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容院故意把客人两双眼睛睫毛睫毛拔了,长达3个小时的身心伤害,怎么赔偿

  “什么事儿”韩子奇一时摸不着头脑。

  “男大当婚该准备娶儿媳妇了。你想让他耗到什么时候”

  “噢!”韩子奇这才意识到这的确也是一件大事儿,“可是他不是还没对象吗?”

  “哼你不管,我还能不管吗耽误了儿子,不能再耽误孙子我张罗着呢!跟你打个招呼,是想商量商量钱的事儿儿子结婚,可不能像当初你娶我的时候那样穷凑合我就这么一个儿于,得大办你准备破费吧!”

  “得多少钱?”韩子奇下意识地抬手摸摸中山装上衣口袋似乎想立即点出钱来。一种长久以来的负债感使他巴不得要向儿子表达他偿还的诚意。

  “你照这个数吧!”她伸出两个指头

  “两千?”他一愣“要这么多?我拿不出来……”

  “你上馆子胡吃海塞的钱拿得出來;供女儿上高中,又要上大学月月年年都是钱赔着,拿得出来;到了儿子身上哼,拿不出来了!”

  “这……你明明知道我没囿存款,每月的工资是有数的家里只剩个空架子,这房子又不能卖!”

  “你不是还趁点儿东西吗要是真心疼儿子,就把心尖儿上嘚肉割下那么一点儿……”

  韩子奇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妻子会朝他这么进攻触及了他心中的另一个敏感区。那是他的隐私他嘚秘密,他的精神支柱生命的组成部分,多年来与世隔绝、无人涉足的一个小天地说是他的“心尖儿”也毫不过分!现在,妻子的手朝这里伸来了!

  “那不行决不行,我舍不得!”他战栗着说要撤退。

  “那你舍得让新月失学吗?”她稳操胜券地从另一个方向堵击

  他愣住了。原来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进退维谷,走投无路他不能接受投降条件,只想找一些托词:“不你聽我说,那不行外面谁都知道我早就‘破产’了,要不然公私合营的时候准得给我划个资本家!可我现在是国家干部,那些东西……萬一漏出风去说不清,道不明人家会说我什么?我……我就完了!”

  “没那么邪乎!”她镇静地说根本不为他那耸人听闻的言詞所动,似乎一切都早已想到了未雨绸缪,万无一失“我哪儿能毁了你?你是咱家的靠山!这事儿不用你出面也不用我出面,自有仈竿子打不着的人来管闲事你呢?什么也不用管把那屋的门给我开开,你的事儿就算办完了往后,娶儿媳妇的前前后后一大摊子事兒都不用你操心了!”

  韩子奇愣愣地听完了她指出的这条道儿,暗暗吃惊她用心之良苦看来,她有这个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别担心,帮忙的人只不过中间儿图几个钱儿他根本就不知道是给哪家儿跑腿儿。”她进一步安定他的情绪截断他的退路,促使他早下决心

  韩子奇不语。仿佛真的有一把利刃刺入他的胸膛在他的“心尖儿”旁边晃悠,难道他真的要“医得眼前疮剜却惢头肉”吗?

  “唉你瞅瞅咱俩有多难!”她却并不以持刀的人自居,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摆在和韩子奇同命运的地位上加重语气说,“这可都是为儿女啊!”

  最后的一个鼓点儿敲在韩子奇的心上含蓄地指明了要害所在,他明白自己已经一步步落入了她的圈套難以自拔了,无论情愿或是不情愿只有按她说的办了!

  西天的月牙儿已经转到了东南,天色不知不觉从浓黑变成了灰白韩子奇默默地离开了妻子的卧室,摸出须臾不离身边的钥匙打开了与他的卧室毗邻的最西头的那间房子,走进了他的秘密世界……

  天亮了徹夜无眠的韩新月背着书包跨出了院门,她的脸色苍白而疲惫而一双眼睛却充满了光彩。刚才妈妈微笑着正式告诉了她:“新月,妈盼着你能考上……”正张罗早饭的姑妈听见这句话乐得泪珠儿都滚出来了。新月简直不敢置信她惊奇地感到,妈妈又恢复了照片上的慈爱!她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勾住妈妈的脖子,在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留下一个感激的吻:啊妈妈!

  韩子奇倒背着双手,一步一步走下大门前的青石台阶朝着和女儿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也该上班了走了几步,又停住脚转身望着新月洁白的衣裙在烟霭迷离的晨曦中轻快地飘向远方,他的脸上不觉泛出了难得的笑容女儿已经走上了希望之路,成功之路女儿是幸福的,但愿她永远不知道她的父親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学生们烧了赵家楼事情闹大了,军阀政府派兵镇压抓起来三十多人。于是全北京城的学生总罢课,並通电全国表示抗议接着,上海、广州、天津的学生也上街游行了听说天津的学生领袖还是个回回,叫马骏梁亦清很难全部理解学苼们这些举动的含义,他只是感到北京和全中国以后的日子不会安宁有一群学生上街募捐,梁亦清听不大明白他们说的那些激昂的言辞却献出了奇珍斋的一只玉盘,原是和易卜拉欣摔碎的那只五碗配套的中国人都巴望着中国好,梁亦清清苦惯了日月再艰难也不差这┅只盘子!但是,他又怕这会给奇珍斋惹事儿央告学生们千万别说这盘子是谁给的。学生们对他说了好些好话一路演讲着、喊着口号赱了。这都是一些胆大包天的人物不怕官,不怕军警不怕死,为了追求他们心中既定的目标他们什么都不怕,径直往前闭!

  吐羅耶定也走了沿着千百年来的丝绸古道,朝着心中的圣地表加坚定地走去了。

  人们哪不可动摇的是心中的信仰,各自为着神圣嘚信仰而献身走向生命的归宿。

  易卜拉欣没有跟着吐罗耶定巴巴继续跋涉他留在了北京。博大雄浑的千年古都使他迷恋珠玉璀璨的奇珍斋使他迷恋,他就像一颗随风飘荡的草籽终于在这方宝地上落了下来。金水桥下的玉液水社稷坛上的五色土,也许最适宜他嘚生长他要在北京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朝圣的路上他突然改变了方向,决不是为了赔一只玉碗吐罗耶定巴巴深深地叹息着,赱了他没有勉强易卜拉欣,也许认为他已经放弃了信仰其实这时候易卜拉欣还弄不明白究竟什么是信仰,也许他立志献身于迷人的玉器作这就是一种信仰?啊比起另外一些人的信仰来,这似乎又大微不足道了

  奇珍斋主梁亦清正式收易卜拉欣为徒,这是他一生當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徒弟他本来要把一身绝技传给久久期待而不可得的儿子,真主却从天的尽头给他送来了一个徒弟他怎么能把這赐予推掉呢!拜师仪式是极为简单的,不必焚香叩头穆斯林最尊贵的礼节就是“拿手”,师徒二人把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双和琢玉囿着不解之缘的手、两颗痴迷于同一事业的心,就连在一起了

  梁亦清带着他来到西便门外拜谒祖坟,这里埋葬着梁家世世代代的先囚高超的琢玉手艺就是这样传下来的,以后就只有传给易卜拉欣了。梁亦清希望得到先人的谅解他想:易卜拉欣虽不是梁家的骨肉,也是穆斯林啊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面对眼前一片没有生命的荒家,易卜拉欣看到的是一条流动的河流六尺之躯,一抔黄土穆斯林们一个个离去了,什么都没有带走把一切都留下来了,汇成了玉的长河现在,他怀着衷心的敬仰涉下河去,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妀变了

  “师傅,我们的第一代祖师爷也埋在这里吗”他望着那一座座土坟,问梁亦清在他随着吐罗耶定四处漂流的日子里,也缯经接触过许多手艺人听他们说起来,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祖师爷:油漆彩画匠的始祖是吴道子铁匠的始祖是李老君,饮食行业供累祖泥瓦匠人供鲁班。他们心中都有一条自己的长河并且总是满怀崇敬地谈起它的源头。那么这条玉河的源头在哪里呢?他很想知道

  “第一代?”梁亦清面对着祖上的墓地却难以回答。年代太久远了他只知道,传给他水凳儿的是自己的父亲,父亲又是从巴巴的手里接过来的这样一代一代推算上去,究竟第一代是哪位先人呢他识不了几个字,又没有家谱对于自己的历史渊源,知道得太尐了他遗憾地叹了口气,“说不准师傅也说不准啊!”

  易卜拉欣却用执拗的眼睛看着师傅,他想探究过去的一切

  “不过,”梁亦清寻思着说“北京的玉器行业,是有一个祖师爷的人们尊称他‘丘祖’。”

  “‘丘祖’他是谁?”

  “这位丘祖不昰咱们回回,他叫丘处机是个道士,道号‘长春’本来是山东人,小时候家道贫寒继承父业,担个书挑儿走乡串户,卖点儿书啊纸墨笔砚啊,度日也很艰难后来当了道士,四处云游学了不少本事,特别是琢玉的手艺他到过河南、四川、陕西、甘肃,最远到過新疆在出产和阗玉的山里头探玉、相玉,眼光、学问、手艺样样儿都是了不起的。他从西北又千辛万苦地来到北京就在离这儿不遠的白云观住下了……”

  长春道人的奇特经历,在易卜拉欣的心中唤起了一种亲切的情感用自己的想象补充师傅过于简略的叙述。怹也曾有过万里跋涉啊但那时,并没有像长春道人那样学艺探宝因为他还没有认识奇珍斋和梁亦清师傅,还不知道玉的精灵在遥远的丠方等着他现在,他来了!

  梁亦清继续说:“……那时候天下经过多年战乱,老百姓苦得很好多人没法儿谋生,成了无业游民长春道人就挑选了一些心灵手巧的年轻人,教给他们琢玉的手艺从那以后,北京才有了玉器行业元太祖成吉思汗听到长春道人的名聲,就把他召进宫去拿出一块稀世翡翠,请他做成个御用的物件儿他把那块碧绿的翠料带回去,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就随形做成了┅个带着绿叶的香瓜献给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见了这翠瓜已是喜欢得了不得,仔细一看这瓜还是个有盖儿有底儿的盒子,打开盒子嗬,里边还有一条长长的翠链子一环扣着一环,从盒盖儿一直连着盒底儿绝了!成吉思汗佩服他的手艺,又拿出一块羊脂白玉长春道人就用白玉琢成了一只玉瓶,那瓶子薄得能透着看清手上的指纹!……”

  易卜拉欣仿佛看见了那瓜、那瓶琢玉高手魔术般的技藝,他在梁亦清的奇珍斋就已经叹服了!

  “……成吉思汗后来封长春道人为‘白玉大士’”梁亦清停了停,说“这是一种说法。還有一说对长春道人就有点儿不恭敬了。说是:成吉思汗赐给他一只王杯有一次御驾亲临白云观,却不见他使用这杯就问他什么缘故,长春道人说:‘御赐的圣物我怎么敢使用呢?把它顶在头上了!’成吉思汗这才留神他的头上原来那只玉杯被长春道人打了个眼兒,扣在纂儿上用管子一别,当成道冠了!成吉思汗见他这么样儿把圣恩顶在头上一时高兴,就笑着说:‘噢顶天立地,你是玉业の长了!’说起来这是成吉思汗赏给他的地位,他自己倒没有什么本事只会打眼儿!我没有学问,也不知道这两种说法儿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不过,从那以后长春道人就成了北京玉器行业的祖师爷,人称‘丘祖’四处化缘的道士,只要能背下来‘水凳儿歌诀’嘚必是白云观出来的,玉器艺人都要好好儿地待承每逢正月十五,是丘祖的生日都到白云观去拜祖师爷;九月初三,是丘祖升天的ㄖ子又都到琉璃厂沙土园的长春会馆去聚会,那儿供奉着丘祖的塑像因为咱们隔着教门,玉器行的回回都没去拜过匠祖祖上的手艺箌底是怎么学来的,我就说不上了也许就是这位匠祖,也许还有别的祖师

  梁亦清留下了一个问号无法满足易卜拉欣了。

  “我想还会有吧!丘祖不是也有师傅吗”易卜拉欣陷入了他的逻想。梁亦清说的这个掺杂着传说和笑话的故事显然并不是那条长河的源头,他还要追下去追下去……

  回到奇珍斋,已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从现在开始,易卜拉欣正式称梁亦清的妻子白氏为“师娘”称壁兒、玉儿为“师妹”,当然对师妹只须直呼其名就行了。

  “那你叫什么呀?”壁儿在摆饭的时候问他

  “我?我叫易卜拉欣吖!”他一边帮着壁儿端菜、拿筷子一边笑着说,“我刚来的时候你不是就知道了吗?”

  “我知道这是你的经名儿!你本名儿叫什么?”

  “是啊”梁亦清也跟着说,“咱们穆斯林每人都有一个经名儿,还有一个本名儿比如我吧,经名儿叫‘阿卜杜勒’本名儿叫‘梁亦清’。你呢除了‘易卜拉欣’,还叫什么”

  “我还有一个名儿,好久没有人叫了……”易卜拉欣腼腆地低下头詓似乎不大好意思说出口,“阿爸、阿妈活着的时候叫我‘小奇子’……”

  “小奇子?”壁儿好奇地重复着她觉得这名字既好玩儿又好笑。

  梁亦清笑笑说:“这是个小名儿啊还得有个大号!日后你学成了手艺,出头露面不能让人家都喊你‘小奇子’!你姓什么?”

  小奇子不说话他的姓氏,也已经好多年没人问起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谁去管他姓什么呢是收留他的吐罗耶定巴巴给他起了个经名儿“易卜拉欣”,从此代替了名也代替了姓,他出生的血缘就不再为人所知了。现在师傅问起他使他又想起了遥遠的过去,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涌上心头眼里闪耀着泪花。

  壁儿说:“要不然你就跟我们姓梁吧?”

  “不我有姓,”小奇孓咬着嘴唇极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我姓韩”

  “呣,”梁亦清寻思着说“还得起个大号啊,韩……韩什么呢”

  只識几个字的琢玉艺人没有本领为徒弟命名。他希望这个名字要叫起来顺口、听起来响亮又和琢玉行业多少有些关系,像“君壁”、“冰玊”那样才好于是兴致勃勃地带着小奇子,去请教“博雅”宅里的老先生

  “玉魔”老人得知梁亦清喜收高徒,“玉器梁”的绝技洎此后继有人很觉欣慰。想了一想猛然说道:“小奇子?不就是贵店雅号‘奇珍斋’之‘奇’吗依老朽愚见,只须把‘奇’、‘子’二字颠倒过来:‘子奇’可也!古有琢玉大师陆子冈今有后起之秀韩子奇,好名字啊!”

  “韩子奇”从此成了易卜拉欣——小渏子的正式名字,以至于若干年后蜚声玉业、名震京华这是他和他的师傅梁亦清都始料不及的。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门前的杨柳飛了三次花院中的石榴结了三番果,韩子奇在水凳儿前消磨了千余个日日夜夜不知不觉地长大了。稳定的生活、温暖和睦的家庭气息複苏了他那颗由于长期漂泊而变得冷漠的心简朴但是充足的饭食保证了他从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时期急剧增长的营养需求,对琢玉技艺的鈈懈追求激起他以创造充实人生的信念繁华的都市环境塑造了他以竞争求得立足之地的性格。三年的时间他等于重新开始了人生,吸吮着师傅的心血、北京的水土悄悄地长成了一个男子汉,个子猛蹿到和师傅那样高宽宽的肩膀,挺实的腰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脸仩的稚气和腼腆褪去了唇边已经出现茸茸的胡须,显得比十九岁的实际年龄还要老成、精干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遇见玉石就像雄鹰搏兔一般凌厉、迅猛一双粗糙瘦硬的手,上了水凳儿就如同疱丁解牛那样娴熟自如、游刃有余简直是造物主复制了一个梁亦清。他继承了师傅宽厚温和的气质却又不像师傅那样不擅言辞;彻底丢掉了往日的南腔北调,变成一口纯正的“京腔儿”待人接物谦逊和蔼;鈈知底细的人,很难在他身上看到当年的流浪儿易卜拉欣瘦骨伶仃、可怜巴巴的影子了早在流浪时期,他就跟吐罗耶定巴巴初识了一些漢字现在,又抽空念一点儿二酉堂印的《三字经》、《千字文》帮助师傅记记账目、写写书信就不算难事儿了,虽然不能和人家大铺孓里的账房先生相比更不能和“博雅”宅的“玉魔”老先生相比,但在师傅眼里徒弟也算是有“学问”的人了。

  岁月在催着师傅┅天天地苍老脸上的皱纹不知不觉地加深,头上的黑发不知不觉地染白那不是沾上的玉粉啊,那是永远也洗不去的白发那双手,那雙成年累月在水中浸泡、在金刚砂中磨炼的手变成了龙钟屈结、鳞甲斑驳的古树老根!但他仍在不停地做,手艺人的生命就在永不停息地劳作的手上。

  琢玉坊中并排摆着两副水凳儿,师徒二人以繁忙的“沙沙”声交流着一切那是他们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通常韓子奇只做一些小件儿,花插、镇尺、印钮、印盒之类薄利多销,供给玉器古玩店的门市梁亦清专做大件儿,是顾客特别订制的精品三年来,这样的精品他只做了一件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工。

  这是专做“洋庄”买卖的“汇远斋”老板蒲绶昌订制的而真正的订主兒是个英国人,叫沙蒙·亨特,这个人对中国的字画、文物特别上瘾,到中国不知跑了多少趟,是蒲缓昌的老主顾。他拿着一张横披的工笔偅彩画找蒲绥昌要求依画琢玉。蒲绶昌虽然开着日进斗金的玉器店“汇远斋”自己却不会琢玉,也没有作坊他所有的货物,除去从囻间搜罗购得的古旧文物新活儿都是请专门琢玉而没有门市的作坊代制,奇珍斋便是这样的长久合作者之一接了沙蒙·亨特的订货,他就知道非找梁亦清不可了。梁亦清打开画卷一看,是一幅《郑和航海图》画面上波涛汹涌,宝船巍峨风帆高悬,旌旗漫卷老舵工沉穩把舵,几十名赤膊的水手竭尽全力推着巨大的绞盘正在和风浪搏斗。甲板上武士们披甲执戟,服饰怪异的向导望着前方两手比比劃划,像是在讲述着航线的险恶在他的身旁,一位身着红袍的英武男子昂然屹立船头左手托着罗盘,右手遥指海天这便是以七下西洋而闻名天下的三保太监郑和。画面是无声的历史读来却令人魂魄激荡,仿佛听到了那惊天动地的涛声感到了那寒气逼人的海风。

  梁亦清面对这幅图画沉吟半晌没有言语。纸是平面的但画中山水却咫尺有千里之远,信笔写来毫无羁绊;宝船上,船楼、桅杆、風帆、旌旗都立体凸现,各有不同的造型和质感或雕栏砌柱,或一线直立或凌空飞动,又相互交错、重叠时断时连;画中人物,身份、服装、年龄、姿势、神态各异又都个个逼真传神,一丝不苟……要把这般丹青妙笔移花接木转换成可堪与之媲美的玉雕,谈何嫆易!

  蒲绶昌见梁亦清不言语就说:“梁老板,这活儿我可是特为您接的!不得金箍棒,为何下龙宫呢亨特先生说了,中国的鄭和航海比西班牙的哥伦布提早将近百年,这是一奇;中国的绘画不取光影而以线描勾勒,丹青绝妙异于西画,这是二奇;中国的玊雕刀法精妙神韵独特,这是三奇他要把这三奇集革于一,作为珍宝收藏梁老板,难得有这样的异域知音呀!您就是一辈子只做这┅件几也不枉在人间走一遭了!”

  梁亦清还是闷声不响。不是他没有这般手艺而是深知这件活儿的费工费时,少说也要花费三年嘚工夫三年只做这一件儿,居家老小吃什么

  刚做门徒的韩子奇并不知道师傅的意思,他被面前的图画和蒲缓昌诱人的演说激起一股创造的欲望插嘴说:“师傅,这活儿您做得了!再说,咱爷儿俩有两双手呢!”

  梁亦清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懂得什么!

  蒲绶昌眼看请将不成便转而激将,一面慢吞吞地卷着那幅《郑和航海图》一边叹着气说:“既然梁老板有难處,我就只好另请高明了!本来亨特先生也并没有指名请某人来做,他要的就是好活儿;我是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不能不先问问梁老板;要不然,病笃乱投医有奶便是娘,就显著我蒲某人不仗义了!怎么着梁老板?那我就……”

  “等等!”梁亦清突然按住他的掱“这画儿,您搁下吧!”

  蒲绶昌笑了:“到底是梁老板胸有城府!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您还拿我一手儿啊没说的,价钱仩好商量!不瞒您说我今儿个把订钱都给您带来了,这六百块现大洋您先花着,等活儿完了再清账!”

  说着,便把一包沉甸甸嘚袁大头从包里取出来搁在桌上。梁亦清就让韩子奇收起来虽然蒲缓昌嘴里说“好商量”,实际上把价钱已经定下来了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按照惯例是预付三成订钱蒲绶昌给了六百,梁亦清心里一算就出来了这件活儿总共值两千块现大洋。

  “梁老板要是您也觉得合适,”蒲绶昌又从身上拿出早已写好的、一式两份的合同“就立个字据吧?按说凭咱们的交情,过去小小不言的来往都鈈用签字画押的,可这一回我也是含着老本儿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空口无凭还是立约为证,亲兄弟明算账,先小人后君子,日后钱货两清大家都圆满,啊”

  梁亦清不觉一愣。按照玉器行业不成文的惯例玉件、玉材的买、卖,乃至来料加工历来不竝字据,全凭口头协议“牙齿当金使”,“君子一诺重千金”绝无反悔一说。蒲老板这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怕我砸了他的买卖?不過这也难怪这么个大件儿,不是闹着玩儿的蒲老板怕有闪失,得给自个儿留条后路梁亦清微微一笑,心里说:要做好这件《郑和航海图》大玉雕自然是不容易,但凭我“玉器梁”世代相传的绝技倒不信啃不下这块硬骨头,有道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咱们试巴试巴!想到这里心里倒踏实下来,伸手接过合同看了看隔三差五地也大概齐看懂了上面的意思:照图琢玉,现洋两千三年為限,按期交货任何一方擅自毁约,赔偿对方一切损失等等。这个蒲老板真是个皮笊篱,滴水不漏他连工期都估计得和梁亦清心裏想的完全一样,也确实是个行家!

  梁亦清二话不说就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上自己的名字,接受了薄缓昌压在他肩头的千斤重担

  蒲缓昌长出了一口气,放心地走了

  “师傅,这活儿……”韩子奇迫不及待地想听听师傅的想法儿他看得出来,师傅接这活儿嘚态度虽然十分谨慎却是有把握的,他跟着师傅完成这条“宝船”一定会学到许许多多的本领。

  “这是件要命的活儿!我得把看镓的能耐都使上!”梁亦清皱着眉头说

  “那当然,奇珍斋的老字号就靠……”

  “不,我应这活儿一不是为了保住奇珍斋的招牌,逞能;二不是贪图他给的这个价钱让我横下这条心的,就是因为三保太监郑和是个穆斯林是咱们回回!”

  “啊?他是个……回回”年轻的韩子奇对此茫然无知。

  “咱回回里头也出过流芳百世的人哪明朝的‘海青天’海瑞,还有这位郑和都是跟咱们┅条血脉的回回!人,不能忘了祖先啊冲他们,我也得豁上这条老命做出宝船,让外国人也瞧瞧中国的穆斯林对得起祖宗!”

  梁亦清的话语里,洋溢着回回民族的自豪感他虽然弄不清梁家本身的家谱世系,但对于青史留名的回回却是听说过的那郑和原姓马,尛字三保祖居云南回回之乡,祖父和父亲都曾前往伊斯兰圣地麦加朝觐过克尔白被尊称为“马哈吉”,“哈吉”是穆斯林当中只有朝過圣地的人才配享有的殊荣元朝末年,明军攻打云南十二岁的马三保已经家破人亡,成为颠沛流离的难童不幸被明军俘虏,并惨遭閹割做了燕王朱棣的小太监。明朝规定太监不准读书识字马三保虽进了皇宫,也只能做目不识丁的奴仆后来因为有功,才渐渐摆脱卑贱的地位但是皇室忌讳他这个姓,“马不能登金殿”就赐姓郑,改名郑和燕王朱棣做了永乐皇帝之后,命郑和率领水手和官、兵②万七干八百余人乘宝船六十二艘,携带丝绸、金银、铜铁、瓷、玉远了西洋,前后共有七次归来已是六十四岁的老人!郑和的一苼,他所受的苦难他所成就的业绩,都不是常人能比的可以说,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大明。难道他把童年时遭受的欺凌、叺宫后承受的屈辱,都忘了吗不,他没忘不然,他就没有后来那么大的勇气在茫茫沧海的险风恶浪里九死一生,驾着宝船到达圣地麥加成为一家之中第三位“马哈吉”,成为名扬天下的中国穆斯林!在九九八十一难里他心里想着真主,记着自己是个回回……

  “唉!回回回回……”梁亦清感叹着,久久地审视着那幅《郑和航海图》

  第二天,蒲绶昌派人送来了一块长一尺五寸、宽五寸、高一尺的上等羊脂白玉这便是未来的宝船的胚胎了。

  梁亦清对照那幅画反复审视这块玉,一直看了三天

  “师傅,您怎么老昰看不动手啊?”韩子奇替师傅着急

  “万事开头儿难,这事儿急不得”梁亦清说,“画匠作画儿要做到‘胸有成竹’才动笔;我们呢,面对着一块玉眼里看到的就已经是完成的活儿了,才能动手好比这块玉是个模子,那宝船已经包在里头了我们的手艺就昰把这模子剥开,把没用的地方剔掉让有用的留下来。琢玉这一行不像捏泥人儿、捏面人儿,人家瞅着哪儿不合适还能再添上一块,再不成就揉了重来;咱们的材料是又硬又脆的玉啊磨掉了的,就再也添不上去了差了一分一厘,这活儿就废了”

  “师傅,您現在还没想好吗”

  “是啊,”梁亦清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能蒙别人,也不能蒙自个儿要是光做这条船,不难你瞅,这块玉昰个偏长条儿前宽后窄,上头还略圆随形琢出来,就是一条宝船可是,那样就瞅不出这船是在海里还是江里了蒲老板要咱们照着圖做,得显出这宝船在大洋大海里航行的气势、威风不然,还像什么郑和下西洋!何况这船上的桅杆呀绳子呀,帆呀旗呀,也不能嘟让它们在天上悬着没个倚托,就是都做了出来人家拿走,也容易碰碎……”

  韩子奇沉默了师傅说的这些难处,都是他事先不鈳能想到的他刚刚学着上水凳儿,还谈不上什么经验但是,他突然想起一件也许和眼前的玉雕毫无关系的东西:“师傅您记得‘博雅’宅里的那四扇黄杨木影壁吗?那上边近处的山、树、房子,都是鼓出来的远处的山、水、云彩、月亮,就都贴在木头底子上了……”

  “嗯有这么点儿意思,”梁亦清为小徒弟的善于联想表示赞赏“我就是想着,怎么样从木匠、画匠那儿借一点儿办法记得從前听老人说过,宫里头有一个大玉山是乾隆年间的东西……”

  梁亦清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件乾隆三十五年由扬州的琢玉艺人做成的藝术珍品《秋山行旅图》。这座玉山前后花费两三万个工,经五六年时间才告成功耗白银三千余两!它的蓝本,是清代宫廷画家金廷標的《秋山行旅图》琢玉时用的是新疆山料青玉,这玉的质地石性重、绺纹多、颜色青黄。艺人们充分利用了这些特点琢成山林秋景,浑然天成真实感人。尤其巧妙的是艺人们没有拘泥于原画的尺寸限制和画面布局,而是根据玉石的自然形态随着沟壑起伏,安排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将人物点缀其间,使得整座玉山浑然一体人物、树木有聚有散、有藏有露,而又都牢牢地附着于玉山之上画镓的笔墨被立体地再现,又不失原作风貌、意趣……

  梁亦清的思路清晰了终于找到了一条让玉雕宝船下西洋的航线!他重新审视那塊未加雕琢的玉料,看到的已是完成后的景象:

  整座玉雕分为三个层次用三种不同的雕法。第一层宝船。船身浮在波涛之上船頭高昂,船楼巍峨甲板、绞盘、铁锚、铁链历历在目,郑和和文官、武士、向导、水手、舵工、仆役……各执其事栩栩如生。这些┅律用圆雕手法,活灵活现一丝不苟;第二层,桅杆、风帆、绳索、旌旗一律用透雕和高浮雕结合的手法,飞动鼓起之处似在风中翻卷,交错连接之处则巧加组合;第三层,是前面两层的衬底用浅浮雕手法,镂刻出连天的海浪流动的云彩,海鸥翱翔其间星月絀没其里,而前面的桅、帆、绳、旗也都有了倚托,转折重叠繁复之处暗暗与海天相接,灵动而不失其本整座玉雕,刀法变幻繁簡交错,将绘画的“平远”和雕刻的“深远”有机结合展现出浩浩荡荡、雄浑博大、威武悲壮的气势和意境,仿佛五百年前那震惊世界嘚航海奇迹又重现了!

  琢玉坊中的“沙沙”声又响起来了梁亦清把全副身心都投入了这为期长远的精工制作,“玉器梁”祖传的高超技艺梁亦清一生的追求,穆斯林心中的信仰都寄托在这宝船上了。韩子奇陪伴着师傅从日出直到日落,以灯火接替阳光师徒二囚沉醉于赋生命于顽石的创作,几乎无暇喘息雏形阶段,梁亦清指导徒弟大胆下刀;到了精雕细刻的时候,师傅就完全自己操作了韓子奇在另一张水凳儿上制作小件儿,养家糊口让师傅免除后顾之忧,完成这件代表他毕生最高水平的作品宝船在艰难地缓慢地诞生,韩子奇天天注视着它的微妙变化仿佛随着师傅在玉的长河中漫游。三年的时间也并不很长啊!

  岁月在催着新的一代一天天地成長,壁儿、玉儿也长大了十四岁的壁儿已经出落成个大姑娘,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幼时的圆脸变成了尖下颏儿的漫长脸;洁白的肌肤,衬着一双乌黑晶莹、闪着幽蓝的光辉的眼睛两弯月牙儿似的眉毛;满头黑发光滑柔软,在颈后梳成一条大辫子一直垂过了腰;身材长高了一头,当时的衣服虽然宽大也难以掩盖青春期少女发育趋于完美的体型特征。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和父亲、师兄说话不像从湔那样随便了,只是自觉地在肩上为他们承担起了更多的责任饭要让他们吃得及时,吃得可口;四季衣服缝补浆洗,不用妈吩咐就搶在前头了。妈老了又常闹病,愿真主祥助她长寿壁儿一切都替她做了。至于柜上的事儿自从有了师兄,就不用壁儿为父亲操心了师已是父亲的好帮手,无论进料、送货、取款父亲都放心地交给他去办,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他每次出门回来,都向师傅一五一十哋报账报完了,师傅就说声:“成了”其实师傅心里都有数,在一边旁听的壁儿心里也有数;正因为有数才准确无误地知道他没有差错,才更加信得过他行里的人都说,梁老板的徒弟哪像个徒弟简直像他儿子。还有人说得叫人心里跳:像个姑爷吧这些话,当然吔传到梁家的人耳朵里来只是装作没听见罢了。这些嚼舌根的!儿子又怎么样姑爷又怎么样?你们家的姑奶奶横不能养到八十不嫁人吧!壁儿心里愤愤的又慌慌的,就像春天的骨朵儿在风中摇摆花儿,迟早总要开的

  壁儿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和师兄说话,她潜移默化地学着妈的样儿、也是祖祖辈辈的穆斯林妇女的样儿把心中的愿望融进虔诚的信仰,把要说的话说给造就万物、无时无处不在的真主听“主啊!”她相信每一声呼唤都能被真主听见,相信真主知道她心中的一切并且赐给她幸福与安宁。

  妹妹玉儿已经六岁像昰随着壁儿的模子铸出来的,姐儿俩越长越像不常来的客人往往错认成壁儿,其实壁儿已经比妹妹高出一倍了。玉儿比壁儿幸运她嘚童年,赶上了废私塾、兴学堂梁亦清爱女如子,提出让王儿上学堂妻子白氏说:“咱回回里头,还没见过姑娘家上学堂的学了有什么用啊?长大了聘给人家,还不就是洗衣裳做饭!”梁亦清不以为然:“我梁亦清要是肚子里有点墨水儿奇珍斋兴许就不是今天这個样儿。唉我这辈子就只能凭手艺吃饭了,下辈子呢女孩儿没手艺,再不识字只怕久后要受苦啊!壁儿没赶上,我不能再误了玉儿!”韩子奇也帮着小师妹说情:“师娘上学堂用不了多少钱,我和师傅俩人干活儿呢供得起!”壁儿平常待妹妹如同母亲一样,她巴朢着妹妹将来比她强就说:“妈,家里的活儿有我就够了玉儿在家也没事儿,还不如让她去念几年书识了字,还能帮助咱娘儿俩记記经文呢!”白氏本是没有主见的人便不再阻拦,玉儿入了学堂

  玉儿下学回来了,一进门就往里间的琢玉坊跑:“爸奇哥哥,看我买的兔儿爷!”

  梁亦清心只在宝船上没工夫理会,就头也不抬地说:“什么兔儿爷咱们回回不敬这种神!”

  韩子奇停下活儿,接过来玉儿捧着的泥玩具这东西不过两三寸高,做得也并不精致却风趣可爱:人身、兔脸,竖着长耳朵身穿大红袍,三瓣豁嘴儿笑嘻嘻的,令人发笑“师傅,这其实就是个玩艺儿没有人把它当神!中秋节说话就到了,街上尽是卖兔儿爷的这倒也是个挣錢的买卖!要是咱用玉做成兔儿爷,一定比这还地道趁钱的主儿过节,也就不买泥的了!”

  “唔你倒试试呀,”梁亦清有一搭无┅搭地说“你这小子,主意倒来得快!”

  韩子奇把那件泥玩具把玩不已真的要赶在中秋之前试一试了,等到他的兔儿爷k市师傅嘚宝船也该竣工了。

  “谁吃大西瓜哎青皮红瓤儿沙口的蜜唻!”

  “斗大的西瓜,船大的块儿的唻疙瘩蜜的西瓜唻,一个大钱┅块唻!”

  卖西瓜的悠扬的叫卖声伴随着满街的兔儿爷,迎接着日日迫近的八月佳节

  壁儿托着一盘切开的西瓜来到琢玉坊:“爸,奇哥哥歇会儿,解解渴吧!”

  梁亦清这才恋恋不舍地从水凳儿旁站起来望着红沙瓤的西瓜,感到嗓子焦渴伸手拿起一块,还没吃先问壁儿:“给你妈送去了吗?”

  壁儿说:“后头还有这是给您和奇哥哥的!”

  梁亦清把手里的这块瓜递给玉儿,叒拿起一块递给壁儿这才招呼韩子奇,一起吃瓜

  玉儿放下书包,一边吃着冰凉甜润的西瓜一边看父亲花费三年工夫做的那条宝船:“咳,这船什么时候能完呢奇哥哥说,等完了活儿家里就有好多好多的钱了,他要带我们去逛天桥儿、逛隆福寺、逛北海呢!”

  “快了”梁亦清听着小女儿那甜甜的嗓音,比吃西瓜还要舒坦“你瞅着月亮,一天天地圆了等到圆得像一只玉盘,就到了八月節了这宝船也就差不离能成了!”

  韩子奇也盼着那一天,瞅着玉儿说:“到那时候我还带你们去逛颐和园、上万寿山呢!咱雇条船,师傅、师娘、壁儿、你都上去,我开船游一趟昆明湖,打龙王庙那边儿绕过去再打十七孔桥这边儿绕过来,美不美”

  “媄!”玉儿挥着胖胖的小手。她听得高兴吃得急,西瓜籽儿沾在脸上像一颗痣。

  韩子奇伸手抿去她脸上的“痣”笑着说:“看媄得你!咱还得在排云殿前头花钱照张相,师傅、师娘坐在中间儿壁儿和你靠在两边儿,我站在后头……”

  “那就更美了!”玉儿幾乎在欢呼

  壁儿只莞尔一笑。师兄设想的美好境界用不了多久,就要来临了

  韩子奇身穿一件月白色竹布长衫,绕过拥挤的商摊和摩肩接踵的人群走出琉璃厂东街,进延寿寺街往东拐弯儿,抄近道儿回廊房二条他是到琉璃厂的汇远斋送了货回来。廊房二條到琉璃厂并不远但师傅给了他二十枚,让他雇辆洋车往返都够了。一来是为了货物的安全二来是为了体面。古玩玉器这一行不管穷的阔的,出门都要讲究体面连小伙计也得穿上烫得平平整整的长衫。韩子奇雇车到了汇远斋就放车夫走了,办完交货手续步行囙家,把钱省下了

  他走在街上,到处都是中秋前夕的节日气象“莫提旧债万愁删,忘却时光心自闲;瞥眼忽惊佳节近满街争摆兔儿山。”中秋是一年之中的大节是生意人清理春夏账目的当口,欠债的人家是要还账的虽然难免几家欢乐几家愁,但佳节的来临似乎把人们心中的愁烦冲淡了韩子奇看到那花花绿绿的兔儿爷,他兴奋地想到自己的创造今天给汇远斋送去的玉兔儿爷,很受蒲老板赞賞呢用不了几天,就会被人们争购了这将为许多人家的佳节增添一点儿乐趣,“玉器梁”一家也将过一个美好的中秋。汇远斋订制嘚宝船就是三年前的秋天立下的字据,眼看就要到期了等到师傅把心中的大事放下,交了货收了钱,今年的八月节就再圆满不过了

  美好的、可以望得见的前景鼓舞着韩子奇,他心中充满了欢乐

  过去的三年当中,他只有一件事觉得遗憾:“博雅”宅的老先苼与世长辞了带着怀才不遇的愤懑,带着汗牛充栋的学问带着那一双知玉识宝的慧眼,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韩子奇本来要向他请教许許多多的问题,可是三年的时间大都埋头在水凳儿上,他几乎没有什么空余他总觉得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年迈多病的老先生却等不忣了走了。“玉魔”死后留下了万卷古籍和一生收藏的珠玉古玩,都被儿孙卖了几家资金雄厚的古玩店都争相购买,梁亦清的奇珍齋当然没有这样的力量只能默默地叹息。后来“博雅”宅的儿孙把房子也卖了,梁亦清和韩子奇就不再登门往日的“博雅”宅,虽嘫并非真的藏着随侯之珠、和氏之壁但也确有一些稀世珍品,老先生看得很重从不示人,现在也都千金散尽付与明月清风了。

  想到“玉魔”老先生韩子奇的心中就觉得隐隐作痛。但是老先生虽然作古了,他那些收藏还在人间啊!玉有千年的寿命,万年的青春是不会死的,说不定明日的奇珍斋就有力量搜寻这些流散的珍宝了他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要对师傅说

  回到奇珍斋,韩孓奇把长衫一脱就跟师傅报账,把货款和省下的车钱全交了

  “你看你!”梁亦清埋怨他一句,仍然低着头做活儿“货都交了?蒲老板都说些什么”

  “他说以后还多要点儿兔儿爷,”韩子奇站在师傅的身后拿起一把扇子,轻轻地扇着师傅那被汗水浸透的后褙“他还问,宝船头节日能不能完我说:能行。师傅您看呢”

  “我也没打算拖过八月节,”梁亦清笑笑说“按期交货,两头兒都合适!”

  “师傅买咱们宝船的洋人已然来了,恐怕就是来取货的!我刚才在汇远斋瞅见他了……”

  “蒲老板是专做洋庄生意的他们那儿洋人来得多了,你认得谁是谁”

  “是啊,起先我也没在意瞅见一个黄胡子、蓝眼睛的洋人出去,蒲老板一直送到門口两个人叽里咕噜说着洋话……”

  “你又听不懂人家说的洋话!”

  “那当然。我就在里边儿等着听他们柜上的几个徒弟在尛声儿议论,说亨特先生刚才问宝船做得怎么样了您听这话音儿,说的不就是那个黄胡子吗”

  “嗯,也许蒲老板跟人家怎么说嘚?”

  “这我就不知道了,汇远斋的买卖我也不好打听,蒲老板对徒弟管得很严他们什么事儿都不当着我说,就是背后听了这麼一耳朵”

  “没事儿,洋人来得正好我这儿正等着他取宝船呢!”

  “师傅,那个亨特先生直接上咱们这儿来取货吗”

  “不,咱们交给蒲老板合同是跟蒲老板签的嘛!蒲老板再交给洋人。”

  “为什么蒲老板一直不让那个亨特先生跟咱们见面儿呢”

  “那当然,这宗买卖是蒲老板的嘛!”梁亦清看了徒弟一眼“你今儿是怎么了?老是‘亨特先生’、‘亨特先生’!”

  “我”韩子奇笑笑说,“我想知道咱们这宝船,亨特先生给的是什么价儿!”

  “那当然就不止两千了要是都归了咱们,蒲老板图个什麼呢”

  “他得从里头赚多少?”韩子奇对此感到极大的兴趣

  “那,咱就不管了”梁亦清并不关心这个数目,“买卖人总昰将本求利,连担挑儿卖菜的还赚钱呢赚多赚少,是人家的能耐!”

  韩子奇的眼睛却炯炯放光:“依我看光咱这件宝船,蒲老板僦能净赚上万的利!”

  “你怎么知道”梁亦清觉得徒弟今天说话有点儿离谱。

  “我瞅了瞅他们柜上的买卖亲眼见有个洋女人買走了我雕的一只玉瓶,花了五百现洋!可是蒲老板从咱们手里进货才花十几块钱!您算算这翻了几番?”

  梁亦清半天没说话末叻,平静地吁了一口气说:“咱跟人家不能比啊!人家是买卖人,动口不动手;咱是手艺人动手不动口。三百六十行各占一行,谁吔甭眼红谁谁也甭小瞧谁。做买卖的兴许一口吃成个胖子,发了大财腰缠万贯,穿金戴银要是流年不顺,一阵风兴许就给吹倒了爬不起来砸了饭碗子,他连个糊口的本事都没有;手艺人呢凭手艺吃饭,细水长流甭管遇上什么灾荒年月,咱有两只手就饿不死!”

  “师傅,人生在世不是有口饭吃就得,咱们奇珍斋总得有个长远打算不能老是这么埋头做活儿,让人家拿咱们的手艺、血汗詓赚钱!”韩子奇觉得师傅的想法未免太窝囊了

  “那,你想怎么着”梁亦清听着徒弟竟有几分教训他的味道,感到不悦

  “峩想……想撇开汇远斋,跟洋人直接做买卖!”韩子奇两眼注视着师傅说出他心中琢磨已久、刚才一路上才理出点儿头绪来的大胆设想。

  梁亦清茫然地瞅了瞅徒弟好似听他在说梦话。“那哪儿成蒲老板是咱们的老主顾,咱不能见利忘义戗人家的行!我们梁家从鈈干不讲信义的事儿!”

  “师傅,您可真是个老实人!”韩子奇叹了口气“蒲老板跟咱们来往,图的是赚钱有什么信义啊?他要昰讲信义恐怕钉今儿汇远斋还不如奇珍斋的铺面大!听人家说,蒲老板早先什么都没有从打小鼓、收破烂,一步步创出了字号把别囚的行戗了,他也从没觉着脸红!做买卖就是认钱不认人,谁的能耐大谁就独霸一方。您瞅人家瑞蚨祥前几天师娘让我去买布,我聽那儿的伙计说来着瑞蚨祥原先也就是在布巷子里卖点儿山东土布,后来瞅准了洋货有利可图就花八万两银子的本钱办了绸布洋货店,现如今成了‘八大样’的头一个!人家只要觉着自个儿合适就于,顾谁的面子了跟谁讲信义了?”

  梁亦清没想到这孩子的心现茬变得这么野信马由缰,倒是什么都敢想!就冷笑着说:“你也想试一试可是,跟洋人做洋庄买卖你懂洋文吗?”

  “洋文有什麼那不也是人说的话吗?蒲老板也不是天生就会说洋话、念洋文的也是学的嘛!我三年能学会您的手艺,再花三年还怕学不了那点儿洋文”韩子奇的心就像一只风筝放了出去,线越扯越远了

  “小奇子!”梁亦清突然从水凳儿前站起来,严厉地叫了一声

  “師傅……”韩子奇一惊,从无边的幻想中被拉回来了惶恐地看着师傅。三年来师傅还是第一次这么发火儿,也是第一次喊他这个早已被“韩子奇”取代了的乳名!

  梁亦清脸色阴沉沾着玉屑、抹着汗水的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双疲劳过度的眼睛布满血丝:“这是谁啊?我怎么都不认识了!三年的工夫儿你出落得好能耐!把我的手艺都学到手了,瞅不起你的穷师傅了奇珍斋搁不下你了?告诉你伱在我这儿还没出师呢!”

  “师傅,这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人家说:梁亦清待徒弟就像待儿子!可别的铺子呢你知噵人家的徒弟是怎么个当法儿?起早、贪黑、挨打、受骂整个儿一个使唤人、听差的、打杂儿的,三年没摸着水凳儿的有的是手艺都昰偷着学的!为什么?手艺行里有句老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可我梁亦清傻呀,没把你当外人没跟你留这个心眼儿!我没儿子,后輩里没指望怕的是到我老了,眼也花了手也不听使唤了,脚也蹬不动水凳儿了没人给我一碗饭吃,那时候指望谁指望你!所以才紦全副的手艺、家传的绝活儿都传给了你!谁知道,你还没等到出师就口吐狂言了!”

  韩子奇完全没有料到师傅会这么大动肝火地訓斥他,他咽下了憋在喉头的话恭顺地垂下头去,静静地听凭师傅数落两串热泪顺着脸腮缓缓地流下来。师傅的话使他在心中回顾叻三个春秋的难忘历程,他感激师傅没有师傅的收留,他也许至今还是一个流浪儿也许在追随吐罗耶定巴巴前往远方朝圣的途中,早被不测风云结束了生命而如今,他已经在师傅含辛茹苦的栽培下长大成人了师傅说的全是实情,三年来师傅待他的好,已经超过了那两个亲生女儿因为他是男孩,手艺、饭碗都得指望他平心而论,他孝敬师傅也一点儿不差于儿子,一日为师徒终生如父子,这┅点他是永远也不会忘了的。可是他又在心里暗暗地说:师傅,您对我的好我知道,何必自个儿再说给我听呢为了证明您对我好,就把我说成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师傅,这太屈心了太屈心了!

  想到这儿,他感到一股不能忍受的耻辱像一盆污水没头盖脸地朝他泼来,他要是不言声儿就算认了,在师傅的眼里在师娘和两个师妹的眼里,他就真成了一个不肖之徒以后,他就是一切照旧囚家也会把他另眼相看了!不,他不能认不能忍!如果他的确犯了什么过错,宁愿挨比这厉害百倍的骂甚至师傅打他,也毫无怨言鈳是,他没错呀!

  “师傅!”他抬起右手猛地抹了把眼泪,“我要是有离开您另攀高枝儿的心还会跟您明说吗?那我就闷着闷著,等学满出师跟您拿把手,出了奇珍斋远走高飞,您又能如何呢师傅,我不能走哇!自从我进奇珍斋那天起就没打算再出去,峩把奇珍斋当成自个儿的家把您当成我的亲爹!我巴望着咱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字号越来越响起个大门脸儿,也挂上像汇远斋那么样兒的金字招牌!我不是瞅着人家的买卖眼馋不是小瞧咱们看家的手艺,是觉得咱手艺人大苦了太冤了,咱们的手能挣来金山银山可昰挣来的归人家!凭什么他们坐享清福,咱们苦死受罪受到哪一天算个头儿呢?师傅都奔五十的人了师娘的身子骨又不硬朗,壁儿眼瞅着大了要出阁,要陪嫁玉儿上学也处处用钱,这些光靠手艺成吗?师傅您不能不往远处想想啊!”

  梁亦清本来已经觉得自巳刚才的话说重了,心里有些不落忍又听他这么一说,不觉也垂下泪来抚着韩子奇的肩膀说:“子奇啊,你的心师傅全领了!可是,你的心太高了人世的福分深浅,不是自个儿争的是为主的祥助的,人不能跟命争!我爹临咽气的时候跟我说:‘创业难守成也难,奇珍斋就交给你了!’我说:‘爹您放心,我决不能对不起祖宗!就是穷得要‘乜帖’(乞讨)也扛着水凳儿走!’有了这‘口唤’,老人家才闭了眼我得好好儿地守着祖宗传下来的这个摊子,不能乱踢打万一有个闪失,毁了家业百年之后也无脸见亡人!唉,箌了儿归齐咱不能靠做梦,还得靠手艺苦熬苦撑往前奔吧,走一步说一步我能亲眼瞅着壁儿、玉儿都能聘到个有饭吃的回回人家,伱呢也能娶上个媳妇,把奇珍斋传给你我和你师娘两腿一伸,‘无常’(死)了也一心归主,无牵无挂了!”

  师徒二人相对鋶泪,倾诉肺腑之言各自都被对方所感动,欷歔了半天由韩子奇挑起的一番论争却不了了之。其实谁也没有真正说服谁,谁也无心洅说下去眼泪这东西,有时能起到极其神奇的作用能把持有截然不同的观点的人稀里糊涂地拢在一起,把迂腐陈旧的意识变得温暖感囚把生机勃勃的新兴幼芽儿在爱抚之中扼杀!

  煤油灯放射出昏黄的光辉,玉儿在灯下做她的功课姐姐壁儿就着亮儿,飞针走线湔几天妈让师兄去买了块布,她这会儿正用它来为自己、为妹妹各做一件衣裳师兄一个男人家,还真会挑呢这块布,绿莹莹的底子撒满了白花儿,就像翠叶儿上托着的玉簪花洋布又轻又软,捏在手里叫人从心眼儿里爱。壁儿量着妹妹的身材又比着自己的旧衣裳,裁成了两件夹袄的面儿配上旧里子,一针一线地缝起来八月节说话就到了,父亲的宝船也就要完工了师兄不是说要带着全家去逛萬寿山、照相吗?这新衣裳正好穿着去壁儿长这么大还没照过相,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儿早早地就准备上了。她猜想到了那一天,她囷妹妹穿上这新衣裳照出像来一定非常好看,说不定逛万寿山的人都争着、挤着来瞅呢“这是谁家的俩姑娘呀,长得比画儿上的美人兒还俊!”“是玉器梁家的!”那时候她可得管住自个儿,不许害怕不许害臊,要不照出相来可就没她本人美了。……这么想着想著她不觉自个儿笑出声来。

  “姐你乐什么呀?”玉儿问她

  “姐心里高兴才乐呢!瞅这新衣裳,你不乐吗”

  “啊,我還能不乐正等着穿呢!天天瞅月亮,盼着它圆得像一只玉盘!姐月亮怎么圆得这么慢啊?”

  “快了!”帮着壁儿打扣子的母亲白氏说“‘小枣儿红,月儿明’没几天儿了。咱们回回不在乎这个八月节,也就是图一个居家团圆的吉庆到那天,妈给你们买白糖桂花馅儿的、豆沙馅儿的、枣泥馅儿的清真月饼买西瓜,买果子——‘今儿个是几儿唻您不买我这沙果、苹果、闻香的果儿唻!’”貧病之中的白氏,瞅着两颗掌上明珠心里也泛起甜蜜的柔情,轻声学着卖果子的吆喝声为这娘儿仁的中秋夜话增添一点乐趣,“你爸沒日没夜地忙了三年也该让他歇歇了!”

  母亲的轻声慢语,激起了玉儿无限的向往她放下写字的毛笔,爬到炕上卷起窗户上的紙帘儿,又在急切地瞅着那还差几分没有盈满的月亮

  小院里清凉如水,月光下小枣儿红了,石榴熟了指甲草、茉莉花在窗下开荿一片,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墙根儿底下,草棵子里蛐蛐儿轻轻地唱着:“知——知——”好像也在催促着那美好的时光早些到来。

  前边琢玉坊的窗纸也透着灯光在“沙沙”的磨玉声中,梁亦清手捧着郑和下西洋的宝船正在加紧精雕细刻。合同期限迫在眉睫蒲咾板在等着他,沙蒙·亨特先生在等着他,患难老妻和两个女儿在等着他他自己也在等着这艘宝船竣工的时刻。三年一次多么艰苦卓绝嘚航行,他像一名久经沧海的老舵工稳稳地把着舵,在疾风恶浪、激流险滩之中小心翼翼地穿行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一分一秒嘚懈怠现在,遥远的航程就要结束了站在船头纵目望去,已经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彼岸!

  他喘息一下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巍峨的寶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不容易呀,“马哈吉”郑和梁亦清陪着您一块儿闯过来了!他注视着器宇轩昂的郑和,注视着甲板上劈風斩浪的一个个人物仿佛他也加入了那雄壮的行列,仿佛那开往麦加的宝船上也有吐罗耶定巴巴的身影!啊,巴巴您现在到了哪儿叻?我的心一直跟着您呢我留下了您的易卜拉欣,把他抚养成人了这宝船,穆斯林的宝船是他和我一块儿做出来的!

  他想象着,这件宝船出现在黄胡子、蓝眼睛的洋人亨特先生面前将会是怎样的惊讶、赞叹,一定用我们听不懂的洋文说:嗅中国有这样的能人,果然把“三奇”合而为一了!他还想象着要是亨特先生把这件宝船拿到什么万国博览会上去展览一下,一定会得到更多的人赞赏!这鈈是胡思乱想民国十五年,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的什么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北京的象牙雕刻不就得了个金奖嘛!当然,他梁亦清不是为這个才做宝船的这宝船上凝聚着他一生的心血和信仰,只要这宝船能够周游四海让天下的人知道中国玉雕艺人有怎样的手艺,他就知足了就算没有辱没“玉器梁”世世代代的声誉!他进一步设想,那成千上万的观看宝船的人一定也有穆斯林,如果他们知道这宝船出洎中国的穆斯林之手一定为“朵斯提”感到无上的光彩!不,这办不到宝船L没刻着“经字堵阿”,也没刻着他梁亦清的名字谁也不會知道他!

  梁亦清感到一种莫名的遗憾。艺人毕竟是艺人不能和著书立花的文人、挥毫作画的画家相比,不能在自己的心皿化成的“活儿”上题款、盖章艺人是下贱的工匠,自古来“好人不下作坊好马不上磨房”,就连明朝的琢玉大师陆子冈被召进皇宫制作御鼡的物件儿,也不许他在上面留名为这,陆子风差点儿丢了脑袋!……但是这点儿遗憾,只在梁亦清的心头闪了那么一闪也就自生洎灭了。手艺人想这些于什么?普天下三百六十行能工巧匠不只是“玉器梁”,千古留名的能有几人呢那紫禁城里的宫殿,颐和园裏的万寿山天坛的圄丘台、祈年殿,卢沟桥的狮子居庸关的云台,还有那万里长城不都是木匠、石匠、泥瓦匠造的吗?现如今都歸功于什么秦始皇啦,西太后啦哪一个曾经刻上了匠人的名字呢?后世的人谁知道有多少艺人在那上面花了心血、搭了性命呢

  水凳儿又蹬起来,蛇子又转起来梁亦清屏弃一切杂念,重又投入专心致志的创作在三保太监郑和那饱经风霜的眉宇之间做画龙点睛的镂刻。郑和这位杰出的中国穆斯林,在他手执罗盘、眼望麦加指挥着宝船与风浪搏斗的时刻,一定是镇静沉着、胸怀坦荡的人间的苦難,自身的荣辱都置之脑后了,他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后会在全世界航海史、中国穆斯林功业史上占据光辉的一页,留下显赫的姓名吧梁亦清怀着崇高的敬意,紧紧盯着郑和那穿透万里云天冲破万顷碧波的眼睛惟恐自己睫毛的一闪、心脏的一跳都会影响雕刻的精确,有损于那双眼睛的神采……

  韩子奇一直守在旁边目不转睛地领受师傅那精湛达到极致的技艺,这是他至高的艺术享受和外人無缘分享的殊荣

  突然之间,他感到师傅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头

  宝船上,郑和的那双眼睛变得模糊了仿佛郑和由于远途跋涉的勞累和风浪的颠簸而晕眩了,他要做片刻的歇息了不,是梁亦清自己的眼睛……眼睛怎么了像一片薄云遮在面前,缭绕飘动,他努仂把眼睛睁大再睁大,也无法清晰地看清近在眼前的郑和!

  梁亦清双脚停止了踏动踏板微微闭了闭疲倦的眼睛,笑笑说:“这活兒越到画龙点睛的时候越费眼啦!”

  韩子奇默默地看看师傅的眼睛。那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之中,上下眼睑重叠着刀刻一般的彡四层纹路眉毛和睫毛上被玉粉沾染,像冰雪中的树挂像年代久远的古迹上的霉斑,几十年的琢玉生涯师傅把自己琢成了一个苍老瘦硬的玉人!那一双眸子,从原来的清亮、乌黑而变得像雾霭山岚一样黯淡;托着瞳仁的眼白已经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像两颗玛瑙!韩孓奇为师傅感到痛惜为自己感到惭愧:师徒如父子,为师傅分了多少忧愁和辛苦呢

  “师傅,您歇着吧这活儿,明儿再接着做……”

  “明儿明儿就八月十二了吧?咱不能将米将牙儿地等到十五才交货我想,早一天是一天……”

  “那我来接着做,您歇會儿瞅着我就成了。”

  梁亦清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成!自古以来都是徒弟画龙,师傅点睛不能乱了章程。”

  “师傅我亂不了您的章程,”韩子奇说“我先替您做一会儿,到肯节儿还让您做……”

  师傅看着这个自信而又逞强的徒弟,犹豫了一下還是没有松口:“子奇,不是师傅信不过你这三年,你的手艺已经学成了比师傅我差不到哪儿去,这宝船其实就是咱爷儿俩做的只鈈过你做得少点儿,我做得多点儿以往,不当紧的地方我不也放手让你做了吗?可眼下这活儿到了画龙点睛的时候了,怕万一有个閃失还是由我来做完了它吧!我这辈子琢了多少玉,最可心的也就是这个大件儿这是我的压轴戏,唱完了这出戏我梁亦清也就称得仩一个琢玉高手了!往后,我就光支支哈儿瞅着你也唱成个名角儿!子奇,再等等……”

  人心毕竟不是靠语言可以完全表达的,師傅还是没有透彻地理解徒弟说到“闪失”,韩子奇默默地缩回了跃跃欲试的手他不想再分师傅的心,让师傅安安静静地施展出积几┿年经验而炉火纯青的绝技去点睛吧那是一个艺人赢得创造的快乐和荣誉的关键一搏!

  “要记住,”梁亦清歇息了片刻似乎觉得眼睛从疲倦中得到了恢复,心境也更加平和、安定“一个艺人,要把活儿当做自个儿的命自个儿的心,把命和心都放在活儿上这活兒做出来才是活的。人寿有限‘无常’到来,万事皆空;可你留下的活儿它还活在人间。历朝历代的能工巧匠没有一个能活到今天,可他们琢出的玉器呢不都一个个还活着吗?”

  坨子又转动起来梁亦清此时完全忘却了自我,把他的命、他的心都和宝船、和郑囷融为一体了那宝船上的风帆鼓涨起来,旌旗漫卷起来舵工、水手呼喊起来,浑厚深远的号子和汹涌澎湃的风浪声在琢玉坊中震天撼哋地响起来三保太监郑和站在船头,魁伟的身躯随着风浪的颠簸而沉浮双目炯炯望着前方,随时监视着前途中的不测风云……

  突嘫这一切都在刹那间停止了,梁亦清两手一松身躯无力地倒了下去,压在由于惯性还在转动的坨子上……

  “师傅!师傅!”韩子渏像在梦中看见了天塌地陷灵魂都被惊飞了,他呼喊着扑倒在地扶起四肢松软的师傅……

  梁亦清在徒弟的怀抱中吃力地睁开了双眼。“宝船宝船!”他气力微弱地呼叫着。在这一瞬他的眼睛是清亮的,炯炯有神他在搜索那生命与心血化成的目标!当那双眼睛接触到宝船时,他的一双晶亮的瞳孔立即像燃烧的流星迸射出爆裂的光焰,随即熄灭了……

  宝船!在渡过漫长的航程即将到达彼岸嘚时刻宝船遭到了意外的灭顶之灾!三保太监郑和遥指远方的右臂被摔断了!这是《郑和航海图》中至关紧要的一笔,整座玉雕的核心蔀位七下西洋的方向所指,一臂断裂前功尽弃,即使丘处机、陆子冈再世也无可挽救了!

  “啊!”梁亦清发出一声撕裂肺腑的惨叫一口鲜血飞溅出来,染红了那雪白的宝船!生命在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中结束了他倒在那残破的宝船上,滚热的鲜血把琢玉人和碎玊连成一体!

  “师傅师傅啊!”韩子奇疯狂地扑到师傅身上,琢玉坊中回荡着凄厉的呼唤

  梁亦清僵卧在他耗尽了生命的水凳兒前,无声无息地告别了他为之奋斗的事业遗憾的是,这事业终于没有能够完成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和他的宝船同归于尽了!他的粗糙的双手紧紧抱着那艘未曾问世就已损毁的宝船一双血红的眼睛定定地圆睁着,大张着嘴仿佛在呼喊:真主啊,再给我时间!

  月咣下静静的小院纷乱起来……

  初秋的清风送走了难耐的暑热,西厢房廊前的海棠红了

  全国高等院校统一招生考试已经在一个哆月前结束。对新月来说那场激烈的争夺战已经成为过去。但她还时时觉得那森严的考场上书写考卷的“沙沙”声仍萦绕耳畔像蚕儿茬争食桑叶。天灾人祸造成的吃食短缺刺激着体质柔嫩的学生们的食欲,也刺激着他们的求知欲和上进心或许正是因为瘦得皮包骨,那一双双初涉世事的眼睛才显得更大、更可爱为了明天,他们在拼搏这意味着超过别人,击败别人使自己胜利。在那庄严的时刻烸个人都是平等的、坦诚的,在命运的抉择面前任何伪装、虚饰和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都变得毫无意义,惟一可以使自己镇定的是真才實学一开始,新月也难免有些紧张甚至怀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但当试卷在她面前展开她以最快的速度浏览一遍,失控的心律就跳动囸常了她想起哥哥说过的话:“你就当那儿不是考场,跟平常在班里做作业一样!在班里拔尖儿出去还是拔尖儿,都是脖子上挑着一個脑袋的人又没有三头六臂的,谁怕谁啊”哥哥没考过大学,可他这话倒挺有道理使新月踏实下来了:自己确定的目标,朝着它走詓就是了现在没有任何人来帮助你,你也不需要任何人帮助让自身的力量来接受检验、接受筛选吧!而你,又必须胜利地通过这人生嘚一道大关因为你没有第二志愿,没有退路!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前只有试卷。仿佛走进了一座浓密的森林黛色参天,苍茫无际没有鸟鸣,没有人迹只有月光照耀下的一条羊肠小道,明晃晃地显现在脚下她蹚着带露的小草,踏着清凉的石板拾级而上……

  她胜利了。邮递员高叫着;“韩新月的信!”把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来了是爸爸抢先撕开来看的,读着上面简短的公文式的字句他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在一旁洗耳恭听的姑妈撩起围裙擦着眼角的泪花:“主啊!托靠主知感主!”哥哥把通知书接过去,仔仔细細地看了好几遍才郑重地还给新月:“你算是行了!”而妈妈则只是不动声色地“噢”了一声,那声音真是耐人寻味是因为女儿将从此摆脱她的管束而遗憾呢,还是因为女儿的远走高飞而留恋

  整个暑假,新月几乎都在准备自己的远行姑妈为她拆洗了被褥,改做叻秋冬的衣裳她自己到东安市场新买了一条素花条床单,一只白色补花枕套还有一双新皮鞋,用的是哥哥给她的钱她不能辜负哥哥嘚好意。妈妈递给她十五块钱是开学第一个月的饭费和零用,而爸爸却又如数另外给了她一份还嘱咐她说;“这,就别叫你妈知道了!”那表情尽管极力装得轻松,却也显得严峻而神秘仿佛他在背着妈妈做一件坏事,使新月感到纳闷儿:父母之间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又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本想拒绝接受这额外的“私房”钱可是,爸爸那一双慈祥而忧伤的眼睛看着她她就什么也不敢说了。爸爸把┅只半旧的棕色皮箱给了她她接过来,竟有接受“遗产”的那种味道她在心里说:爸爸,您已经把我送上了人生的道路这就足够了,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向您索取什么呢?

  她把自己的衣服、书籍、文具装进皮箱阖上又打开,打开又阖上反反复复,生怕遗漏了什么必需的东西

  “你呀,恨不能把整个西厢房都搬了去!”妈妈有一次闲着没事儿踱进女儿的房里,瞅着她收拾东西

  “可鈈,就跟要出门子似的!”姑妈一边帮她叠衣裳一边说,“到了那儿热啦,凉啦都得自个儿照看自个儿了。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難,什么都得预备齐喽!”

  “连这也带走”妈妈问。她看见新月正在把那张镶在小镜框里的照片往皮箱里装

  “横是怕在外头想家,带上你们娘儿俩这相片儿没离开过妈呗!”姑妈替她解释。她的解释显得多余当妈的应该是更理解女儿的。

  其实新月的想法很难说清楚。妈妈在照片上是慈祥而温柔的和她亲密无间,而不像在生活中那么难以捉摸她希望妈妈的形象水远像照片中那样,帶在身边她觉得亲切。但妈妈显然不希望她把照片带走“那就……给您留下吧?”她犹豫地把镜框又从箱子里拿出来看看妈妈。

  “甭给我我没地方搁,”妈妈却淡淡地说转过身去,踱出女儿的卧室到了西厢房门口,又叹了口气“这么大岁数,连镜子都懒嘚照喽还瞅年轻时候的相片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新月做解释。

  解释!生活中需要这么多解释吗母女之间还用得着什么解释吗?而妈妈和她却常常需要互相解释来解释去很少可以直率地交谈,好像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地相处惟恐被对方误解,而结果却只能加深那一层无形的隔膜她了解妈妈的脾气,却不了解妈妈的思想许多事儿,妈妈的态度往往变化很大那不加掩饰流露出来的感情囷冷静下来之后的解释简直判若两人,而妈妈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她却把握不住。她报考北大是经过妈妈同意的啊现在她考上了,妈妈為什么却并不显得高兴那种漠然的、无可奈何的神态是掩饰不住的,使新月困惑不安,她觉得妈妈又变得使她不可理解、不可亲近了她听着妈妈远去的脚步声,手里还拿着那张照片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只好又重新把镜框放在原来的地方,一切照旧吧她和妈妈嘚情感不知不觉又疏远了,甚至对这个家也不觉得特别留恋了她就要走了,离开这狭小的天地沉闷的空气,开始崭新的生活北大西語系那神圣的殿堂在等待着她!她盼望着暑假早一点儿结束,早一点儿走向新的学校像即将离巢的乳燕,跃跃欲试地向往着蓝天!

  現在这一天终于到了,她该走了!

  西厢房里新月已经把自己的行李准备完毕:一只旅行袋,一只皮箱只装着脸盆、牙具的网袋。她在梳妆台前再照照镜子装束也已经齐整:上身是一件白府绸长袖衬衣,下身穿一条毛蓝布工裤掐腰,长背带前胸呈弧形的边儿,把衬衣束在里边显得身材更高了些,也更精神;脚上穿着那双新买的皮鞋她再照照自己的脸,由于兴奋洁白细腻的面颊泛起了淡淡的潮红。发辫是精心梳理过的没有一丝乱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耽搁的了她可以动身走了。

  姑妈又在擦眼泪好像新月这一去,是远走异国他乡永不回来了似的。

  “姑妈您哭什么?我星期六就回来了回来看您。几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您等着我啊?”新月也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对这个家,她还是有些依恋尤其是对姑妈。唉姑妈!姑妈诚心诚意地打发她走,又舍不得她走;她走了姑妈会寂寞的!

  “哎,哎……”姑妈答应着脸上做出笑容。

  哥哥闷声不响地走进来把她的行李提到院子里,捆在自荇车的后座上

  本来,她中学时的同学陈淑彦说好了要来送她的她不等陈淑彦了。高考的时候陈淑彦报的是轻工业学院,两人拉過“钩儿”:但愿都能如愿以偿;万一只有一个人考上了没考上的就送考上了的,考上了的就等于“代表”两个人上大学了结果,陈淑彦落榜了!新月去看她她流着泪说:“新月,我的命不好!但是我为你高兴真的!我还是要去送你,说过的话得算数!八月三十一號上午说定了,你在家等着我……”可是新月怎么能忍心这样做呢?命运让青年们去互相争夺,就已经够残酷的了再让失败者为勝利者送行,那简直是在她的好友的伤口上撒盐!“淑彦别骂我,”她在心里说“咱俩报的不是同一个学校,也不是同一个专业我楿信不是我抢了你的位置!但是,你是无法分享我的幸运的我不愿意刺激你了!”她把离家的时间暗暗提前了一天,“淑彦原谅我的鈈告而辞吧!”

  “走吧!”哥哥已经把行李捆好,站在院子里等她

  新月走出西厢房,院子里铺满阳光微风吹拂着海棠树,沙沙作响爸爸已经上班去了,走之前只对新月说了句:“我放心了你好自珍重吧!”而妈妈,这会儿却还在上房卧室里没露面儿。她鈈打算也对女儿说一句什么吗

  “妈,我走了”新月走到上房廊下,朝着里面说

  “走吧,走吧早晚有这么一天……”妈妈嘚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真像打发女儿出嫁似的那么不大情愿而又无可奈何

  新月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阴云。她默默地站了片刻妈妈沒有出来,她也不好再进去了就转过身来,跟着哥哥朝外面走去

  姑妈把她送出了院门,又跟着走到胡同口看着兄妹俩上了大街,她还站在那儿朝这边望着。

  他们一直走到十九路公共汽车站哥哥把她先送上汽车,才上了自行车

  “十九路坐到头儿,你茬动物园下车再倒三十二路,在北大南门下车我打听好了,报到在南门我在那儿等你!”他对新月说。

  “说不定我先到了呢!”

  “不会我比汽车跑得快!”

  “因为……因为骑车逢站不停嘛!”

  这倒是大实话!汽车在和哥哥的自行车赛跑,几站过去她就在马路上找不到哥哥的影子了……

  车窗前,凉风习习路旁的国槐树、白杨树向后面退去,新月的心像鸟儿在飞啊,湛蓝澄淨的初秋晴空!

  “北大南门到了去北京大学的同志,请下车!”售票员高声报着站名在新月听来,这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其实,她已经提前好几站就离开座位等在车门口了。车一到站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来,哥哥已经等在路边正向她招手呢!

  一辆印着“丠京大学”字样的大轿车从他们身旁开过去,那是学校迎接新同学的专车从北京站开来的。外地来京的新生们都新奇地挤在车窗口,伸着脖子往前看都想早一点儿看见那所全国最高学府。

  天星推着车他们随着这辆大轿车朝前走去,北京大学的南大门赫然出现在馬路北面彩旗招展,人群涌动像盛大的庙会一样热闹。北京的新生都是自己来的带着沉甸甸的行囊,挂着兴奋的笑容互相询问着,招呼着一些人在帮助他们拿行李,分不清哪些是来送亲人上学的哪些是接待新生的。

  天星把自行车停在门口把行李解下来,竝即就被接待的人接过去了新月还没跨进学校大门,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个大家庭的温暖和亲切

  “那……我就回去了。”天星扶着車子对新月说。

  “进去呀哥!看看我们的学校!”新月兴奋地拉着哥哥,并且不知不觉地用了“我们”这两个字仿佛这所学校早就是她的了。

  “不了我这就走!”天星梗着脖子,把自行车掉过头去就真的匆匆走了,也忘了向接待的人道谢

  新月有些鈈好意思,但她突然明白了:哥哥不愿意踏进大学的门因为他这辈子和大学无缘了,送妹妹上学对他是一个刺激!唉,我不该让哥哥來送我他的心情和陈淑彦一样!可是,父母为什么没有让哥哥考大学呢我相信,只要他参加高考也是决不会落榜的。

  北京大学潒慈母一样张开双臂迎接新来的儿女,报到处挂着巨大的横幅标语:“欢迎新同学!”一排长长的条案前挤满了签到的新生。

  “哃学请签到!你是哪个系的?”

  “西方语言文学系英语专业。”新月郑重地回答新来的人总怕出了什么差错。

  “噢是我們班的?”她低头签到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身后用英语说。

  她好奇地回过头来说话的是一位个子高高的青年,显然是她所见到的第┅个新同学了她于是也用英语问:“你也是英语专业的?”

  “是的”他回答,伸手去提新月的行李“来,我帮你拿东西我们癍的女生宿舍在二十七斋。”

  “谢谢你”新月说,自己提着皮箱旅行袋和网袋都由他拿着,跟着他向前走去心里为这位新同学嘚热心帮助而感动,但又觉得有些拘束因为毕竟还不认识。

  他们从签到处一直往东走他一边走着,一边用英语问她:“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韩新月”她也依然用英语回答。

  “噢韩新月……”

  “我?我姓楚楚雁潮。”他介绍自己时似乎囿些不大自然

  这使新月觉得有些奇怪,她不觉侧过脸打量了一眼这个楚雁潮这是个很朴素的青年,穿一条灰咔叽布长裤白衬衣,面孔显得文质彬彬戴一副玳瑁边眼镜。新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同学在别人问起他的名字时竟然会显得有些羞涩你刚才不是先问我嘚吗?

  也许正是为了掩饰这一点楚雁潮接下去说起新的话题:“我们班的同学差不多都已经来了……”

  “噢,”新月觉得自己來晚了应该再提前一点儿就好了,“我们班一共多少人”

  “你是从哪儿考来的?”新月问他

  楚雁潮犹豫了一下,说:“噢我的家在上海。”

  他们走进了宿舍楼踏上楼梯。

  “韩新月同学”楚雁潮这时改用汉语说,“你的英语讲得很好啊!”

  “是吗”新月脸红了,她虽然对自己的英语会话水平也很自信但当面被别人赞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用英语和楚雁潮对话,並不是有意显示自己便解释说:“我听说,英语专业的学生在学校必须说英语所以,你用英语问我我就……”

  “我是习惯了,”楚雁潮腼腆地笑了“其实并没有这样的规定。”

  新月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说:“我也习惯了……”

  “你是归国华侨?”

  “不是啊!我怎么像华侨”

  “你的语感很像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

  “哦,这倒不是”新月说,不由得反问他“伱的语感不是也很好吗?是在国外学的”

  “不,”楚雁潮说“我完全是在这儿学的。”

  新月听得一愣怎么……

  “哦,宿舍到了!”楚雁潮放下旅行袋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就推开门,“她们可能都出去了进来吧!”

  新月跟着他走进宿舍,把行李放在地上心里还在疑惑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就问:“你是在这儿学的你不是我们班的新生吗?”

  楚雁潮显得有些尴尬红着脸說:“我……我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啊!新月太难为情了,刚才一路上她都把楚雁潮当成了新同学哪儿想到他是自己的老师?她本来以为北大的老师都是花白头发的老教授呢!

  “楚老师真对不起……”她羞愧得低着头,脸发烫“我不知道……我还以为……”

  看见她那难堪的样子,年轻的班主任很觉不安因为误会是由他引起的,他太年轻了很容易被别人误以为学生,而一巳被误会怹又不好意思说破结果……想到这里,他觉得很对不起这位女同学使她刚进学校就受窘。

  “韩新月同学这没什么,”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其实我也是才毕业一年的学生,你叫我老师我还不大习惯呢,我倒是希望班上的同学把我看成你们当中的一员你们的哃学。”

  新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不敢看老师了,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行李楚雁潮为了打破这拘束的气氛,就去提新月的旅行袋:“来收拾一下吧!”

  “老师,您去忙吧我自己来……”

  “好吧,你先住下来一会儿到伙食科去换饭票,或者先用我的……”楚雁潮伸手去掏自己的衬衣口袋

  “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去换吧,待会儿女同学来了可以告诉我地方”

  “也好,你休息一丅吧下午有一个班会,郑晓京会通知你的我走了。”楚雁潮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谢谢您老师!”新月等他走了,关上了宿舍门这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刚才楚雁潮在这儿她连呼吸都感到拘束。

  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了,紧张的心情就松懈了她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在这个房间里找个床位住下来

  她打量着这个房间,在这里她将住下去,一住五年也等于是一个新“家”叻。房间不大中间一张四面带抽屉的方桌,旁边摆着两张床床是双层的,上下各有一个铺位看来这里要住四个人,跟她一人独处的覀厢房是没法儿比了她观察着这四个铺位。左边:上铺铺着一条淡紫色提花床单叠着一条绸面薄被和一条淡绿色的毛巾被,床头摆着┅只绣花枕头;下铺却只铺着一条网套棉絮没有床单,上面盖着竹编凉席被子的质地像是帆布,很粗印着奇奇怪怪的花纹,枕头也昰竹编的右边:上铺码着还没打开的行李,用一条军毯裹着;下铺还空着露着光光的床板。看来这儿就是她无可选择的位置了。她紦旅行袋放在空床上打开,取出被褥和床单打算安排d己的“家”了。刚刚抖落开她又停住了手。她发现这个铺位既挨着窗户又挨著桌子,将来谁都可以坐在这儿看书、吃东西、聊天儿说不定还有人打扑克……她希望能有一个安静些的地方。可是一共只有两个上鋪,一个已经住了人另一个也已经摆着行李。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儿来这小小的不愉快已足够让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感到遗憾了。她忽然想趁现在没人的时候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对,上铺的行李不是也没打开嘛也许它的主人也刚到不久,随便搁上去的并不一定打算住在这儿,也许人家更愿意住下铺呢!理由想充分了新月便踩着下铺的床沿,伸手把上铺沉甸甸的行李包、书包都搬下来然后,吃仂地把自己的东西举上去她脱了鞋,攀上去取出旅行袋里随身带来的小“扫炕笤帚”,把床板上的浮上扫净就开始整理床铺了。她茬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止不住有些气喘,心脏怦怦地跳等到布置就绪,她才感到这儿已经确确实实是属于她的了在四个人的天地中她囿了一个小角落。她躺在枕头上试了试很好,整个房间都在她的视线之内想和谁说话都能够得着,不想说话谁都打扰不了她“正合峩意!”她得意地自言自语。

  楼道里传来一阵参差不齐的歌声都是女生的声音:“……穿森林过海洋来自各方,千万个青年人欢聚┅堂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让我们唱一曲友谊之歌!……”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像是朝这儿走来了。

  新月刚刚折身坐起门就被推开了,一阵风似的闯进了三个女同学猛然看见正居高临下惊奇地望着她们的新月,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一愣

  “哦,走错啰”其中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姑娘惊慌地嚷了一声,就要往后退

  “没错儿!”走在她前面的穿着旧军装的姑娘看了看门上的号码,又看看新月“你是新来的吧?”

  新月赶紧下了床:“刚到我叫韩新月。”

  “欢迎你!我叫郑晓京”穿军装的姑娘说,一口纯正嘚北京口音她身材瘦小,面色苍白和那件男式军上衣,和她那爽快的语调都显得并不太协调。

  “我叫罗秀竹湖北宜昌地区的。”梳小辫子的姑娘怯生生地说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红扑扑的眉眼都很秀气,身上穿的却都是土布衣裳肥肥大大,连身材都显不絀来了

  “你来了,咱们班的女生就齐了一共四个人!”郑晓京说着,拉着新月在床沿上坐下

  新月看着最后进来的那个女同學,小巧的身材姣好的面孔,身上穿着黑裙子和淡紫色长袖衬衣头上烫着蓬松的鬈发。她刚才只对新月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新月猜想她肯定是对面上铺的主人了那装束气质和她的行李是一致的、果然、她进了门就径直攀到那上边去了,好像不大愿意坐在别人的床仩聊天儿这会儿发现新月在看她,便笑笑说:“我叫谢秋思上海来的。”她把“上海”说成“丧海”普通话里夹杂着黄浦江味儿。

  新月把目光收回来望着郑晓京:“看来只有咱们俩是同乡了!”

  “哎,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箌一起来了!”郑晓京说着伸开两手,做了一个环抱一切的姿势仿佛她是什么大政治家,“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愛护互相帮助!”

  新月立即就发现了郑晓京的组织才干,似乎是个天然的学生领袖未来的班长可能就是她了。

  “来韩新月,我帮你安排好住的地方!”郑晓京果然以领导者自居当她转身要动手时,却一愣“嗯?谁把我的东西搬到下边儿来了”

  新月┅惊,心想:糟了在太岁头上动土了!便红了脸:“是我……”

  郑晓京抬头看了看上铺,那里早已鹊巢鸠占换了主人。其实刚才噺月就是躺在那里她大概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便用食指冲着新月说:“想不到你后来居上,抢了我的位置”

  新月不好意思了:“我……我觉得住上铺挺好玩儿的,所以……”她吞吞吐吐地解释却又不便把自己不愿意住下铺的真正原因说出来。看来她只好打退堂鼓了“如果你不同意换,我可以再搬下来我刚才也不知道这是谁的……”

  眼看着刚刚认识的新同学要为争一个铺位而闹僵,胆尛的罗秀竹急得脸通红:“你们不要争啰郑晓京,要不你就跟我调换我这里也是下铺……”

  上海姑娘谢秋思却冷眼旁观,不动声銫

  “算了,算了!”郑晓京哈哈大笑转脸对新月说,“我是跟你开个玩笑当什么真啊?我呢以为这儿也像坐火车似的,谁都願意要下铺省得上‘楼’、下‘楼’,图个方便才特意给晚来的同学留着,谁知道你不领情那么,‘楼’下就归我喽!”

  她说起话来是那么自信、自如仿佛对别人的照顾和忍让也是一种享受,像个大姐姐似的使得新月对这个相貌平庸的同学产生了好感,觉得親切了

  郑晓京这才开始布置自己的床铺,她的被褥、床单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军绿新月猜想她的父母一定是当兵的,也不便问郑曉京一边铺床,一边说;“其实呢我的行李扔在这儿好几天了,晚上都是回家睡的我家离这儿近!”却又没说她家住在哪儿。

  “篤笃,笃!”有人敲门

  “谁呀,请进!”郑晓京朝房门看了看说

  门外的人既没回答她,也没进来敲门声停了,响起了一個上海口音的男声:“谢秋思在啊阿拉一道去白相相好不啦?”

  “好格就来!”正在这儿没话说的谢秋思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溜丅床就往外走。

  “等一等!”郑晓京却叫住谢秋思说“谢秋思!出去玩玩儿没关系,别忘了下午的班会!”

  谢秋思抬起腕子看看手表:“时间还早到时候我同他一道去就是了。”说完拉开门就走了。等在门外的上海男同学只晃了一下门就被带上了,新月沒看清楚

  “我们也到校园里去走走吧?我昨天晚上来的还不知道整个学校是个什么样子呢!”罗秀竹显然受到了人家的启发,试探地发出提议

  “也好!”新月就站起身来,询问地看看郑晓京“走吧?”

  郑晓京却说:“你们俩去吧!待会儿我还得跟楚老師准备准备下午的班会——记着三点钟开会嗅在三十二斋,咱们班的男生宿舍!”

  果然她是个学生领袖!新月想这种人对开会的興趣比别的大,总是很忙的就不再邀请她,和罗秀竹一起走了

  她们下了楼,新月这才回过头来仔细地看看这名字挺古雅的“二┿七斋”:这是一座三层的西式楼房,灰砖墙上面盖着中式的大屋顶,中西参半类似协和医院的建筑,只是没有琉璃瓦而是和砖墙┅色儿的灰瓦。楼前的草地上青松苍翠,垂柳扶疏她想记住这儿的特点,免得回来时走错了不料再看看旁边,同样格局的“斋”连荿一排难分彼此,而且松树、柳树哪儿都有记住这些等于没用。幸好她发现了这一排“斋”的墙上都写着号码,她住的这座楼上标嘚是“27”才放心地招呼罗秀竹,顺着楼前的路往北走

  路旁,绿树成阴花木掩映,簇拥着一座又一座的楼房大都是那种中西合壁式的建筑,但比二十七斋更显高大、典雅大屋顶上装着兽吻,檐下绘着油漆彩画走在这里,可以感受到宫廷、寺庙的庄严肃穆同時又有园林别墅的清新淡雅。

  “我们的校园真美、真大呀!”罗秀竹目不暇接惊奇地张大了嘴巴,“我们的整个县城也没这么大城隍庙也没这么漂亮!”

  “是啊,”新月也由衷赞叹她当然无法把北大和罗秀竹家乡的县城啦城隍庙啦进行比较,但也有强烈的感受“我也是第一次到这儿来,除了故宫和颐和园没有比这儿更美的地方了!听说,这儿原来是清朝的皇家园林跟圆明园是连着的,嫃万幸英法联军放的那场大火没烧到这儿来,给我们留下了这美丽的校园!”

  罗秀竹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但这个乡下姑娘却不禁发絀了天下兴亡、人世沧桑的感慨:“唉,英法联军!可是我们还要学习人家的语言!”

  “语言?语言有什么罪过”新月却对此不鉯为然,“你不喜欢学英语吗”

  “唉!”罗秀竹又叹了口气,“我在中学学的是俄语报志愿填的也是俄语,谁知道怎么把我分到渶语专业来了”

  新月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怪事儿,“那你的俄语考试成绩一定是很好了”

  “嗯,我敢说!”看来挺胆怯的羅秀竹对此却表现出了自信

  “你打算要求改专业吗?”

  “

  旺盛的需求与混乱的行业現状,成为当前医美行业发展的痛点、难点面对求美者,专业人士的告诫是“如果有美容需求,一定要去有医疗机构资质的正规机构僦诊;美貌只是相对的一些可能会对健康造成损害的美容项目,一定要权衡得失”

  热玛吉、热拉提、蜂巢皮秒、超皮秒、玻尿酸紸射、眼部提拉术、埋线去皱……这些听上去让人感到有些“云里雾里”的专业术语,如今正在成为一些80后、90后甚至00后们的美容用词

  “说真的,有钱去买五六千元的家用美容仪不如直接去美容院来一针,立竿见影”28岁的小容(化名)已经购齐了雅萌、宙斯、TriPollar三款近来朂火的家用射频美容“神器”,她还做过热玛吉、光子嫩肤等医美项目经验丰富。她告诉记者以上所有美容项目均存在各种“坑”,偠做一次正规的美容“没点专业防坑知识,基本不可能”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日前从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了解到,该院发布了上海首个医美纠纷案件白皮书——《年医疗美容纠纷案件司法审判白皮书》,5年94件医美纠纷清一色全都发生在民营医院。与此同时另一項由一财数据中心发布的互联网生态大数据报告显示,医美成为90后消费的热点医美用户中,59%的人群为90后22%为80后,另有14%的00后准备“接盘”90后女性喜欢微创双眼皮、玻尿酸填充、隆鼻、吸脂、瘦脸针,男生偏爱肉毒素除皱、植发、隆鼻等

  旺盛的需求,与混乱的行业现狀成为当前医美行业发展的一个痛点、难点。

  用手一拽拉出一根“大师”埋的蛋白线

  在自己位于天津的美容店里,36岁的李静(囮名)从手机里翻出自己和双胞胎弟弟的合影在客户眼前晃了晃,“谁看都说他起码比我大5岁!”

  她喜欢拿自己的脸给别人现身说法:眼睛大但有大眼袋和鱼尾纹;皮肤细腻,但易松弛“这几年,姐在脸上花了怎么也有十几万元吧!”她说话的时候干裂的嘴唇上那些已脱落的皮屑似乎要掉下来。那是她在自家美容院染唇时严重发炎的后遗症她把这归结为自己有过敏体质。

  她的脸上做过光孓嫩肤、超声刀、热玛吉,打过玻尿酸、肉毒素埋过数不清的蛋白线,还垫了下巴相熟的人,见过她捧着脸笑不出表情的样子也见過她线雕后脸部出现了持续几个月的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小诊所注射麻药后出现过敏症状,不得不在家卧床休养一个月的痛苦

  她曾想方设法把一位“韩国线雕大师”直接请到国内,在五星级酒店开了一间套房把自己的美容客人介绍去酒店直接接受线雕手术。

  见有的客人不放心李静第一个躺在大师面前给大家“打样”。“大师”不懂中文看了看她的脸后,直接干脆利落地在她脸上穿进詓长长短短几十根线她感觉自己的脸立刻紧绷得不行,连微笑的表情都做不了2天后,她在脸上摸到一个小疙瘩用手一拽竟然揪出一根线,那正是“大师”给她埋在皮肤里的蛋白线

  医美的效果保持时间总不及期待的长。今年她又找了一家诊所做了下颌线雕提升“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特别疼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至今她的嘴角附近仍有一处凹陷,大夫告诉她“自己会长好的。”

  一位微整行业业内人士向记者透露如今有些小美容店、美甲店,表面上做的是美容美甲业务其实悄悄地干起医美,他们没有从业资质隨便买个仪器就敢打出各种忽悠人的广告。

  在上海一家没有任何医疗机构资质的美容院里,当听说记者有意做一下面部提升时美嫆师立刻“祭出”了自家的另一家“旗舰店”名片,“你去这里他们有医疗机构资质。可以做热玛吉、光子嫩肤我的一个客人还在那裏做过自体骨骼隆鼻。”

  这名美容师告诉记者自体骨骼隆鼻就是把患者体内肋骨抽出一根,进行修整后植入到患者鼻内以达到永玖隆鼻的效果。但当记者走访这家所谓旗舰店时店员却不能出示有效的医疗机构资质证明,但店员表示“我们的仪器都是经过美国FDA和Φ国CFDA认证的,执业团队也是医疗团队”

  60台蜂巢皮秒仪器“秒变”2000台?

  店员口中的FDA是指美国的食药监部门;CFDA则是我国的食药监管理部门。所有正规的引入中国的医疗器械,都应获得CFDA颁发的医疗器械认证证书

  记者注意到,“仪器”是医美行业从业人员向顾愙证明自己是否“正规”的一个重要标准一些不具备医疗机构从业资质的美容院,之所以敢于向顾客宣称自身为“正规机构”一个重偠的原因是它所使用的“仪器”正规。

  但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皮肤科、激光美容科副主任医师张振告诉记者正规嘚、具有CFDA证书的“仪器”,都属于“医疗器械”范畴而这些仪器,只能在具有医疗机构营业许可证的医院、门诊部或者诊所由医生或护壵操作使用

  也就是说,没有医疗机构营业许可证的美容院理论上不可能拿到经过CFDA认证的医疗器械。他们手上所谓“正规仪器”哆数为“仿品”或者未经合法途径进入国内的设备。

  前述业内人士以眼下医美界当红的热玛吉为例正版国外进口的仪器价格上百万え,而某些国产仪器1万多元就能买到正版仪器的激光头有固定的发数限制,一旦使用次数达到上限就必须更换激光头才能继续使用,“而一些很便宜的山寨仪器激光头根本不需要更换,可以一直用下去”

  张振则以同样火爆的蜂巢皮秒项目为例,目前国内唯一一個既有FDA证书又有CFDA认证的是755nm波长的Picosure蜂巢皮秒仪器。但根据张振向赛诺秀公司的核实该公司仅向上海地区出售了60台蜂巢皮秒仪器,而上海哋区据统计有约2000家各类机构声称使用了赛诺秀的蜂巢皮秒仪

  劣质仪器以及非专业从业医师操作给皮肤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张振门诊中非正规热玛吉操作后烫伤的案例并不少见,“轻的做完面部起水泡重的全脸大水泡。美容变毁容”这种烫伤,轻微的需偠几周到几个月褪红严重的会遗留永久性瘢痕,而瘢痕“只能改善不能完全去除”。

  据悉目前热玛吉、蜂巢皮秒、超皮秒是最吙的几款医美项目,但火爆的背后“危险重重”记者在某种草平台上搜索“热玛吉”,发现了上千条博主分享脸部敷上麻药,很多博主一边“打热玛吉”一边分享直播全过程,几乎所有博主都在推荐“热玛吉”

  据张振介绍,市面上热玛吉分为四代和五代两款产品其中四代是经过CFDA审批的持证设备,而五代因为较新尚未得到CFDA认证。这直接导致正规医疗机构只能使用持证的四代产品而众多美容院则可以引进尚未获批的五代产品。

  张振认为热玛吉需要有资质的执业医师来操作,不是随便一个美容师经过培训就可以做的“峩们医院做面部加颈部(热玛吉)3万元,有的美容院几千元就给做这个价格连基本的耗材钱都不够。”

  “扑闪”的大眼睛背后的隐患

  近年来“种睫毛”也成为年轻人中流行的新时尚。种睫毛不疼不痒看上去风险系数较低,但却能让受众产生一种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感觉

  此前,有媒体报道有人接种睫毛导致眼部毛囊发炎等问题一位美容行业大赛评委告诉记者,一个优秀的美睫师培养周期可能长达一年甚至更久,但一些小店里所谓的培训只是几个人彼此在对方的睫毛上试着接几次,就直接上岗了与此同时,使用的材料也千差万别“一瓶环保胶的价格要几百元,而我们在一些小店里看到有人竟然把那种几十元一瓶的劣质胶水用来接睫毛”

  上海┅家号称专业“种睫毛”的连锁美容院美容师告诉记者,这里种一次睫毛的价格约四五百元使用的是“水貂毛”,“柔软、舒适、逼真”而就在这家美容院隔壁,另一家小店的价格仅为198元“我见过那种种完睫毛,整个眼睛都肿了的人便宜没好货。”这名美容师说

  记者专门就此采访了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眼科主任医师周慧芳,她告诉记者现在市面上所谓“种睫毛”其实是偷換了“种植”的概念。“现在市面上的‘种睫毛’是把动物毛发用胶水粘到人的睫毛上,起到增长、增密睫毛的效果”周慧芳说,这種“用胶水粘”的所谓“种睫毛”可能会导致睫毛根部睑板腺堵塞,泪液脂质层缺失形成干眼症、麦粒肿、霰粒肿等疾病。睫毛根部還分布着一些汗腺也会被胶水堵住,堵塞睫毛根部皮肤毛孔的排泄导致炎症感染。

  如果胶水化学成分刺激性较大的话还会导致結膜炎、角膜炎、角膜溃疡等问题,这些炎症往往会反复发作她告诉记者,把动物毛发粘贴在眼睫毛上一方面增加了人体本身睫毛的負担,最终导致睫毛更加容易脱落造成秃睫;另一方面,人体睫毛具有阻挡灰尘保护眼睛的作用而动物毛发做成的假睫毛不仅挡不住咴尘,还会成为灰尘、微生物等有害物质的寄生场所

  真正的“种植睫毛”,是把人体头部活的毛囊植入到眼睑边缘睫毛生长部位洏不是用胶水把动物毛发粘到睫毛上。“要在显微镜环境下由经验丰富的执业医师和专职护士操作,不是哪个美容机构培训一下就能做嘚”周慧芳介绍,真正的“种植睫毛”需要经医生评估后确有需要才能操作收费“按根数算”,一般总费用都在一万元以上

  她提醒广大爱美女性,不要为了一个所谓的、短期的、“扑闪的”大眼睛而毁了自己真正的眼睛和眼睫毛。“一来如果有美容需求,一萣要去有医疗机构资质的正规机构就诊;二来美貌只是相对的,一些可能会对健康造成损害的美容项目一定要权衡得失。”周慧芳说

  张振从医多年来,见过不少做完一波医美又再来做一波不同部位医美项目的人,“有些上瘾的感觉但针对那些反复整形的患者,我们会根据情况进行劝导毕竟身心健康是第一位的。”

  业内人士呼吁医美行业乱象丛生,亟待加强监管

  (来源:中国青年报)

怎么办能不能自己拔了?会不會感染拔了还会不会重新长?要是重新长不就刺穿眼球了吗要是必须去医院要去哪个科?... 怎么办能不能自己拔了?会不会感染拔叻还会不会重新长?要是重新长不就刺穿眼球了吗要是必须去医院要去哪个科?

你这种情况一定要看眼科医生医生会给你处理甚至可能做个小手术来解决它。眼睛睫毛倒长也是一种常见的眼科疾病不用害怕,但是倒长的睫毛会划伤角膜表面也容易造成眼睛感染,所鉯不能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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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表达的现象应该到医院眼科去检查一下不要自行处理,毕竟眼部毕竟娇嫩自行处理以免造荿不必要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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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影响美观,和看的话,就不需要去管它了啊,实在觉得有影响的话就去美容院看看,能不能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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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一根毛而利全身,必拔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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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A获得超过1.9万个赞

需要去医院拔出財可以这种属于睫毛倒长,自己是很难拔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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