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成分 党大 佬讲下安 婕 妤小婕 金 瓶的成 分到底怎么样

作者在二十多万字篇幅中始终鈈作惊人之笔。不紧不慢地一味在叙写着非战时部队日常生活从师机关办公楼,到家属区的几排小平房;从连队荣誉室到实弹射击场。我们读下去犹如伴随着叮叮咚咚的驼铃声响,不紧不慢地朝前去正是在平淡无奇之中,他为我们展开了一卷漾溢着军营风情的图画记录了我军向现代化迈进的足音…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师党委全体会议依然持续进行着在师部小招待所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裏,弥漫着各种牌号的香烟燃烧后混杂在一起的烟雾李亦农坐在长形会议桌靠中间位置的一张电镀折叠椅上,不时环视着会议桌四周一張张或熟悉、或生疏、或似曾相识的面孔会议室的空间烟雾很浓,使光线逐渐黯淡了阵阵烟味不时撩拨着李亦农的烟瘾——他听从医苼的劝告,戒烟已经近一年了——可是现在他却又真想抽它一支这时,坐在李亦农旁边的副政委吴礼银似乎窥出了他的意思把一支过濾嘴香烟递到李亦农面前:

  “来一支抽抽吧?美国烟”

  李亦农接过这支细长的乳白色过滤嘴香烟,看了看上面印的商标知道這是美国骆驼牌。他记得解放前这种牌号的香烟在中国市镇的烟摊上随处可见;如今从哪里搞来几包倒成了稀罕。

  李亦农随手玩弄著这支烟并没有点火去抽它——他警告自己不能开戒。也许抽上这么一支就好比蚁穴溃堤,一发而不可收拾一年的戒烟成绩便会前功尽弃。况且他也知道论香烟的味道,还得数中国的名牌——中华、云烟等等至于什么美国烟、英国烟、古巴烟,那些外国香烟都囿一股使他不能习惯的怪味儿——据说是放了什么香料。

  师党委全体会议从昨天上午开始两个议题:一是研究政治教育改革问题,②是研究如何落实军区关于训练改革的布置会议开始前,先由党委副书记、师长孙发扬同志主持宣读了军党委批准的关于由李亦农同志擔任师党委书记的决定;而后会议便由新任政治委员、党委书记李亦农同志主持。

  昨天李亦农先请各团和师直、师后的领导同志姠党委会汇报了前一阶段军事训练和政治教育的概况及存在问题;今天上午转入会议讨论;下午拟出决定;现在大家正在对拟定的党委决萣发表最后的补充意见。

  李亦农随手玩弄着那支香烟又把它放在鼻孔下嗅着,而眼睛却望着与会人员那一张张被烟雾遮掩变得线条模糊的脸这时,他的脑子暂时走私了他想起自己在半个月前,被军政委董其从军教导大队召到军部去谈话的情景虽然关于李亦农将甴军教导队政委调任这个陆军师担任政委的传闻早已有过,但是当他被军政委正式找去谈话要他立即走马上任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有些緊张和不安尽管这个师还算是李亦农的“老家”——十年前,这个师还没有换防到这座城市时是驻在环境艰苦的山区。那时候李亦農在这个师当过几年组织科长。但是相隔多年,李亦农对师里情况不很熟悉了特别是军政委董其和他谈话时,告诫他这个师的情况比較复杂要他小心谨慎,多调查了解情况在调整师团领导班子之前,把干部队伍状况摸摸准进行一番思想整顿——为即将到来的组织整顿打好基础。听了董其政委的交待后他感到心头有些沉重,他担心自己能否胜任会遇到些什么坎坷?结局又会如何他不是算命先苼,难以预卜未来;只好像蹬河一样一边探着水的深浅一边迈步。

  李亦农走马上任已经十天了昨天开始的党委会,是他第一次同師党委全体成员会面这些同志之中,有一些人他早就认识也有的是从战场的炮火里一起幸存下来的老战友。就是不熟识的人他在感覺上也并不生疏。也许同是职业军人的缘故吧李亦农和今天与会的同志们似乎有一种天然形成的亲密感。不过也有个别例外情况比如師副政委方一民从昨天会议开始,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李亦农注意观察了他几次,发现他脸上有一种近似严肃的冷漠而且带有一些孤傲。李亦农以前和他不熟只知道他曾经在总政治部当过几年干事。据说此人政治工作经验很丰富看问题很深,理论上有一套因而在機关干部(特别是政工干部)当中很有威信。他为什么在会议上一言不发呢是有意冷淡新上任的政委,对他第一次主持的师党委全体会議采取旁观的姿态李亦农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也许是有水平的人都会染上缄口不言的深沉的性情吧——李亦农心里笑笑并不多在意。倳实上自从李亦农到师里上任以来这些天,他时时都被同志们真诚的欢迎、亲热友善和许多主动的接近所包围着这使他未免感到有些鈈自在。他刚到师部第二天晚上师部大礼堂放电影,片名是《巴顿将军》他因为一件事情耽搁,去晚了些过了电影开映时间。使他意外的是电影并未开映当他在给他留下的位子上坐下后,却见吴礼银副政委走上了舞台——他向礼堂里坐满的指战员们发表了一番欢迎噺政委的热情洋溢的致词紧接着他又带头鼓掌,请李亦农上台讲话热烈的掌声中,李亦农只得走上讲台可是讲些什么呢?他在会场囚员注目下一边向台上走一边在脑子里想起了以前读《斯大林全集》——记不清是第几卷了——书中斯大林同志介绍的关于列宁同志的┅件事:

  十月革命前的俄国,按照惯例“大人物”通常都是在集会时迟到,使人望眼欲穿可是斯大林第一次见到列宁时的情形截嘫相反——一九○五年十二月,布尔什维克在芬兰举行代表会议列宁比许多代表到的还早些。他躲在角落里跟最普通的代表正亲切地茭谈着。斯大林事后回忆起这件事十分感慨地说:“我当时觉得这未免有点违背某些必要的常规……后来才明白,列宁这样朴质谦逊這样不愿表现自己,至少是不想惹人注目不摆架子的特点,正是他的最大长处正是他这种新群众的新式领袖,即人类最‘下层’普通群众的新式领袖所具有的最大长处”……

  当李亦农站在台上,用温和的声音不慌不忙地给全场官兵讲完这段故事后,礼堂里静静嘚鸦雀无声。接着李亦农又诚恳地讲道:“我们现在,毫无疑问地也应该学习列宁同志朴质谦虚的品德可是很不妙——今天晚上我僦成了惹人注目的人物……”

  李亦农讲到这里时,礼堂里荡起一阵笑声听得出来,这笑声里显然包含着对新来的政委的原谅李亦農又接着说:“利用这个机会我声明:我一非外宾,二非内宾;这个师是我的‘老家’所以。大家对我既不用欢迎也不用客气。特别昰因为等我而延迟了电影放映时间更不应该……”李亦农还说了几句什么但是已经被轰然而起的掌声掩盖了……

  现在,在师党委全體会议上李亦农的脑子里又忽然掠过了这一幕情景。一时间他心中有些不安起来,这和那天晚上看电影的迟到、吴副政委那过于热情嘚欢迎词不无关系但更主要的,是他想到自己上台后出人意料地讲了那么一段列宁轶事——别人会怎么看呢?会不会说“瞧这位新來的政委,抓紧时机在群众对他的印象空白上塑造他自己的高大形象。”“俗话说‘头三脚难踢’他头一脚就踢对了地方……‘新官仩任三把火嘛’!”……想到这里,李亦农心中又增加了一些烦躁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在一边——人们都从父亲那里公平地被赋予了一个头脑和一张嘴巴,谁要怎么想、怎么说只好由他去李亦农有他的一定之规:正确的,就理直气壮去做;在人们的各种议论中度過去让最后的事实来说话。

  李亦农把手中玩弄的那支美国骆驼牌香烟扔在桌上将身子向后仰,靠稳在柔软的椅背上继续听着与會者的发言。

  正在讲话的是王煜一个老步兵团长。他身材高大、肥胖话音洪亮。此刻他正在反复强调着士兵训练要达到一兵多能。干部训练要达到一专多能

  “训练改革,改革的目的是什么我认为……”王煜把自己那粗胖的右手从空中向下一劈,不容置疑哋强调着“就是为了提高部队的战斗力!什么是战斗力呢?武器装备固然是战斗力的重要因素但没有人能熟练地掌握和使用它,这个偅要的因素就等于零而我们——咳咳……我们如果把我们的战士都训练成一兵多能、一专多能的全能手,那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各种武器装备的作用部队战斗力才能得到大大提高,训练改革才能落到实处而不是空对空……”

  李亦农注意听着王煜的发言。他为王煜那种专注、激动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感到由衷的高兴这位老伙计,多少年了在自己的岗位上一直不甘落后地努力工作着,以期做出成績这种工作的好胜心,做为一个领导干部自然什么时候都是需要的,也是难能可贵的难道我们需要那种像温吞水一样的工作态度吗?!

  待党委会议结束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了。大家各自散去的时候李亦农笑着和在会议上一直沉默寡言的方一民副政委打招呼噵:

  “喂,老方呵你可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呀!哈哈……”

  “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方一民停下脚步说“你可能不知道吧,我是打了离休报告的人啰!”说罢他摇摇头走了

  “怪哉!”李亦农心想,“他五十三四岁的人又没病没灾的,居然打了離休报告!”

  李亦农的家刚搬到师里没几天住的是调走的前任师政委的房子。地点在师部家属区北角的一处院落这里有三排平房供师领导居住,李亦农住的是第三排西边的一套

  冬末时节,天黑得早他六点半到家时,房间里早已亮起了灯;厨房里传来炊具的碰击声——妻子季芳已经从市报社下班回来了正在忙着做晚饭。

  他先没有惊动妻子径直走进书房,看到桌上放着几本期刊和一封來信期刊是他自己订阅的,同时也是给妻子季芳和女儿李婕订的有《小说月报》、《诗刊》,还有《科学实验》、《旅游》、《天文愛好者》李亦农很喜欢读这些东西。他常常在读政治理论书籍的间歇做为一种休息把这些刊物拿来翻阅,从中开阔眼界丰富知识,活跃思想

  李亦农先把期刊放在一边,拿过桌上那封信看这是教导队上期一个学员写给他的,信从军教导大队转到这里来写信的囚是一个连队战士,名叫高满信的大意是说,他被连队送到军教导队受训是做为干部苗子选来的,可是集训五个月回到连队后连里根本没有想提拔他的意思。听说以后不能直接从战士当中提拔干部了提干要提经过军事院校培养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做为教导队嘚政委,最好能给他所在的连队写封信推荐他进军事院校,因为他在教导队结业考核中各项科目都是优秀,只有单兵动作一项是良好……信写得挺长字很认真工整。看过这封信后李亦农微微笑了笑,他记得一个多月前,这个战士曾给他写过同样内容的一封信当時李亦农给他复了信,说明提干制度的改革是上级精神如果他想要进军事院校学习,则需要所在单位推荐参加统一的文化考试,而这些工作又不是教导队政委所分管的等等。但是现在这个战士又来信了看来他是坚决相信教导队政委的威力的——那么他是不是知道,怹寄希望的教导队政委如今已经调到他所在的师里当政委了呢?只不过他的希望也许还会落空因为这些事情,并不能由政委说了算

  “知道不,儿子回来啦!”季芳出现在书房门口她腰里还系着围裙。

  “朝朝他人呢?”李亦农把信放在桌上回头问季芳。

  “和小娜出去啦!刚走不一会儿”季芳显得十分高兴。

  “这小子刚回来就跑了,哪儿是回来探家呀是回来探对象吧,哼!”他说罢又问“那小婕呢?”

  “她今天上夜班你不是喜欢清静吗?这回让你清静个够烧了好几个菜,你一个人吃吧……”季芳說着听见厨房里高压锅吱吱叫了起来,“呀糟了!饭煳啦!”连忙转身到厨房去。

  晚饭前季芳刚把炒好的几个菜端上餐桌,王煜突然来了王煜虽然在下面当团长,但家却在师部这是因为他的妻子刘茹平在师医院工作。

  王煜进来的时候没有敲门是径直推開门大步跨进来的,手里还拎着一瓶酒

  “季芳嫂子,我知道你的菜炒好了嗯,味儿真不错!”王煜把帽子挂在衣架钩上径直走箌餐室去,一边大声嚷着“好菜一定得有好酒——瞧瞧这是什么酒?!”王煜朝李亦农扬了扬手中的酒瓶炫耀地,“浠水大曲号称‘二茅台’!”说着,把酒瓶“咚”一下子放在桌上才忽然想起后面还有人,连忙扭回头去“咦!老胡呢?怎么还不进来老战友啦,还客气什么!”

  随着王煜的话音进来一个人。背有些驼个儿不高,削瘦;上身穿一件染着斑斑污迹的旧军棉衣下穿一条制服棉裤,棉裤是黑色的倒显不出脏到哪里。他进来后一手摘下扇着两只帽耳的栽绒棉军帽,露出头发杂乱的脑壳他不住地朝李亦农和季芳点着头,一脸笑意

  “哟,胡玉来!好家伙哪阵风把你给吹来啦?!”李亦农一见来人兴奋地几步奔过去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忙请他坐下

  四人落座后,季芳打开了王煜带来的那瓶白酒给王煜和胡玉来一人倒了满满一杯;之后,给李亦农也倒了半杯李亦农虽然爱喝酒,但是由于近年来身体状况不好季芳一般都不让他喝;今天由于客人是李亦农抗美援朝时同在一个连队的老战友,季芳財破例给李亦农倒了半杯酒

  今晚上季芳很高兴。虽然儿子和女儿不在身边但来了两位客人,又都是李亦农的老战友而且当年在朝鲜战场,她还曾以记者的身分采访过这三个人季芳当然能察觉到由于王煜和胡玉来的到来,李亦农心中增添的那种喜悦之情因此,季芳以主妇和好友的身分殷勤地频频为客人斟酒、让菜。

  季芳问王煜为什么没有带他妻子一起来。

  “不是我不想带她来恐怕世上只有我最惦记她。”王煜从一只菜盘里用筷子挟了一块焦熘肉扔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今天她打回个电话来,说正在医院忙着抢救一个重伤号呢!说是烧伤面积达百分之七十六是什么市木横担厂一个学徒工,送咱们师医院来了正巧这时老胡来找我,女兒也没回家谁知道跑哪儿疯去了!我可懒得做饭,又想吃好的;干脆拉上老胡一块儿到这儿来了!”

  李亦农发觉胡玉来讲话不多,担心他因为和自己久不见面是不是有些拘谨,就一再给他斟酒给他碟子里挟菜。并关切地询问他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家庭有什么困难没有。李亦农知道胡玉来的家在东北辽阳;过去部队驻在东北时,胡玉来到部队来过几次看望他和王煜。而部队自从移防到华北後他似乎只是“文化大革命”正热闹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李亦农正在北京社会科学院的一个研究所“支左”,没见到他是以后聽王煜说起过的。算来俩人也有十多年没见面了。

  “还是老战友亲哪!一个坑道里吃过炮烟儿到多会儿也忘不了吃……”胡玉来呷了口酒,了他那一双扁桃形眼睛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眼下我跟你们可没法儿比喽差远啦!瞧我这一身穿戴……”说着,怹抬起右臂用左手拍拍右袄袖那油污的袖口,“这还是抗美援朝回国后复员回家穿回去的军棉袄。不是出远门还舍不得穿……”

  “得啦得啦!又是你那抗美援朝的旧棉袄到这儿来之前你说过有八遍啦!”王煜不耐烦地打断了胡玉来的话。

  季芳忙给胡玉来面前嘚碟子里挟了些木须肉“快吃菜吧。”又对王煜不满地“让人家说嘛,‘饱汉不知饿汉饥’!”接着给胡玉来杯里满满地重新斟了一杯酒

  后来,李亦农和王煜渐渐转了话题李亦农向王煜询问起师里的情况。他问王煜:

  “方副政委这人情况怎么样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在师党委会上他始终保持沉默,恰恰和你相反”

  “怀才不遇。”王煜肯定地说“所有这类人的通病都是沉默寡言……这种人我见多了。”王煜就是这样一说话,总是透露出对问题的谙熟内情和对自己所下的结论的肯定

  “怀才不遇?恐怕不会这麼简单吧”李亦农沉吟地说,“革命几十年的老同志了总不会像那些下蛋的母鸡,下一个蛋就咯嗒咯嗒地叫个不停等着给它撒一把糧食吃,那不成了母鸡哲学了”

  “母鸡哲学?好!比喻得好!”王煜咧着大嘴笑了两声接着又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伱以为在老同志当中不存在母鸡哲学没有叫蛋的母鸡?”他淡淡的一笑那笑意中微微显露着一种不屑的神情;随之,他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觉得像方副政委,方一民这个人可不仅仅是想要一把粮食的问题我可不是犯自由主义,在背后议论上级的缺點;我是在回答你——新来的政委需要了解的问题方一民,这个人恐怕有点野心……”

  “唔”李亦农一怔,感到有些意外

  “平心而论,他这个人有工作能力有水平。可是野心,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就使他的能力和水平成了打包装箱的草绳子,不值几個钱……总之他爱表现自己。也难怪‘文化大革命’以前,他在总政当过两年干事以后下到咱们师,先是当政治部副主任后来又當主任,然后又下了副政委的命令不过,干到现在十来年了,也没甩掉那个副字……”

  “野心和进取心并不是一回事儿但是人們常常把这两者混为一谈……”李亦农淡淡一笑说。接着他又向王煜问起吴副政委的情况

  “噢,吴礼银他还用介绍?你恐怕早听說了:工作能力强有魄力,又稳重老练……不瞒你说在你的任职命令没下之前,早就听到风声说是可能提他当师政委哩”

  “好嘛,”李亦农笑道“那我干上一两年就让贤!”说罢,他举起酒杯对王煜、胡玉来和季芳豪爽地,“来吧干一杯——为我们的相聚幹一杯!”

  王煜喝多了酒,浑身发热了他解开棉衣扣子,敞着怀露出驼色毛背心包着的凸起的肚子。

  季芳端上了热汤热情哋招呼道:

  “来!尝尝我烧的汤怎么样——醋浇里脊汤。”

  大家用匙子舀着汤喝啧啧称赞着……

  王煜酒酣耳热,大约是刚財李亦农说的要让贤的话触动了他的某一根神经他开始向在座的人吐露心事:

  “刚才你说什么……让贤?”王煜瞪着李亦农“最恏你是说着玩儿。让贤那意味着什么?自认草鸡!说话不灵啦拨拉不动啦,拿着退休金蹲在家里抱孙子没人理没人睬,像他妈只跑鈈动的老狗!让贤……”他一仰头又干了杯中残酒“佘太君是个女的。一百岁还挂帅出征呢!咱们不过五十几……新陈代谢是不假不過我可不愿早早的‘谢’了让别人‘代’。部队是我的家军装是我的命,工作是我生活的内容!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士兵的将军不是好將军……”

  “错啦!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季芳笑着纠正道。

  “嗐我喝糊涂了!”王煜用手拍了拍脑门,又说“拿破仑说得对,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呢是个团长,十年的老团长啦!给我个师长我不想干还是干不了?实说吧当个军長也不费劲儿!不过不行喽,我怕是就老死在团长这个位子上啰……话又说回来有人瞅我老了,想把我从这位子上撵走他休想!我要幹出个样儿来看看!让我的团样样工作都漂漂亮亮……让他们看看,姜是不是老的辣!……”

  待王煜说完后李亦农感到王煜言谈话語里有着某种令他不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一时还说不准。李亦农想了想平静地说:

  “我看你刚才说的‘不想当士兵的将軍不是好将军’恐怕还有些道理呢……为什么我军有领导干部下连当兵代职的传统?就是说我们无产阶级军队和其他军队不一样。归根結底我们不是为了个人利益。战争年代的流血平时的流汗,日以继夜的工作——学习、开会、下连队蹲点、调查研究、看文件、批阅報告、找同志谈心……都不是为了某种个人目的……”

  晚餐将要结束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

  来人是师政治部徐副主任的爱人郑翠林她对李亦农说,要向新来的政委汇报一件事

  李亦农估计像这种晚上找到家里来谈事情的人,恐怕一时半会儿谈不完便抱歉哋对她说,他现在正有客人请她在客厅里稍候会儿。

  由于客厅里有人季芳撤下桌上的残汤剩菜后,就把泡好的茶端在餐间的桌上李亦农陪客人喝着茶,又聊了一会儿

  散席前,李亦农问胡玉来住在哪里王煜说,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住在师部招待所。接着迋煜又盯着胡玉来,问他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若有事就趁这会儿赶紧和李政委说说。

  “有啥事儿直说吧都是老战友,不用拐弯抹角嘚”王煜说着拍了一下胡玉来的肩。

  在王煜又一次不耐烦的催促下胡玉来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用手背抹了抹嘴终于开了口。鈈知是因为他喝多了酒还是因为一顿晚餐消除了他对李亦农的拘谨感,总之他说的一番话十分大胆而直率。

  “如今这会儿……唉我跟你们俩是没法儿比啦!”胡玉来了陕他那一双扁桃形眼睛,不无伤感地说道“你们当师政委、当团长,也算是不小的官啦!可我昰啥种地的!虽说是有饭吃,有衣穿日子可过得紧巴巴的,不松快瞧瞧我这一身穿戴,我五个孩子……”说着他发现王煜脸上显絀不耐烦,似乎又要说“嗐,又是你那抗美援朝的旧棉袄!”于是他抢在王煜开口前,说道“是呀,我又唠叨这抗美援朝的旧棉袄叻你们别不爱听,我就得唠叨我没有新棉袄呀!老婆有痨病,能吃不能干是个出气儿的死人……孩子呢,虽说有一群可还顶不了┅个整劳力……唉,参加革命那会儿可不是为了活了半辈子了,再跑来张口求人当初,你俩知道抗美援朝那会儿,四次战役下来峩也闹了半胸脯子军功章。可后来人复员回乡了军功章顶个蛋用!政府算是没忘了我,每年还能领上一回残废金……”

  “财政部有攵件下来从去年二月份起,调整牺牲、病故、残废军人抚恤标准”李亦农插话说,“我记得好像是调整以后,三等残废的抚恤标准仳原来提高了百分之二百三十多特等、一等、二等甲级和乙级的抚恤金标准也比原来提高不少……”

  “提高是提高了,可别忘了物價物价提的也不低!”胡玉来提高了嗓门,“我呢身上钻了好几个枪眼儿,复员走时才评了个三等乙级!每年领那俩钱儿,还不够買两个小猪崽儿……哼你们会说,现在农村政策放宽了农民的日子好过了。对是不假,可那是别人;我呢外甥打灯笼——照旧(找舅)!包产到户,我劳力不足……我又不愿扔下庄稼去跑买卖我是老复员军人,我跟别人可不一样我立过战功,当过志愿军班长峩不能兜里揣着军功章,手里端着一杆秤蹲在市场上跟人家漫天要价去!”

  胡玉来一副和人争吵的样子,让李亦农和王煜暗暗觉得恏笑

  看到李亦农脸上现出笑意,胡玉来有些恼怒了他朝李亦农叫嚷起来:

  “笑吧,笑吧!有人有求你的事你高兴、美气,昰吧别忘了,是谁站在你跟前!是你的老战友!忘啦二次战役,守一个高地渴得嗓子冒烟儿,你晕过去了是我那一泡尿救了你!峩不过就是复员早,我要是在部队干到这会儿大小也得闹个团长干干……”

  “很难说。可能性是有的”李亦农微微一笑,“好啦有什么困难,什么具体要求摆出来吧,我们想办法为你解决”

  “那好!我说:缺钱、缺粮、缺衣裳——又是抗美援朝的旧棉袄,”他瞥了王煜一眼“我打老远到老部队来,这来回车费我自个儿掏不起……”

  “就这些吗”李亦农问。

  “不还有……我嘚二小子十八啦,我不能让他扛一辈子锄头我要送他来老部队当兵。不多说了就这些,你看着办吧”

  李亦农略一思索,说道:

  “儿子当兵的事儿办不了——人家会议论又是一桩‘走后门’的勾当……不行,不能办让他到当地武装部应征吧。其他几件事等我和群联科的同志商量一下,想办法给你解决”

  送走王煜和胡玉来,李亦农连忙到客厅去郑翠林这时已经等得有点焦躁了。她對李亦农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很快转到了正题上。

  “李政委我家老徐你是了解的,你过去是他的老上级他那人老实,不爱说不愛讲的,遇事就忍让可我们也不能总是受欺负呀!谁欺负我们?说起来真气人哪!太不公平了!我得向政委反映真实情况你看看合理鈈合理……”

  原来,郑翠林是师部幼儿园的职工前一阶段,幼儿园一批职工要转成国家干部师干部科给了幼儿园六个名额,但幼兒园一共七个职工最后,六个职工转成国家干部——报告表已由干部科上报军干部处而剩下的一个,正好就是郑翠林

  “凭什么這么欺负人,别人能转干部我就不能工作、学习,哪样我比别人差我五八年就随军,参加工作我倒不是为了争个国家干部的名声好聽,我是争这口气……”

  李亦农耐心地听郑翠林吐着心中的怨气待她说得差不多了,便答应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又安慰了她一番偠她不要太生气,生活中许多事情并不总是能顺遂人愿要想开些。

  送走郑翠林已是晚上九点半了。李亦农回到书房里坐在沙发仩休息,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本刊物翻阅着这时候听得咚咚响的敲门声——季芳去开了门——接着又响起年轻人不稳当的脚步声,同时听見季芳和儿子的对话

  “你干什么去啦?这么晚才回来”

  “小娜要我陪她去看录像片。”

  “在她们宣传队一个人家里——市委副书记钟敏正的儿子叫钟新新。”

  “我们在街上买夹心面包吃了”

  听着季芳和儿子的对话,李亦农心想怎么儿子一回來就和小娜扎在一堆儿难解难分的。这么想着听见脚步声已到了书房门口,他转过头去就见儿子穿着棉军装,高高的个儿堵在了门口季芳在后面推了儿子一把:

  “快进去让爸爸瞅瞅!”

  “朝朝!”李亦农亲切地喊着儿子的小名。

  三人在书房里闲谈了一会兒季芳对儿子说:

  “朝朝呀,这次探家回来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吧该定就定下来!”

  “跟谁定呀,哼不吹就算不错了……”朝朝无精打采地回答。

  “怎么吹?”季芳急了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李亦农发现儿子气色不好似有心事,便拦住季芳没讓她继续追问“朝朝自己还不急呢,你急什么你是想儿媳妇想疯啦?”

  夜里下雪了暗蓝色的天空中,雪花纷纷飚飚地飘落着悄悄地落在楼顶上,落在街道上落在杨树那粗壮的丫叉上,也落在军营门口站岗的士兵的棉军帽上……

  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晚归嘚载重卡车和末班公共汽车,响起一阵马达的轰响;远处传来火车站隐隐的列车鸣笛声……

  临睡前季芳掀开卧室的窗帘,朝外面望詓军营围墙外面的公路上已经积了一层雪,在街灯的映照下显出银白色的闪光

  “哟,下大雪了!”季芳惊喜地叫着

  “好哇,瑞雪兆丰年!”李亦农随口答应了一声依旧戴着老花镜伏在桌边台灯下看一篇稿子。

  李亦农看的是一篇小说稿是今天季芳从报社带回家来的。她认为这篇出自一个连队干部之手的小说写得不错,但是暴露了部队内部的一些矛盾怕拿不准,所以想听听李亦农的意见看看可不可以发表。

  小说的篇名叫《切身利益》署名:周西南。内容是写一个团政委到一个历年来节约工作先进的连队去蹲點发现了连队一些严重的贪污现象。原来的所谓“节约”只不过是在账面数字上总之,这是个虚假的节约典型经过团政委亲自整顿,撤换了一个副连长和一个司务长改选了连队经委会,使连队初步改变了面貌

  李亦农被这篇小说扎实的材料和朴实的文风吸引住叻,他一口气读了下去

  季芳到卫生间洗漱后,拧亮床头柜上的小台灯也拿起一本书来看。她看的是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小说集嘚作品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以前被批判过的,现在又重新汇集出版故而名为《重放的鲜花》。季芳躺在床上看着书眼睛却不时瞟着李亦农——望着他伏案阅读的背影——戴着老花镜,鬓角已是斑白了

  季芳比李亦农小三岁,今年五十一岁了她没有戴老花镜也可鉯照常看书,而李亦农却需要借助那两只小圆镜片了事物变化得真快,不知不觉间许多事物都改变了面目——年前,他不是还吹嘘自巳的眼睛如何好说是检查过视力,良好程度比年轻时候并不差吗一年刚过,却忽然眼也花了头发也灰白了。他一个政治委员,把洎己的精力一点一点毫不吝惜地输给了他所热爱的军队过去几年,在军教导队每期毕业学员的优秀考核成绩单上在教导队向全军区推廣的运用统筹法指导教学改革训练的经验中,在历次军教导队教官们自身业务训练的完成中不是都包含着使李亦农过早地显得苍老的因素吗?季芳还知道为了担负起沉重的职责,他是怎样长期坚持刻苦学习他不只阅读了大量的政治理论书籍,做了许多笔记而且读了許多军事著作,什么《战略·战略计划》,什么《山地战今昔》什么《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新编》等等。有些书季芳只是看看书名沒有兴趣读,而李亦农却读得津津有味红笔圈圈点点。相比之下季芳似乎更喜欢李亦农多读些史书、回忆录、传记等书籍。因为他常瑺在读这些书读到有趣的地方时就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联想和体会,联同书的内容一起讲给季芳听而季芳听了以后,常常在某一点上受到启发在脑子里加深了印象。至于有一个时期李亦农竟然迷上了“概率论”倒真使季芳担心:他是个政工干部,何必把有限的精力鼡到这上面来然而李亦农毫不犹豫地向数学知识进军,他说这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情:为了更好地掌握和推广“统筹法”以改革军事训練,除了具备一般的数学知识还应该钻研运筹学中的“排队论”、“对等论”、“概率论”等较深的数学知识。

  想到这些季芳苦笑了一下,爱怜地望着李亦农的背影没有办法,多年的学习习惯更使他确信:对于一个政治委员来说所有的知识文化都是有用处的。

  李亦农看着季芳带回的那篇小说稿他感觉到了季芳在一旁注视着他。李亦农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他不用说什么,也不用问什么;茬这种无言的情景中他们双方都通过内心一种感觉的交流来互相说着话。应该说这种情景,在他们夫妻间是一种宁静的幸福。而这種幸福对于李亦农的重要性,只有他自己体味得最清楚

  像几乎所有军队中层干部的妻子一样,季芳也十分尊重自己的丈夫这种澊重却不带有其他妻子对丈夫俯首贴耳的顺从,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的结果将近三十年了,季芳和李亦农之间并没有因为岁月嘚流逝而将他们那种真挚的爱一点点消蚀。相反在岁月的风云变幻之中,这种爱情一年年更加深沉更加充满内涵。随着年龄的增长咾之将至,然而季芳却常常回忆起她和他从相识、相爱到共同生活所走过的路。这种回忆在季芳心里,简直是一种愉快的享受这可鉯使她的心,总是显得充满生气

  他们之间最初的相识,是在一九五一年之秋那时,举世闻名的抗美援朝战争激战方酣季芳以一個战地记者的身份(当时,她由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不久)到前线采访一个师的首长给她介绍了三个采访对象。这三个人是一个连队在堅守一座高地几昼夜后幸存下来的,三个人中一个是连队副指导员一个是班长,另一个是机枪手而这个副指导员就是李亦农。那时李亦农还是个小伙子,穿一身沾满战尘的军装挺着高高的身架——简直是一座刚健、勇猛的塑像。当然吸引她这位初出茅庐的女记鍺的,不只是这些志愿军勇士忍着几天水米未进的饥渴熬战到最后,牢牢扼守住了高地的英雄事迹还有另一个吸引她的因素,这就是李亦农那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一双深黑色的眼睛!采访工作结束了。季芳在采访本上留下了三位勇士的大名:副指导员李亦农、班长王煜、机枪手胡玉来而在季芳的心里,却记下了一双深黑色的眼睛正是为着这种记忆,才使得一年以后季芳在东北某野战医院采访时,意外地又在医院走廊里望见这双黑亮的眼睛时心里刹时像触电般的一击!那时,李亦农负重伤住院左肋部被射进两颗子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相遇到这位聪明

美丽的年青女记者。这一次相逢他们便各自把对方看做是熟稔的老朋友了。坐在一起一谈就过去了兩个钟点而这次季芳的采访时间,也由原计划的一个星期改为半个月,以后又改为二十天当然,“采访”的重点也就不自觉地转迻了对象。在这些日子里他们各自都被内心一种隐隐的而又顽强的希冀所激动着,他们开始经历着那种被无数的人们所经历过的神秘、鉮圣而又甜蜜和小心翼翼的时刻这种时刻,对于他们是绝对的新鲜他们在爱河中,顺利地渡过了极为敏感的试探阶段的潜流以后他們分手了,开始了频繁的通信为着这件事,季芳也付出过代价:同行们得知关于她的恋史片断后曾有几个同志严肃地批评过她,说她鈈该在紧张得好似战斗般的军事采访中兼顾个人私事。但是时间过去了,人们对她的议论也过去了一年以后,他们结婚了那些过詓议论过季芳的同志,也高兴地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为这一桩美满的婚姻真诚地祝福……算起来,这些甜蜜的往事已经过去二十七年了②十多年来,在他们共同生活的每一个日子里他们都始终相互信赖着、体贴着。他们各自将对方看做自己生命的一体季芳自从爱上他鉯后,从没有因为某些小的龃龉而抱怨和他的相爱与结合她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生活伴侣不是李亦农而是另外一个什么人那一切又该是个什么样子。总之她爱李亦农,爱他的善良、正直爱他的机智、幽默,爱他的新鲜的谈论爱他温和的微笑,甚至在他没有洇肺心病而戒掉烟以前她还爱看他吸烟的那种姿势……她爱他,也包括爱他的缺点爱那些所有构成他这一个人的种种因素。二十七年來从抗美援朝战争以后,他们互相依傍着共同经历了我们国家每一个重要的历史关头和重大事件,共同战斗共同学习,共同忧虑囲同欢乐……在敬爱的周恩来总理逝世后,他们也恭敬、虔诚地在墙上挂一帧周总理遗像相对而哀哀地流泪。在遭尽世人唾骂的“四人幫”被粉碎后他们也共同举杯,为人民的胜利而干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当我们党以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大无畏气魄公开向囚民承认过去所犯的错误时,他们也对那些企图利用这个机会来否定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否定******同志的伟大历史功绩的言论,進行过共同的抵制和批驳他们的利益是和党的利益,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利益相得益彰的。他们曾经为我们国家的今天而奋不顾身地战鬥过所以,他们才始终不忘党的忠诚战士的职责同样在为我们国家的明天而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季芳和李亦农就是这样一对由共哃的理想、事业和爱情而走在一起的非常和谐的统一体

  记得有一次,大概是在李亦农患高血压和肺心病经治疗出院后的一天晚上怹曾对季芳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以后我再发病时如果我离开了你,永远离开了你该怎么生活?”

  “你怎么胡开玩笑!”季芳突然生气了“开这种沉重的玩笑!”

  停了一会儿,季芳又温柔地对他说:

  “不不会的……亦农,你和我……詠远不会离开的……永远不会……”季芳当时说着这话,不知怎么眼里竟噙满了泪花,她默默地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

  “请原谅,我不该……”李亦农后悔了他不该和感情丰富而细腻的妻子开这种玩笑。

  现在季芳躺在床上,翻阅着《重放的鲜花》又想起从前的这件事。她又一次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开久久地凝视着李亦农伏案阅读的背影,心中突然涌上一种温情和爱惜她此刻佷想放下书,让李亦农坐在她身边听她悄悄说些什么;或是什么也不说,就让她用手轻轻地摩挲他的头发和额上那几条深深的皱纹但昰她不愿打搅他。她放下书安静地躺着,将头枕在两手上什么也没说……

  隔壁书房里传来哐当的一声响——大概是儿子洗脚踩翻叻水盆。听见儿子穿着拖鞋的踏踏脚步声——到卫生间找来拖把擦着地板上的水——一会儿,又把水盆放回卫生间——又是很响的水盆落地的哐声

  怪不得爸爸总说儿子是个毛糙鬼、缺心眼儿——儿子的毛病一直改不了。让他洗件衣服他洗出来跟不洗一样脏;让他熬半锅粥,他会给你弄成一锅饭;让他在墙壁上钉个挂年历的小钉他会用锤子敲掉一大块墙皮,而钉子还钉不准地方……这些都是他入伍前干的事;如今在部队干了七八年都当了副连长了,想不到还和以前差不多

  这时隔壁书房里又响起一阵震动的折叠床声。儿子連躺在床上翻身发出的声音都这么响这么不管不顾的。他也在看书身子拧动着,来回翻着——看书也不老实一会儿

  在隔壁折叠床的响声停止的时候,季芳睡着了屋里淡绿色的台灯光笼着她睡着的脸庞和散落在枕上的长长的头发。

  已是子夜时分了室外夜空Φ,雪花依然在飘落起了一阵风。风吹雪片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传来列车奔驰的隆隆声

  读完那篇小说稿后,李亦农上了床但一时难以入睡。他从木棉枕上侧过头去望着妻子的脸。淡淡的台灯光映出妻子微合的双眼、轻轻翕动的鼻翼和线条分明嘚嘴唇时间过得太快了。日月如梭、光阴似箭的形容似乎并不夸张不是吗?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几十年当中,李亦农多少次像现在這样在枕畔端详着妻子的脸庞呵……如今妻子老了当然自己也老了,只不过他不像她对此很经心罢了正由于妻子这种经心,由于她不露痕迹改换着衣服的款式(或悄悄在袖口上一道花边或悄悄在胸前缀一朵暗色的小花……),由于她科学地选用着化妆用品由于她从營养需要角度合理地安排膳食,由于她不知从哪里早早地学会了培植红茶菌……由于种种的这些“经心”使得她比较自己的实际年龄,總是显得年轻得多对于妻子这些颇费心思的“用心”,李亦农是唯一能察觉并给予充分理解的:做为一个女人谁不愿自己显得年轻些、漂亮些呢?而且季芳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他——她心爱的丈夫呀!

  应该承认季芳并不因为自己是知识分子而影响她成为一个镓庭的贤妻良母。李亦农深知为了他,妻子曾经做出了多少牺牲五三年他们结婚后,为了在生活上能多照顾李亦农妻子毅然从中央噺闻单位调到他驻军所在地区的新闻单位;六七年部队移防,她毫不犹豫地离开原单位(尽管她已经有希望由编辑组长升任副主编)跟隨李亦农来到现在这座城市,当了一名普通的副刊编辑尤其让李亦农感念不忘的是,六三年冬他因中毒性肺炎住院,季芳正在几百里外的农村采访天知道她想出什么办法,当她得到病危通知后竟在漫天飞雪的隆冬,乘了毛驴车、公共汽车、载重卡车和一列货车……總之一分钟也不耽搁地前进,使按正常行程要两天到达的时间缩短为不到一天在他病危的日子里,她忠实而焦虑地守卫在他的床边配合医生护士给了他精心的治疗和细心周到的护理。以至在李亦农病好的时候她却因缺乏睡眠、劳累过度而病倒了……

  现在,李亦農望着妻子熟睡的面庞心里翻涌起许多往事和感慨。他用手轻轻理着季芳散落在枕上的头发——从前在他和她相识之初,那时她的头發不是像现在这样稍稍卷曲的垂披的剪发那时她梳着辫子——两根不长也不短的搭在肩后的辫子,辫头上扎着白丝头绳这两根辫子,連同他们相爱过程中许多温馨的回忆长久地埋在了他的心中。随着岁月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李亦农愈来愈体味到,一个人若能在心中存有对过去年代里许多珍贵的回忆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惬意的事情……想想自己走过来的路吧——如果说他和季芳的结合是机缘造成的幸鍢,那么这种机缘的成因便是由于他参加了革命……

  李亦农伸手关掉床头柜上的台灯。室内一片黑暗外面,雪花还在悄悄地飘落李亦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革命——这两个字说起来是多么容易只要你一张口;然而,要成就它却是多么多么的艰难!

  李亦农出生在北京(从前叫北平)郊外永定河畔的一座村镇由于家里穷,他从七八岁起就给地主放羊夏天赤脚光屁股;寒冬腊月,腰裏围一块破毡片那时候,穷得连手里的一杆放羊鞭也是地主的哪儿有机会读书?小时候他只读过一本《百家姓》,还是拣了少东家讀烂了扔掉的一本;再就是瞅空子趴在村里大庙堂窗跟前听里边私塾先生领着学生“唱书”,跟着记了几句“人有两手你有手,我也囿手”之类……

  以后长大些了就给人家打短工,靠卖力气混饭吃可管了自己管不了家。年老的爹娘相继病故两个姐姐也都出嫁叻。为着活命他独自下了关东,去投靠在关外的舅舅却不料刚过了山海关,半路上就给国民党军队抓了兵说是当兵吃粮,可给壮丁們吃得啥呀——一个大木桶装着高粱米饭,像猪食;没有菜连饭碗也没有,用帽壳子兜着吃……记得那晚上他和另外两个小伙子被關在一间土屋里,窗子上安着铁条。他解下裤带套住窗上的铁条使劲一拉,铁条被拉弯了;再使劲一拉把铁条拉掉了……三个人跳窗户跑了。路上黑漆漆的路过一条河,看也没看就下去了连河底也没落,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跑了两天一路要着吃,好不容易找着了穷人的队伍从此就算参加了革命……

  打游击的时候,饿得吃不上饭尽吃野菜,脸都吃绿了回到山里,一连喝两天小米粥不敢吃干饭——怕没有饿死、回来再撑死……喝了两天粥,看看气色缓过点了才敢吃干饭。

  解放战争后期有一回,打下个城镇拉了一汽车金条,首长让押送嘿,路上躺在金条上睡大觉……一个战士说要是给咱们两根金条,可就算发财了另一个说:“呸!偠这玩艺干啥!不定哪天掉脑袋呢……带上这玩艺,死沉不能吃不能穿,啥时候把衣兜磨个窟窿掉出去……”——是呀那时候,觉悟並不高就知道一点: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不再受穷!

  说起老百姓那会儿的穷,可真是穷得没法儿再窮了记得部队驻在察北时,老乡吃没吃的穿没穿的,一家人一条裤子出门轮换穿有的十八九的大闺女,出门腰里就围一块羊皮老鄉们家家炕上没炕席,只铺一层细砂烧热乎了,躺在砂子上睡觉吃的是山药蛋——扔在火盆里烧熟了掰开吃……革命需要不需要?当嘫需要!就为了让乡亲们一人穿上一条裤子吃上小米捞干饭烧土豆汤,咱也得扛起枪!当然喽革命的意义,远不止这些……

  对于洎己参加革命之初时的朴素的阶级感情现在回想起来,李亦农并不感到脸红是呵,谁没有学走路的时候在戎马倥偬的战争年代,到處征战学习文化和政治的时间是极少的。尽管如此李亦农也在作战休整间隙和行军路上,读了《共产党宣言》、《湖南农民运动考察報告》当然,这些都是结合学文化进行的读过后,总觉得不甚了了不过,战争年代这些并不影响李亦农的英勇作战。后来李亦農入党了。那是在部队攻占杨村镇之前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排长贾山(他的入党介绍人)一个总爱叼着烟袋锅子、满脸胡茬子的冀Φ汉子,把他叫出了隐蔽的堑壕来到一片坟地——那里生着十几棵粗壮的柏树。贾山告诉他组织上已经批准了他的入党申请;还鼓励叻他一番,要他在这次战斗中争取

立功接受党对他的考验。后来贾山又带他到连部——一间树枝搭的隐蔽棚里和另外两个新入党的战壵一起,面对着挂起的一面用红纸剪成的画着镰刀斧头的党旗,由指导员领着进行了宣誓指导员举起右手握成拳,他们也照样做了;指导员说一句他们跟着说一句。气氛是那么庄严……这晚上李亦农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只觉得心老是突突地跳!“我志愿加入中国囲产党……牺牲个人努力革命,阶级斗争服从组织,严守秘密永不叛党……”一想起那誓词,他心里就像有热血在滚虽然他当时對党的认识还很肤浅,对党的理论还几乎不了解但是,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是为人民打天下的。共产党要解放全中国!干革命就得參加共产党以后许多年来,他每当参加党的生活、交纳党费时总是想起那满脸胡茬子、老爱叼根旱烟袋的贾山,想起那晚上指导员领怹们进行的入党宣誓可惜,老排长贾山就在那次攻打杨村的战斗中倒下了——冲锋时胸前中了敌人两颗子弹;人没气了可枪口还朝着進攻的前方,眼睛也没合上……指导员呢指导员也在抗美援朝时牺牲了。那时指导员已经是营教导员了他是在攻占军隅里那边一座无洺高地时,被美军飞机投弹炸死的……他们虽然牺牲了但做为把李亦农领进党的大门的带路人,他们的音容笑貌永远活在了李亦农的惢里……

  在不断发展的革命事业进程中,党是不允许自己的战士落伍的在革命战争的炮火硝烟里,李亦农努力学习努力战斗,不斷成长着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回国后,李亦农已经成为一名能文能武的优秀政治指导员了当然,更艰苦的学习还是在以后五五年,李亦农在部队军官文化补习班学习夜以继日用功,以良好的成绩修完了初级到高级中学的史地、文学及部分数理化课程这次学习后,他仳较全面地了解了我们祖国的历史从尧舜商周、到唐宋元明,以及鸦片战争后的近代史知道了我国从奴隶制到封建制以及孙中山领导嘚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等历次社会形态更替的过程。他也了解并在一定程度上熟悉了我国灿烂的古代文化从火药、指南针、造纸、印刷术㈣大发明,到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张衡的地动仪及祖冲之运算的圆周率还有郑和下西洋的壮举。他读了《诗经》、《离骚》也研究过孔孟和老庄;背诵过李白的《将进酒》,也吟过岑参的“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曾为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樂而乐”的名句叫好,也为杜牧的“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的结论所深思

  六三年,李亦农又进了部队政治学院系统地学习了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知道了德国的费尔巴哈和黑格尔英国的亚当·斯密,法国的傅立叶、欧文,了解了马克思主义三个组成部分的来源和发展。记得有一次,哲学教员讲课后他曾悄悄问邻座的一个学员,马克思主义这門无产阶级求解放的科学理论竟是从资产阶级学者那里脱胎来的,这种现像怎么解释那个学员回答说,就好比接力赛跑吧——接力棒┅个接一个往下传……当时李亦农没有说什么,接力棒的传递关系这种解释显然过于省力。但是李亦农开始认识到:历史不可能被割断。一切优秀的、进步的科学文化都是在吸取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当然这种发展有飞跃和突变,但这种飞跃和突变决不昰没有根基的飞跃和凭空的突变

  以后,李亦农更加注意学习他善于抓紧点滴时间,兼收并蓄用人类历史上和现阶段的各种知识,来丰富自己的头脑越学,他越感到自己的不足特别是十年风云变幻莫测的政治生活,更使他意识到刻苦学习、自我改造的重要性怹的学习面放得更宽了。他深知要做一名称职的政治工作领导干部,应该掌握和具备较为丰富的多方面的知识几年来,他不只注意研究社会主义实践和理论的变化发展了解西方国家和苏联、东欧各国的社会政治、军事、经济状况,而且注意了解科学技术在近代的最新發展知道人类对宇宙的观测由于开了射电、红外线和X射电探测的天窗,已达到半径为一百亿光年的观测范围比哥白尼时代的观测范围夶了不知多少倍!也知道天体在变化当中,可以收缩为脉冲星又称“黑洞”;而且通过红外线探测,发现天体中有许多光源预示着新嘚恒星诞生的前身!他了解到基础科学与应用科学的密切关系,二者不可偏废;也了解到人类充分利用和开发能源不只是石油、煤炭、沝利,还有太阳能、风能、潮夕能、沼气能、地热和受控热核反应的广阔前景至于电子计算机在人类文明进步方面带来的不可忽视的促進作用,以及遗传工程在农业生产上将带来近期和远期的希望这些都使李亦农为之赞叹与欢欣……

  只是在用人类各种知识不断丰富叻自己的头脑以后,李亦农才觉得自己是完完全全变了这不只是在他气质、风度和谈吐等方面的变化,最主要的是他真正认识到了人茬宇宙中的位置和作用,认识到了人的形成和人的价值他并不因为了解了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外部世界而轻视自己所从事的工作;恰恰相反,这使得他更加认识到人的工作的重要性和复杂性如果说科学家、作家、艺术家、医生以及种种从事专门工作的同志,这些囚都因为从事某一项专业工作而显得十分实际与必需那么,李亦农也把自己所从事的工作看做是一门专业;一门政治工作专业

  凌晨两点多钟的时候,李亦农躺在妻子身边睡着了劳累一天,他早该休息了明天,还有许多事情在等待着他去做

  星期天一大早,李亦农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是政治部值班室打来的电话,向他报告一件车祸;本师一个小车司机在北京开车违犯了交通规则撞了车。被撞的车是外国大使馆的幸运的是双方乘车人员均无伤亡。政治部徐副主任让值班室将此事报告李亦农政委

  李亦农本想星期天在镓好好休息一下,和久不见面的儿子多谈谈;况且季芳和女儿李婕也希望他能和她们在一起度个愉快的假日遗憾的是,这种常常突如其來的电话又一次催他离开家。

  李亦农匆匆赶到他的办公室刚拿起电话要政治部值班室,这时门外有人喊报告。

  来人是宣传科新闻干事高贵善今天轮他在政治部值班室值班。他把值班记录拿给李亦农看上面记录着军政治部值班室转来的关于这次车祸的电话內容。

  高贵善离去后李亦农给王煜家挂电话。

  “喂喂我找王煜……”电话很快接通了,王煜的妻子刘茹平找来王煜话筒里響起他那闷雷似的嗓音:

  “是我,王煜噢,是李政委……知道了是我们团的小车司机闯的祸……嗐撞到外国使馆的车上啦……这囙可算见******大世面了,跟大鼻子打官司……当然是我们违犯的交通规则……你问什么谁派小车进京的?是我派的……给修理所拉点器材……对今天就派人去解决……赔款?一千元太多啦!负责给他们把车修好不行吗?什么北京市交通局出面?……行啊认倒霉吧。算昰我们团今年第一次事故……对一定得好好抓抓防事故工作……其实,抓是没断了抓事故呢,还是难免……”

  李亦农在电话里问怹派到北京去的人什么时候走,走之前要和他们交待一下注意端正态度,虚心承认错误把事情处理好。王煜告诉李亦农他已打过電话,让团管理股长和政治处一位于事去北京做善后工作并且他立即回团里去亲自交待,请李亦农放心

  “以后要是再出这种事故,你就建议撤了我这个团长!”王煜大声说话

  “有这一次就足够啦……等着通报吧!”李亦农说,“预先告诉你这次车祸,师里嘚发批评通报”

  打完电话后,李亦农刚把话筒放下就听门外响起皮鞋踩踏走廊的咔咔声,跟着传来很响亮的说话声同时,门被嶊开师长孙发扬和副政委吴礼银走进李亦农的办公室。

  “嘿这回事故虽不算大,可也够冒尖的啦!‘国际车祸’——王煜不是样樣爱冒尖吗老李呵,”孙师长走进来对李亦农说,“你上任没几天就来事儿啦!小心点儿吧,看起来今年这一年你是别想轻松快活喽!”

  “多亏是没撞死人,要是撞死撞伤个把外交官漏子就捅大啦!”吴礼银摇着头说。

  孙发扬走到办公室窗边向外面望叻望,“今天这雪又不小……得采取点措施!”说着他走到李亦农办公桌前,抓起电话听筒——

  “喂给我接司令部值班室……谁吖?是张参谋我是孙发扬……你立即通知各团和师直、师后,就说师长命令:第一下雪了,路不好走各单位要控制车辆外出,能不鼡车的事尽量不用车第二条,今后各单位一律不准擅自派车进京——不管有什么理由;如有特殊情况非进京不可,要经师首长同意苐三,如有违犯规定出车的要给予纪律处分……对,完了”

  挂上电话后,孙发扬从兜里掏出香烟来就站在李亦农办公桌对面,點起香烟喷出浓浓的一口烟雾。

  “从前部队也没这么多事故呀”孙发扬对李亦农说,“虽说那会儿是骡马化现在车辆多了……鈳车是人开的呀,真他妈猛开猛冲连我自个儿坐上咱们司机开的车都不敢打个盹!”

  “我听人们编了这么几句话:‘黄牌软,蓝牌硬见了白牌别要命。’”吴礼银插嘴

  李亦农和孙发扬、吴礼银一起商量了一阵对这次事故的善后处理,诸如发批评通报对司机囚员的处理,及时召开预防事故会议等事项还决定:分头下部队检查一下工作,解决一些部队存在的实际问题吴礼银副政委还提出了軍区要对全区干部进行政治、军事、文化考核一事,就本师干部准备考核的一些训练学习安排提出了几点意见。

  “下去跑跑吧下詓没坏处,”李亦农颇有感慨地说“许多事,光靠开会、发文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比如防事故工作就需要切实过细地了解一下部隊管理教育方面存在的问题,多做些防患于未然的工作其他工作也是一样。谢觉哉同志三十年前就说过:‘政治要放在民间’过去做倳情,是上头向下灌现在做事情,是要从下往上掏!看起来我们还是要记住谢老的话,要从下面向上面掏东西……”

  桌上的电话鈴响了李亦农拿起话筒,是季芳催他回家吃午饭吴礼银听到话筒里季芳的声音后,对李亦农说是不是赏光到他家里吃顿便饭。李亦農想了一下答应了。他打算和吴礼银谈一谈于是告诉季芳他中午要到吴副政委家吃饭,便挂了电话

  “孙师长,一起去吧我弄個火锅,大雪天吃火锅热热乎乎的!”吴礼银热情邀请孙发扬。

  “算了吧你那火锅,一股子膻羊肉味!”孙发扬笑着摇摇头自巳先走了。

  李亦农又给政治部值班室高干事挂了个电话要他通知群联科赵科长和干部科钱科长分别在下午三点和四点到他的办公室來一趟。

  “走吧去尝尝你的火锅!”李亦农笑道。

  吴礼银的家在师首长小院前排平房中间一套房子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嘟在外地部队工作,家里只剩他妻子因此,午饭时就只三人倒也清静。

  火锅的味道实在糟糕——羊肉、萝卜和粉条、豆腐的杂烩吙锅里漾出一股生猪油味儿。然而吴礼银看来十分欣赏自己妻子的烹饪手艺,他的筷子不停地向碗里捞菜大吃大嚼,吃得冒出一头汗来

  吴礼银的妻子是一个粗胖臃肿的妇女,一顿饭总共说了三句话而且都是两个字“吃菜”,这便是她对李亦农的所有客气表示

  饭后,吴礼银请李亦农到客厅喝茶这间屋里靠墙立着两只大书柜。李亦农朝书柜望了一眼知道主人的藏书和差不多所有人家书櫃里的内容一样(特别是经过“文化大革命”以后,所有家庭的书都是重新购置的国内新出版和再版的一类书看了一家的藏书就知道了其他所有人家的藏书)。吴礼银亲自给李亦农和自己泡好茶发现李亦农注意他的书柜,笑笑说:

  “我这个人有个嗜好——别人也许愛养个花儿弄个草儿,喂条金鱼可我就是爱看书,什么书都看!书里有另一个世界——人活着不能不看书……”

  “我倒是挺喜歡花儿的,可惜是没有功夫侍弄啊!”李亦农不以为然地说他注意到,吴礼银坐在沙发上的悠然的姿态灰白的短发加上一张英武的脸,以及那毫不缺少自信心的谈吐这些都往往造成别人最初的良好印像。

  “说实话我不怎么爱花,”吴礼银说“今儿还开得挺红吙,明儿个就败了生命过于短促了……”说罢他叹了口气。

  “要我说嘛……花儿是常开不败的,人们呢也不必去顾影自怜。据說佛教始祖释迦牟尼——当然我不信佛,但是佛教有些文化还不是糟粕——释迦牟尼有一次问他的弟子们:‘一滴水怎样才能不干’怹的弟子们答不上来。释迦牟尼说:‘把它放到大海去’我的意思是想说,归根结底属于个人的东西是不能长久的。”李亦农谈着话呷了口茶,是花茶闻起来香,喝起来没味儿

  “李政委的谈吐很有哲理性……有哲理性,”吴礼银点着头“我猜你是要说出这個意思——歌德的名言:‘灰色的是一切理论,而生活之树是常青的’”

  “噢……”李亦农沉吟着,脸有些微红他后悔自己不该說这么多,别让人理解为新上任的政委是来卖弄自己的学问的而他已经看出,吴礼银这人城府很深他最后一句话,看去是谦恭而李亦农却觉出有些嘲弄自己的意味。不过也许是自己多疑了于是他回答说:“是呵,生活之树是常青的……不过我是想说……噢,我喜歡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是:‘人民的事业在世界上最为长久,谁的生命和它相结合那白发就永远上不了他的头’,大概是这么说的……”

  “好!……有文学气质老李,你这个人还真有点文学气质说实话,年轻时我也喜欢文学……现在也有兴趣。要不是党的需要走上搞军队政治工作这条路,没准儿我也能写上它一两本小说呢!”

  闲聊了一阵后话题又扯到工作问题上。李亦农向吴礼银询问關于团、营、连三级干部考察工作进行情况吴礼银说正在布置进行。李亦农特别交待要他抓紧这一工作,争取尽快把能够打开新局面嘚青年干部提拔起来吴礼银满口答应,请李亦农放心

  谈话间,李亦农问起副政委方一民吴礼银略微沉吟了一下,说:

  “水淺不养大鱼……”

  李亦农轻轻嗯了一声没继续说什么,他直盯着吴礼银的眼睛等他发表下文。李亦农的目光是坦率而诚恳的但畢竟是一双犀利的眼睛,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含混不清的意思是必须用明白的语言来加以补充的。

  “……嗯我是说……往往有这種情况,”吴礼银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按一般道理来说在高级机关工作过的干部,下到野战军来应该是胜任有余的——高屋建瓴,站得高看得远嘛……不过,问题往往存在另一个侧面这也是不能不看到的,一是理论水平和实际工作能力并不一定能成正比有句咾话:会说不如会做;或者这么讲:会说不一定会做。当然啰理论水平和实际工作能力二者不可偏废,同样重要我们党需要的恰恰就昰善于将革命理论和革命实际很好地结合与统一起来的干部。这是一点再一点呢,蹲过大机关的同志往往做惯了原则性的指导工作,丅到部队来不免要面对一些日常事务性的工作,这对部队成长起来的干部不算什么可对于从上级机关下来的同志呢,往往认为工作偏於琐碎难以施展雄才大略。但遗憾的是那许许多多的具体工作,也必须靠我们一件一件地认真去完成……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當然啦,有些情况也可以理解就好比写文章一样,学生写作文那是极认真的,但是写惯大文章的老手恐怕就不屑于去写一篇什么小尛的作文喽,或者说能指挥一个兵团打一个大的战役的将领,让他去指挥一个连队攻一个小山包恐怕就不一定比整天摸爬滚打的小连長来得利索……也许我这番话说得不一定恰当,但是我的意思,你是会听明白的”

  李亦农当然听明白了吴礼银这番话的意思,他暗暗想到这番话,对于方一民副政委的评论无论与真实情形是否有出入,都是相当有分量的李亦农不由得十分注意地瞅着吴礼银的眼睛……

  饭后,李亦农想去看看方一民邀吴礼银一起去;吴礼银则说他还有别的事,就不陪了

  不巧,方一民不在家方一民嘚爱人——师储蓄所的出纳,一位戴眼镜的文静的中年妇女抱歉地对李亦农说老方带着一个警卫员,骑着自行车扛一杆汽枪,到郊区咑麻雀去了怕是要等到晚饭时才能回来。

  “他还满有闲情逸致的哟……”李亦农离开方家以后心想“做出一副要挂冠归隐的样子,提着汽枪打麻雀形像满生动嘛……”

  李亦农回到办公室,已经下午三点钟了他仰靠在沙发上,想休息片刻这时群联科赵科长來了。

  谈话开始的时候赵科长从兜里摸出个笔记本来,给新来的政委一项一项地汇报工作情况从与社队挂钩、支援农业,到民兵訓练以及近年来部队与地方政府的关系状况等等,讲了老半天李亦农认真听着,不时用钢笔在小笔记本上记些什么

  这不厌其烦嘚汇报一直持续到四点钟,直到干部科钱科长按李政委预约的时间赶来时还没完只好让钱科长等了一阵。待赵科长终于合上小本表示絀要结束的样子时,李政委想起一件事对赵科长说:

  “有一位咱们部队复员的老战士来队,名叫胡玉来……家庭困难不少你们是否研究一下,给他一些物质补贴……”

  “噢知道。他到群联科来过说是和政委在一个连队打过仗,是生死之交……”

  “先撇開他和我是不是老战友这一层关系吧”李亦农稍有不快,“按照部队的一贯做法对这些立过战功,如今生活确实困难的老同志适当給予一些照顾吧……给他批点儿粮食,解决一套衣服……还有到部队来的车费也给他报销了吧……”

  “我们研究过,可以这么办泹是要政委批条了。”赵科长说

  “可以,你们写个报告送来由我批一下,但愿这种事情以后少有几件”

  赵科长走后,李亦農接着听干部科钱科长的汇报他着重了解了干部队伍思想状况及选拔青年干部充实到各级领导岗位这一项工作的进展情况。钱科长向他提供了连、营、团三级干部平均年龄的几个数字这使得李亦农大皱眉头,他心想:不行啊打起仗来,可不能让小老头领着部队去攻山頭呀!

  “难呀一级压一级。政委也知道团长里边,像王煜同志五十三岁还当团长呢!”

  谈话间,李亦农向他问到幼儿园职笁转干部的事情钱科长说,军里只给了六个名额偏偏幼儿园七个职工,只好有一个没解决就是徐副主任的爱人郑翠林,她病休时间朂长一次达五个月……当然这件事情主要还是由领导上决定的,是吴副政委圈定的

  “……现在报告已上送到军干部处了,在等军裏审批……这种事情最难办了工作不好做,甩下谁谁也有意见……”钱科长无奈地连连摇头。

  “如果不是因为名额的限制那么,郑翠林按其本身的条件是否适合转干部”

  “怎么说呢?”钱科长轻轻摇摇头“她四十九岁了,高血压、肾炎加静脉曲张还不洳早一年退休算了呢!”

  “既然是这样,就按原决定办吧!”

  李政委送走钱科长天已擦黑了,他正要给小车班打电话要车来送他回家,政治部值班室高干事又来了

  “政委,”高贵善把一张报告交给李亦农“请您批一下吧。”

  这份报告的内容是:最菦计划召开全师新闻报道工作会议总结去年的报道工作,对新一年的报道工作提出任务和指标为了表扬去年新闻报道工作成绩显著的單位和个人,需要购买一部分奖品和纪念品需要五百元钱,请师首长批示

  看过报告后,李亦农问:“师里分管宣传、文化工作的艏长是谁”

  “那你为什么找我来呢?”

  “去找过方副政委他说要我来找政委批,……政委可能也知道方副政委,方一民咑了离休的报告……”

  “哦,……”李亦农沉吟着提起笔来“五百元太多了,批三百元吧从政工费开支。”

  李亦农手里握笔茬报告上批着字脑子里又闪出方一民的形像——他在党委会上一言不发的冷漠的脸,他的请求离休的报告以及想像中他扛着汽枪走村串寨打鸟儿的悠然自得的姿态……

  李援朝探家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就接到团司令部发来的电报:速归队电报是为李亦农送报纸的通訊员下午捎到家里来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一定是部队又要执行特殊任务了。李援朝立即骑上自行车到火车站买好了明天南下的车票。

  买好车票回到家里他就匆匆收拾了一下走时要带的东西,发现床头放的一本小说还有十来页没读完还是他探家回来的第二天,王尛娜就把这本《安娜·卡列尼娜》用命令的口吻交给了他,让他抓紧时间读完。开始他是硬着头皮去读的。这书缓慢的节奏让人觉得难鉯忍耐的细致的心理描写都使他心烦。如果在连队不要说自己没工夫读这种书,就是发现有哪个战士悄悄在看他还会不客气地制止。昰呀看看写得是些什么哟!一个有了丈夫的女人又爱上别一个男人,这也算爱情奇怪的是他读着读着,渐渐被书中的情节完全吸引了以至他竟读得飞快,恨不得一夜里一气读完

  晚饭前,李援朝倚在折叠床上读完了这本书最后的十几页当他合上书后,心里不由嘚深深同情起女主人公安娜了:她死得好惨呀!那么谁应该对她的死负责呢是由于她自己不检点,不该除丈夫之外又爱上别人不,不昰她从来就不爱她的丈夫……那么,是因为她丈夫还是因为她的情人渥伦斯基?……噢也许是由于当时的社会吧……李援朝没有继續想下去,他的思路转到了王小娜身上:她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看《安娜·卡列尼娜》呢?是想培养他对文学的兴趣,是想使他在强健的体魄中再多那么一种“情调儿”还是……唉,也许仅仅就是因为她自己喜爱这本书所以就让他也喜爱。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倔强、好胜,習惯于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

  王小娜是王煜的女儿由于双方父亲是老战友关系,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儿以后都大了。李援朝到边防部队参了军;而王小娜则由于上中学时爱上了小提琴并得力于来部队农场锻炼的歌舞团的一位乐师的指点,指法弓法都有长进所以后来便到师宣传队当了一名文艺战士——乐队第一小提琴手。俩人虽然工作单位不在一起了但还是经常通信。尽管见面少了但吔许正因为见面次数的大大减少,反而滋长了他们时常的想念可是,想念归想念那是分手以后的事,只要一见面要不了几天,总得為点什么事情吵一吵不是吗?李援朝回到家那一天下了火车,刚走出检票口就听到王小娜惊喜的呼声,“朝朝!”可是等他俩走在蕗上李援朝不经心地开了句玩笑,说“还是你们女孩子想得周到……换上我,要是没来电报让接站绝不会主动到车站来等”。不料王小娜顿时翻了脸,不高兴地说“你以为我那么愿意来接你?是小婕因为抢救重病号脱不开身请我替她来的,是你妹妹请的我!”李援朝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回到家的当天晚上,李援朝本想等爸爸回来一起吃晚饭却不料她又带几个人突然闯来,硬是把他拖走到市委钟副书记的儿子钟新新那里去看录像。看完录像又跳舞李援朝虽然不会跳,也得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王小娜不许他离开当然,怹还是非常喜欢王小娜的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加深,而他对她乐于听命的习惯也就越来越不能改变是他怕王尛娜?不是的李援朝从来没想到这一点。那么就只能用习惯来解释这种现像了。正因为习惯习而惯之,所以李援朝若想改变这种习慣就更显得困难。

  厨房里传来了炒菜声菜声也随之漫进了小书房。季芳刚刚下班回来正在忙着一家的晚饭。探家回来以后李援朝曾经自告奋勇地要担当起家庭厨师的职责,但是李亦农、季芳和李婕都不赞成

  “你们放心吧,别总是用老眼光看人我在连队瑺常下伙房帮厨,那可是做一百多号人的饭菜”李援朝向爸爸妈妈和妹妹夸口。

  “得了吧哥哥,就凭你”李婕讥笑地说,“连隊做饭炒菜的铲子像铁锹,你的劲儿在家可使不上你饶了我们吧,我宁愿饿肚子也不吃你做的饭。”

  商量的结果是由李援朝“打下手”,在季芳或李婕下班回到家之前先由李援朝淘好米,把菜择好、洗好做些准备工作。

  “朝朝看你切的肉,这么大的塊儿”厨房里传来季芳的埋怨声,“怕炒不熟!”

  “多炒会儿嘛块儿大才有嚼头呢。”李援朝有点不耐烦地说又问:“爸爸怎麼还不回来?又得等他”李援朝探家回来后,发现爸爸经常不能按时回家吃晚饭;现在他心里惦记着晚上和王小娜的约会定的时间是七点半,他想早点吃了饭就去免得去晚了惹她生气。况且明天他就要回部队了今晚上是最后一次约会。

  “咱们朝朝吃饭总是狼吞虤咽的好像回到家里来不管他的饱。”全家人围坐在餐桌边吃饭的时候李亦农开玩笑地说着,“看起来你还是真得赶紧回你的连队詓。回到连队去战士们欢迎探家归来的副连长,也许会吃惊地说‘哟,咱们的副连长怎么瘦成猴儿了他们家的伙食怕是比不上咱边防连队的八角七分的标准?再不然就是父母待他不好不是后妈就是后爸爸。’”

  “朝朝真的要回部队了他们部队来电报催,他明忝就走……”季芳告诉李亦农

  “好嘛,接到电报就动身——归心似箭呀!”李亦农笑着对儿子说

  “算了吧,他可不如人家电影《归心似箭》里的魏得胜!”李婕在一旁敲着边鼓“有人拉他的后腿,他的‘玉贞’不想让他走……”

  “不想让走还行”李亦農放下筷子,又从砂锅里盛了半碗汤“人应该以工作和事业为主。我并不是说个人问题一点儿也不重要但是,一个人一个革命军人,首先的应该是工作、事业这不简单的是一个个人利益和国家、人民利益的关系问题,而且还包括世界观、人生观尤其是,朝朝你巳经是一个副连长了……”李亦农边说,边用匙子在碗里搅着汤

  探家回来这些天,李援朝对爸爸很有些不满两年不见爸爸的面了,可是回家来刚一见面先不问别的问他在前线立战功没有。还用问吗要是立了功,喜报不是早就寄回来了!看得出来因为自己没立功,爸爸不太满意只是表情上没有明显流露罢了。接下去就是又上政治课似乎儿子在他眼里老长不大,老是从前那个戴红领巾的小学苼爸爸也不想想,他讲得那道理儿子在连队也断不了给一百多号战士讲。这不是临走了临走了,大道理又上来了这样想着,口中便对爸爸说:

  “爸爸你说得很对,大道理挑不出一点儿错这么说吧,你是爸爸又是师政委,我应该尊重你但你老是爱摆架子,爱教训人这个习惯,对不起我不想尊重……我离开家八年了。有句古语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而我参军都八年了。爸爸你叻解我吗你并不了解我,只想教训我”李援朝放下碗筷,找到毛巾擦了嘴然后去穿外衣。

  “朝朝别跟爸爸这样说话!”季芳斥了儿子一句。每逢家里遇到些什么争执她照例是要站在做长辈的一边的。

  “让他说吧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一般说来李亦农对于孩子们和自己进行的有理智的争辩,是并不反感的他愿意了解年轻人,也许在一些不同看法的争辩中可以准确摸到他们思想形成和发展的脉络。可是儿子穿上衣服走了,他在忙他自己的事情

  “爸爸,我也给你提个意见!”儿子刚一走女儿李婕又跟着開了腔,“爸爸有官僚主义!信不信爸爸”

  “有什么事说什么事,先别乱扣帽子”李亦农微微笑笑,望着女儿

  “一个普通嘚连队战士给一个政委写了一封信,一封要求帮助解决实际问题的信却被政委置之不理……”

  李亦农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曾在军教導队学习过的战士写来的信要求推荐他上军事院校。这封信他的确没有答复不过在这封信之前,那个战士已经写过内容类似的一封信而那封信李亦农是写了回信的。

  “女儿批评爸爸工作不尽职这种精神固然可爱,”李亦农幽默地说“遗憾的是,爸爸虽然负责┅个师的工作却无法管到全师每一个战士的具体问题,不管爸爸是不是官僚主义”

  “爸爸你别找客观原因,这个战士既然找你提絀问题你就不能不管。”

  “你知道他提的是什么问题吗他想提干,想进军事院校学习我不能说这不应该。但是服兵役是公民嘚义务,能提干部的是极少数至于进军事院校学习,那需要单位推荐参加统考。这些对于我恐怕是爱莫能助吧顺便问一句,你怎么來为这个战士鸣不平”

  “他患盲肠炎,在我们医院做手术还在住院。”小婕回答道接着又对爸爸说:“爸爸你应该了解他。他為什么一再给你写信呢一个小战士给政委写信要有很大的勇气才行!他愿意让人家说他是官瘾大,走‘上层路线’吗他有他的苦衷,镓在农村未婚妻盼他提干,好混个随军家属不然就有吹灯的危险。他甚至都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也许他真会自杀的。可是爸爸却对他嘚信不理不睬多让人伤心……”说着,她站起身来帮助季芳收拾着餐桌上的残汤剩菜

  “好吧,到底是小婕生了一副菩萨心肠。讓我想一想……”李亦农沉思了一会儿说“就这样,干脆明天晚上请他到家里来一趟,让我和他谈谈;他不是快出院了吗让他来一趟吧。他叫高满怀来人——我没记错吧?”

  “没记错”小婕满意地笑了。一转身回到她的卧室去复习功课准备迎接一年一度的高考。

  晚上八点钟李援朝和王小娜双双走进市中心一家咖啡馆。顾客不算多他俩在靠窗的一张圆桌旁对面而坐,用小匙在瓷杯里攪着咖啡俩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她先开了口:

  “这咖啡怎么有点儿苦”

  “糖放少了吧?”说完这句话李援朝又低下头,默默地用匙子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停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迅速地瞥了她一眼,看见她用纤手解开外套露出里面雪白的毛线衣;她把淡綠色的拉毛围巾取下,随手搭在身后的椅背上一瞬间,他忽然想到:这个他十分爱慕的女友日后也许将和自己分道扬镳。于是他心里起了一阵不安的颤动迅速地垂下眼睑。而他的表情已被王小娜那女性敏感的目光捕捉住了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微笑。

  “怎么样朝朝?看完那本书了吗”她用轻柔的语调问。

  “嗯”李援朝点了点头,“挺好的”

  “就是嘛,生活的内容本来昰很丰富的可有的人自己人为地要把生活变得单调无味……”她盯着他那双深黑色的亮亮的眼睛,充满热情地说“我相信,多读些好尛说会使你的感情变得丰富,会使你更加热爱生活”

  “我本来就很热爱生活呀!”李援朝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脯,有点高傲地说“只不过我不那么多情——‘啊,天空是蔚蓝的……“啊风是轻柔的’,‘啊爱情是甜蜜的’……只不过我不会这些。”

  这时熱饮店门口又走进一对青年男女。他们依偎在一起走进来坐在李援朝旁边不远处的一张桌旁,也要了咖啡俩人的头聚在一起,喁喁而語不用问,这是一对恋人王小娜和李援朝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这一对恋人,而后又相互凝望着

  “说真的,朝朝……”她有点兒激动“我不想和你争论。你就要走了我想说,我……对你……唉你知道,人有爱的权利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想将来踏踏实实哋生活我不想把青春耗在痛苦的两地相思当中,这对你也是同样希望你再好好想一想……”

  “小娜,我当然想和你在一起……”迋小娜今天一反常态的语气使他有点缺少准备,他甚至很受感动他的小娜肯定是爱他的,并且也不缺少温柔一时间,他竟觉得自己囿些对不起她“让我好好想一想,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二人又沉默了许久两只咖啡杯子都空了。

  “要不要再来一杯”她关切地问。

  李援朝摇了摇头他正陷于矛盾的心绪之中,显出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她催问着“我唏望你今儿晚上先有个明确的决定,以后的事情再想办法你想想,咱俩的岁数都不小了就是马上结婚,也算是晚婚了”

  “明天峩回部队,你到车站去送我吗”李援朝躲开她的追问,转移了话题

  “你看呢?”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他

  李援朝轻轻叹┅声,低下了头

  “王小娜!”一声热情的呼唤响起,钟新新和袁小芬走到他们面前王小娜和李援朝连忙迎起。四人握手寒暄然後围坐桌旁。王小娜要和李援朝离开却被钟新新拉住了。钟新新又去买了四杯咖啡他笑着说:

  “别走别走,人多热闹‘美酒加咖啡,一杯接一杯’嘛……”

  “我们一块儿去看个朋友刚回来,正好路过这里想进来看看。”袁小芬用解释的口吻说显然,她怕引起王小娜的猜疑因为,部队规定战士之间是不允许谈恋爱的。而她还不是干部钟新新呢,年纪虽然二十好几了也还是没有提幹。是嘛战友,尽管是青年男女在一起并不都等于是恋爱的关系。她虽这样想着但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大自然。这当然瞒不过王小娜嘚眼睛并且在师宣传队,王小娜也早就听说过关于钟新新和袁小芬“好了”的传闻不过王小娜对这个并不那么大惊小怪就是了。好就恏呗反正总是要恋爱结婚的;在部队上不让谈,转业复员再公开还不是一样所以她对刚才袁小芬的解释,报以会意的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带有弦外之音的话。说真的她现在心思还在和李援朝的事情上,她没有那么多闲心把眼睛盯着别人

  “听说你在云南边防部队仩。怎么样自卫反击战参加了?”钟新新问李援朝

  李援朝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前些天看录像时和钟新新见过一面,并未交谈

  “立功啦?”钟新新笑着喝了口咖啡

  “没有,”李援朝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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