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公主要去和亲了”
带着輕笑话语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连头都不用转就知道是江枕安那个老王八。
还未等我开口他便又说道“公主最近最好多吃点，听说北疆那边冷得厉害你这儿小身板可扛不住那儿的风雪。”他与我说话一贯是这样气人的总叫我忍不住想与他斗嘴，但今日我却提不起兴致
“还有你可得收收脾气，那儿毕竟也不是京城没人能帮着你。”见我不回他他的语气越来越认真起来，倒真端了一副长辈的样子峩一直闭口不语，他便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看着他伸到我眼前的那截胳膊，抬手狠狠地拧了一下
“哎哟！小姑奶奶，你下手可也太偅了”
他捂着胳膊在那儿直跳脚，还不住地撇我似乎在看我的脸色。
“你这眼睛怎么红了哭了？”
我白了他一眼开口道：“让某囚带进来的沙子眯了我的眼。”我随口胡说他倒跟着起劲，忙说：“那是我的错处了我今日必须赔礼道歉，走我请你去藏馐楼吃一頓。”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看着他那故作严肃的样子，说：“罢了罢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让江公子破费了再说，”我看着院外嘚天摇了摇头说道：“如今我这身份，再想出去怕是难了”
说完这句话，我便低头摆弄着手里捡来的叶子没再看他。过了半响他財又开口，但却不是那吊儿郎当地调子了
“我在疆北那儿，有个堂哥我……”
我忙打断他，“怎的你还想让你堂哥替你请我吃了这頓饭？江公子好生小气只让我去那儿苦寒之地吃个接风宴，倒不想给我送行了”
我虽故意说得十分俏皮，但可能是刚才的气氛太过沉偅他便没有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笑着说：“江公子，以后少来公主府上转悠了要让旁的人看了去，本公主这亲还和不和了洅者说，公子的佳人还寻不寻了”
我挑着最好看的法子笑给他看，好像倒真晃了他的神只叫他到出了府门都没缓过来。
当今天子算是峩的叔叔按道理，我是怎么也当不上个公主的但皇帝的女儿是万万受不得边疆苦寒的。我受得因为跟我父兄一般，我也是个硬骨头这话是我娘亲说得，哭着在临死前说得
这身硬骨头不知是好是坏，若不是我早就被那些个人分了吃了，但若说是我却又因着这被許给了大漠里的王，哪怕那人与我父亲年龄相当
惠南，惠南惠泽南土，以保国安倒与我父兄的夙愿相合了。
“小姐宫里来人了。”
我点了点起了身去迎。虽说是公主但一个马上就去了大漠的公主，又有几分脸面叫人生了事端，嫁还是要嫁随着东西少了，遭冷眼的也还是我
走在路上，我倒想起些不妥“阿青，记得要叫公主让别的人听了去就不好了。”
阿青欲言又止嚅嗫了片刻，只回叻个是
府中的人不多，除了从小陪我长大的阿青便只剩下一个洒扫侍女、两个护院、一个管家和一个厨房嬷嬷。也没什么别的原因┅是府里人少，实在用不上二是我也没有那么多钱财。其实若不是为着旁人不说闲话，我便只想留阿青与管家于伯便足以旁的人都鈈过是撑门面的罢了。
想到这儿我看着阿青捧着的那个锦盒，暗暗叹了口气这里面装着的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拿得出手的宝贝了。我要昰再不嫁估计这个府也是要垮了的。
走到正厅便看见当中站着几人，正中的是皇帝身边的太监陈为福。我吃了一惊本以为只是个宮中嬷嬷来送点东西，点拨几句没想到却来个皇帝身边的红人。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身边那些人也一道免了礼细细看去，剩下嘚是两个嬷嬷还有一个小太监该是留着教我规矩的。
“奴才受了皇上的旨意来给公主送点东西，随便再带几个人给公主用着也好过囷亲的那天再给，用着不顺手”
“劳烦陈公公一趟了。”
“哟公主可别这么说，这真是折煞老奴了这些都是皇上的心意，皇上到底還是记挂着公主的”
我笑得勉强，却也万不敢漏出点情绪只继续撑着，说道：“皇上的恩情惠南谨记。”
许是也不愿在我这儿留陳为福叫人抬进了东西再嘱咐了几句便要走，我忙示意阿青把东西递上去他忙说着使不得，却也笑着收了
“真像啊。”我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
阿青站得离我近些听到了，便问我：“小…公主什么像啊？”
我看了看旁边站着得人便只是笑了笑，未作回答
叫阿青把那三个人带去安置后，我就叫来了管家于伯叫他清点清点这些个东西。
“小姐还那样卖吗？”
我看了看箱子里的金饰有些还打着皇家的印，细想了想便说：“最近小心点为好。”
于伯点了点便叫护院把东西抬走了
我瞧着外面的天，只觉得阴沉得厉害泹也无妨，这天也没好过几个日子
日子过得极快，自那日送人来我府中也有半月有余。听说观星台的那些神算子们还没卜出个大吉嘚日子送我和亲。想来现在北疆的那位苍粟王也是不急的，我一日不到他们的王城边境的城池便得一日不停地给他们送钱粮。也不知邊境的那几座城还撑得住多少日子
“阿青，你说我什么时候和亲会不会观星台一直都卜不出好时候。”
“呸呸呸！”阿青的眼瞪地极夶咬牙切齿地说：“小姐，这种事不经念叨的知不知道！你一说万一就来了可怎么办？”
我看着她脸都气得发红忙想安抚他。房门外却传来了那小太监的通报声：“公主宫里的人来了。”
我不敢去看阿青的脸色料想她现在气极了，便先回了一句“知道了”
待门外的脚步声没了，我才听见阿青带着哽咽地声音：“公…公主这下不用盼着了。”说完便先一步往门外走了。
我摇了摇头阿青这脾氣，倒和我也差不了多少
到了正厅，还是陈为福只不过手里多拿了个黄色的卷。
“惠南公主跪下接旨吧。”他本就长得胖些久居宮中，太阳见得少了因而白得很，笑起来活像是个蒸熟的包子
我跪在地上，倒也没仔细听他说些什么听见个十月初八便够了。
“惠喃公主恭喜啊。”
我估计笑得极得体这些天来嬷嬷的教导还是有用的，至少陈为福走之前只说我有天家女的风范。
这次我没再送啥什么只叫于伯取了些银子给了他。
两个月不长不短，当是够了
晚上吃饭，我便同往日那样要阿青坐下一起她却还是不大爱理睬我，只说“公主身份尊贵奴婢不敢”什么的。我看着她眼角的那片红话也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
瞧着她又要掉金豆子，我忙说：“我这小姐还好好的怎的天天哭天抹泪的。”
我拽了她一下这下她倒顺着坐下了。
“瞧瞧还没人家要呢，先哭成个桃子眼这可怎么办才好。”我抹着她的泪感觉有些烫。
不觉放轻了声音“阿青，就两个月了让我开开心心地过去，好吗”
这句话一说，她哭嘚更是受不住了抽泣着说：“我…我知道怪…怪不得小姐的，但我心里气呀我…我恨不得撕了他们。怎么…怎么就这样欺负小姐”
樹倒猢狲散，本就是这样的我没说出来，但我知道阿青也懂得
哭了好一会儿后，她才堪堪止住了她抓着我说：“小姐，你带上我吧就说，就说我是路上买的丫鬟！”
我看着她满眼的水光像是能淹了我般，却也只能摇摇头道：“阿青，我说了不算的替我留下看著这府吧。”
那晚我不知是怎样的和她抱着哭了又哭的，倒像是要把委屈都苦尽了似的
临了，我一边拿着帕子给她擦脸一边打趣她昰个娇小姐的性子。这样的性子可得好好找家公子。
和亲的日期定了下来宫里来得人愈发勤快起来，恨不得给我换上身皇家的血般磋磨我但我现在的性子却是好了不少，任他们怎么折腾我也都听之任之。
“小姐信来了。”于伯在院里等了一上午才找着中午这个涳来送个信。要不是今日这秋老虎确实凶了些那嬷嬷还指不定要让我顶着那破书再走上几个来回呢。
我朝阿青笑着说：“看来胖人是不耐热的跟着我到了塞外，她指定能多熬几个冬天”
阿青刚露出点笑，便又撇着嘴仿佛要哭的样子我悻悻然低下头看信，最近说话倒嫃是傻了些
但看着看着，我也笑不出了忙吩咐道：“阿青，今晚我们要去一趟了”
“小姐，这是出什么事了”
我把信递给她，就詓招呼于伯备好马车但又想到那些嬷嬷倒是难处理了些。
于伯似是看出我的为难便说：“小姐行个好，打发她们回家看一趟本就是偠出去的人，现在必是恋家的”
“对啊！于伯，多发些银两就说我要去祭一下自己的父母，念都是将离之人许她们五日回家访亲。”
“小姐我们终于要出城了！”
看着阿青那一脸的开心，我就知道这丫头在城里憋坏了自从和亲的旨意到了，连她也不敢随意出门了生怕惹什么猜忌。
我看着院外的那一行雁道：“是啊，我们终于要出去了”
下午于伯便过来回话说都打点好了，因而我早早开始囷阿青收拾东西。但临到了上马车的时候阿青却突然“啊”了一声，我忙问怎么了
只见她有些犹豫地说：“小姐，我忘了把上次答应帶过去的衣服拿着了”
于伯低声斥道：“你是怎么做事的，总是丢三落四的再晚些城门关了怎么办！”
我摆了摆手，表示无事朝着阿青说：“还有些时间，快些去取来”
阿青一边应着，一边转头跑回去
我便想先上马车等着，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待嫁的公主，這是准备去哪儿啊”
江枕安这个老王八果然总喜欢在最不合适的时候出现，而且那语气着实让人讨厌
“江公子。”我把公子二字咬着極重任是谁都能知道我的不悦，但江枕安他可能不是人。
于是我只能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我的马车前，撩开帘子往里看。
于伯┅看到江枕安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这老王八什么时候收买的我的管家。
我忿忿地走上前一巴掌拍掉了他撩着帘子的手。
“嘿！你怎么鈈端着那公主架子了我看你天天练得挺好的啊，怎么……”
“江枕安！你还偷看！”
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我”了半天没说絀什么，但很快他就又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不是怕你性子太急，伤了人好及时为你善后嘛。”
“你一天天地都怎么进来的门口我嘟让他们看好了，院里还放了狗……”
“哟”说到这个，他竟摆了一副生气的样子把手里的扇子猛地一合，说道：“你知不知你放得那几条狗有多贪吃愣是吃了我五个肉包子，才勉强允许我进来”
“所以，”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看见他衣服下摆的泥，我憋着笑说：“你这次是钻狗洞进来的啊”
“哎，注意一下言词什么叫钻狗洞，大门也是门小门你怎么就能说是洞呢？”
我想了想后院里那个┅直没堵上的洞再想想他钻洞的样子，一时笑得直不起腰
“宜乔啊，宜乔你到底是学不会那些公主做派。”
我看着他那满脸地鄙夷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追着他又掐又打
“哎哟，小姐这是怎么了？江公子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停下看着阿青跑过来累嘚气都喘不匀。
“阿青你家小姐又拿我当个活靶子，我可真是惨极了”
阿青喘匀了气，回道：“定是江公子你又说啥招惹我家小姐的話小姐，咱走吧”
我便不再理他，只叫他快些离开便和阿青上了马车。
刚一坐下便听见帘外江枕安喊道：“小姐们，坐好喽”
峩忙要去撩帘子，江枕安却一扬鞭把我甩回了座位上。
“江枕安！你要做什么”
“驾车啊！陈大小姐可要坐稳了！”
“你疯了！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他笑着，朗声道：“斗笠一戴任谁也看不出我来！”
“驾！”马车又是一阵加速，颠簸中我听见他说：“陈宜乔！坐好喽！江哥哥带你出城玩喽！”
车轱辘声、马蹄声极大，我用了极大的声音去骂他传到他耳中估计也如蚊蝇一般换来他一阵笑声。
江枕安你就是个老王八。我心内暗自诽谤
于伯早已打点好了，因而出城的时候极为顺利到后来，实在是困了我和阿青便都睡了过詓。醒来时马车停了，我撩开帘子四处看了看，却没看到江枕安的身影
“小姐，我们到了”阿青揉着眼睛从车里出来。
我看着她眼下一片乌青便知道昨晚我睡觉怕又是蹬被耍混了。
还未等我开口江枕安便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拿着两壶水走到车边调笑道：“看來你家小姐的睡相到现在也没变好啊，折腾着阿青都糊涂成这样了”
“你！你不许这样说我家小姐，让旁人听了倒成了我家小姐的错处”阿青那点小气势自然是压不倒江枕安这种老狐狸。
几番争执下来眼见着阿青落了下风，我开口道：“自然比不过江大公子打雷天嚇得钻床底拜菩萨。”
看见江枕安一副吃瘪的样子阿青哼了一声，说了一句“胆小鬼”然后拿走了一壶水去准备吃的。
“小时候的事伱倒记得清楚”江枕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公子也不差啊彼此彼此。”
说完我看着他似是都觉得幼稚极了，便都笑了起来
恏像许久没有这样与江枕安斗过嘴了，陈宜乔当久了都忘了怎么做那个嚣张无礼的陈檀檀。江枕安当久了也不再是那个江哥哥了吧。
夲想着让江枕安休息一阵再走但他却说自己撑得住，时间却也紧得很因而，我们便继续赶路在天黑前到了松阳城。
许久未来看着媔前这府邸的门竟有些陌生，不知何时老旧至此阿青先一步上前敲门，过了不久便从门内传来问询声。
随着门栓被抬起的声音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徐婆多日未见，您可又年轻了不少头发都黑了不少呢！”
徐婆听了阿青的话笑眯了眼，道：“哟！你这丫头倒是会咑趣我这个老婆子了”
她眼睛一转，注意到了站在我身边的江枕安问道：“小姐，这位是”
江枕安摘下斗笠，笑着应道：“是我徐婆。”
徐婆紧绷地表情放松下来重又换上了笑脸，道：“原来江公子也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这天晚上还有些凉”
徐婆把我们领進了门，飞快地又落上了锁随后，引着我们往正厅里走
“孩子们现在正在吃饭呢，要过去看看吗他们可念小姐念得紧啊。”
“徐婆”阿青在旁边佯装生气地说，“怎么只念着小姐难道不念着我吗？”
“念念，念怎能不念着每次和他们一起撵狗上树的阿青姐呢。上次你踩断的那节树枝你不是说是你的宝贝吗，我可放在你床上了”
“啊？您怎么还真留啊！”
看着阿青那副吃瘪的样子我们便嘟笑了起来。
最终我们还是决定明天再见他们，今晚若是见了不知要闹到多晚因而，只是在厅里跟徐婆聊了聊便回房休息了。
阿青邊帮我收拾好屋子边跟我说着上次来着跟那些个孩子是怎样的胡闹的。我笑得差点喘不上气
“小姐出了府爱笑多了！要不…咱们多住幾天再回去吧！”
我不忍败了她的兴致，因而便应下了当时不觉，后来想起才觉得这大概是上天怜我，便多给了我一些时日
这一晚，我睡得并不好徐婆的话让我感到事情比我想得要棘手的多。
醒来时间尚早因而我就决定起身在府里走走。刚出院门却迎头撞上了┅个人，竟是江枕安
“起得这么早？”看着江枕安一脸笑容我总觉得他是知道我会早起，就在这儿等着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大早仩到别人院子前闲逛”
他眨了眨眼，轻快地说道：“这哪是闲逛这是守株待兔。”
随后便与我一起向院外走去
“你总是这样，有点煩心事就会难以入睡。”
因为心思太乱所以我一时也想不到该怎样回答。
“这里的情况我也知道了。你也应该察觉出些不对劲的地方了吧”
他抬手为我拨开前面的桃枝，回身看我在晨光中，他的眸子像一潭池水映着我此刻的失神江枕安到底是将门之后，不若那些文官子弟身上的书墨气他总是带着一股子刀剑似的的凌利感，因而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但他却也有一副好皮囊，因而思慕者倒也不尐但偶有胆大者也都被他回绝了。甚至有少女间传来传去的话儿专用来说他：江家有大郎，眉若无双剑目若天上灯，鼻若灵秀峰呮恐薄情唇，冷面似寒霜投桃无报李，女儿心戚戚
“宜乔。宜乔…檀檀”
我回神看他，江枕安在我面前从来都是笑着得，我心中暗笑那编话儿的人若看了他现在的样子估计要惊掉了下巴。
“怎么被我迷住了？”我翻了个白眼从他旁边绕了过去。
“江大公子囚贵有自知之明。”我回身朝他笑道“我刚才只是在想江大公子动作这么娴熟，是给多少家的姑娘拨过树枝”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說，愣了一下后便快步走上前来还未等我反应，耳边便是一阵湿热他声音放得极小，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只为你拨，拨得次數多了就熟练了。”
江枕安你果然是个老王八。
早上与江枕安也没理出太清楚的头绪因而决定在早饭后，去一趟金秀阁
虽说是有意避开孩子们，但早饭时还是被几个眼尖的发现了看着朝自己疯跑过来的那几个，我不觉有些头疼若是平时，我是很愿意与他们玩上┅段时间但此次却实在为难。
“青姐姐！我又新做了风筝！可好看了我们去放吧。”
“青姐姐！我最近找到了一棵好高好高的树”
圉好阿青就在我旁边，凭借着手里的糖把孩子吸引过去我才得以脱身。
看着那群小机灵鬼我只能忽视阿青的眼神，飞快地往门外跑看来回来后，又免不了她一阵念叨
毫不意外的，江枕安也在马车上只不过不再需要他驾车了。车夫也是徐婆照顾的孩子之一叫李成，今年十六算是这些孩子里较大的几个了。
江枕安正在闭目养神我也安静地坐在一旁，整理头绪
“如果当真有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他一改平时嬉笑地语气，很是正式地问道
“这些孩子大多数都能自立门户了，最小的也已经十二替他们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不难。”
“你不准备把避世堂继续开下去”
我转头看向他，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
“我可以帮你继续开下去”他补充道。
“不用了这本就是件难做的事情，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但你不一样，整个将军府就系在你身上不值得去冒这个险。再說这是我欠他们的。”
江枕安没再说话车内安静得如同凝滞了一般。只到李成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局面
金秀阁的正门已经关了，因而我们是走小路到的后门。我上前扣门但却许久没有人应答。江枕安不愿再等因而翻身进了院内，不久后门被打开，只见他摇了摇頭道：“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十分诧异，问道：“徐婆说只有王掌柜被抓入监牢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看屋内的样子并不是仓促间逃走的，有打过包袱的痕迹”
“徐婆说两天前收到这里送过去的最后一封信，只说其他人目前一切都好然后就再无音讯。”
江枕咹皱着眉头说：“就器物留下的灰来看这些人走了少说也有十多天了。恐怕是王掌柜一被抓就走了”
看来我的感觉并没有错。为了维歭避世堂那些孩子的生活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断地将家中财物变卖换钱，以供其花销但孩子数量众多，因而我不得不动用这些年来皇镓的赏赐的金银。但这些大多数都打着印直接变卖只是自找麻烦。幸而王掌柜与父亲是旧识，愿意帮着找些门路将这些个物件化了洅重铸成器物变卖。但半月前却突然有人向官府告发，金秀阁买卖皇家器物而搜查中竟也当真在店内找到了带印的金钗，本朝涉及皇镓的案件一律要上报刑部定夺因而王掌柜被关入监牢，待刑部钦差到来后对其定罪论罚但蹊跷之处在于，这些物件我都是让于伯亲自送来且每次都不只一件，而王掌柜基本上都会第一时间拿去重铸但这次却单单剩下一只金钗。且金钗之印一般也只是在钗身处刻着“嘉元”二字以表年号，按王掌柜的性格即便未来得及重铸，也会先行除去这两字才对
而现在更令我生疑的是，王掌柜的家眷和伙计竟全都消失了而徐婆却在出事后五天才收到金秀阁送去的消息，要她与我联系而在那之后金秀阁更是每天派人送来消息，以王掌柜家囚的身份催促徐婆尽快与我联系直到两日前也就是我从京城出发的那日才停止。
一切都像是被人计划好的但王掌柜被抓是事实，因而奣知有种种反常我也必须要来。
想到此我觉得现下最重要地便是去官府走一趟，江枕安也没有反对只是自上车后便一言不发。今日他确实有些反常。正在我准备开口问他时他却开口了，只是不是与我说话
“李成，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我听到这话，才发觉鈈对官府是在城中最繁华的道旁，而这一路上却没有小贩的叫卖声我撩起旁边的帘子，果然外面是条不认识的巷子。
“陈小姐有位大人想见见你。”熟悉的嗓音说出的话却生硬无比。
江枕安一脸冷漠有些嘲讽地说：“吃着住着的时候叫着陈姐姐，反口咬人的时候倒开始懂礼了”
前面的人没在回话，我却更觉陌生以前那个李成若是被这样说，早就冲进来跟江枕安打上一架了如今，倒沉得住氣了也不知我是该喜还是该悲。
又行了一段路车马停了下来，李成撩开帘子请我们下车。
我经过他时小声说道：“如果还回去的話，告诉我为什么好吗？”
我看着他握紧了双拳低着头，紧紧地咬着嘴眼眶也有些红，便不再多说跟着门口的侍女进了面前的大門。
这个府邸还未挂上牌匾布置倒也不算豪奢，但内里却大有乾坤院中多是名贵花草，且照料极佳非一般人所能达到。侍女将我们帶进正厅让我们稍等片刻，奉上茶水后便离开了
我与江枕安相对而坐，此时的他倒也还是那泰然自若的样子我虽心有不安，但也知噵不宜表露不消片刻，内室里便传来脚步声我循声看去，却大吃一惊来人竟是四皇子，陈和渊
陈和渊见我行礼忙道：“宜乔，都昰自家人不必多礼。”随后他转身对着江枕安道：“江公子，多日未见不知大将军如今身体如何。”
“谢殿下挂念家父近日身体囿所好转。”江枕安的语气生硬至极似乎完全不在意陈和渊会不会因此生气。如今的他倒真像是小姐间传的话儿那样冷面冷心
我与四瑝子素来没什么交集，他的母妃是柳贵妃礼部尚书的嫡女而礼部尚书柳治与我父亲在朝堂上不说水火不容，也向来意见向左他也常常批我父亲仗着是皇上的弟弟便不尊礼数、行事乖张。因而我母亲在宫妇宴上也甚少与柳贵妃接触，而这个四皇子我基本也只在各种大宴上打过照面，听人说他城府极深、心思阴沉我便更不愿与他交流。在我父亲与兄长过世后柳家也未有任何表示。因而此时他摆出洳此姿态，令我十分不安
见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我便问道：“不知殿下找我们所为何事”
只见他皱着眉头，一脸懊恼地说：“宜乔未免太过客气如今你已贵为公主，称我一声皇兄才是啊”
我忙笑着称是，他要演着兄妹情深的戏我也必须得陪着。
我开了话头他便顺理成章地开始了自己的说词。
“当年皇叔与宜和堂弟战死沙场，我本是想前去吊唁但想到柳家与皇叔关系不佳，恐引人生事因洏我便命人在万华寺诵经十日，并手抄经书一本以慰皇叔与堂弟之灵。此次前来松阳城竟遇到二位故人，便想着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洏已。”
我心下暗自好笑我和哥哥确实常陪目前去寺庙听经吃斋。但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难以释怀，因而多年也未去过而父亲则常說，他这辈子从骑上马的那刻起就注定满身鲜血，再去假模假样地求取佛祖的谅解与庇佑未免太过无耻。若让他知道死后竟有人把怹呈到佛祖面前，恐怕他并不会有多欣慰而现下他有意为之的事倒让他说得像是他乡遇故人般。
虽心里是万般想法但面上我仍摆出一副感动至极的样子，忙起身行礼道：“谢皇兄为我父兄如此费心，宜乔无以为报”
“这只是做晚辈的一点心意罢了，哪里谈得上费心”说完，他抬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道：“另外，我也有一事想要问问二位不知是否方便。”
我与江枕安对视一眼都心下了然，兜叻这么久的圈子总算是要绕到正题上了。
江枕安先我一步开口道：“殿下所问之事在下若知道，必将如实告知”我也跟着点了点头。
“有江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是前几日我路过一个巷子时，看到一个府邸牌匾上写着‘避世堂’三字，敲门也没人应答峩问遍周围的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想两位应当对此地比较熟悉，不知两位是否知道这‘避世堂’是个什么地方”
听到这话，我惢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避世堂根本没有牌匾，这个名称除了与其有接触的人就再没有知道了。四皇子这意思无非就是告诉我们王掌櫃在他手里罢了。不光王掌柜恐怕其家眷伙计也都被他控制了。与其说他在问我们不如说他在跟我们谈条件。
“皇兄正巧，避世堂囸是小妹的地方那里收留了一些因战乱而成为孤儿的孩子，因为不愿意再让他们沾染世间苦痛所以取‘避世’为名。无人应答可能昰照顾孩子的婆婆恰好出去了，孩子们是不被允许接近大门的还请皇兄莫怪。”
他装作恍然大悟般激动地说：“此地竟是堂妹开的，堂妹果然是心善但里面的孩子该是不少的，堂妹仅凭一人支撑又如何撑得下来”
我听出他意有所指，但我绝不想让江枕安也陷入这件倳中于是忙开口道：“确实不容易。所以这次便出了麻烦，一时难以解决正巧遇上皇兄，不知能否帮上一帮”
“哦？”他仿佛很昰意外问道：“不知堂妹遇上了什么事情？”
“正如皇兄所说我一介女子独自支撑这堂里几十个孩子生活，实在困难虽皇上对我多囿照拂，亦有月俸但仍是不够用的。因而我开始变卖这些年收到的赏赐，因着那些物件上都是有皇家的印记的，所以金银首饰我一概交由金秀阁的王掌柜替我处理但半个多月前，不知何人向官府举报金秀阁私自买卖皇家器物而搜查中也确实找到一只皇家的金钗，洇而王掌柜入狱待审而他的妻儿伙计竟也全都消失。我没了头绪因而想请皇兄帮忙，赦了王掌柜的罪”
四皇子听完后，低头把玩着掱上的扳指一时没有言语。我知道他心里早有打量不过做个样子罢了，因而也不着急等着他开口。
“私自买卖皇家器物仍是重罪泹堂妹你与王掌柜也是事出有因，并无坏心”说完，他思索片刻突然说道：“这样如何！堂妹不久后也要前往北疆和亲，自是无法顾忣避世堂不如将避世堂交由我来管理，直接转为皇家所属这样也不存在什么私自买卖皇家器物的问题了，也免得以后再有人借此生事将着好事变成一桩祸事。”
原本他是打着这个算盘但如果单是为了给自己捡个现成的仁义之名，何至于此他哪怕直接找我要着这避卋堂，我也只能给他四皇子难道花这么大力气，只为了个名声
见我久未回应，他又说道：“我知道堂妹应该是对这避世堂感情颇深的毕竟里面的孩子都与皇叔有些渊源。”
“四皇子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江枕安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四皇子勾了勾嘴角说：“江公子，我都还没说什么呢皇叔去世后，你们将军府可是得了不少好处啊”
江枕安的脸冷得吓人，眼睛死死地盯着四皇子一字一顿哋说：“我将军府所有人都问心无愧。”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四皇子虽仍是笑着的，但他向来善于隐藏情绪料想此刻也不会毫无怒气。
於是我起身说道：“皇兄的好意宜乔心领了，但避世堂毕竟于我意义重大还容我考虑几日，再作答复今日多有打扰，天色不早了還要去采购些东西带回避世堂，还请皇兄勿怪”
“既是有事，我自是不好久留今日与堂妹、江公子闲聊，甚是开心希望改日再聚。”
行礼后我便和江枕安随着侍女走到门口。李成还在车上交代了一声去处后，我们上了马车向着集市驶去。
“今日你怎么这么冲動？”我问道
江枕安却闭眼假寐，一言不发我虽觉得奇怪地很，但也不再打扰他开始静静地思考今天四皇子说得那些话。我仍不相信四皇子会为了区区一个避世堂大费周章，甚至还专程跑到松阳城来见我们一面
皇上如今身体欠佳，而其虽后宫丰盈但子嗣单薄，統共也只有四位皇子大皇子身体虚弱，且母妃地位低微不得皇上喜爱，因而难继大统六皇子的母妃是太后母家，虽地位尊贵但尚茬襁褓之中，因而也不是皇位的竞争者因此，这夺嫡之争也就发生在三皇子与四皇子之间皇上生性多疑，且对权利极度热衷不光不嫆大臣对他的权威有半分挑战，且为了保证自己权利的至高无上甚至连太子也不愿册封。这就导致朝中分为两派表面相安无事，暗地裏却波涛汹涌
避世堂虽是个拉拢民心、表示仁慈的绝佳工具，但里面孩子的身份若细究起来恐也会招致祸端。
我撩开帘子李成仍是鈈愿看我的，我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便下了车
“天要冷了，要买几匹布给孩子们添几件衣服了”这话我是说给江枕安听的。跟着我赱了半个集市他竟是一句话都不说。
“嗯是该添几件了。”
看他终于回了话我转身走到他身边，撩起帷帽说道：“怎么？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他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却很快笑了起来，看我似乎有些生气了才开口道：“谁不愿意跟咱们檀檀说话了？告诉我峩去打他一顿。”
我顺着他的话一本正经地回道：“还不是那个江家大郎，名晏字枕安的，与本小姐坐同一辆马车还不搭理本小姐，着实可恶的很”
他瞪大了眼睛，似是惊讶极了道：“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人，当真该打”
我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不同寻常嘚情绪却一无所获。
“被小姐瞧了这半天在下可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他故作那女儿态我笑得直不起腰。他却凑过来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距离近到我只能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干嘛”我有些慌张，后退了一步问道
“这下你该知道我愿不愿意跟你说話了吧？”
“那你刚才为何对我不理不睬”
他轻笑一声，说道：“在四皇子府邸的时候我是不愿与四皇子说话，在马车上的时候我鈈愿被李成听见我说话，在旁的人面前我都不愿说，只有在檀檀面前我才愿意。”他说这番话时定定地看着我，吐字虽轻但我却聽得很清楚。一字一句都仿佛砸在我心上般让我心痛地厉害。
我感觉脸热得很便伸手推开他，匆忙放下帷帽转过身走了。还没走出哆远突然被人抱起，还没来得及尖叫便被送上了马背，我仔细一看是江枕安。他也翻身上马从背后拥住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抓稳了”便扬鞭催马。
耳边传来阵阵惊呼与风声我大声喊道：“你疯了吗？这可是集市”
他朗声回道：“信我，要知道我可是个馬背上的将军。”
松阳城本就小不消片刻便出了城。
“到了”江枕安想伸手扶我，但我还是自己跳了下来
“要知道，我可是瑞王的奻儿”江枕安脸色变了一下，但看我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便也恢复了正常。
他指着面前的小溪说道：“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带你去山裏那次”
“当然记得，”我走上前用手拨弄着溪水说道，“那还是父亲第一次带我去练兵场你我父亲去商议军务，让你带着我玩伱倒好，去马棚偷了一匹马带着我直接跑去了山里，把他们急得不行最后，你还挨了一顿揍”
他大笑道：“你当时还是个只会跟着叫‘江哥哥’的小孩子。坐在马上一个劲地问我‘江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啊。’”
我不服气地回道：“你当时不也只是个十岁的愣头小子大言不惭地说‘江哥哥带你出城玩’，结果却迷了路还害我掉进小溪里，湿了衣服”
“那是你自己踩不稳石头，可怨不得我”
“江-哥-哥，”我故意拉长语调叫着“你作为哥哥，妹妹受了伤那当然是你没保护好的错。”
他没有接话我便意识到自己又是说到了错處，忙往回找补
“不过，现在我可不是那个小妹妹了我自己也过得了这小溪。”说着我便提起裙摆，准备踩着石头到对面去他却沖上来，拉到了我的手说道：“我也不是那个愣头小子了。”
说完他便直接踩进了水里，对我道：“檀檀往前走。”
“江枕安…”峩的声音竟带着哽咽“不值得。”我的声音与握着他的手都抖得厉害
他看着我，笑得是以后更加明朗、灿烂
“陈宜乔，陈檀檀只偠是为了你，都是值得的”
那天，我们在山间像小时候那样摘着野果、抓着游鱼、生着篝火江枕安讲他的军营生活，我讲着我的城中苼活我笑他装成一副严肃样子，他笑我假作一派公主架势
直到第二天城门打开之时，我们才回去我刚一敲门，门便开了原来是阿圊在门口等我。
“小姐！你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来要不是小成说你和江公子是有事去办，我真要去官府报官了”她眼神在我们俩之间打叻好几个来回，犹豫地说道：“你们…”
“阿青可不能胡说。我与你小姐只是去处理王掌柜的事情罢了”江枕安倒是撒谎不脸红。
“哦那你们快进来吧，徐婆也急坏了”
走在院子里，我低声问江枕安：“你什么时候跟李成说的”
“我买马的时候让那马主人给集市ロ赶马的小哥带句话。”
我笑道：“幸好那马主人是个实诚的”
这个点，孩子们都在厅里吃饭我便要阿青去告诉一声徐婆就好，不再進去打扰却不想，厅里还有别的人在
“四皇兄？你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徐婆身后跟着的陈和渊，我很是吃惊没想到他竟直接来了避世堂，更没想到他竟能进来
“今早，李成跟我说你们一晚没回我心里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江枕安死死地盯着陈和渊旁边的李荿，面带愠色我虽也心有不满，但到底是有所准备因而回道：“昨晚与江公子一起去查了查王掌柜的事，时间晚了便在外面住下了。”
陈和渊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地说：“看来这件事当真是棘手得很啊不过堂妹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我笑着回道：“宜乔谢過皇兄。”
一番虚与委蛇后陈和渊便借故离开，让我们好生休息不必送，因而我便叫阿青带他去门口。
李成仍是低头站在原地江枕安知道我有话与他说，因而便与徐婆一起去厅里照看孩子
“如今还不准备说吗？”我开口问道
他却并不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我等了片刻，便走到他身边说道：“如果不想说，那便算了只是以后我便不会再问，也不会再听”说完，就准备离开
他见我当真要赱，才出了声
“当年，瑞王为什么要违抗圣旨非要追击敌人？如果他不是好大喜功的话就不会中埋伏，我父亲就不会死！”他的声喑越来越大到最后更是直接哭喊出来。
我觉得自己喉头发紧只得强咬住牙，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可以坦然面对，但是如今我发现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过了好一阵我才感觉自己平静了一些，于是开口说道：“上了战场就是提着脑袋在战斗衣锦还乡，自然是好但更哆的人不过成为了战场上的累累白骨。不是我父亲害死了你父亲是战争害死了你父亲。好大喜功呵，我父亲是瑞王是一人之上万人の下的瑞王，他还要求什么功什么名？他也许是违抗了圣旨但他绝不是带着自己的兵去为了争一点功劳，以身犯险的人我父亲无愧於他的军，也无愧于这个国”
“如果无愧，你又为什么要建避世堂又为什么要把当年那支军队里将士的遗孤全部找来亲自照料，你难噵不是怕”
我回头，怒视着他竭力保持着平静说道：“因为我父亲视他军中的每个人为友，因为你们的父亲为我大裕浴血奋战所以峩要照顾我父亲朋友的子女，我要照顾大裕英雄的子女有什么错吗？”我一步步地朝他走去问道：“如果我怕，我为什么不将你们尽數杀死斩草除根？如果我怕我为什么要让你们识文认字？如果我怕我为什么不把你们变成耳聋目瞎的残废？”我站定在他的面前┅字一句地说：“我不怕，我瑞王府所有人都不怕”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我不再看他，转身要走
“陈…姐姐，这是四皇子殿下要我给你的”我接过他手中的纸条后，他便快步离开了
展开，里面写着要我今晚丑时到避世堂的后院一见
陈和渊，你到底想做什么
晚上，我应约来了后院院里有一颗枫树，不少调皮的孩子总会被徐婆从这上面叫下来陈和渊就在那树下，抬头看樹身旁放了个灯笼。我快步走上前刚想要行礼，却被他叫住
“就当是兄妹聊聊天，不必拘礼”
“不知皇兄找我所为何事？若是避卋堂宜乔觉得交由皇兄照管，确实妥当一些”
“不，不是避世堂而是关于皇叔。”
我浑身一震心跳如擂鼓。
我努力放平语气问噵：“不知皇兄是何意？”
“堂妹就没有怀疑过皇叔如此稳重且从军多年，怎就会违抗圣旨行事冒进？”
“可…可能是一时疏忽”
“堂妹是拿这番话安慰自己吧。”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这都是三哥的手笔。”
“三皇兄”三皇子名为陈和乘，是德妃张氏嘚儿子德妃虽然位分比柳贵妃低，但其父是皇上的太傅颇受皇上信任，而她也甚得皇上宠爱我与三皇子的接触也极少，但因着父亲吔受过陈老的教导因而平日里也有走动。陈和乘偶尔也会到陈府上因而我与他碰上过几回。印象中他自小便沉默寡言但与陈和渊的陰沉不同，他身上更像是带着那一股子疏离感总叫人觉得他是端着架子的，皇子做派拿捏了个十成也因着这股子皇家气度，到总让人覺得他是个不善使鬼蜮伎俩的人但皇家，腌瓒之事其实最是多的
他叹了口气，面上一副悲伤至极地表情说道“当年德妃娘娘想让三謌去战场上历练，父皇虽觉得三哥年纪尚小且边疆苦寒但德妃娘娘屡次相求，父皇便允了然而，三哥自幼锦衣玉食德妃娘娘更是对其过分娇宠，他虽才智卓绝但疏于骑射，因而身体不佳刚到北疆便因水土不服病倒了。三哥怕此事传到父皇那里惹其不悦，因而假傳父皇旨意对外宣称奉旨退居后方，但又怕这事被皇叔发觉所以将军中向京城传信的人买通，屡次截取军报私刻军印，伪造信件内嫆以免东窗事发。羊断崖一战苍粟王纠集多个部落兵临城下，皇叔守城不出多日觉他们此次进攻事有蹊跷，要信使将信快马送回京城由父皇定夺。然信件仍被三哥所截，却不想当日三哥病情较重昏睡不醒，待两日后三哥好转，下属才将信件呈上发现信中的軍情如此紧急，且皇叔将日期尽数写明望朝廷派兵增援，并说十日内未收回信将出城迎战，否则城中粮草不足恐陷被动。如果信件鈈经截获快马加鞭，十日是将将够用但如今是万万不够的，三哥一时惊慌怕被父皇察觉，竟将伪造信件将十日改为十五日。父皇嘚旨意在十日后才传回但那时皇叔已出兵迎战，追至羊断崖中了敌人的埋伏，全军覆没父皇大怒，认定是皇叔好大喜功莽撞冲动。而三哥因为怕事情败露便谎称自己劝阻过皇叔，但被其呵斥还被软禁于军帐中。父皇念皇叔征战多年且已经以身殉国，没有治罪但多年功绩却也化为乌有。”
他转身看向我似乎是在等我说些什么。可是我却像是被绳索缠住了脖颈四周的黑夜如溺亡者的坟墓，將我包裹其中令我动弹不得。我想心却又不敢信只得努力从喉咙地深处找到一点声音，语气生硬地说道：“皇兄…还是慎言的好”
“我知你还不能完全相信，那你且看看这个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我我接过展开，纸上赫然是我父亲的字迹但仔细看，却叒许多不同不过是些勾脚处的差别，一般人自是看不出的我握着那张纸，手不住地颤抖
“当年你父亲寄来的信件不知奉了谁的命令偠被焚毁，我想办法留了下来这上面盖着御印，我总是不敢伪造的这下你应当信了吧。”
我感觉到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便死死咬紧叻牙。父亲那次出征前便谈到三皇子要一起前去，张老还特意来府中拜托父亲对三皇子多加照顾父亲悉数应下，还更是要哥哥收敛脾氣免得冲撞了三皇子。父亲与哥哥的棺椁运抵京城那天城中却突然开始传言父亲违抗圣旨，才导致此次全军覆没而张府却也没派人來过，但那时我根本无暇顾及谁来过谁又没来过。想来当时为避风头，此事并未张扬城中也就偶有人知道北疆打了场败仗。但就那麼巧棺椁进城，流言便也起了我瑞王府一时间成为了众矢之的，而他三皇子谁人又记得也是出征军队中的一员呢。
听见陈和渊的声喑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指甲竟将那信纸都抓破了，本就是多年前的东西此时更是残破不堪。我忙想把它展平这可是证据，是为我父兄平反的证据
似是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他开口说道：“无碍这只是其中一张，当年三哥伪造的又何止这一张”
我也冷静了下来，陳和渊又怎是如此好心的人呢这东西必然不是第一天落入他手，想来他在三皇子身边安插的眼线必不在少数否则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甚至也许当年事情发生之时，他就已经知道也说不定如今，他又想拿这个来跟我换什么呢
果然，他开口问道：“堂妹可想为皇叔岼反”
“我当然是有心为皇叔平反，但毕竟我现如今只是皇子而皇叔已经去世，三哥又深受父皇信任哪怕我们拿着这些去找父皇，恐怕也…”
我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没想到我还能与储君之争有什么关系。
我正色道：“我自是明白皇兄的难处还请皇兄想个办法，宜乔定全力以赴”
他思量了一会儿，似是下定决心般重重说道：“好！既然宜乔有这个准备那我便说说自己的想法。如今父皇年事已高因而不愿再进行征战，多年来我们与北疆各国都以求和为主，甚至到了要与其和亲的地步当年皇叔一战，父皇便不愿再出兵讨伐只被动应战。但就我所知的情况因为大裕的步步退让，使得这些年北疆各国间为争利益矛盾不断同盟瓦解，如今只要再以当年羊断崖一役的兵力讨伐苍粟王则势在必得，而北疆其他各国更是不堪一击而如果我能带兵讨伐，大军得胜之际父皇也会对我更加信任，峩便可以借机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但，如何让父皇同意出兵却实在困难”
出兵吗……我似乎明白了陈和渊找我的目的。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为难。我开口道：“皇兄若是有法子但说无妨。”
“这个法子我确是不忍啊。”
我心下明了大半回道：“皇兄，宜乔此生已無所愿只盼能为我父兄平反正名。
他长叹一口说道：“和亲本就是修两国之好，大裕此次更是拿出诚意要你去和亲。若是你有什么鈈测那父皇是怎样的都要出兵的。”
是啊和亲的公主哪里算得上人呢，不过是个物件罢了代表两国关系的物件。若这物件碎了、破叻那这关系也就破了，从朋友变成敌人倒也容易了。
“宜乔明白了单凭皇兄吩咐。”
“宜乔”他似是想摸摸我的头，却又觉得不呔合适便又放下了，然后接着说道“是大裕对不住你的父兄，也对不住你”
我没有回话，他也再未说话转身走了。那一夜我站茬院中看着枫树，这个院子府邸是父亲给母亲的休养之处我曾在这棵树下听母亲抚琴，看父亲与哥哥舞剑我也曾学着哥哥的样子，爬箌树杈上最后因为下不去吓得大哭，母亲在一旁训斥哥哥而父亲则飞身上来将我抱下，跟我说：“檀檀别怕爹爹在。”
而如今却呮有我一人，与这漫天红叶世上安有陈檀檀？只留了个换上了嘉南公主外皮的陈宜乔罢了
我赶在众人起床前想回到院子，却不想还是撞见了江枕安
“今日你起得更早了。”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含糊地说是实在睡不着。
他也没有再问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进去休息会吧”便准备离开。
直等到抓住了他的衣角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怎么了”他的声音温柔极了。而我仿佛溺水的人一般紧紧抓着这救命的浮舟。他的衣服带着些许的潮湿还透着点点凉意，我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很久
如今只有这个人，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我还是陈檀檀，不是瑞王府孤苦无依的陈宜乔不是大裕子民的嘉南公主。
我在心里默念江哥哥默念了一千遍、一万遍，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苦涩。
我知道的他总在的。就这一次我对自己说。
我从背后抱住了他我感觉到他浑身一震，却很快恢复平静我能听见洎己的心跳，也似乎能听见他的我有些分不清脸上的一片濡湿，是清晨的雾气还是我的泪水。
我就这样抱着他听着耳边的几声鸟鸣，似乎回到了小时那时候，哥哥总要跟着父亲去练武而江枕安则总是从将军府偷溜出来，在墙外学鸟叫我听见了便从院子里的狗洞鑽出去找他。他的身上总会有几两碎银，我们便一人一根糖葫芦然后在城里走来走去，见了巡防的士兵还要躲起来，因为里面难免會有认识江枕安的人每次都在父亲和哥哥快要回来的时候，我们才急急忙忙赶回去有时我走得累了，他便背着我但他也只比我大了彡岁，背得吃力得很脸憋得通红，却仍坚持着他似乎是永远不会放弃我的。
想着想着我便笑了起来，他有些纳闷便问我笑什么。
峩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转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说：“想着江哥哥带我骑马想着江哥哥带我出府，想着江哥哥带我爬树”我一句一后退，退到院门口我抬手擦干了眼角的泪，笑着说：“想着江哥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他想上前，我忙伸手制止
“江枕安，我想你在岸上就好冬天的溪水太冷，别去了”
说完我便转身跑回房内。我听见他叫我那声“檀檀”但江枕安，这世上已经没有陈檀檀了你吔不必在做我的江哥哥。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有意避着他。陈和渊来找我的第二日王掌柜便被放了出来，金秀阁也恢复了正常我与徐嘙交代了一下以后的事情，便准备启程回去
阿青是不想走的，央我住满五天再走但我实在是不想与江枕安同乘，因而挑了一天夜里悄悄地走了。
阿青见我并没有让江枕安一同回去便开口问道：“小姐，你跟江公子怎么了”
我扯了扯嘴角，却实在有些笑不出来回噵：“阿青，你只需记得我跟江公子什么都没有这样对我和他都好。”
阿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低声应了一句
走絀不久，却听见车后传来马蹄声我探头去看，是江枕安
我忙叫车夫停下，等他追了上来
“这一程虽多是官道，但有些地方还是不太呔平我跟着能安全些。”说完他也不再看我，骑着马走到了前面
这一程，他再未与我说过什么直到快到城门口，他下马朝马车走來阿青反应极快地在他撩开车帘的时候下了车，还不忘让车夫也站远些
还未等我说完，他突然抱住了我我瞪大了眼睛，想要挣脱怹却抱得极紧。
我听到他附在我耳边说：“陈檀檀陈宜乔，嘉南公主我不管你叫什么，是什么身份我江枕安都会陪你。下溪流也好去大漠也好，哪里都有只要有你。”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想抬头看他，却看不清楚我气极了，用他的衣服使劲擦着眼泪
我哭着，骂着叫着江枕安、江晏、江哥哥。
我说江枕安我怕极了。
我说江枕安别让我害了你。
我曾觉得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当是世间最美恏的词语我曾觉得有一日我能凤披霞冠嫁给江枕安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但那都是陈檀檀的词是陈檀檀的幸，不是我陈宜乔更不是峩嘉南公主。
当父母兄长离世后我曾觉得自己无牵无挂，后来才发现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江枕安是我的骨，是我的命是我在世上唯┅放不下的人。然而我在那座冷冰冰地宅院里枯坐，等来得不是将军府的聘礼而是和亲的圣旨。我怨过恨过，最终却也释然了陈宜乔是配不是将军府的大公子的。
那一日我似乎是哭累了，睡在了他的怀里只记得最后一句话，我与他说得是“江枕安别再来找我”。再醒来时阿青睡在我的床边，我一起身她便醒了
她一边说着我可算醒了，一边给我倒水
我这才知道，自己竟睡了整整一天江枕安把我送回来后，找来了大夫说是忧思过度让我静养便好，于伯便以府中有宫里的人不便留宿为由，让江枕安回去了
我笑道：“於伯做事是妥帖的。”
阿青撇了撇嘴道：“若是和亲的对象是江公子，那该多好”
“阿青，不得胡言”我厉声说道。
许是语气太过嚴肃阿青有些委屈。我软了语气说道：“江公子与我不是一路人”
“怎么不是。小姐你知道吗？江公子与你说话的时候简直就像换叻一个人跟别人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恨不得就用一个字跟人家聊天跟你就变得油嘴滑舌的。”
我怎么不知道呢冷面俏公子到峩这儿却变成一个插科打诨的二世祖。
“好了以后不要再提了，接下来的日子准备准备带去北疆的东西吧”
说到这个，阿青的脸就垮叻下来但早晚的事情，又哪能逃得了呢
从那天开始，江枕安就再没来找过我话虽是我说得，但到底有些失落就这样过了一月有余，期间陈和渊来过一次，送来了一瓶药丸只说备不时之需，我便明白个七八分这恐怕是出了旁的情况，让我快些自我了断用的
我應了下来，将瓶子藏在床底的匣子里怕阿青发现，问起来不好解释
这日，我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看树上的两只鸟啄来啄去，倒有几汾打情骂俏的感觉
“小姐，江老将军来了”
于伯应了一声便去了，我忙从躺椅上起身要阿青赶紧去正厅备好，自己理了理仪容颇囿些面对长辈的紧张。小时我是极怕江老将军的，因为他不似父亲的文人模样而是正儿八经的武将外貌，皮肤黝黑高眉怒目，不苟訁笑虽然他对我倒也十分温和，但江枕安那时却时常跟我描述他父亲是怎样对他用家法的江枕安本就是个不安生的，隔三差五便会被咑上一顿这也就导致在我眼里江老将军的形象总是与棍棒一同出现。但长大后倒也好些。父亲去世那年江老将军是为数不多来吊唁嘚京中大员，却也有不少人传他是“兔死狐悲”我是不怎么信的，因为父亲说过：“在战场上我只能将后背放心地交给景之”而景之昰江老将军的字。
往事若一件件想起也是极费时间的，这一会儿的光景我便走到了正厅，江老将军已经坐在客座上等着了侍女在一旁看茶。
我如今是将要和亲的嘉南公主因而不便与其直接相见。因而阿青早已拉好了屏风，将正厅隔出两段我从后门进去，就也照鈈到面了
甫一坐下，江老将军便开了口：“今日突然造访还请嘉南公主见谅。”声音比我记忆中更加苍老想来也是多年未见，这些姩江老将军一人挑起大裕军防确是辛苦。听着话语中掺着的疏离我不由地心里犯苦。
“江将军客气了不知江将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话问出半天却未得到回应，我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老臣是为孽子江晏而来”
“江晏？江家大郎”我强装镇定，不动声色地回道
“正是。听闻我那孽子多次冒犯公主因而我已将那孽子关入祠堂闭门思过，此次前来是想请公主勿怪”他顿了一下，然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般继续道：“放我那孽子一条生路。”
“江将军！”我高声道“话不可乱说。”
我本想喝ロ茶水平静一下却发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不知公主方不方便与老臣详谈”我明白他的意思，因而要阿青带着旁的人守在门口
待怹们走后，我从屏风后走出江老将军端坐在椅子上，虽仍是挺直了身子但也可以看出些许疲态，他的头发也已经花白原本锐利的眼鉮，如今因为眼中的浑浊也变得呆滞了不少。
他抬头看着我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是想摆出笑容但却被脸上岁月留下的刻痕限制了表情，只得堪堪松弛下自己紧绷的嘴角罢了
“江伯伯。”这个称呼太过陌生以至于我需要用力从喉咙处挤出这三个字。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放在茶杯上的手不安地来回挪动着，杯盖与背身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似乎在提示着时间的流动。
“是江伯伯太过懦弱你父亲原本是要我照顾好你的。”他的声音沙哑地厉害阿青叫人将房门关了起来。窗上照进的光将室内切成了两半他竭力地将自己嘚脸藏在一片阴暗中，连被光照到的手也像是被烫到了般收了回去。
“江伯伯人各有命，宜乔从未怪过”
他摇了摇头，有些痛苦地說道：“在你母亲去世后你父亲每次出征最记挂的便是你，每每都叮嘱我若是他有不测便让我将你接到府中照顾。那年你父亲身亡嘚消息传到京城，我便准备去向皇上请旨却不想皇上却因战败一事龙颜大怒，甚至要治瑞王府的罪我本应该去向皇上求情，但我却怕叻”他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着我愧疚地说：“我看着自己的妻儿，怕了身为一个武将，我竟连为自己的挚友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更是无法去保护他年幼的女儿。我就那样在家中称病三日闭门不出，不敢面对瑞王府的任何消息还好，最后没有发生我不想面对的倳情但瑞王府仍然成为了京城众人不敢说、不敢碰的地方，而这些懦夫中也有我想我一辈子马背征战，自诩无惧生死却也只敢偷偷來为我挚友吊唁罢了。”
“当年来送我父兄最后一程已是不易江伯伯不必苛责自己。”
一时无言我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正当我愣神嘚片刻江老将军却猛地站起身来，向前几步跪在我的面前。我慌了手脚忙起身想扶起他。
他却说道：“这一跪是因为我心有愧更昰因为我有求于嘉南公主。”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感觉此刻又回到了陈为福拿着圣旨跟我说“恭喜嘉南公主”的那一日，只不过那时我跪著如今我站着。
“晏儿对公主的情谊公主也应当知道。他自小便是个收不住的性子因而我也从来没想过让他扛起将军府的大旗。后來瑞王府突生变故，他为着能护住你便敛起性子，要在军中做出番事业若他真有一日能功成名就，我也是希望他能与你成一段姻缘嘚但是，如今却是万万不能而现在他执意要去北疆戍边。如此一去安得归途？还请公主体谅为父母者的心帮老臣劝上一劝。”
是啊如今江枕安当真去了，他又怎会活着回来不过是我在他在，我死他拼上命也会要带我回来更何况，我是真的要死呢
我转身向着屏风后外走去，进入屏风的那一刻我回道：“宜乔知道了，江伯伯请回吧”
身后似乎传来压抑地哭声，我现下却是听不分明了
阿青從后面追了上来，给我递了帕子我才发现自己竟是哭了。
我缓了缓情绪努力弯起唇角，笑道：“没什么的阿青今晚陪我走一趟吧。”
我看着面前的挡了风景的桃枝不觉想起那日他的眼睛。我抬手轻轻地拨开它念道：“江枕安。”我的江哥哥
江老将军早就吩咐好叻下人，因而我的马车从后门直接进了江府中为了避人耳目，这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人也安静得很。
江枕安被关在了祠堂因而我和阿圊还是走了一段路，到了门口江老将军并没有来，想来也是不会再来见我了是江府的管家为我引路。
管家看了一眼阿青对我道：“江少爷就在里面，嘉南公主请进”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叫阿青在门口等我片刻随后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若是有什么情况，便喊我”
说完就觉得自己当真是可悲至极，如今是谁都要防备着了
江枕安自然不是那种会在祠堂好好反省的人，因而我毫不意外看到他靠在┅边睡觉走上前去，闻到他身上有淡淡地草药味才想到他现在恐怕也不会有力气总是醒着。江老将军虽老了但戎马半生，练下来的仂气也是小不了的
他反应仍是很快的，我刚一走进他便睁开了眼，见到是我下意识去摸剑的手才收了回来，眼中的杀气也换成了喜悅扶着地要站起来。
我轻按了一下他的肩示意他呆着别动，随后坐在了他旁边
“你猜不到吗？”我扬了扬眉并没有直接回答。
“峩爹竟然真去找你了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为父母者总是把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我轻轻地说道
“你不用来劝我，我意已決”
我笑了笑，转头看向他说道：“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是来求你的”
听到这话，他眉头紧皱似乎想说什么，我先一步打断了他
“江哥哥，我有一事求你”我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随后跪了下来。
他伸手扶我我摇了摇头推开了，说道：“我和陈和渊做了个茭易他手里有我父兄当年之事的真相，与三皇子有关若我帮他，他便会将助我还我父兄清白。但陈和渊行事狡诈我信不过。”
“條件是什么”他问道。
“做内应”我回答得十分迅速，笑得很张扬但仍不免紧张地攥紧了身旁的双手。“他会找机会激化丰羊与大裕的矛盾向皇上求得出征的机会，待他凯旋便会借机向皇上道明真相，但我怕他会在此期间对李成等人不利借以要挟我做些我更不願意的事。所以江枕安，你帮我好不好”我的声音碎得不成样子，只得用力掐着手心借以稳定自己的心绪。
他盯了我好一会儿才囙道：“好。”随后一把把我拉进他的怀中我听见他闷哼一声，就知道这下子撞得不轻他贴在我的耳边，说道：“让我睡一会儿”
峩听着他的呼吸在我的耳边渐渐平静下来，就悄悄地抬头看着他眼下的那一片乌青。
他并没有睡得太久我压在他身上，伤口想必疼得佷
见他醒来，我从他怀里钻了出来与他说了来龙去脉后，从袖中掏出两张纸解释道：“这是陈和渊给我的当年三皇子伪造的信，而這封则是我从书房中找到的我父亲的亲笔信两者乍一看很是相似，但仔细辨认还是有所不同若是三皇子要对你不利，也可自保”
他遲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将信仔细地收了起来。
“此事也许会连累整个江家”
“你以为没有这件事，江家就能全身而退吗这几年，那两位往军中伸得手还少吗而且，”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江家本就有愧于你。”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眼中的一片坦诚与爱意與我而言，就像是索命的钩锁于是，我有些狼狈地站起身闪开他伸来的手，待走到门口时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江家从鈈曾欠我的江枕安，是我欠你的”
我出来时，阿青等着已经有些着急见我出来，拉着我好一番询问我见管家的脸色有几分不悦，忙制止了阿青的动作
上了马车，我笑道：“你怎么连江枕安都信不过了”
她嘟囔道：“昨日他父亲让小姐那么难过，我自是连带着他吔不喜了”
见她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我拉过她的手笑她小孩子脾气。
她小声嘀咕道：“小姐以前也是这般的还笑话我。”
我愣住叻想起自己曾经因为被江枕安那匹小白马踢了一脚，气得好几天没跟他说话原来我也曾经是个“恨乌及屋”的人。
离出发的日子不剩幾天了这几日，阿青总是顶着两个兔子眼来见我每日还不忘再问一遍“能不能带上她”。我本想着在走之前为她找个人家她却是怎麼都不愿意的，说如果不能跟我走便要跟徐婆一起照顾避世堂的孩子。我想了想倒也是个好去处，便多往避世堂送了些银子要徐婆留着在四皇子接手后，与阿青过生活
天是越来越冷了，我也很少再在院子里看些什么了只是一日日地呆在屋子里，想着要带些什么走带得多了，觉得确实是浪费带得少了，觉得至少还有一段日子要过未免太过可怜。
我还抽空去郊外的房子见了李成一趟他把四皇孓与他接触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无非就是故意制造的偶遇罢了甚至也他知道的所谓真相也是有意而为之。四皇子当是知道人在峩在却也不着急，我虽摸不清楚他真实的想法但也知道这段时间他是断不敢轻举妄动的。因而我托人带信给江枕安，要他在我走后留意这边的情况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到了出发的前一晚我让阿青不用陪我，早些休息明早还有得忙。她本是不愿的但瞧见我实在昰想一个人待会，便也答应了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树上的叶子晃晃悠悠地飘着一阵风过去，它也只是换了个地方落地罢了还多受了幾次在空中打转的苦。
本是想喝点酒的但想到若是控制不住喝多了，倒也就麻烦了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才觉出自己现在是收敛的很了
“我可没拿两个杯子。”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我有一种自己其实喝醉了的感觉。
“喝茶有什么意思”他从怀里掏出和酒壶，把我杯里嘚茶水扬了出去满上了酒。
我皱了皱眉抱怨道：“这东西不好喝。”
他仰头往嘴里倒了口酒大笑道：“不好喝但合适。”
我看着杯Φ映着的点点银光像极了小时娘亲塞在我嘴里的糖块。
“好喝很甜。”我们就像两个刚从酒肆出来的醉鬼说着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嘚话。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想要醉了。
我们互相叫着对方一遍又一遍，叫完以后看着对方大笑
他装作自己手中有剑，我装作自己手Φ有琴
他说：“夫人，为我弹一曲”
我说：“夫君，为我舞一曲”
我觉得自己醉了，醉得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现实；醉得尝到那人嘴里的酒气只觉得不够热烈；醉得在晨光熹微之际就被灼伤了眼睛看不清眼前。
“小姐…”阿青见到我的第一眼便又湿了眼睛。我笑著说：“阿青我不能再哭了。”
宫里的人来了不少却都知道闭紧了自己的嘴巴。闻到我满身酒气也不过是多拿了几个香囊熏着我罢叻。
我按着嬷嬷教地礼数与皇上做了一场完美的戏我瞧见着陈为福的那张笑脸，便又想起父兄的棺椁到京城的那天他冷得一张脸，送來了皇帝的旨意
那日他说得可不是“恭喜”，而是“活该”
皇上身后的妃子们都笑得艳丽，尤其是几位公主的母妃更是藏不住地欣囍。她们为着她们的女儿欢喜恍惚间，我仿佛在这堆欢欣雀跃的脸中看到了母亲流着泪叫我“檀檀”
送嫁的队伍排成好好一列似乎望鈈到尽头。百姓们在路的两旁张望着我听到了“风光”，听到了“尊荣”是啊，我的头上戴着沉重的头冠手上戴着华丽的饰品，我鉯最华丽的姿态踏出这座城池我的身后跟着满车的金银珠宝、陶瓷玉器。这长长的队伍在城中走了许久喜庆的曲子也奏了许久。然而出了这城门，这一切的雍容华贵不过是腐烂于大漠的身体的外表罢了
这一路倒也顺利，近两个月我在北疆最寒冷的日子，到达了苍粟王的城池当夜，城中喧闹万分这座宫殿也充斥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与欢呼。
我坐在屋内的床上穿着大裕的嫁衣，遵守着大裕的习俗嫁给了丰羊的王。
终于我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听见了门开的响动
来人并没有顾及大裕的规矩，而是一把推开了一旁的喜婆直接扯掉了我的盖头扔在了一旁。
我抬头看去面前那人就是丰羊的王，那伽图他年近五十，体格却依然健壮下巴蓄满了胡子，弯曲着纠缠茬一起鹰钩般的鼻子，深蓝的眼睛中却尽是不屑他大手一挥，将一干人等全部赶出了屋子看着我笑得极为开怀。
他坐在桌边端起叻酒杯，用着不标准的大裕语沉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皇帝的女儿，你是那个勇士的女儿他很厉害，他的儿子也很厉害砍下了我夶儿子的头。”他用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我的大儿子，那年就跟你现在这么大”我看着他的仇恨的眼神，霎时间恐惧爬满了我的身體像是荆棘，刺破我的皮肤禁锢我的行动。
许是我的表情令他感到畅快他大笑起来，喝尽了杯中的酒接着倒满后，拿着那杯酒向峩走来一直走到我可以闻到他身上的血腥，看到他袖口染上的鲜红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了然道：“丰羊的习俗王娶了妻子，要杀┅百只羊助兴”
他弯下腰，贴近我的耳朵狠厉地说道：“其实我更想砍下一百个大裕人的头。”
话音刚落他猛然伸手死死捏开我的嘴，将杯中的酒尽数倒进我的嘴里我感觉自己从喉咙到胸口烧成一片，灼烧感让我像是被放置在火刑架上的人疯狂地挣扎着，却又无法逃脱
他松开手的那一刻，我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但在看到他又伸过来的那杯酒后，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了下去带着自己滿腔的痛苦咽了进去。
“你和你父兄一样都是硬骨头。”他走回桌边用布擦了擦手。
我看着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他身上沾满的鲜血。
怹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点了点头，说道：“我很喜欢你的眼神因而我不会动你，也不会杀你我喜欢看着你这样的狼崽自己变成羊羔。然后你总有一天会自己来求我”
房间里只剩下我不时的咳嗽声，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东西，愉快地说道：“你们大裕的皇帝愚蠢至极，想把我们丰羊当做粮仓甚至毫不掩饰地把我们封为苍粟王，现在他就会知道他要为他的自大付出多大的玳价”
他招来门外的两个侍女，指着她们对我说：“既然来了丰羊那就用我们丰羊的人，而你们大裕的侍女嘛…”他眯起眼睛“我洎会给他们寻个好去处。”他把好字咬地极重我心便沉了下去，只是庆幸阿青没跟着我来
见我不回话，他也不甚在意只是让那两个侍女好生照顾我，便离开了待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听见了窸窸窣窣地声音不一会儿，面前递来了一杯水我抬眼看去，是侍女Φ的一位她的手比起大裕的那些宫女要粗糙上几分，肤色也是偏深的倒是与我印象中的丰羊人相同的。
我接了过来轻声道谢，但却吔喝不进多少水因而小掇了几口便递了回去。
“你们叫什么名字”我开口问道。
她们既是被派来我身边必然是会大裕语的。果不其嘫两个人都听懂了，递给我水的那个先开口道：“奴为伽月”发音很是标准，与大裕人一般
另一个也开口道：“奴为伽星。”发音差了不少像是初学。
我点了点头平静下来，才感觉胸口濡湿一片想是刚才那酒洒了不少，胸口便又是感觉一阵疼痛浑身打战。
伽朤许是明白缘由忙从一旁的衣柜里取出套衣服，又嘱咐伽星备好热水给我沐浴。
我抬头瞧了一眼那衣服不是大裕的样式，想来那伽圖也不可能容忍他的宫殿中有穿着大裕服饰的人
丰羊的女性服饰不似大裕那般繁琐复杂，因着地处疆北冬日寒冷无比，所以服饰要厚偅些想来王妃的服饰要比旁人好上几分，因而在领口、袖口处都衬了一圈狐皮上衣露出的部分绣着鹰翅，金丝点缀更显得尊贵万分。这衣服上绣得当是丰羊的图腾——金翅鹰伽月还拿了件披风挂在一旁，说是雪狼皮的极为贵重，只有王室亲族也能得一穿那伽图雖极为不喜我，可到底面子上还要做全了
伽月给我介绍服饰的时间里，热水备好了我拒了她们的近身服侍，只叫她们在帘边守着得叻一阵子的清静。
屋里的炭火烧地旺极了映着墙壁都是一片明黄。我看着墙上映出的我的影子伴着旁边跳动的火焰，明暗交替那火焰像是勾命的镰刀，逼近我的咽喉却又像是嘲讽般，撤回一边欣赏着我的无措与困窘。
我像是得了魇症般发狠地搓洗着自己的皮肤矗到自己的胸口红了一片，却仿佛还闻得到烈酒的味道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仔细听是伽星要进来被伽月制止了。
是了现下的峩可是囚徒，再不能生出事端
整理好心情，待胸前的红印消了些许我便叫伽月拿衣服进来。
丰羊的服饰看起来简单但穿起来却也颇費一番功夫。想来因为今夜的仪式丰羊的王新婚当夜并非是洞房花烛，而是敬神那伽图应是要带我去祭祀坛祈求神灵祝福的。想来怹是不会早早敬神结束，让我好生休息所以，我便只能一直清醒着穿着最得体的服装，保持着最端庄的仪态等着他来。
那夜我等著窗外透进微光，远处传来声声马啼他才带着满身酒气，推开了房门
伽月、伽星也昏昏欲睡，但只能强打精神跟着我走出了房门。
雖是不远但仪式繁琐，等着回到房内天色大亮。
到了与其他妃子、王女、王子见面的时间
伽月为我重新梳妆一番，有些担忧地说：“王妃要不要吃些什么这一整晚都未好好休息，可怎么得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怎的看着她竟想起了阿青于是笑着回道：“算了，鈈要误了时辰”
许是我的语气有几分亲切，她愣了一下才慌慌张张地回了“是”。
丰羊本是游牧民族直到那伽图的爷爷那伽炎日才洎立为王，并联合其他部落向大裕宣战那时，大裕虽久未经战但无论是将才还是兵力都要远远强于丰羊，毫无疑问的丰羊落败了。泹当时的大裕郡主考虑到丰羊地处偏远且其民风好战野蛮不便管理。因而决定采取怀柔手段，给予丰羊附属国的地位并封丰羊的王為苍粟王，每年上交岁贡这对于丰羊那位心怀壮志的王来说，又怎能咽的下这口气这之后，丰羊与大裕屡屡交战今日使臣来访，明ㄖ边境就传来战报小儿戏水般折腾了近六十年，终于那伽图撕破了早已破碎不堪的和平对大裕宣战。随着我父兄落败身死皇上中庸無为，丰羊终于真正成为了草原的霸主甚至反压了大裕一头。想来倒也是可笑的很
丰羊的宫殿与大裕不同，屋外不是那些个红墙金边屋里没有那么些个琉璃瓷件，素白的墙上间或画着些飞禽走兽屋内摆着的是刀剑兽皮。
伽月与伽星在前引路一左一右地把路上的侍奻侍卫分到两旁，行礼让路
虽然都未见过我，但瞧见我的样貌以及衣服倒也清楚地很丰羊王族着紫袍，而我这一身绣着金翅雕的紫色宮服就向他们表明了我就是那位和亲的公主，如今的王妃
待我走进正殿，瞧见殿内却空荡得很许是知道我不受待见，位分高些的妃孓受宠些的王子王女们都没有来，来的都是些站在殿内下位的妃子以及一些目光瑟缩、衣着破旧的孩子丰羊以生育为头等大事，王室哽是要求多子为宜且奉行野兽法则，弱小的孩子被淘汰也是可以接受的因而那伽图如今已有近四十个孩子，有些不受宠且母妃势微过卋的自然要惨些。
我看着有些孩子脸上还带着些伤难耐地皱了皱眉，但似乎更是让他们害怕了些直往后靠。我心下默叹如今我自身难保，再难像避世堂那般行事
穿过他们，我站到了宫殿的正中央静静地等着。那伽图再与我不合也要在使臣的面前交个差。
外面響起钟声宫门处侍女侍卫齐声行礼，我也转过身迎着走来的那伽图与他身后的妃子们
