吼:“上边的小白脸,你给老子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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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武林高手
  彪形大汉动如脱兔,三下五除二的攀援而上,把个脑袋重新插回窗口,正好看到无心肚皮贴墙在往下溜。大汉生得虎背熊腰大脑袋,不能轻易通过窗口,于是探头进去,居高临下的伸手一指无心,虎啸似的吼道:“好小子!我看清你了!”
  无心仰着头,恨不能哭一场。早知如此,不如不逃,被人堵了个正着,罪过更大了。& &
  大汉缩回脑袋下了钢梯,带领人马绕过厂房。一时间厂房内外的电灯全通了电,照耀得方圆几里地内灯火通明。两扇大门缓缓而开,守门的红总战士像真正军人一样打了个立正,昂首挺胸的做出了夹道欢迎的姿态。而大汉在一队绿军装的簇拥下进了厂房,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向前方:“是你吧?”& &
  无心和苏桃刚刚落地不久。苏桃躲在无心身后,无心无处可躲,只好在骤然亮起的灯光中一点头:“是我。”
  大汉收回了手,摸着下巴翻着白眼往窗户上望:“我说,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
  无心被他问住了:“我就是……慢慢爬的。”& &
  大汉仔细的观察了对面墙壁,见墙上既无绳索也无坑凹,连根能借力的排水管子都没有。光秃秃的一大面水泥墙,实在不是人能爬的。不以为然的一扬眉毛,他挥了挥手:“你再爬一遍给我瞧瞧。”& &
  无心回头向苏桃递了个眼神,然后不情不愿的转身走向墙壁。苏桃低着头要往一旁躲,然而并未逃过大汉的火眼金睛。大汉看了她一眼,登时一惊:“我的娘,好这半脸胎记,青面兽啊?”& &
  与此同时,无心开始爬墙。仿佛手脚胸腹都带着吸盘似的,他周身肌肉一起运力,四脚蛇似的往上蹭,速度还挺快。爬到一半他回了头:“还爬吗?”
  大汉双手叉腰仰起脑袋:“嘿嘿,有点儿意思!”随即他伸出大巴掌一招:“下来吧!再爬就到了顶,你还不又得跑了?”& &
  无心一个转身,从半空中直接跳了下来。落地之后他搓了搓手,对着大汉犹犹豫豫的问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大汉对于无心的斯文嗤之以鼻。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仿佛预备着要扇谁一个大嘴巴:“我就是陈大光。你们这帮联指的狗崽子,不应该不认识我吧?”& &
  此言一出,厂房内的联指人员一起冷了面孔,表示自己与陈大光这个首席敌人势不两立,唯有无心既无信仰也无骨气,立刻陪笑一弯腰:“陈司令,久仰久仰。”& &
  陈大光一瞪眼睛:“你这王八蛋可是够怪的,怎么一张嘴就像个国民党反动派?你说,你他妈在联指是干什么的?”& &
  无心走投无路,只好一味的柔顺:“报告陈司令,我没干什么,我就帮着宣传队抄了几天大字报。”
  陈大光点了点头:“哦,怪不得呢,原来是个臭知识分子!”& &
  无心生平第一次被人赞为知识分子,虽然知道这四个字现在不是好话,但是想了一想,还是感觉有些惭愧:“不敢当,抬举了。”& &
  陈大光没理他,扭头对身边的人发表评论:“真他妈像国民党反动派。我要不是看他有几手真功夫,现在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
  在得到随从的附和之后,红总的陈大光司令环视了周遭情景,感觉联指的狗崽子们坐牢坐得太舒服,于是下了命令,让人把一整天水米未沾牙的狗崽子们押出厂房,跪在一片瓦砾堆上等天亮。无心和苏桃被留在了厂房里,因为陈大光来了兴致,要和他练练拳脚。而无心趁机说情,把苏桃也留在了身边。& &
  陈大光脱了外面的旧军装,露出里面一身半袖汗衫,汗衫背面还印着数字,乃是去年春季机械学院运动会的福利品。原来陈大光本是机械学院内的四年级学生,虽然名义上是大学生,其实学问很有限,是因为中学时篮球打得有点成绩,作为特长生被机械学院录取的。陈大光的老家在沧州,沧州是个尚武的地方,老老少少都会两下子。陈大光练了十几年螳螂拳,平日深藏不露,直到去年夏天风云突变,他感觉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了,才开始公然的大展身手。本来红总成立之时只有三个人,他,他上铺的兄弟,以及上铺兄弟十三岁的小弟。陈大光立下壮志,在各种公共场合做螳螂状,对各路牛鬼蛇神以及不臣服他的革命小将进行无差别攻击。所以红总的队伍是他凭着一双手打出来捏出来的,只要他在,红总即便是被联指赶进村里了,也依旧众志成城,绝无分裂的危险。& &
  陈大光打到如今,自认为一身功夫在河北地界应该是天下无敌了,又由于革命重担压在肩,他无暇往远了走,故而在无人可打无肉可吃之时,常有寂寞如雪之感。如今逮到一个会飞檐走壁的反革命分子,于他来讲,简直就是个绝佳的玩具。下令把厂房大门一关,他摇头晃肩甩手甩脚,非要和无心切磋一番。无心见了他筐大的脑袋斗大的拳头,深知单打独斗的话,自己很可能被他捶成馅饼;于是提起精神,随时预备着上墙。& &
  空旷的厂房里面,响起了虎虎的拳风。苏桃抱着书包坐在墙角,看得傻了眼。如此足过了一个多小时,陈大光终于意识到单用拳头是不行的了,于是立刻推门出去,就地抄起一根钢筋当做齐眉棍。除了螳螂拳之外,他是刀枪棍棒全会用。手握钢筋大踏步的回了厂房,他一个跟头翻到水泥墙前,举着钢筋开始往上戳:“你妈×,到底下不下来?”& &
  无心贴在墙上:“我下去还不让你打死了?”& &
  陈大光在水泥墙上敲出一串火星:“我告诉你,从开始到现在,你就没落过地。你再不下来,我一棍砸死你那个青面兽!”& &
  无心低头看他:“陈司令,那还是个小孩儿呢,你别吓唬她啊!”& &
  陈大光不动声色的后退几步,随即一个助跑猛然跳起,一钢筋就把无心敲下来了。无心就地一滚,顺势抱着脑袋缩成了一团。陈大光绕着他走了一圈,末了拄着钢筋抱怨道:“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嘛!我还以为我找到了对手,没想到你是个刺猬。你说吧,你是怎么个意思?是要和我顽抗到底啊,还是打算向我求饶?”
  无心侧过脸,向他露出了一只眼睛:“我想求饶。陈司令,你放了我们两个吧。我们在联指就是打杂的,联指散了,我们另找活路去。”& &
  陈司令,因为知道他轻功非凡,所以愿意和他多谈几句:“你准备找什么活路?”& &
  无心把两只眼睛全露出来了:“我们是出来串联的学生,路上走散了,就剩了我和她还在一起。前两个月刚到文县,我们就被联指的人抓起来了。因为我会写毛笔字,又没什么问题,所以才被他们留在了宣传队抄大字报。我们身上的证明全被联指的人收走了,现在要什么没什么,回家都没钱买车票。要说以后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想带着她慢慢往北走,反正家里也没人管我们,我们不着急,走多久算多久吧!”& &
  陈大光用钢筋杵了他一下:“你家是哪儿的?”& &
  无心抬起了头:“黑龙江。”& &
  陈大光又问:“那地方挺冷吧?”& &
  无心立刻点头:“是,冷。”& &
  陈大光继续问:“有师父吗?”& &
  无心摇了头:“没有。”
  陈大光拄着钢筋傲然而立,还想说话,然而未等他开口,忽然有人推开大门,把他叫走了。
  他从出去到回来,其间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可就在这半个小时的工夫里,无心带着苏桃又逃一次,逃成功了。& &
  无心没地方去,身上没有证明和介绍信,想住旅馆也不能够。于是趁着夜色,他们又回了一中对面的厂房废墟里。这里邻着联指的指挥部,最危险也最安全。把苏桃安顿在破房子里,无心爬墙进了校园,从食堂里偷运出了许多食物;又攀着排水管上了三楼,推开窗户进了宿舍区,随便抱出了一床棉被。& &
  大包小裹的回到苏桃面前,两人围着棉被偎在了一起,面前盘着白琉璃。苏桃很快乐,无心便陪着她快乐。两人各自对着白琉璃伸出一根食指,无心问道:“娘子,你要我们哪一个?”
  白琉璃的力量虽然强大,但也不是无穷无尽。此刻颇为疲惫的撩了二人一眼,他张嘴衔住了苏桃的指尖。& &
  无心笑了:“娘子,你选错啦!我是男的,桃桃是女的。”& &
  苏桃把手指从蛇嘴里抽出来,同时小声对无心说道:“你是许仙,我是小青。白娘子本来就是先和小青在一起的。”& &
  然后她扭头去看无心:“我们要是永远都能在这里过日子就好了。”
  无心听了,摇头一笑:“孩子话。这里好像垃圾堆一样,哪能长住?”& &
  苏桃摸着白琉璃的脑袋,不说话了。& &
  到了第二天,无心和苏桃不敢露面,在一堵墙后晒着太阳吃水果罐头。白琉璃长长的躺在阴凉处,头上倒扣着一朵半开的粉色波斯菊,是苏桃给他找来的遮阳帽。& &
  苏桃从来没有这样肮脏狼狈过,与此同时,她又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她没敢说,因为一旦说了,就会被无心归类为“孩子话”。& &
  忽然转向了无心,她开口问道:“那个爱装螳螂的人,还会再抓我们吗?”& &
  无心坦白的答道:“不好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对我练螳螂拳。如果他是喜欢得要命,我们可就不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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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玩的无心,哈哈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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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新的阵营
  春雨下起来了,沙沙的落,润物细无声。波斯菊和荒草一起碧绿了,微绽的花苞被细茎子向上托举着,越托越高,一直越过残留着碎玻璃的窗台,颤巍巍的活动在窗内苏桃的身边。
  苏桃已经三天没洗脸了,水太有限,只够喝的。她灰头土脸上的青紫瘀伤已经不再作痛,但是颜色越发浓重,青紫下面透出红色的血点子,瘀伤边缘则是隐隐的泛黄。仰头望着无心,她看无心的面孔和手指。无心也是三天没洗脸,然而并不算脏。一段毛线绷在他的修长手指上,东拉西扯是个复杂的图形。& &
  “看看,我翻了个‘板凳’。”无心对着苏桃笑道:“轮到你了。”& &
  苏桃收回目光,用双手小指勾上了毛线。小雨天,一段毛线也够他们翻小半天的花绳。手指主动一挑,反被毛线缠住。苏桃忽然不想玩了,抬起一只手搭上无心指间纵横的毛线,她举起另一只手,摸了摸无心的眉毛。指尖从眉头画到眉尾,她活了十五岁,无心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
  无心以为是自己的眉目脏了,所以俯身歪了脑袋,闭着眼睛任苏桃为自己清理。苏桃用手指肚轻轻掠过他的睫毛,他缓缓的睁了眼睛,睫毛扫过她的心。&&
  心里满满的,有风有雨有晴天,鼓荡着怦怦跳。她扭头望向窗外,窗外的闲花野草断壁残垣,都被小雨洗刷得好干净,像无心一样干净。& &
  废墟里也不安静,下午小雨刚停,远方的大街上就起了锣鼓喧天的热闹。天天都有游行,天天都有庆祝,因为文县刚刚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年初王洪文在上海成立了全国第一个革命委员会,开了个轰轰烈烈的头,从此革委会如同雨后春笋,开始在全国各地萌芽。各级政府全被打倒了,革委会就是革命化的新政府。陈大光卷土重来回到文县之后,第一是“宜将剩勇追穷寇”,满城扫荡联指分子;第二便是占据了先前的县政府大院,匆匆忙忙的建立起了革命委员会,自封主任,等于过去的县太爷。其中的道理,不要说是在学院里混过四年的陈大光,就算换了村里的大队长小组长,也是一样的能明白——有些甜头就是先到先得,谁先在文县站稳脚跟了,上头就承认谁;如果谁都站不稳,始终是混战,那上头兴许直接派下军队,把一县的冤家们通通镇压。& &
  无心不敢上街,天天靠着一中食堂过日子。食堂里存留的剩馒头干饼子很快就被他们吃光了,余下的罐头倒是还有不少。罐头本来是稀罕物,可是天天吃也受不了。大中午的,无心袖着双手晒太阳,很想吃口新鲜的热饭热菜。废墟上偶尔会有大老鼠经过,他舔着嘴唇,心想抓只老鼠烤烤吃了也不错,不过苏桃还在身边呢,当着个小姑娘吃老鼠,未免有点不好意思。&&
  苏桃坐在他的身边,双手捧着个大玻璃瓶,仰头去喝瓶中剩下的水果汁。白琉璃趴在一旁,刚刚吞了一块很大的罐头牛肉,撑得肚皮有些变形,并且完全爬不动了。& &
  正是万籁俱寂之时,两人忽然听到有汽车由远及近的驶向了一中。苏桃吓得立刻放下了玻璃瓶子,又把白琉璃拎起来塞进书包。无心则是转身从矮墙头上露出一双眼睛,远远的望向一中门口。& &
  一中门前的小街,已经是寂静很久了,平日除了猫狗之外,再无生机。两辆大卡车一前一后的停在校门外,有穿着绿军装的青年跳下卡车后斗,背着步枪大踏步上前去撕封条。
  无心缩了下去,对苏桃小声说道:“应该是红总的人,可能是来搬东西的。”& &
  苏桃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破房子:“我们进去躲躲吧。”& &
  无心正要回答,忽然感觉身旁有异。扭头一看,他大吃一惊,只见一只肥硕的大狼狗站在瓦砾堆上,正支愣着一对耳朵看人。未等无心做出反应,大狼狗狗嘴一张,很响亮的吠出了声。 y(v_-6b&&
  无心一个箭步就扑向了它,想要掐住它的脖子。然而狼狗也是相当的机灵,并不肯坐以待毙。一瞬间的工夫,它又狂吠了一大串,早惊动了街上的人员。有人吆喝着跑向了废墟,一边跑一边端起步枪,也不警告,直接扣动扳机扫射了一排子弹。& &
  一排子弹是贴着无心的头皮飞过去的,无心抱着狼狗,当即无条件投降。又因为知道自己和苏桃形迹可疑,对方满可以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把自己和苏桃就地正法;所以放了狼狗举起手,他对着来人说道:“我要见陈大光。”&&
  青年绿军装吼道:“要见陈主任?陈主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无心立刻答道:“我陪陈大光练过拳,他知道我。拳没练完我就走了,他可能还在找我呢!”& &
  绿军装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手指还扣在扳机上。& &
  半个小时后,被反绑了双手的无心和苏桃,以及从一中楼内运出的几套好桌椅,一起上了卡车。卡车把人和物全运进了革委会大院,陈大光站在院内,毫无准备的和无心相见了。& &
  “哟!”他像一根擎天柱似的矗在院子里,上下打量无心:“你?”& &
  无心含羞带愧的对他一笑:“陈……主任,是我。”
  陈大光又撩了苏桃一眼,感觉这丫头蓬头垢面,已经彻底没法看了:“你跑哪儿去了?”&&
  无心斜着眼睛盯着地面,意意思思的答道:“我们也没地方可去,就在一中对面的废墟里住了几天。刚才我们正靠墙晒太阳呢,没想到让狗逮住了……”& &
  话音未落,一路押解他们的绿军装当场怒不可遏:“你骂谁呢?”& &
  无心转身向他一点头:“我没说你,我说的是真狗。”& &
  绿军装性如烈火,不堪受辱:“什么意思?谁是假狗?”& &
  无心连着几天没吃好喝好,精神有点恍惚:“没有假狗,全是真的。”&&
  陈大光自从做了革委会主任之后,已经迅速培养出了一点官威。此刻一眼皮把绿军装弹开,他背着双手去问无心:“你来找我干什么?”& &
  无心无精打采的答道:“我怕被他们当成联指分子,所以……”& &
  陈大光一瞪眼睛:“所以什么?”& &
  无心想了想,随即继续说道:“所以陈主任,我想和你打个商量。你给我们一天三顿饭,我随时陪你练功夫。除了练功夫之外,我还可以负责给你打杂跑腿干零活,行不行?”&&
  陈大光抬手挠了挠头,发现无心只要一开腔,自己就要梦回旧社会。换了个双手叉腰的姿势傲然而立,他找到了一点地主老财的感觉,因为面前正站着一个新出炉的狗腿子。& &
  陈大光是习武之人,对于无心的轻功,他是相当的高看。把个高手推出去毙了,未免太可惜。但是不毙,又实在是太便宜了他。摸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陈主任遇到了一道无解的难题,有心一拳把无心击飞,可是凭着无心的速度,他又很有可能是一拳打空,当众出丑。& &
  等到卡车上的木器家伙全被人搬进革委会房里了,司机也把卡车开出大院了,陈大光才终于又出了声:“你打算下次什么时候跑?”& &
  无心对着他一弯腰:“不跑了,我们连饭都吃不上,还能往哪儿跑啊。” g7Z9F[d&&
  陈大光点了点头,随即竖起两根小棒槌似的手指:“我对你有两句话。第一,收起你这副国民党反动派的臭德行!老子最看不惯小白脸,你再敢和老子装神弄鬼,老子弄死你!第二,老子不用你舞文弄墨耍笔杆子,你向后转,看见门口的小房没?你滚进去,给老子看大门吧!还有你带的这头青面兽,自己想法子安排。我们这是革委会大院,管不了你们这帮牛鬼蛇神,知不知道?”& &
  无心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自己在联指混了好几十天,身份来历又都不明,能在革委会大院得个看守大门的差事,已经算是走运了。& &
  县政府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平房,无心初到文县之时,曾经翻越后墙,从被红总征用的政府办公室里偷了公章粮票以及瓜子柿饼。陈大光不讲排场,只看历史。走在县政府的大院子里,他身心愉悦,很有一种光宗耀祖的自得。&&
  先前给县政府大院守门的老头子,因为儿子在联指中是个头目,所以如今全家都是生死不明。无心占据了收发室小屋,忙了一个下午之后,便尽数掌握了工作内容。革委会大院门口有站岗的民兵,重要事务也轮不到他经手,他只要负责收清报纸信件、早上再扫扫院子就可以了。
  收发室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到了晚上,无心没了主意。苏桃毕竟是个姑娘,两人睡一个屋倒也罢了,真挤一张床,还是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可就太不合适。无心找了几张旧报纸铺在地上:“桃桃,你睡你的,我打地铺。”&&
  苏桃下午洗了头发,耳朵脖子也擦干净了:“无心,地上太凉。我们头脚颠倒着睡吧,头脚颠倒了就不占地方。”&&
  无心往报纸上一躺,又把苏桃脱下的外衣卷成一卷塞到头下:“我先对付一宿,要是真冷,明天再说。睡吧睡吧,今天算我们运气好。远的也不想了,我们先吃它几天再说。”& &
  无心在地上熬了一夜,翌日凌晨就醒了。革委会里也有食堂,凌晨还未开伙,但是热水彻夜都有。无心出去灌了一水壶开水,回房之后慢慢的喝。扭头看了苏桃一眼,房内阴暗,苏桃躺在床上,睡得正酣。& &
  无心淡然的把脸扭开了,扭到一半,他猛的又转向了苏桃,发现苏桃的被窝里伸出了白琉璃的圆脑袋。& &
  无心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把白琉璃从被窝中缓缓的抽出,然后将其打了个蝴蝶结,一弯腰扔到床底下去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革委会生活
  五月的午后,空气中已经隐隐有了夏日味道。无心蹲在收发室窗外的小黑板前,蓝布工人装的上衣已经脱掉了,露出里面一件白里透黄的短袖汗衫。一手拿着一沓子信,一手捏着半根白粉笔,他把收信人的名字整整齐齐的抄上小黑板,以便往来的工作人员可以自行取信。&&
  最后一笔未落,他猛的一跃而起窜上了窗台。而陈大光一击未中,当即收手,带着身边几名随从施施然的走出大门去了。&&
  无心跳下窗台,描完最后一笔,然后把小黑板挂在了窗旁一根突出的钉头上。开门回房把信送进桌上的纸盒子里,他对着苏桃一笑。&&
  苏桃坐在床上,正在翻看没人要的旧报纸。无心顶着投机倒把的罪名,想方设法的换了一丈多的布票。拿着布票和钞票去了百货商店,他给苏桃买了一身的确良衣裤。蓝衬衫黑裤子,除了衬衫是个圆领子,其余没有一处带着女性气息,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的确要比旧军装凉快。苏桃脸上的青紫瘀伤也日益淡化了,偶尔随着无心出出入入,已经会有人格外留意的看她。陈大光昨天才真正意识到了苏桃的存在,他背着手问苏桃:“你那脸上,不是胎记啊?”&&
  苏桃被他衬托得十分渺小,低下头蚂蚁似的嘤嘤嗡嗡:“不是。”& &
  陈大光一皱眉头:“你多大了?差不多就和无心扯个证吧!不明不白的总在一间屋里住着,也好说不好听不是?”& &
  苏桃红着脸,从嗓子眼里“嗡”了一声。&&
  等到陈大光走了,无心拿着一根红豆冰棍回来了,苏桃关上门,伸手一扯无心的袖子:“刚才陈主任来了。”&&
  无心自从有了苏桃,天天防贼似的防备各路男人,听闻此言,便是一惊:“他说什么了?”& &
  苏桃松了手,面红耳赤的答道:“他说……他说让咱俩扯个证。”&&
  无心一愣:“证?什么证?”&&
  苏桃满头满脸的发烧:“好像是……结婚证。”& &
  无心松了口气:“扯他的蛋!你没说你岁数不够吗?”& &
  苏桃摇了摇头,嗫嚅着说道:“没有。”& &
  无心把红豆冰棍送到苏桃手里:“吃吧,下次再有人问你这事,你就不吭声。我发现这世道装疯卖傻也是条活路。你猜我刚才遇见谁了?我在胡同里撞见了招待所里的那个精神病所长。那家伙买了面包香肠汽水,正偷着吃呢!他这精神病可是挺俏皮,不但不用上批斗会,而且有工作有饭吃,没事还能溜出去改善伙食。”& &
  苏桃把红豆冰棍举到无心面前,让他先咬了一口,然后心事重重的坐回床上,一边翻报纸一边舔冰棍。白琉璃懒洋洋的趴在床角,一双黑豆眼睛雾蒙蒙的覆了白膜。无心走到床边,把他捧起来送到一盆温水中——白琉璃要蜕皮了。&&
  白琉璃生怕他又要把自己往床底下送,当即在盆里翻江倒海表示抗议。无心无可奈何的蹲在盆前,用手一点一点的往他身上撩水:“眼睛都蒙瞎了,还和我闹。”
  苏桃扭头问道:“过两天,是不是一定能复明?”&&
  无心微笑点头:“一定能。等他眼睛亮堂了,就要开始蜕皮了。老皮一蜕,他又能漂亮不少。”& &
  苏桃跟着笑了:“白娘子现在也挺漂亮的。”& &
  白琉璃觅声抬头,去找苏桃。无心在他的头顶上连弹几指,弹得白琉璃一阵乱点头:“趁着水没凉,你乖乖给我趴下多泡一泡。”& &
  白琉璃目不能视,泡完温水澡后就急急的爬回了床上,吐着信子往苏桃怀里钻。蜕皮之前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所以他很需要一点温柔的呵护。无心对他一贯不温柔,要说呵护,也是重手重脚,哪像苏桃不是夸他就是摸他?& &
  无心端起水盆,斜着眼睛骂道:“不要脸的,往哪儿钻呢?”& &
  白琉璃从苏桃的衬衫下摆中探出了脑袋。苏桃以为他是要给自己做腰带,故而满不在乎:“白娘子和我亲呢!”& &
  无心有话不好说,又不能和一条蛇纠缠不休,无奈之下,只得姑且出门去泼了水。拎着盆正要往回走,前方的平房门口出来了人,乃是革委会的副主任朱建红。朱建红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本是机械厂里的播音员,生得颇为俊俏,尚未成婚,每天无微不至的关怀着陈大光。一周总有个一两晚要向陈大光单独汇报工作,非到鸡叫汇报不完。无心心如明镜,每逢主任和副主任要秉烛夜谈了,自会关好大门,熄灯睡觉。& &
  朱建红把无心叫到面前,让他去给自己打一暖壶开水。无心跑了一趟水房,把开水给她拎进了办公室。朱建红颇为热情,从抽屉里抓了一把红枣给他。他没推辞,双手接了。转身出门回了收发室,他对苏桃说道:“桃桃,给你吃枣。”& &
  苏桃正在屋里扫地,忽然见了红枣,就很高兴:“呀!哪儿来的呀?”& &
  无心接过了她的扫帚:“别人给的,吃吧。”&&
  苏桃像只耗子似的,一枚枣啃半天,舍不得快吃。及至到了傍晚,革委会都下班了,大院也空旷了,她嘴里还含着一枚枣核不肯吐。忽见陈大光带着一群委员从外面回了来,她连忙一闪身,躲进了房内。& &
  朱建红出门迎接了陈大光,众人在院内谈笑风生,直到无心拿着两个馒头出现在了大院门口。陈大光一回头看见他了,当即对他一招手:“你干什么去了?”& &
  无心一举手里的馒头:“晚上食堂不开伙,我去买了馒头当晚饭。”
  陈大光继续招手:“过来过来,陪我练两招。今天我欺负欺负你个没吃饭的,看看我到底能不能逮住你。”   无心把馒头送回收发室,然后独自走到了陈大光面前:“行,练吧。”& &
  周围观众登时散开,陈大光脱了上衣往朱建红手中一甩,露出一身起伏分明的腱子肉,胸前赫然一枚毛主席像章,正是别进了皮肉里。对着无心做了个螳螂捕蝉式,他在众人的叫好声中猛然出击,一瞬间就把无心给吓跑了。&&
  接下来,无心逃啊逃,主任追啊追。革委会的院子太大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转着圈跑。陈大光猫腰伸着两只手,抓鸡似的对无心进行围追堵截。最后无心走投无路要跳墙,被陈大光眼疾手快的攥住脚踝,把他从墙头一把拽了下来。千辛万苦逮着人了,陈大光兴奋至极,当即在无心身上大展拳脚。及至他打痛快了,无心蜷在地上,已是一动不动。& &
  陈大光从朱建红手中接了上衣穿好,弯腰拍了拍无心的后脑勺:“哎?死啦?”& &
  无心低低的哼了一声,慢慢的垂头坐起了身。& &
  陈大光仰天大笑:“你可没跑出我如来佛的五指山吧?”& &
  无心抱着膝盖,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顿胖揍,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痛。而陈大光兴高采烈,用脚尖又踢了踢他:“你也算是不错了,放心,虽然你原来跟联指干过,但是我不和你翻旧账。只要你是真革命,我就敢收你。联指的小丁——丁什么来着?猫还是狗?反正他们的头儿骂过我们是牛鬼蛇神总司令部,就是因为我们不挑拣嘛!今天呢,我也不让你白陪我练。一会儿我们去吃饭,带你一个。”
  话音落下,他兴致高昂的又对身边人说道:“这几天大家也辛苦了。晚上的批斗会加个项目,斗斗破鞋轻松一下。” _&&
  众人听到“斗破鞋”三个字,立刻快活的哄堂大笑了。&&
  陈大光让无心随行,无心不敢不去。回房向苏桃嘱咐了几句,他跟着陈大光等人出了门。在招待所的餐厅里吃了一顿鱼肉之后,他们果然前往机械学院,参加了当晚的露天批斗会。&&
  和小丁猫相比,陈大光显然属于粗豪一派。血雨腥风的批斗会一结束,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斗破鞋就开始了。本县有名的破鞋们排队上了台子,逐个讲述自己风流经历,而且十分具体,听得陈大光哈哈大笑,又拍巴掌又拍大腿。他上铺的兄弟、红总元老之一忽然站起身,高声嚷道:“不对,重说!你俩到底是谁先脱的裤子?”&&
  一个白白净净不到三十岁的青年破鞋站在台子上,因为被斗过太多次了,所以十分麻木:“他非得要和我亲嘴,一边亲嘴一边脱裤子,我说不行,他说没人看见……”& &
  斗破鞋的时候,台上台下没有孩子,全都是结了婚的大男大女和老男老女,一个个听得嘻嘻哈哈,比看戏还来劲。&&
  无心看了一场斗破鞋,听得心猿意马。午夜时分他回了革委会大院,苏桃已经在靠墙的小床上睡了,身体紧贴着墙壁一侧,是给无心留出的位置。无心虽然不大上床,但是有时夜凉,他也会在苏桃身边挤一挤。
  轻手轻脚的在地上铺了报纸躺好了,无心弓着腰睁着眼,裤裆长久的支着帐篷。白琉璃忽然浮现在了半空中,影子微微的有点模糊,因为控制一条要蜕皮的懒蛇很费精力。居高临下的审视了无心,他开口问道:“你想女人了?”& &
  无心侧卧在报纸上,没出声,只望着白琉璃点了点头。&&
  白琉璃看了苏桃一眼:“你不会想……”
  无心摇了摇头。对于苏桃,他是长兄如父。&&
  白琉璃又问:“我去找个女人给你?”
  无心继续摇头,然后闭上眼睛,扭头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翌日凌晨,无心早早起床,出门扶着大笤帚扫院子。扫过院子之后,他开了大门。开始有人络绎来了,一天的报纸和信件也到了。
  苏桃端着饭盒去食堂打饭,无心照例蹲在小黑板前,抄写收信人的名字。抄着抄着他忽然一怔,因为发现最后一封信的收信人竟是自己。
  他没声张,挂好小黑板之后回了收发室,偷偷的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信是马秀红写的,不知怎的知道了无心的下落,很诚恳的请求无心帮忙联系县内同志。信的末尾附了一个通信地址,原来马秀红人在保定,并没有陪着小丁猫去蹲大狱。&&
  无心拿着信思索片刻,末了划根火柴,把信烧了。他能确定陈大光对自己存着一点爱才之心,可是始终猜不透小丁猫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小丁猫对他的庇护一直笼罩着一层不知吉凶的神秘色彩,所以他宁愿留在革委会看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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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夜色惊心
  午夜时分,无心睡不着觉,坐在收发室门外看星星看月亮。在大院的另一端,一间办公室刚刚熄了灯,想必是陈大光与朱建红谈工作谈到了新阶段,要开始真抓实干了。&&
  收发室里很安静,苏桃还在长身体,只要天下太平,她就不由自主的要贪吃贪睡。一只来历不明的小蛤蟆跳出草丛,蹦上了无心的脚面。无心当即一抖腿,嘴里轻轻的斥了一声“去”,小蛤蟆翻滚落地,呱呱叫了两声,当真离去了。
  小蛤蟆刚走,白琉璃又回来了。最近他做蛇做得很辛苦,蛇皮蜕过嘴巴之后便再没动静,以至于他每天缠在无心给他预备好的一捆粗糙树枝上,烦躁不堪的蹭来蹭去。白天既是十分难熬,夜里他便必定溜出蛇身,轻轻松松的四处游荡一番。披头散发的悬在空中,他兴致很好的告诉无心:“有两个人正在那边的屋子里生小孩。”&&
  他当初找女人是为了生小孩,所以以己度人,把一切男欢女爱的行为全都统称为生小孩。&&
  无心坐在门前的一级水泥台阶上,垂着头闷闷的答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琉璃缓缓下降,与他高度齐平:“那个女人,好像是很喜欢男人。等到那个男人走了,我可以把她带出来给你。”&&
  无心压低声音告诉他:“你不懂。男的是革委会主任,我是个看大门的。那个女人再喜欢男人,也不可能看上我。就算你把她带到我面前了,她也至多是给我一个大嘴巴。”&&
  白琉璃认认真真的想了一想:“那我把她杀了,她就不会打你了。”&&
  无心立刻摇头:“和死人相好,我疯了?”&&
  白琉璃发现无心还挺挑剔。眼看无心天天夜里不睡觉,挺着下身一根棒槌在外面当猫头鹰,他于心不忍,实在是想伸出援手:“有办法了。”他郑重其事而又自鸣得意的告诉无心:“我可以上她的身。我上了她的身,你想让她怎么样,我就让她怎么样。”&&
  无心终于抬头正视了白琉璃。直勾勾的看了半晌,他清了清喉咙,侧身扶墙站起了身,低声答道:“不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白琉璃看他神情有异,不禁莫名其妙:“真不要吗?”&&
  无心慢吞吞的转身背对了白琉璃,颇为尴尬的答道:“你如果上了她的身,那我睡她和睡你不是一样的了?你我几十年的交情,我实在是……下不去手。”&&
  低头用鞋尖轻轻踢着地下一块小小石头,他很羞涩的又笑了一下:“再说……你可能是不知道,其实我有点怕你。”&&
  话音落下,他只听耳后一阵劲风。一声巨响震动脑髓,他被白琉璃用小黑板拍在了墙上。白琉璃一片赤诚,想要为他排忧解难,不料他一肚子花花肠子,居然踢着石头往邪里想。三下五除二的把他拍倒在地,白琉璃气冲冲的回了房,钻回蛇身睡觉去了。&&
  无心趴了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慢吞吞的坐起来,他一腔骚动的春情被拍得一丝不剩,十分冷静的喃喃骂道:“他妈的,我说什么了?怎么还动了手?我活得真够冤,人打我,鬼也打我。”&&
  无心在一只不肯远离的小蛤蟆的陪伴下,抱着脑袋忍痛,直到前方陈大光的办公室又亮了灯。陈大光发泄过革命热情之后,通常要到院子里的公共厕所撒一泡尿。无心不想和他打照面,于是起身开门,悄悄的回房去了。&&
  再说陈大光在厕所里放水完毕,回到办公室和朱建红又噼噼啪啪亲了几个嘴。潦草的披上一身绿军装,他坐在椅子上弯腰系鞋带。朱建红站在一旁,一边把手伸进衣服里整理胸罩,一边说道:“半夜三更的还回去干什么?怎么着?下半夜还有人等你?”&&
  陈大光在革委会附近有套住房,步行的话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办公室怎么睡?你那屋还有张值夜班的床,我这屋屁也没有,打地铺啊?”&&
  朱建红知道他有主意,所以不是很敢惹他,只能以柔克刚:“你终于知道你屋里该有张床了?总让我躺桌子,你倒是不心疼我硌得慌。”&&
  陈大光一摆手:“行啦,我逼着你躺了?我请你来的?我告诉你,我最烦娘们儿跟我唧唧歪歪耍嘴皮子,老子没空伺候,知道吗?你回去歇着吧,咱们明天见,好吧?”&&
  朱建红知道陈大光就是没好话,但是心里有数,不耽误他干好事。而陈大光知道大门是早锁了,又懒得再叫无心开门,于是直接跳墙出去,大摇大摆的回家了。&&
  陈大光一走,革委会的办公区里就再没了旁人。朱建红坐在陈大光的皮面椅子上,拉开写字台的抽屉进行检查,想要找出其他狐狸精的蛛丝马迹。正是翻得来劲之时,她偶然一抬眼,忽然吓了一跳——通过半开的房门,她看到门外的水泥台阶上坐着个人!&&
  人是背影,借着房中的灯光,可以看到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旧军装,手臂上还套着个红袖章。朱建红第一反应是无心来了,可是转念一想,无心不是无故乱窜的人,而且平时也没见他对自己有多亲近。关了抽屉出了声,她很严厉的问了一声:“是谁坐在外面?”&&
  对方一动不动,而朱建红视力极佳,略一歪头看清了对方臂上的红袖章,竟是赫然印着“联指”二字。浑身寒毛骤然竖起,她没有找到趁手的武器,索性伸手拎起写字台旁的暖壶,一挺身站了起来:“到底是谁?说话!”
  居高临下的放出目光,她发现门外木雕泥塑似的不速之客在水泥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唯物主义者的盔甲土崩瓦解了,她想起了她姥姥曾经宣扬过的封建迷信:鬼没影子,人有影子。
  是人就好,朱建红只杀人,不怕人。拎着暖壶向前又迈一步,她粗着喉咙喝道:“小兔崽子,少给老娘装神弄鬼!县革委会大院是你胡闹的地方?你赶紧给我站起来!”
  终于,门外的人影缓缓的动了。一个脑袋慢慢的向后扭转,朱建红瞪着他的侧影,就见他脸上糊着一张黄纸,黄纸渗出斑斑血迹。人偶似的将脖子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他在门口射出的一道光中,直直的面对了朱建红。&&
  朱建红怔了两三秒钟,随即发出一声惊叫。一双腿打着颤的要向后转,可她随即想到窗户是紧关着的,想要打开也需要时间。要通过房门往外跑,可是谁敢迎着那么一个东西前进?一瞬间的工夫,朱建红把什么都看清了——外面的东西满身都是湿土,根本就是从地下爬出来的!想起被红总押到城外成批枪决的联指分子,朱建红目眦欲裂,“嗷”一嗓子举起暖壶,像投掷炸药包一样,狠狠的砸向了门外的怪物。在跑与不跑之间犹豫了一刹那,她上前几步,“砰”的一声推上了房门。手忙脚乱的划了插销,她带着哭腔先喊陈大光,及至意识到陈大光已经走了,才绝望的又喊无心。收发室与办公区之间隔着偌大一处空院子,此时又是午夜时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嘶叫能否惊动熟睡的无心。猛的瞧见写字台上的电话,她得了救星,三步两步的跑上去抄起话筒,然而话筒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电话线断了!&&
  她拼命的拍打了拨号盘,又用力的插拔了电话线,但无论怎么折腾,电话都成了死物。房内的电灯忽然灭了,她在黑暗中又出了一身黏腻的冷汗——电话线能断,电线自然也可以断。手里死死的握着话筒,她僵硬在了写字台前。一双眼睛望向前方,她看到那个东西又在窗外出现了!&&
  一张被黄纸遮去五官的面孔从下方缓缓升起贴上玻璃,革委会不必防贼,直接就是一层窗户,没有任何保护措施。那个东西抬起了手,一拳凿碎了一块玻璃。皮破肉烂的巴掌伸进房了,指甲缝里嵌着血和泥。&&
  朱建红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就往门口跑。拔开插销推了门,她在身后又一阵玻璃破碎和窗框断裂的刺耳声中,疯狂的冲了出去:“大光!无心!来人哪!闹鬼啦!”&&
  她没跑出几步,窗外的东西就通过窗户进了房,直通通的追上了她。她虽然喊得热闹,但是内心并不把陈大光或者无心当成救命星来指望。一拐弯换了方向,她开始向自己的办公室疾奔——她的办公室里有手枪!然而未等她到达终点,一双冰凉黏腻的手已经合上了她的脖子。腐臭的恶气萦绕了她,她在极度的惊惧中,又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锐叫。&&
  大门口有了动静,是手电筒的光芒伴随着无心的疑问:“怎么了?有事吗?”&&
  朱建红强撑着不肯倒,在夜色中张牙舞爪,要对无心做出回应。眼角余光瞥到无心开始跑向自己了,她瞪圆了眼睛忍受窒息的痛苦,脖子上的筋肉全绷紧了,她使出余力对抗那个东西铁钳一般的双手。&&
  无心晃着手电筒跑向办公区,起初还以为是朱建红在和人打架,跑出一半的路程了,他才意识到朱建红的对手不是个人。一阵风似的冲到近前,他飞快的看清了形势,然后没有去拉扯双方,而是猛然拍上不速之客的面孔,一把抓住了对方脸上的黄纸。与此同时,朱建红只觉脖子一松。连忙掰开那两只手,她喘息着回了头,对着眼前面孔当即又嚎了一声!&&
  黄纸仿佛是粘在了这人的脸皮上,无心刚才的一抓,只抓下了中央的一大片纸。没了黄纸的遮挡,这人腐烂的眼眶和雪白的鼻梁骨一起曝露在了月光下。牙关格格的响了几声,他踉跄着似乎还要动,然而无心手如闪电,接二连三的掠过他的面庞,将黄纸撕了个干干净净。当最后一片黄纸脱落之时,他委顿在地,彻底不动了。&&
  朱建红到底是经过大阵仗的,一颗心方才都要吓炸了,现在却又很快恢复了镇定。无心摆弄着手里的黄纸,黄纸又厚又韧,背面笔走龙蛇,还有图案。蹲在地上拼好碎纸,他发现黄纸上画着的是一道符。&&
  朱建红喘匀了气,低头也看:“这是什么东西?”&&
  无心抬头答道:“不知道。不像画也不像字。朱副主任,发生了什么事?地上这位怎么——怎么——”&&
  他打了结巴,是个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朱建红没开口,开了口也一样要打结巴。神情凝重的出了半天的神,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失控发疯。&&
  “不能等天亮了。”她思索着答道:“可能是有阶级敌人搞破坏,我们必须马上通知陈主任,让他来决定下一步的反击策略。”
  无心站起来了:“行,我知道陈主任的住址,我这就去找。”&&
  朱建红一把拽住了他:“不行!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下!”&&
  无心把苏桃托付给了白琉璃,然后带着苏建红去找陈大光。陈大光还没有睡,正在家里和县评剧团的女演员谈心。朱建红无暇和他算账,把他叫出来后,她说了实话:“大光,革委会闹鬼了!”&&
  陈大光知道朱建红不是傻老娘们儿,所以十分诧异:“你扯什么蛋呢?”&&
  朱建红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光,我没心思对你胡说八道。你看我这脖子,我告诉你要不是无心救了我一命,明天你就见不着我了。我不是吃醋捉奸来了,你快跟我走一趟吧!”&&
  陈大光把女演员锁在屋里,然后披着上衣出了门,一路且行且问,听了个一头雾水。及至到了革委会大院里,他看着瘫在地上的尸首,也傻了眼。& &
  拼好的黄纸摆在地上,微微的被风吹乱了,但还没大走样。陈大光先看人再看纸,末了说道:“这小子的确是联指的人,可是……”&&
  他转向了朱建红:“好几天前就被我们给毙了啊!”&&
  无心插了嘴:“主任,副主任,那张黄纸看着够邪的,要是没用的话,是不是烧了它更合适?朱副主任刚才也看见了,黄纸一碎,这人——这鬼就不动了。”&&
  不等陈大光回答,朱建红心有余悸的点头:“对,对,快烧了吧。”&&
  无心见陈大光不反对,就划根火柴点燃了黄纸。一把火烧过去,无心仰起脸,看到几点光芒零落四散。&&
  陈朱二人并未瞧出异状。陈大光背着手,沉着脸对无心说道:“我告诉你,这就是敌人在故弄玄虚,想要扰乱我们的军心。所以今晚的事情,你一定要保密,高度的保密。你敢出去嚼舌头,我就撕了你喂狗!”& &
  无心连连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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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基是顾大人的孙子,那个丁小猫是谁呢?
难道也是哪个小鬼转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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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小丁猫那个阴阳怪气的,难道是马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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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局势逼人
  陈大光从食堂后方的煤堆里捡了一只破筐,然后支使无心去把地上的尸首抱进筐里。无心往后一躲:“陈主任,我不敢。”& &
  陈大光现在没时间大发淫威,无心既然不听话,他就挽起袖子亲自动手,连拖带拽的把尸首弄进了筐里。尸首是软的,露出的皮肤已经偏于湿黏。朱建红渐渐缓过了神,理智一占上风,她在恐惧之余开始作呕。& &
  陈大光双手叉腰对着破筐,显现出了革命领袖的超人智勇。革委会刚刚成立不久,城内的联指分子也还没有尽数落网,他像一尊威武凶神似的瞪着尸首,怀疑尸首的背后隐藏了大阴谋。革委会如今是红总掌权,是红总权力的象征。他作为红总的领袖,必须维护革委会的尊严。革委会大院就是文县的圣地,谁家的圣地夜里会闹活鬼?& &
  “鬼鬼神神的事情,我是不信的。”他低声开了口:“但是……”& &
  朱建红直挺挺的站着,幼时从她姥姥嘴里听得的奇谈怪论正在她脑子里兴风作浪。三个人中数她年纪最大,她以老大姐的身份,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我姥姥说她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人撞了邪祟,她亲眼……”&&
  陈大光不耐烦的一挥手:“别扯你的陈谷子烂芝麻了,没人听你姥姥的鬼故事。咱们就说眼下——他妈的一个都入了土的人,死得透透的了,你看他前胸口上还有弹孔呢,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了革委会?”&&
  朱建红受她姥姥的影响很深,此刻不由自主的又开了腔:“我姥姥说有些孤魂野鬼本事大,能够附着死人作怪。”
  陈大光一咬牙:“姐姐,别提你姥姥了!妈的敌人就是敌人,枪毙都拦不住他继续反革命。无心你过来,帮我把筐抬到房后去!老子不怕鬼,老子现在就把他烧成灰!”& &
  无心抓着筐边,和陈大光一起把尸首抬去了房后。陈大光拎了汽油浇进筐中,然后扔出一根火柴。火苗“腾”的就窜上了天,陈大光在身后墙壁上投下一个极其巨大的黑影,影子随着火光动,他不动,是真正的坚如磐石。& &
  尸首烧到一半,无心得了敕令,独自回了收发室。拧把毛巾擦了擦手脸,他关了房门,对床上的苏桃说道:“睡吧,没事。”& &
  苏桃一直蹲在床上,不敢下地也不敢开门:“外面是有人打架了吗?”& &
  无心答道:“是,朱建红和一个女人打起来了。两人下手都狠,叫得惊天动地。”&&
  苏桃这才放心的躺下了:“哦,怪不得我看你和朱建红出大门了呢,原来是找陈主任来劝架。”& &
  无心怕自己身上烟熏火燎的有气味,又懒得再打地铺,便在床尾蜷缩着侧卧成了一团:“不管他们的事,我可真得睡了。”
  苏桃看他闭了眼睛,自己也跟着靠边躺了,先是抱着膝盖睡得老实。及至睡深沉了,她不知不觉的伸长了腿,两只赤脚全蹬进了无心的怀里。无心迷迷糊糊的抱了她的小腿,很惬意的一直睡到了大天亮。& &
  天明之后,一切如常。革委会的工作人员络绎出现,几名工人站在房后,为陈大光的办公室安装新窗户。无心抱着新到的报纸,挨间办公室发放一遍。末了兑了一盆温水回到收发室,他把白琉璃泡进水中,决定亲自帮他蜕皮。苏桃则是拿了粉笔蹲到门外,替他往小黑板上抄写今日的收信人姓名。&&
  无心一边往白琉璃的身上撩水,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昨夜我真是开了眼界,居然有人能用纸符封住魂魄,再通过纸符把魂魄过到死人身上。你见过吗?”& &
  白琉璃死气活样的盘在水里,不理睬他。&&
  无心自顾自的继续说道:“甭管是死了多久的尸首,只要刨出来贴上纸符,自动就能借尸还魂,够厉害吧?纸符一揭,魂魄随着纸符走,尸首还是尸首,什么破绽都没有。”
  表层粗糙的蛇皮遇了温热的水,慢慢变得柔软膨胀。眼看老皮要和身体分离开了,无心捏住蛇头下方的一点硬皮,开始小心翼翼的揭。苏桃挂好小黑板进了房,蹲在一边旁观:“无心,他疼不疼呀?”& &
  无心抬头对她一笑:“不疼,蛇都是要蜕皮的,蜕一次皮,就长大一点。可惜他是条笨蛇,自己不会蜕,非得让人帮忙。”&&
  无心轻轻的把皮退到白琉璃的尾巴尖,呈现给苏桃的正是一条半透明的细长蛇蜕。白琉璃晶莹剔透的盘在水中,一个脑袋搭上盆沿,很舒服的细了眼睛。苏桃高兴极了,小声笑道:“哎呀,你看他白得像玉。”& &
  无心也了却了一桩心事,故意把蛇蜕提到白琉璃面前摇晃:“娘子,看看你的长筒丝袜。”& &
  白琉璃气得把脑袋转向苏桃一边,依然不肯理他。& &
  无心来了劲,挤到苏桃身边,俯身歪头要和他对视:“你也辛苦了,我去给你弄点好吃的补一补,你乖乖等着我吧!”& &
  无心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就去煤堆附近掏了一窝老鼠。从中挑了几只粉粉嫩嫩没长毛的老鼠崽子,他回到收发室,一只一只的喂给白琉璃吃。白琉璃吃多了,胀得如同一根大擀面杖,快要不能弯曲。千辛万苦的爬到了苏桃的枕头下,他开始雷打不动的休息。苏桃无所事事的坐在一旁看书,书是无心从废纸堆里捡出的一本鲁迅文集,如今读书也是带有危险性的行为,无心在废纸堆前选来选去,末了感觉还是读鲁迅最保险。& &
  平安无事的到了晚上,眼看天黑了,苏桃也躺上床了,无心便打算关门睡觉。不料陈大光飘然而至,鬼鬼祟祟的把无心叫出了门。无心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一边关门一边问道:“陈主任,有事吗?”& &
  陈大光自然是有事,不过在开口之前,他先望着无心愣了一下——之前从来没在夜里正经观察过对方,他此刻正眼一瞧,差点被无心吓了一跳。收发室里关了灯,只剩外面门上还亮着一盏照明的小灯泡。灯光斜斜的照在无心脸上,照出一张明暗错落的面孔,微凹的黑眼窝里,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珠子仿佛在自行放光。陈大光万没料到他竟有如此之大的眼睛,而且灵动得过分,让他联想到了精怪鬼魅。& &
  “你……”陈大光拉着长声迟疑了:“睡了吗?”& &
  无心拽下脖子上的毛巾:“陈主任,我显然是没睡呀!”& &
  陈大光知道自己是问了废话,当即恢复理智改了口:“我知道你没睡。进去穿衣服,出来跟我走。” ! %X#;{&&
  无心托着湿毛巾擦着后脖颈,上下审视单枪匹马的陈大光:“去哪里?”
  陈大光避而不答,只是一扬下巴:“快点,别让我等你!”& &
  无心让苏桃从里插了房门插销,自行睡觉;然后跟着陈大光走出了革委会大门。自从经过了前些时日的武斗,文县百姓自动执行了宵禁,夜里根本没人上街。陈大光步伐矫健,一边走一边说出了自己的用意——他打算亲自去趟城边的行刑场,倒要看看是谁刨了联指的乱坟。
  无心一听,当即要打退堂鼓:“陈主任,这么重要的任务,派给我不大合适吧?”& &
  陈大光对他一瞪眼睛:“谁让你已经知道了?难道放着知情人不用,反倒把消息扩散给旁人?我告诉你,这件事不简单,绝对有阴毛!还有,兵贵精不贵多,凭着你我二人的身手,够用了!”& &
  无心紧赶慢赶的跟着他,心想陈大光“谋”“毛”不分,大学真是念到狗肚子里了。& &
  陈大光走了两条街,却是到了他自己的住处。他如今一步登天,占据了一套独门独户的好房屋。从院子里推出一辆漆黑锃亮的自行车,他将一把工兵铲交到无心手里,然后飞身上车,回头说道:“走!”
  等到无心在后座坐稳当了,陈大光踏下脚蹬,破空之箭一样冲进黑暗。他是太有劲了,自行车被他骑出了汽车的速度。无心坐在后头,就听耳边风声呼呼直响。不过片刻的工夫,他们便到了一片漆黑的城边。&&
  文县的城内城外很难界定,因为建设得太快,今天是城外,明天楼房一起,就是城内了。不过此刻的城边真是名符其实,四面八方一片空旷,半分人气都没有。又由于红总近来常在此处杀人,所以连野孩子们都不敢来玩了。陈大光艺高人胆大,把自行车往一个坟头上一推,他拿着手电筒开始一边照一边走。
  地上坑坑洼洼的不平坦,高高低低的荒草在夜风中摇曳。无心忽然踉跄了一下,低头看时,地面伸出了一只肮脏的小手,刚才绊住了他的脚。陈大光漠然的用手电筒一扫,嘴里骂道:“谁干的混蛋活?埋人都埋不明白。”& &
  然后他停了脚步,晃着手电筒大范围扫视。无心轻声说道:“范围太大,又没个坟头,不好找啊。”& &
  陈大光沉吟不语,忽然向前举起了手电筒,他大声喝道:“谁?站住!”& &
  光圈一颤,无心也看清楚了——草丛中有个人,一猫腰不见了踪影!& &
  陈大光拔出腰间手枪,对着前方连开三枪,随即迈开大步就往前追。无心正要追随,可是手握着工兵铲顿了一顿,他原地一个转身,一铲子拍中了身后的突袭者。突袭者一身血衣,脸上蒙着黄纸,动作僵硬而又凶狠,直通通的扑向无心。无心无暇去撕对方的纸符,情急之下退无可退,索性举起铲子猛劈向下。工兵铲是苏联货,钢口极好,宛如大刀。一声闷响过后,行尸的头颅被斜砍成了两半。纸符顺着伤口裂开了,行尸居然不倒,而且转身有了要逃的意思。而陈大光一无所获的折返回来,夺过无心手里的兵工铲高高举起,只听一声大喝,他竟然用工兵铲把行尸深深钉在了土地上。& &
  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居高临下的瞪了眼睛:“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无心帮他握住了锹把:“好,看吧!”
  陈大光弯了腰,发现少了半个脑袋的尸首居然还在微微的挣扎颤抖。伸手剥下一片黄纸,他直起腰望向了无心,难以置信的开口问道:“难道……真是闹鬼?”`&&
  无心虽然是不想卷入任何一方的势力,不过在陈大光的注视下,他必须作出回答:“可能……是吧!”& &
  陈大光的面孔有些扭曲。忽然双手拔起兵工铲,他把脚下的行尸铲了个稀烂。末了把兵工铲向旁一丢,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有鬼老子也不怕!不是老子下命令,他们也做不成鬼!老子让他们做人,他们是人;老子让他们做鬼,他们就得乖乖当鬼!”&&
  然后他伸手一指无心的鼻子尖:“保密!听见没有?”
  无心一点头,转而问道:“你追到什么了吗?”& &
  陈大光双手叉腰,吐出了一口气:“没追到,跑得太快。看背影好像是个女人。”
  无心思索着说道:“陈主任,我不懂什么。我随便说一说,你随便听一听。地上的东西,我感觉很危险,因为我劈了它一铲子之后,它知道跑。”
  陈大光皱着眉头:“你是说……它有脑子?”& &
  无心字斟句酌的答道:“可能是有,当然,远远比不上人。但它既不怕死也不怕疼,又有一点智慧,如果进城捣起乱,恐怕是不大好办。”& &
  陈大光走去扶起了自行车:“先回城,回去再说。妈的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万一上头知道我和鬼干上了,还不得怀疑我有精神病?就怪朱建红一张破嘴天天说她姥姥,现在可好,她姥姥说的全成真了!无心,你行,你胆子不小,真敢和它对着干。算我没看走眼,你是个人才。”& &
  陈大光带着无心回了城中。把无心放回革委会收发室,他自己回了家。关上房门倒了杯酒,他一边咂摸着滋味,一边活动心思。坟地里的怪东西是他的敌人,联指也是他的敌人,而且坟地里的确是藏着活人,让他不能不顺势想起了大牢里的小丁猫;小丁猫是个祸患,自己应该想办法尽早除了他。&&
  陈大光略略想出了眉目,放下酒杯上床睡觉。他的人生至爱一是螳螂拳,二是女人。他可没有耐性借酒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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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章看来,是岳绮琪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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